一
那件事是发生在据说数年才出现一次的流星雨的某个夏夜。在国分寺边陲的鲤之洼学园的操场上,众集了一群半信半疑的学生。原来是观测会。平常连星星都不看一眼的这群男生,似乎对流星雨非常有兴趣,现场聚集了不少人。
我才刚这么想,结果这群男生却似乎纯粹只想参加深夜活动,在漆黑的操场角落玩起了摔角或篮球。二年级女生可怜如我,只好冷眼看着他们的喧哗并喃喃叹道:「真受不了,男生就是这样。」接着,我缓缓走向右打席,高举球棒架好姿势,「投手,来吧!随你投什么球,放马过来!」
「喂,雾之峰。」后面传来一句像男生的女生声音叫我。「你混在男生堆里做什么?」
气势被削弱的我错失第一球的绝佳好球,我站在打击区向后转。穿着白衣的女老师从金属框眼镜后面投射出锐利视线,盯着我看。是教地球科学的池上冬子老师,也是今晚观测会的发起人兼负责人。地球科学在我们这些学生之间属于冷门,但却有学生故意选它,其中以男生居多,据说是拜这位酷酷的女老师所赐。但我却对她敬而远之,因为,她看起来不太能开玩笑。
「我在做什么——咦,老师不知道吗?黑暗棒球啊。」
「黑暗棒球?」老师用中指推着眼镜的鼻梁架反问我。「黑暗棒球,你是指像黑暗祭(注:「くらやみ祭り」每年五日三日至五月六日在东京都府中市的大国魂神社举行的祭典,祭典于深夜举行,街道上一片漆黑,因此得名)一样的东西吗?」
「对、对,就是那个。」黑暗祭是府中市每年都会举办的庆典。黑暗棒球则是在没有照明的黑暗操场上投球、打击、比赛得分,是一项极危险的比赛。
「老师也要玩吗?」
明知不可能我还是伸出球棒,「不像话!」果然很快地被老师回绝,她真的不能开玩笑。
「停止玩棒球,回到观测会去,要来这里玩的家伙统统给我滚回去、回去!」
结果,对天体观测没兴趣的男生被赶出操场,现场真的变成了正经八百的观测会。虽说如此,大家并非用望远镜观测,只是呆呆地抬头望着夜空,等待着不知何时出现的流星,这种行为别说男生了,连女生都觉得有点无聊。这时,现场才一个个冒出疑问。
「真的可以看到流星雨吗?」「我才不相信流星雨真的会像雨一样掉下来。」「星星会下雨,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这样天空的星星不就会变少?」
嗯,说得有道理,我一副煞有介事地点头。池上老师似乎对学生们程度异常之差感到咋舌。
「星星的数量才不会减少,你们实在太不科学了。」她失望地说。「流星雨虽然称为星星,但其实它只是宇宙中的尘埃。这些尘埃受到引力被吸引到地球来,经过大气层的磨擦后发热燃烧。只是从地上看到这样的状态,很像星星掉下来而已……」
「呼——」
「别睡,雾之峰!我是在说明给你耶!」
「啊!」肩膀被摇动后,我醒来。刚才我好像睡着了。危险危险,如果我现在身在雪山,早就没命。「对、对不起,请继续。」
「真是的,你们就是因为这样,才无法学会科学性、逻辑性的思考。」
就连我也听不下池上老师的这番话。居然对着身为侦探社副社长的我,不由分说地贴上没有逻辑性思考的标签,真令人心寒。顺带一提,所谓的侦探社和侦探小说研究社之流不同,是以实践侦探活动为主旨的社团。我们是学校中小有名气、来历怪异的文化系社团。所以,逻辑性思考更是我们的擅长领域。
正当我详细说明之际,
「喂,你们看,那个。」有一个躺在地上看夜空的女生惊声大叫。「在那里,天空好像有东西发光!?」
在场全体一同朝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西边,这个方位如果在天气晴朗的白天,可以饱览富士山风光,在那上方,似乎有一个发着绿光的物体。看起来不太像在飞行,而是漂浮在那里。看起来就像黑压压的夜空中滴落一点绿色颜料一般。
「那就是流星雨吗?」「应该是普通的星星吧。」「不,不是星星。」「不然是什么?」「是小鸟。」「是飞机。」
如果在场的是昭和时代的小学生,应该会毫不犹豫地说出美国漫画中的英雄人物的名字。但现在的高中生大概不会开这种玩笑。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看着西方的夜空。突然,一声从丹田发出的大声响,响彻这一带。
「是UFO啊啊啊!」
喂喂,不可能吧。谁啊?说出像失追纯一(注:日本UFO专家,会做过许多关于外星人的节目)会说的话。这次,大家的视线转向集中在发出声音的人。发出声音的,是用颤抖的手指着天空的昭和时代小学生,但到了平成时代已经是个穿着白衣的女老师,池上冬子老师。
「呃、那个……老师,您刚才说什么?」
特地再确认一次。池上老师无视于大家的冷眼,正大光明地重复同样的话。
「是UFO!绝对不会错!」
「……」
老师,你的逻辑程度似乎不足以说别人没逻辑吧。
数分钟后,池上老师紧握车子的方向盘,朝着深夜的国分寺西边前进。目标是漂浮在西边夜空的绿色未经确认飞行物体。坐在副驾驶座导航的,是不知为何被拉进来帮忙的我。我对UFO这种不科学的事物没兴趣,但是看到池上老师充满气魄的样子似乎很难拒绝,只好以学生的身分来帮她。
「可是老师,流星雨的观测会怎么办?」
「那种小事随便啦。」池上老师完全迷失最初的目的。「反正在国分寺怎么可能看得到流星雨,我只是想办观测会的活动而已。」
原来是这样!
「不过,幸亏如此让我发现UFO。光是这点我就非常满足了。听好了,绝对不可以错失机会。」
被如此命令的我,透过前车窗注视天空,小心不要跟丢绿色的点。绿色物体几乎停留在天空中的同一个地方,有时以Z字形飞行,有时左右摇晃,动向诡异。
「你看,雾之峰,那种不规则的移动,小鸟和飞机怎么可能这样飞。」
话虽如此,我还是不觉得那是UFO。不过真的是一个奇妙的物体。多少被激发出一点好奇心的我隔着前车窗,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绿色物体。车子往西疾走。距离谜样物体愈来愈近。就在这个时候,从刚刚几乎都漂浮在同一地点的绿点突然开始大幅度地移动。
「啊!老师,UFO开始上升了。」
「嗯,很好,雾之峰。总算连你也开始承认UFO的存在了。」
「不是啦。」我只是因为懒得说「绿色的点」或「谜样飞行物体」所以才说出UFO。「我才不是承认它的存在。」
「喂,视线不要离开UFO!」
「是是。」我照着她说的,眼睛继续追着UFO的行踪。「它好像愈飞愈远了,变得愈来愈小。」
「可恶,都追到这儿了,岂能让它跑掉!喂,你抓好了。」池上老师双手紧握方向盘。「现在就让你瞧瞧昔日被称为『下坡甩尾女王』的我的实力——」
「那是什么!那个称号听起来很危险!」
在我的脸因为害怕而扭曲之前,老师已经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如同跳性感舞蹈般,屁股激烈地摇晃,以很大的角度过弯。国分寺的街道立即化为吸引甩尾王(注:Draft King,简称D.K,日本知名赛车手土屋圭市的称号,他不但是漫画《头文字D》的技术顾问,而且还曾在电影《玩命关头3:东京甩尾》中,与《头文字D》的作者重野秀一,一起客串演出在巷边码头上钓鱼的两位神秘中年男子)前来的下坡连续弯道。我已经不抱着活下去的希望。我坐在副驾驶座紧闭双眼,向这世界上所有的神佛祈祷。难道是祈祷应验了,车子紧急煞车,很快地车子完全停下来。
「怎么了,老师?」
我胆怯地张开眼,池上老师嘴角浮现悔恨,重捶方向盘。
「可恶,跟丢了。」
Bravo,得救了!我一边仔细咀嚼存活下来的喜悦,一边看着车窗外面。这里是X山附近的偏远道路。虽说是山,但X山并非山,只是住宅区之间留下的一小片杂木林而已。顺带一提,X山这个奇怪的名字当然是俗称,正式的名称为西恋之洼绿地。为什么它被叫做X山,连当地的人都不晓得原因,因此成为国分寺七大不可思议之一。
「可能UFO在这里紧急降落吧,所以才跟丢了。」
「怎么可能,如果是紧急降落,这里早就闹得天翻地覆了。」
四周寂静无声。X山附近是住宅和菜园混合的恬静区域,无论是UFO或是甩尾女王都和此地无缘。
「我们回学校去吧,老师。UFO早就不知道飞去多远的地方了。」
「嗯,没办法。」池上老师很不情愿地接受我的意见。「再绕一次X山就回去吧。」
老师放慢速度开车,似乎对这地方还有留恋。开车时,她忙碌地东看看
西看看,一副搜寻东西的样子,应该是在找坠落的UFO残骸吧。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老师。
车子绕了X山周围一圈后,驶回学校。回程途中,在某个街灯点点的道路上,我发现窗外一个令人意外的光景。
「啊,等一下,停车。」
老师急忙踩煞车。我再次望向窗外。透过街灯可以看到一片广阔的田地。田地上没有栽种任何作物,有的只是一片漂亮平整的焦黄土地。我用手指指向田地的正中央。
「你看那边。」
「嗯?那是什么!?」老师从副座窗户往外看去。「那个……好像是人……有人倒在田中央……」池上老师仔细观察一会儿后,突然失去兴趣般,将排档打到低档,脚踩油门。「不过,她不是外星人,只是一个地球女性……」
「喂,你在说什么啊!」这个老师在意事情的次元和别人不同。「你醒醒啊,有一个女生倒在田中央耶,是事件,事件!」
「嗯……啊啊,对耶,真的有点奇怪,虽然没有外星人重要……」
池上老师总算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停下车子,从驾驶座中冲出去,我也跟在后头。
田地四边大约各有十公尺宽,左右两边被民宅夹住,前面这边邻着道路,后面邻接停车场。地面平整漂亮到踩进去都让人觉得不好意思。可是情况紧急,我和池上老师毫不犹豫地往田中央前进。田里面的土比想象中的还松软,一脚踩下,脚踝以下立即埋在土里。我们不怕弄脏鞋子,快步前往田中央。
躺在那里的,是一个穿着短裙的年轻女性。她趴在松软的地面上,露出半个脸庞。从她躺下之处离后面的停车场约有五公尺左右,地面上残留着仿佛喝醉酒般的踉跄不规则脚印。她是喝醉酒倒在这里的吗?
「你还好吧?」
我正急忙要抱起她时,老师高声制止:
「等一下,雾之峰,这个人难道已经……」
老师一副有不好的预感似的,提心吊胆地用手摸这名女性的脉搏。不久,老师沉默地收回手,表情沉痛地摇摇头说:「来不及了,她已经死了。」
「呀啊啊啊啊。」我受到震撼,像女孩子般发出高声哀鸣。然后,趴着的尸体似乎对我的声音有反应,颤动一下身体,我像看到僵尸般吓一跳,「哇啊」地大叫,紧抓着老师说:「尸体刚才动了一下!」
「喔,那就不是尸体,太好了,她还活着。」
「什么叫『太好了,她还活着』!老师,拜托你脉搏也量得准一点好吗。」
「对不起,其实我不太清楚脉搏要量哪里,好像还差一点。如果是我自己的脉搏,一次就量得准。」池上老师做出你看你看在这里的样子——用手指放在自己脖子的动脉上。拜托,老师,你的脉搏在哪里现在一点都不重要!
我放弃依靠老师,迳自着手救助那名女性。我将她趴着的身体翻过朝上,确保呼吸道通畅。我注意到她的脖子有细痕,像是被绳索状的东西缠过似的。
「这个人好像是上吊昏过去了。」
「好像是——喂,等一下,这个人……」老师再次确认那名脸上沾着泥土的女性,瞪大眼睛说:「这不是恭子吗?」
「什么!?你认识她?」
「对啊,她叫西原恭子。是我学生时代的同班同学——这下不妙。」
嗯?不妙是指?
二
没多久,救护车和警车相继抵达,现场哗然。濒临死亡的女性——西原恭子失去意识,被抬进救护车。我和池上老师成为第一发现者被警察留住。
指挥现场的是国分寺署的祖师之谷警部。这个警部先生和我已经在别的事件打过照面。他四处调查现场状况,向我们问话,然后立即做出一个极端的结论:「总之,请和我一起回署里一趟。」
「等、等一下,警部先生!你怎么说这种话!」
池上老师以冷静的态度,阻止强烈反抗的我。
「嗯,雾之峰,你先等一下。也难怪这个警部先生会怀疑我们。什么?难道你还没发现?这个事件有一个奇怪的地方。」
「除了老师以外?」
「我哪里奇怪了!真失礼——」老师哼了一声,指着我们眼前这片宽阔的田地。「奇怪的是现场的状况。恭子人倒在田的正中央附近。我们从道路那头发现的时候,从道路到田中央的地面非常平整。我们在平整地面上一边留下足迹,一边来走到田中央。」
对了。这里的地面已经被急救队员和警官们踩得乱七八糟,早就分不清楚脚印是谁的,可是刚开始我们看到时,确实非常平整。
「但是从田中央到后面停车场之间,地上却有看来像女生的脚印。那看起来像喝醉酒的脚印,一定是恭子的脚印。」
「当然——咦!?」
我终于发现老师所说的「奇怪的地方」。「没有凶手的脚印!」
「没错,难道凶手利用某种飞行道具?不,不可能。恭子的脖子上有像是被铁线紧勒过的痕迹。换句话说,恭子被某人勒住脖子,可是她周围的地面却没有其他人的脚印。」
「那凶手怎么有办法勒住她的脖子?不留下脚印怎么勒住脖子——」
「不知道,可是假设我们是凶手的话,就能解释这个状况。从停车场走来的恭子,和从路边走来的我在田里的正中央会合。我勒住她的脖子,然后假装自己是第一发现者。这太奇怪了。」
「但是,的确有可能。」祖师之谷警部接着说:「而且刚听你说,你认识被害人,所以有充分被怀疑的立场。」
原来如此,老师刚才说的「不妙」就是指这个。那我的立场又如何?我问了祖师之谷警部。
「你是为了包庇平常很照顾你的老师,所以和她串通好。」
大惊。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可靠的女生吗?我像是要解开警部的误会似的,急忙在他眼前挥动右手。
「警部先生,你想太多了啦,想太多。这个老师没——有这么照顾我啦,我干嘛要包庇她——」
「你,地球科学零分。」池上老师摆出老师应有的态度叫我闭嘴。
「对了,警部先生,幸好被害者恭子还活者,你只要从她口中问出凶手的真面目,事情不就简单多了?」
「不过,很可惜,根据刚才医院跟我们的连络,虽然被害者已经恢复意识,对于搜查员的问话却直说『不知道』『不清楚』。实际上,或许她没看到凶手也说不定,但这种情况看来通常都是为了包庇凶手而噤口。」
「既然如此,警部先生。」老师用拇指指着离我们数公尺远的一小群人,告诉警部。「你有时间怀疑我的话,倒不如怀疑站在那里的那群家伙吧。那是恭子的家人吧。因为家庭内的纷争引起杀人未遂事件——这是常有的事吧。」
「不用你提醒。我们当然会从各种方向下去做搜查,只是你不要忘了,你们在整个事件中正处于一个微妙的立场。」
祖师之谷警部如此提醒后,离开我们,走向西原恭子家族。他打算如何向西原家众人传达这起事件呢?我很想知道,不过现在我的立场不允许大喇喇地深究。我远远望着他们,池上老师则对我说明:
「有一个看起来年过花甲的老伯伯对吧,那人是恭子的父亲,西原昭二。听说他靠出租公寓和经营停车场以及农业维生,从以前就是个资产家。」
「经营停车场和农业,该不会这片田地和旁边的停车场都是西原家的吧?」
我隔着田地望向对面的停车场。池上老师「嗯」地点头。
「好像没看到她母亲,大概去医院了吧。然后,有三个小孩。最大的是恭子,再来是高中一年级的刚史,在鲤之洼学园念书,应该是那个个子最高的。最小的是还在读小学六年级的大辅。」
「那个戴着红袜队棒球帽的男生是吧。」此时,我不禁想确认一个疑问。「从最大的恭子到最小的大辅,他们年纪会不会相差太多了?」
「你观察还挺敏锐的嘛。其实,恭子的亲生母亲已经去世,她的父亲带着恭子和现在的母亲再婚。然后两人生下刚史和大辅。所以这两人和恭子的关系是同父异母的姐弟。」
原来如此,难怪年龄差距这么多。
「最后,有一个三十岁左右体型壮硕的男生,那是恭子的先生,应该说是西原家的女婿。名字叫西原繁之,好像是在公司上班。」
「恭子和繁之夫妇俩都住在西原家吗?」
「不,两人住在附近父亲名下的公寓。他们夫妇的相处,表面上没什么问题,但不知真实的情况如何。」
「老师你觉得凶手就在这几人当中是吧。」
「嗯,西原家的人差点在西原家的土地上被杀害。而且被害者为了包庇某人,不愿说出实情,凶手很可能就是被害者的家人。」
的确,如老师所说。可是,眼前有一个大问题。就算凶手是西原家的人,那个人也不可能漂浮在半空中,偷偷接近西原恭子,然后用铁线缠住她脖子——怎么想都不可能。
可是,如果真实的情况并非如此,那这次的「无脚印杀人未遂」事件就不能成立。到底
该怎么推理才好。
我孤独地沉浸在眼前的难题思考。
在稍远的地方,祖师之谷警部对着西原一家,一边擦着额头的汗,一边比手画脚地说话。
「我是说,现在还只是初期搜查的阶段……可是,假设第一发现者的证言是事实,凶手没有留下足迹而勒住被害者的脖子…是的,我们也是一头雾水……」
看来他正被要求说明那奇怪的脚印问题。警部像是博取同情般耸耸肩,表情委屈。
「我真搞不懂。单纯从现场的状况来判断的话,凶手应该是外星人之类的,坐着UFO从空中降落到地面,勒住被害者脖子,然后再从空中消失而去——还真想不出其他的状况。」
这一瞬间,池上冬子老师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眸忽然闪出一道光辉。不妙!老师把慌张的我晾在一旁,直接走到祖师之谷警部旁边,以盘问事情的魄力问道:
「警部先生,您刚才说什么?」
「啥!?喔,没有啦,我是说凶手应该是外星人之类的……」
不等警部说完,老师就迅速地伸出右手,热切地紧握着他的手。
「自己人!你跟我是自己人!」老师藏在眼镜后面的眼眸过于感激而湿润。「应该说是同志——不,『同志』的旁边请让我加注『朋友』好吗?」
「你、你在说什么啊。外星人的说法只是比喻而已,比喻啦、比喻。」
池上老师不顾一旁瞪大双眼的警部,对着西原家的家族说道:
「就是这样,大家!如这位警部先生所说,想要谋害恭子的凶手是外星人。证据就是我今晚才刚目击到飞行在天空的绿色谜样物体。」
「你说什么!?」父亲西原昭二被引起兴趣似的回话。「绿色的谜样飞行物体——也就是说,那是……」
「没错。」池上老师充分的停格之后,点点头。「是UFO。」
我什么都不知道啦!没想到她会来这招。我装作不关我的事的样子,可是一旁的池上老师马上开始滔滔不绝地发表「外星人凶手说」。
「绝对错不了,是UFO,看它的飞行模式就很清楚。像那种不规则移动方式,地球上不可能存在这种飞行物体。而且那个物体还在X山上空突然消失,它应该是坠落到X山上吧。既然大家都住在国分寺,多少应该都有听过『X山UFO基地传说』吧!当谜样物体消失在X山上空时,我非常确定,UFO果然是以X山作为行动的基地。此一同时,离X山不远处刚好发生奇怪的杀人未遂事件。这两者之间必定有关连,这已经是不容置疑的事情——喂、喂,你干嘛……放开我……我还没说完……
池上老师被两旁的制服警官抓住白衣衣袖,姿态如同「被逮捕的外星人」(注:一九五〇年,西德一份报纸所刊载捕获外星人的经典照片)般。祖师之谷警部不由分说地对老师说:
「接下来我慢慢听你说完,请你和我们到署里一趟。」
池上老师获得任意进出国分寺署的机会。虽说是任意,但其实跟被强制带走差不多。
三
隔天早晨。我一进学校,昨晚的杀人未遂事件已经在校园内流传开来。「警察捕获穿着白衣的女外星人」这类的臆测满天飞。幸好没被传成「地球科学女老师被警察强行带走」(可是,应该这才是事实!?)池上老师应该可以松口气了。
池上老师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般来到学校,和平常一样在地球科学教室里教课。什么嘛,真无趣。不是被逮捕了吗?
池上冬子老师因为有事请假,今天第六堂课的地球科学改成自习——我本来期待事情如此发展,看样子落空了。祖师之谷警部似乎很干脆地无罪释放这名重要嫌犯。算了,她本来就无罪,这也没办法。
可是,到了第六堂课,当我走进地球科学教室,看到黑板上大大地用红色粉笔写着「自习」两字。为什么忽然变这样?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班上的同学——特别是男生开始骚动起来。
「为什么是自习?」「之前池上老师一直待在这里啊?」「不来上课了吗?」「说明一下啊,班长。」
对啊对啊,男生的喧哗声此起彼落。班长高林奈绪子,简称小奈绪,她忍不住站起来,对着爬上讲台的笨蛋男生说:
「吵死人了,叫你自习就自习啦!」
小奈绪,这样根本没有说明。
不出我所料,男生们像被捅过的蜂巢般骚动起来。
「听说池上老师和昨天的事件有关耶。」「我知道我知道。」「UFO来袭啦。」「笨蛋,是指杀人事件啦。」「该不会被警察带走了吧。」
小奈绪似乎反省了刚才的态度,这次开口语气比较冷静:
「告诉你们真实的情况,池上老师没有被警察带走。」
那她放着上课不管,人跑到哪去了?在班上众人的眼光注视之下,小奈绪像是豁出去般抬起头,说出禁忌的事实:
「老师去手创馆买东西,所以自习。」
「……」
地球科学教室中降临从未有过的沉默。像是持续到永远般深邃的沉默,一名男生喃喃自语地打破沉默:「去手创馆的话,那就没话说了——」
同意的回响像是水面上扩散的水纹般传遍全教室。
「嗯,去手创馆就没话说。」「手创馆的话,应该是去东急手创馆吧。」「一定是那里。」「应该是有急着买的东西吧。」「办PARTY的道具吗?」「一定是这样。」「总之,就自习吧。」「好,自习吧。」
不知为何大家会这么想,总之男生们奇妙地接受这个理由,乖乖地开始自习。现在再追究这个话题已经没有意义,看来他们不是靠逻辑思考,而是凭感觉思考。换句话说,我们班上的男生是轻度笨蛋。可是,无法接受的我小声地询问回到我旁边座位的小奈绪。
「欸,小奈绪,池上老师真的去买办PARTY的道具吗?」
「我从头到尾都没说过PARTY道具。」
「是喔,好像是耶。」
可是,去手创馆就是要买PARTY道具,这是常识。虽然也有其他小东西或玩具、户外用品、便利的东西等等。
不管怎样,事有蹊跷。而且一定是和昨晚的事件有关。看来这事只得和她本人联系才行。我再次询问小奈绪。
「你知道池上老师的手机号码吗?」
放学后,我用手机拨了小奈绪告诉我的号码。池上老师立即接电话。我问她为何第六堂课的地球科学改成自习,『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池上老师在电话那头道歉,『我告诉你,你不要传出去。我去手创馆买东西——』
「是、是吗?」但我想这件事已经传遍学校……虽然叫我不要传出去,不过大概不可能了……「你去手创馆买什么?什么东西那么急着买?」
「这个嘛,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非得现在买不可?」
「对,明天买就晚了。」
「和昨天的事件有关吗?」
「当然,和昨天的事件关系可大了。」
「保险起见,我确认一下,老师,」我压低声音问道:「昨天的事件,你指的应该是杀人未遂事件吧。」
「不是啊,是UFO来袭事件。」
「……唉呦,是那个啊。」真令人失望啊,老师。
我正打算顺着失望的心情挂掉电话时,
「不过,当然也和杀人未遂事件有关。」
天外飞来一句话立刻勾起我的兴趣,我紧握手机。
「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诉我啦。」
「告诉你也可以,不过,」池上老师像是陷入沉思般忽然安静下来,缓缓提议:「如果你想知道真相,今天傍晚时分来X山。在那里,所有谜题将真相大白——哼哼哼。」
「哼哼哼——怎么说话听起来好像是威胁电话,老师、咦、老师!?老师,喂喂。」
被挂断了!真是的,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总之,听到她说得这么吊人胃口,不可能听听就算了。我依照约定在黄昏时分来到X山。早上池上老师没有清楚指定集合地点,所以我只能随意踏入杂木林中。我从离昨晚杀人未遂事件最近的入口走进森林中。为什么老师要特别指定这么危险的那段时间——
「雾之峰。」
「哇啊。」草丛中忽然有人叫我,我往旁边一跳。抬头一看,一位穿黑色长袖衬衫配黑裤子、黑帽子,总之穿得全身乌漆抹黑的诡异女性站在那里。「什、什么嘛,是池上老师啊,我还以为是谁……」
「吓到你了吗?」老师像个时尚模特儿般,在我面前转一圈。「也难怪你会吓一跳,因为你平常只看过我穿白衣。」
「不……」我才不是因为你今天的打扮吓到,而是被你出场的方式吓到啦,老师。「别说这个了,你在做什么?在这种地方?」
「埋伏啊,穿黑色衣服就是为了这个。快点,你也赶快躲起来,别让别人看见。」
老师话说完,半强硬地把我的身体拉进草丛中。的确,躲在这个死角后,走在树林里的人大概看不到我们。相反
地,我们从这里可以清楚看见树林中的状况。不过,那也必须趁现在仅剩一点的微薄光亮消失以前。大概再过三十分钟,这里应该会完全被夜晚的黑暗包围。
「在这种状况下,我们到底在埋伏什么?」
「你看,那棵树。」老师手指着草丛正对面的那棵树。
是棵枝叶茂美的麻栎树。这棵树长得不高,但绿叶茂盛,不过看起来并不怎么奇特。埋伏这个树实在是很没有意思的行动。
「哎呀,你先不要抱怨,等着看吧,一定有事情会发生。」
池上老师看起来信心十足,可是——
终于,夕阳余晖完全消失,换成黑暗支配杂木林,连街灯也无法照射进来,一片阗黑。偶尔吹来的风摇晃着树梢,引着树林沙沙作响。
我和池上老师一动也不动地躲在草丛后面,注视着前面的麻栎树。可是,什么事也没发生。感觉不会发生任何事。我们两人在诡异的寂静之中,身子靠在一起,一句话也没说。仿佛在空屋窗边摒住气息的福尔摩斯大师,以及华生医生。耐不住沉默的我正打算开口,就在那时,
「来了。」池上老师小声地说,声音带有紧张感。「你看,在那边。」
我匆忙地看左看右。看到了!远处的黑暗之中漂浮着一个小白点。一定是手电筒的亮光。可是现在社会这么乱,怎么可能有人会在半夜拿着手电筒到杂木林散步。到底是谁?
凝神一看,因为距离还有些远,只能看出一道小小的人影。人影在杂木林中走Z字形,忽然,他停下脚步。同时,炫目的白色光点在黑暗中消失。那个人影把手电筒关掉了。在黑暗中散步,即使是一点点光亮都显珍贵,为什么他要特地把电源切掉?正当我觉得奇怪时,眼前再度出现白色光亮。那个人影又打开手电筒,然后,再度往前走。没多久,光亮又消失。点亮。接着,那个人影又往前走。如此不断重复,那个人影的方向逐渐朝着我们的靠近。光亮又消失。几秒钟后,又点亮。下一个瞬间,那个人影似乎发现到什么,笔直地朝着一棵树跑去。那棵树就是我们一直看守着的麻栎树。
人影站在麻栎树粗壮的树干前,接着——他居然双手双脚抱着那棵树。人影独自在黑暗之中开始爬起树来。
我看傻眼了,而旁边的池上老师早已采取行动。她安静无声地冲出草丛,笔直地朝着麻栎树突进。她右手握着似乎是武器的东西,一个奇妙的三角形物体。女老师在麻栎树前停下脚步,双脚用力踏在地面上,抬头挺胸地站着,左手插腰,右手将三角形的武器架在脸前摆好姿势之后,随即调到最大音量,声音回荡在X山之中。
「喂,就是你!在那里做什么,哔哔哔——别想逃——嗡嗡嗡。」
因为调到最大音量,所以破音了。没错,她准备的武器就是上体育课时,大家都看过的的大声公喇叭。
老师,你就不能准备一点像样的武器吗?正当我这么想时,眼前忽然发生预料之外的事。爬树爬到一半的人影站立在树枝上,随即朝着正下方的池上老师做飞身扑击!老师向后翻滚,他的舍身攻击扑了个空。不巧,迅速起身的人影往我这边跑过来。
「他跑过去了,雾之峰!」四肢着地的老师叫我。「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什么嘛,临时被托付这个任务很困扰耶——好!事到如今也没办法了。既然他用舍身攻击,那我也用舍身攻击。我的身子跃出草丛,对着跑过来的人影从侧面给他一记冲刺盾击。这下似乎出乎对手的预料,人影被撞飞得老远,刚好一头撞上旁边的残株,叫出一记闷声后昏厥过去。
「干得好,雾之峰。」
迟些赶过来的老师对我发出赞叹。我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怎么一回事?他是谁啊?」
「我也不知道是谁,总之是凶手没错。喂,让我们看你的脸。」老师捡起掉落在人影身旁的手电筒,照着那个人的脸。「喔,原来是他!」
在灯光中浮现出的脸,是被害者西原恭子的丈夫,西原繁之。
「为什么是他?」我望着老师要求解答。这时,我在杂木林中看到一道微薄的绿光,大吃一惊。「老、老师,那个是?」
池上老师对于我指的方向只轻轻瞟了一眼。
「喔,那个啊,靠近一点看吧。」
我丢下昏厥的凶手不管,跑向绿色的光芒。那个物体刚好落在之前我们看守的麻栎树下。那个物体呈等边三角形,好像在哪看过。
「是纸鸢。」应该说是风筝才对,西洋式的风筝。会在黑暗之中发光,是因为它上面涂满了夜光颜料。我两手拾起发光的西洋风筝,拿给老师看。「这到底是什么?」
黑暗中传来轻描淡写的声音。
「是UFO,刚才在手创馆买来的。」
四
受到我攻击昏厥过去的西原繁之被送去医院,据说他恢复意识后立刻自首。这次的事件总算是解决了。可是我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隔天,国分寺的夜空再度出现UFO。怪异的绿色光点,以不规则的移动方式飞舞在暗空中。的确,那个样子就和看流星雨那晚的光景相同。
「UFO的,真面目出现,涂满夜光颜料的西洋式风筝——字也超出太多了吧。」(注:雾之峰欲即兴创作俳句,格律应为五字,七字,五字,共三句。)我一边推敲句子,一边看着一旁的白衣女老师。「对了,池上老师,你还蛮会操控风筝的嘛。真不亏是昭和之女。」
「说话不要带刺,雾之峰。」老师锐利地瞪了我一眼。「你以为我喜欢在晚上放风筝啊。我是为了对你说明事件,才特地重现当天晚上的状况。」
时间是一片阗黑的半夜。地点在鲤之洼学园的运动场。池上老师正在放风筝。左手紧握着缠着风筝线的卷线器,右手灵巧地操控风筝线。风筝摇晃飞舞,出乎意料飞得又高又远。
「那个,老师,差不多该说明事件了吧——」
「嗯,再等一下,再让我玩一下。长大之后很少有机会玩到。」
老师脸上浮现喜悦的表情,开心地拉扯着风筝线。哼哼哼——还哼起歌来,看起来真的非常高兴。看来老师真的很喜欢放风筝。「老师!差不多该说明事件了。」
「嗯——喔喔,知道了知道了。」老师总算表情认真起来,右手操控风筝线,话题转到事件发生那晚。「那原本应该是半开玩笑的恶作剧吧。在预定降下流星雨的夜晚。就算平常不看天空的人,那天晚上应该也会抬头看天空吧。这时有某个人偷偷地放涂上夜光颜料的风筝,会发生什么事?应该有很多人会看到夜空中出现发出怪异光芒的物体。接着,隔天早上UFO的流言就会传遍国分寺的大街小巷……」
「不会传遍,不会啦,老师。」
「可是,UFO狂热者确实存在于每个城市之中。其中或许有些人看到夜空中的谜样物体后,会大大骚动起来,以为是UFO来袭,没错吧。」
「或许吧……那确实有可能。」不管怎么说,我眼前就确实有一名存在。「也就是说,那天晚上,有人为了引起UFO的流言,放风筝恶作剧。那就是西原繁之。」
「没错,一直以来,除了有一批相信UFO存在的善良狂热者之外,还有一批为数不少的人为了好玩,而造假UFO的存在。西原繁之就是属于后者。」
所以,池上老师属于前者是吧。
「可是,他放风筝和恭子差点被杀害的事件之间,有什么关连吗?还有,脚印的问题也还没解决,你能解释清楚吗?」
「当然可以,可是,与其用嘴巴说明,倒不如实际做一次给你看比较快——欸,雾之峰,现在换你拿着这个。」
老师将风筝线和缠绕风筝线的卷线器递给我。从没放过风筝的我迷迷糊糊地接下来。手一拿住风筝线立刻感受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身体差点站不住。如果双脚没站稳,身体好像会被整个被拉走的感觉。这时,我感觉到那条线不是普通的风筝线。
「这个,是钓鱼线吧。所以是用蚕丝线?」
「没错,蚕丝线的强度高,不易断,所以比起一般的风筝线更适合拿来用在风筝上。其实以前的人还蛮常用钓鱼线来放风筝。西原繁之就是其中一人。现在,放风筝的你饰演那晚西原繁之的角色。」
「什么?」
「这时,他的妻子恭子走过来。」这个角色大概是由老师饰演。「我们无从得知此时的恭子和繁之交谈些什么。嗯,大概可以想象对话一定很激烈。自己的丈夫沉浸在无聊的恶作剧里。『有时间做这种事不如去多赚一点钱。』恭子应该会说类似的话。『没用的家伙』啦,『没用的老公』之类的——」
万年组长,饭桶,你真是差劲——池上老师不断列举出妻子侮辱丈夫的言词。我只能傻在一旁看她表演。
「不断遭受妻子的辱骂后,终于你再也忍不住了。这时,你手上拿着什么?对,一条线,强韧不易断的蚕丝线。然后你几乎气昏了头,拿起蚕丝线袭击妻子恭子。你用蚕丝线勒住恭子的脖子。——来吧!」
「什么!你说来吧是
指——」我握着蚕丝线哑口无言。「要我做一样的事是吗?」
「当然啊,你是西原繁之耶。快,照着做。你在磨蹭什么啊,不要客气。你这个『少根筋的老公』『没用的小白脸』『废人』『迷糊蛋』『笨蛋』『痴呆』『胆小鬼』『死小孩』——」
「呃,就算你骂得这么起劲……」我是不在乎啦,不过骂人的话好像愈来愈针对我个人耶?但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啊啊,算了!你这家伙完全不配合嘛。多少认真一点嘛。这样子没办法演出不可能犯罪的实况啦。唉呦,算了,放弃,放弃!」老师一副不想再说下去似的挥挥手转过身,以穿着白衣的背部背对着我。「唉,真是的,亏你还是侦探社副社长,雾之峰凉。取这种跟冷气机一样的名字——」
「!」瞬间我的理智沸腾。双手用力扯紧蚕丝线,朝着老师的脖子飞扑过去。「谁是冷气机啊,谁!我才不是家电产品——!」
「咕呜!」
池上老师像是麻糬卡在喉咙似的叫不出声。当我回过神来,她的细颈已经被蚕丝线勒了一圈。啊——怎么会这样!清醒后的我呼喊:「老、老师!」
没想到老师转过头来,露出苦笑,立起大拇指表示「干得好!」我这才松了口气。这时,一阵风穿过运动场。天空的风筝乘着风就要飞得更高更远。顺着这个动向,缠在老师脖子上的蚕丝线将她的脖子缠得更紧了。「咕呜!」
下一瞬间,我伫立不动,在我面前,老师摇摇晃晃地开始在运动场上跑起来。
她并非照着自己的意思跑。因为缠在脖子上的蚕丝线被风筝拉着跑,所以她不得不顺着风筝跑。如果站住不动绳子会勒紧喉咙,这也没办法。这时候,老师跑多远,我左手上的卷线器就放长多少。
「没、没事吧,老师。」我叫老师的同时,忽然了解一件事。
老师在平整的地面上一边跑,一边留下新的脚印。那些脚印就像表现她的痛苦般,乱七八糟。步伐不定,脚尖的方向也杂乱无章。这种仿佛喝醉酒的踉舱不规则脚印,就像事件现场所留下的脚印一样。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
被害者自己走到田中央,然后在那里被凶手勒住脖子——这个事件可以这样解释。被害者在田外、停车场的柏油路上被勒住脖子,之后,风筝乘着风,其力量将被害者拉到田中央。所以她不得不跟着跑。
「我知道了。老师!恭子小姐也是像这样留下脚印!」
但老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突然倒在离我五公尺远的地面上。对对,恭子小姐一定也是像这样用尽力气。池上老师的演技真是逼真。
「谜题已经解开了,老师!」
我正满心欢喜打算冲过去时,忽然想到一个疑问阻止的我的行动。
现在,连着飘在空中的风筝的蚕丝线,缠着倒在地上的池上老师脖子一圈,然后离五公尺远左右,那条线又连着我手上拿着的卷线器。事件发生后,现场状况大抵也是如此。这样一来,凶手西原繁之应该无法去除缠住被害者脖子上的蚕丝线才对。当然,他可以跑向被害者直接解开蚕丝线,这样简单多了。可是,这个方法会在地面留下脚印。可见西原繁之并没有这样做。那该怎么做呢?「对了,只要将我手上的蚕丝线剪断——呃,剪刀在哪里。」
我翻搅著书包,取出一把小剪刀,赶紧用剪刀剪断手上的蚕丝线。这一瞬间,飞舞在夜空的西洋式风筝变成「断了线的风筝」。获得自由的风筝一鼓作气地开始上升。蚕丝线也跟着风筝一起被拉到天空中。没多久缠在池上老师脖子上一圈的蚕丝线也飞到天空中了。凶手就是这么做让风筝和蚕丝线消失在天空中。
「所以被害者的脖子上才会留下像是被铁线勒过的痕迹啊。」
这次谜题真的解开了。当然,这一切得归功于池上老师卖力逼真的演技。
「老师!」我追着凌乱的脚印,跑到倒在地面上的女老师身边。「谢谢你。多亏你,谜题完全解开了,可以不用再演了,老师——老师!?咦,老师,难、难道!」我抱着不好的预感,用手指搭在她的右手腕上。「什么,没有脉搏——死掉了!」
天啊,我做了什么事!纵使池上老师把我当作空调设备,我也不能用蚕丝线杀死她啊!太可怕了,我是个可怕的人。
这一瞬间,应该已经死掉的池上老师身体抖动一下,全身像痉挛一样抽动起来。
「哇!我没死。」这个画面好像有看过。和西原恭子一模一样。「原来如此,我知道了。光是蚕丝线和风筝的力量还不够杀死人。所以恭子小姐和池上老师都只是昏了过去,弄不死人——呜呜!」
我忽然被掐住喉咙,发不出声音。「老师,你、你干嘛!」
「拜托你脉搏也量得准一点好吗?」池上老师杀红了眼,两手更用力地锁紧我的喉咙。
「而且,说什么『弄不死人』!我差点因为你而死掉啊!」
「什么话,话说回来,是老师叫我这么做的嘛。」
「是这样讲没错,可是你下手时确实有杀人的意图。」
「都是老师的错,没有预想到会有危险。」
「吵死了,空调女!」
「我才不是空调!」
好一段时间,我和池上老师一边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一边推卸责任。老师重启事件的说明是在十五分钟后(也就是说,我们推卸责任推了十五分钟……)。
「怪异的现场状况,还有在当晚发现的绿色飞行物体。我冷静地判断这些现象后,立刻看穿事件的真相。UFO的真面目就是涂了夜光颜料的风筝。没有脚印的杀人未遂事件并非外星人创造的奇迹,而是单纯由UFO捏造事件所引起的纠纷。当然连我也不知道凶手是谁。可是有一个方法可以找出凶手。就是涂了夜光颜料的风筝。凶手一定很在意消失在空中的风筝的行踪。最好能够秘密回收。因为在这起事件中,风筝相当于凶器。所以我在嫌犯面前演了一场戏——告诉他们有发出绿色光芒的谜样物体坠落在X山。」
「原来如此。凶手听到这个,一定很想确定是真是假,来到X山。相反地,如果是凶手以外的人,会认为老师只是个『沉迷于UFO的可怜女老师』,而不去理会。是这样吧。」
「是喔,原来你是这么想的,觉得我只是个——」沉迷于UFO的可怜女老师向我投射怨恨的视线。「嗯,算了。总之凶手听到我的发言后,一定会来到X山。为的就是回收掉落到地面的风筝。再来,就是晚上这个时刻了。想在杂木林中找出涂上夜光颜料的风筝,晚上最适合,大老远就容易发现。因为它会在黑暗中发光。所以我才临时牺牲你们的课,跑去手创馆买东西。」
不过我觉得老师牺牲上课时间好像不太好。
「总之,你就是去买风筝和夜光颜料对吧。」
「没错,也就是吸引凶手的诱饵。我将买来的风筝涂上夜光颜料,将它卡在杂木林中比较显眼的树的树枝上,接下来的事你也知道了,凶手在落日后现身,一切如我所料。」
「话说回来,这还真是一场忙乱的追捕剧。而且我说啊,你那个大声公。你以为用那个叫他,凶手就会乖乖就范吗?」
「我还真的是这么想耶。」老师面色不改地用中指推了推镜架。「因为你想想嘛,这个事件只不过是因为用风筝恶作剧所引起的纷争。放风筝一般都是小孩子玩的游戏。所以我一开始以为出现在X山的凶手,百分之九十九是恭子最小的弟弟,大辅。」
「喔,那个读小学的男生。」带着红袜队棒球帽的少年。「所以你才用大声公,像对着不认真的学生怒吼一样。果然是当老师的。」
「没错。不过当我发现从树上跳下来的不是小孩子时,还真的紧张了起来……好险有你在,帮我一个大忙,你真是不可或缺的优秀助手。」
「什么『不可或缺』!」随便把人家当成助手很困扰耶。「万一对方拿着刀冲过来,现在不知道会是什么状况——」
「哎呀,没关系啦,反正事件解决了,最后都没有人死掉。」
难不成你希望有人死掉吗,老师?
无言以对的我叹了口气,百感交集地盯着这名在整个事件中把我耍得团团转的白衣地球科学老师。虽然她做的事情有些乱来,但比谁都早看穿事情真相的也是这个人。而且,她表面上看似乱来的行动,事后一项项听来,都有她的根据。搞不好,她是一位名侦探。
「总之听你说完,我放心了不少。其实我一开始还真以为老师相信凶手是外星人呢。」
「哼哼,笨蛋,我才不信那种东西。我只在现场看一眼,就识破这些设置是故意让人以为是外星人做的,是捏造出来的不可能犯罪。」
「真的吗!一眼就看出来,是这样吗?真的假的,为什么?」
这位白衣名侦探到底在犯罪现场看到什么关键的线索呢?这时,老师光明正大抬头挺胸地开口:「因为——」
「因、因为……」
我紧张地等着答案。老师将手指搭在金属框眼镜上,像是发表学术演
说般,表情认真地说:
「因为,外星人不是我们地球人的敌人。外星人来到地球是为了和地球人缔结友好关系。所以他们绝不会做出杀害地球人的事。听好了,雾之峰,外星人他们啊——」
唉,真是够了,老师。之后的话我一点兴趣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