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我认识了一个教我如何从天而降的女人。
春「当谎言登上阶梯」
四月的顶楼上,吹的净是温温的微风。
过了正午时分。夏季式样;春天指数极低的阳光从天而降。
微风夹带热气,在肌肤与衣服的空隙间玩着障碍赛跑,这种天气实在不适合午睡。从我身旁经过的空气,纷纷从我手中和医生借来的漫画前方;铁丝网的洞中,不规律地飞耀而出。左边是通往顶楼出入口的墙壁;右边则是铁丝网,形成了一个死胡同,风势也因此增强了几分。我也在kokoro(心中)(用汉字写感觉太得意忘形了)立誓效法这勇猛的模样。usodakedo(骗你的)。
「这里……还有这里也是。」
我以视觉和触觉同时确认了前方铁丝网的缺口。用手指押着、拉扯着铁丝网断裂的地方,一边玩耍;一边体验着以前方山林为景;乐在其中的王侯风情。、usadakedo。好啦,不扯了,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呢?呜哇,断裂金属的前端勾到我的食指了。血从红色细线中一点一点地渗出。把血舔掉。没事了。
在比我头顶稍高的位置,铁丝懈怠了它组成网子的任务虽然只是一部分,但只要以手掌用力押,围篱就会大幅凹陷,只要再多破坏几个网眼,不必像蜘蛛一般特地攀爬三公尺高的围篱;就可以挑战空中游泳了。下方是内院的花圃,是医生种花的地方,不过因为花已经都摘下来了,现在只剩下泥土,正适合来一朵巨大的红花。
「……是谁干的吧。」
看着围篱上明显出于人手的痕迹,我不禁呢喃起来。不过,似乎有点超速(医生之前就因为这个被警察教训了一顿)的风呼啸掠过我的耳朵和头发产生的噪音抵消了我的呢喃自语。
有人从顶楼的出入口绕到后方的隐蔽处,卖力地进行秘密工程——肯定是这样没错。环视整体围篱,黑色的外漆都尚未脱落;也没有因老朽产生的锈痕。也就是说,这些破坏是人为造成的。
简单地说,就是住在这间医院的某人,努力地为自杀做着准备。
「……会是谁呢?」
糖阿姨(嘴里总是含着糖果,把脸颊涨得鼓起来的欧巴桑)、唰啦老伯(总是把将棋的棋子搅得唰啦唰啦作响的邻居)、Yamana大姊(违法占据大厅电视机的人)——认识的熟面孔在我的脑海中以反派角色风貌一一浮现。
而以笔头生(从借来的漫画里学到的词),根本可以说是连猜都不必猜,我早就被拱为自杀嫌犯候补了。
usodakedo。
因为我早就和医生做了约定,答应她要好好地活下来。
不过,要不要严格遵守就是另一回事了。
让右手握着的一叠纸被风吹得啪沙作声,控诉自己受到性骚扰。该回到院里了。
同时在心里决定,要继续观察这道围篱。
打开门;走下楼梯,吸了一大口医院里的空气。
精神
这里是建在市街一隅的seishin(用汉字写感觉太以下略)医院。
放羊的孩子(很重要的东西被狼吃掉了)没上小学,而是住了院。每天都和无聊作战。
离监禁生活结束已经两个月了。时间一直是我的敌人。
usodakedo。
「……下次在字典里查一下这个字好了。」
恋日医生今天没来这里休息,所以得直接把漫画拿去还给她才行了。
「……给我听好,你可能有所误解,我们这里是医院,既不是教育设施也不是隔离设施而是治疗设施。你听过哪间医院会对脚骨折的病患教授力学原理吗?怎么可能会有嘛要是有的话我早就在考上医师执照之前就先入院了啦真是的!给予孙女适当的教育是身为监护人的你的责任,就算来向我诉苦我也帮不了你……我说,你还是没搞懂啊?我们这里不是更生设施。再说啊,要是记忆真的回复,你孙女的精神真的一蹶不振的可能性非常高,即使如此你也希望把她治好吗?很遗憾,你所期盼的那个过去所疼爱的孙女已经不可能回来了,请你不要以为一己之私就能改变一个人……嗄?你问我阿道在哪里?你孙女的交友范围和我的领域一点关系也没有吧?而且就算你拜托我,我也不可能找得到,而且那孩子也拒绝了去面对自己那一部分。是——真是不好意思,我这里的业务也是堆积如山,我才想请你帮忙哩……是是是,我要挂电话了。」
说话的人自行发出「喀嚓!」的效果挂上话筒,用电话线缠绕话机,接着「喝——!」的一声将电话丢到房间角落。匡啷喀锵喀锵。这个人的性格意外地具有攻击性呢。接着又将免洗筷用力折断,一屁股深深坐进蓝色椅子,把椅背压得吱嘎作响,然后以手掌擦着方才紧贴话筒的右耳,转动肩膀关节,左手揉着右肩。这算是一种互相辅助吧。usodakedo。
「对新人期待个什么劲啊……虽然表现得不错就是了。」
「……这是哪门子自我安慰的方法啊?」
「哎呀,你什么时候到的?」
医生总算注意到了站在门口的我。
房里除了书架上的书外都是白色,医生的桌子靠在窗边,桌上是掰开又被折成两截几乎等于废弃物的免洗筷和还没打开的便当,医生种来装饰病房用的白花则微妙地略显枯萎。
「大概是在医生开始亢奋之前。」
「啊——那个时候就到了啊——?真的超不好意思的啦。」
医生吃惊的同时仍回应着我随口胡诌的谎话。他打开上头贴着「特价品」贴纸的便当,然后向我招了招手。于是我也在椅子上坐下,看向医生。
「你今天也跑去顶楼了吧?头发都被风吹乱了。」「嗯。」「那里照规定是禁止进入,老实说我不该放任你上去的就是了。」医生抓起被折断的筷子,叹了口气:
「你不腻啊?那里到底有什么好玩?」被破坏的围篱也算的话就有。「只是在做日光浴而已。」「其实是在等我吧?」「你知道了?」「你这骗子。」被看穿了。医生瞪了我一眼。
「你别老是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说谎好吗?要也挑更重要一点的东西撒谎嘛。」
被医生进行了奇怪的说教。然而,我之后才知道这句话改变了我的人生。从那个时候起我下定决心,总有一天要说几个重要而致命的谎话来吓大家一跳。嗯,usodakedo。
这件事先搁一旁,说说另一件事。医生绝对不会叫我的名字,而是都叫「你」、「小子」或「大叔」一类的。虽然其中一个是usodakedo,不过我对此感到感激却是不假。
医生脱下拖鞋露出脚掌。指甲变长了些。
「给今天看起来也很有精神的你一点奖励,给你好吃的点心。」
医生带着满脸笑容,把便当里附的蓝色一口果冻递给了我。看了盖子一眼,是叫做贫血味的时髦名称。usodakedo。
翻来转去;透着光线看着那令人涌不起食欲的颜色,把将它送入口中的时程不断延后,同时提出一个问题:
「医生——」「嗯?」
「刚才那通电话是怎么回事?」
我好像听到了阿道这个词,是麻由打来的吗?
医生咀嚼这马铃薯沙拉,回了我一句——「秘密。」
「等你的人生差不多进行到第三步(注:《JoJo的奇妙冒险》第三部,主角空条承太郎当时17岁)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呃,医生的时间感对我来说有点太难理解了……」
「嗯——说明白一点的话,大概就是漫画第十二集左右?」
我说啊——听不懂啦。说了那么多,其实根本就没打算告诉我嘛。我在心里这么认定。
「………………………………………」
麻由。御园麻由。不过她本人说,她写不出自己名字的汉字。
她是被我爸爸绑架来的女孩。不管害怕的时候;睡觉的时候;还是哭的时候,都离不开阿道身边的女孩。原谅了绑架犯的儿子的女孩。爸爸最中意的女孩。
然后,她也是我们之中第一个坏掉的人。
我成为了她的玩偶。我害怕她。我没有抛弃她。
即使如此,她依然不记得我。
当我在这间医院——不是在我家的地下室,而是在外头遇到她的时候——
『你是谁啊?』『请不要跟我说话。』『什么叫「是我啊」,我就说我不认识你了。』『……你再说几次也一样,我不认识你。还有,你干嘛吐啊?』
usodakedo。其实我不认识你;而你也不认识我。
对不起。
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办法好好地说出口。不要说认识别人了……我根本连自己都不认识。
「呜」和「啊」和「噫」混合在一起,丑恶的呻吟声自口中流泻而出。即使咬住牙,也依然止不住呻吟。往下沉。硬是窥探着心底深处。眼球被不是自己的某人所使用的这种感觉,不管经验了几次也还是习惯不了。
虽然做了很多准备,但是因为我是个废物,所以一点也用不上手,最后还是只能丢掉。
堆积如山,扫也扫不掉的汙臭集合体。
喉咙感到压迫。最近有点忘了呼吸的方法。在呼吸的同时眨眼并驱使手脚行动;我总是做得不顺。对我来说,要当一个人还真难啊。
所以一个一个来吧。首先是去掉手脚,当做不存在。接下来是忘掉眼睛。
好了,得呼吸才行。
嘶——呼——…——…——…——…嘶嘶嘶呼。
虽然很笨拙,但还是完成了。
那放心的感觉,让我的眼前变成一片黑暗。
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我停止了生存。
……不过其实只是物理上把眼皮闭起来罢了。
鼻头抽动了一下。我闻到白袍的味道。
断掉的东西总算重新接上了。
回神时,所有的一切都回来了。
汗水与其他东西交织的脸庞,紧贴在医生身上。
而医生的手正安抚着我的背。
「来,深呼吸。把沉积的东西都吐出来。」
我顺从地听从了指示。颤抖着身体,将呼吸与心全都抛了出来。
这一次容易多了。手足摇晃着:眼睛也微微地眨着。
察觉手中的果冻已经被自己捏爆了。残渣溅上手指的伤口,冰冰凉凉地很是舒服。
因为从正面被抱住,因此世界不规则地旋转着;一股呕吐感袭来。鸡皮疙瘩在皮肤舞动,寒气盖过了春日阳光的暖意。我这个弱点,连医生也都没发现。
我的脑海某处这么告诉自己——这件事若被身边的人知道,对我来说是致命的。
医生以手帕擦去我的汗水。不知道为什么,连眼睛和鼻子一带也被擦得一塌糊涂。
「现在的你得做的事情,是让自己培养出早上起床;晚上睡觉的生活习惯。你光是自己都顾不了了,要去管别人的事还早了点。」
啊啊,全都被看穿了。我在想什么;全都被她摸得一清二楚。
大人真的很厉害。我爸爸也是;在令人厌恶的这一点上的确也相当成功。
医生和爸爸对我来说都是大人;但是却完全不一样。
「医生。」
……我想,这多半是usodakedo吧。
「嗯——?」
「请借我新的漫画。」
我稍微承认,自己还挺喜欢这个人的。
「这个如何?」
「喔——」医生把漫画在我面前翻开,里头的内容和世纪末救世主无缘到极点:是一名容貌轮廓柔美的女子跋扈地占据了整个页面。
「我推论这种漫画不久之后就会流行起来,你也试试看走在流行的尖端吧。」
「好是好啦……」眼前的情景让我想起,班上对人夸耀「这个绝对会红」的同学(胖子)的身影。usodakedo。
「嗯?你有什么不满吗?」
「不是啦。请给我安眠药。」喔唷,刚才专业术语流利地脱口而出了。有专业吗?
「不是才给过你吗?」
「那个对我好像没什么作用。请用你的口袋满足病患的要求吧。」
「我又不是哆啦A梦……真拿你没办法,怎么也睡不着的时候才可以吃哦。」
就这样,我如愿以偿地腋下夹着安眠药与漫画离开房间。一点点的从二楼深处的医生房间向走廊移动,登上阶梯,我一路上摇着装在袋子里的粉末,听那声音取乐。虽然感觉像煎过的面粉;但这可是崇高的科学与医学的结晶呢。不过,这颜色看起来真的很美啊。
把药塞进口袋,在三楼的走廊漫步。视觉从左手边窗户接收到的情报,显示出山、电线和铁塔等高耸着的景色。虽然都很高,但是感觉要爬上去也不是很难。那就和仰望地下室天花板的时候,总觉得伸手就能摸到的感觉一样。
经过护理站之后,右手边前方还是一整排病房。从附有锁头却没关闭的出入口陆续发现熟识的面孔。总会在食堂和我打招呼地老爷爷和我目光交接,我笨拙地低头向他致意;露出一个牙齿依然健在的笑容,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我的病房位于三楼,就在紧急出口旁边;而就在稍微前面一点的是公共大厅。那里是吸烟室兼电视间,和平常一样,有个人坐在那里。
是Yamana大姊。我不知道汉字是什么字;也不知道那是姓还是名。
梳理整齐的头发垂在脑后,身上穿着清洁的睡衣,但是比起那些,总是放着绚烂光采的眼珠才是我对她最大的印象。
她的年龄,在医院里比她年轻(自称)的大概只有我了。应该是十八岁吧。
她今天也将沙发挪到电视机前,距离近到鼻子几乎贴着电视荧幕,仿佛要把眼睛塞入画面一般凝视着。
我承认我不是很喜欢这个人。这姑且算是usodakedo。
come on
「那边的少年——卡梦卡梦。」
眼睛像是被钉子钉在映像管上,但Yamana大姊自言自语的矛头却转向了我,还向我招了招手。自从她毫无预警地将电视音量转到最大,惹火护士和其他患者,甚至连我都被当成共犯以来,我就知道和这个人一起看电视就和上音乐课一样,都不是我的擅长科目。usodakedo。
「啊。你在提防我。很好很好~少年~你身上充满着厌恶人际关系的素质呢。」
在任意评断他人后,她又说了声:「这个给你当保证品。」便把遥控器以一记背后妙传扔了出来。当然,结果是遥控器从我的斜上方飞过,迫降到地板。我一语不发地把它捡起来,为了打发时间而进入大厅,在沙发上坐下。我坐在与Yamana大姊相隔两人距离的位置,再确认了一下后方,吸烟区只有两名中年人正做着抽烟。
「那边的少年。少年的那边——听起来好色情呢。」
就在我坐下时,Yamana大姊这么说,还露出一个看起来不怎么开心的笑容。我装作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歪着头回问:「那边是指什么?」
「我说少年啊,你什么时候出院?」
她仿佛完全不管我的回应,直接进入了质询。我的视线越过她的侧脸转向荧幕,正播映着一对贫穷的兄弟吃霸王餐,从烧肉店里逃出来的内容。
「目前没有既定行程。」usodakedo。姑姑和姑丈叫我第二学期前就过去。
「还是该反过来问,什么时候出院才算少年?」
「并没有这种规定。」usodakedo。大概还剩两年吧。
「不过,你会想要出院吗?」
也不会特别想……怎么办呢?该算是谎话还是实话?
Yamana大姊看也不看我一眼。她平常就不会看着别人。就算偶尔做出抬起头的动作,似乎也只是为了用眼睛确认自己听到的声音。
「我想应该不会吧。毕竟你和我是一样讨厌人际关系的人嘛。不过要说的话,我只是讨厌身为人类所带来的附属品罢了。」
好朋友好朋友——她左手硬是伸来和我握了个手。我决定不和她计较这件事。
「……我和你,是双胞胎吗?」
「喔唷唷,你真会装傻呢。我还为你考虑了等级的问题才那么说的耶。」
Yamana大姊的左手抽回去,表情扭曲了起来:
「和少年你的人生相比,我不过就像个猜拳猜输就嚎啕大哭的死小鬼而已吧。」
我被明褒岸贬了。Yamana大姊继续说道:
「而且你虽然年纪轻轻;却很聪明。所以你应该不会想出院。」
补充般地被夸奖了。这时候电视画面正播到那对兄弟成功摆脱追来的烧肉店老板,颤抖着肩膀喘气。
「在这间医院里啊,少年你不过就是一名病患;而病患也不过就是一名少年。但是要是去了外头,注意你那『被卷入当地犯罪事件的少年』这个身份的人就会接二连三出现;而且是用那种和你保持距离的方式。而出院以后回到小学就读,表面上看起来是不会受欺侮,但是却绝对会被孤立。小鬼头都会对你感到畏惧、厌恶;他们的双亲也不会允许自己的小孩接近你。」
Yamana大姊像唱歌似的给了我预言,而我知道她说的大致上应该没错。就和哥哥自杀以后,我在学校里的生活差不多吧。
「少年,你要是去了外面,应该就会变成一种想要寻死的生物喔。」
她得意洋洋地做出结论。我则模仿几天前的电视节目,以「是啊——」回应。每次一展开这种对话,不知为何,我脑袋里装的东西就会变冷。要是说出自己的意见,大脑就会发热,而我讨厌这样。
因为那会让我感觉像是输给了什么似的。
我决定把话题转回她身上。
「Yamana大姊不想出院的理由是什么?」
「呵呵呵,不是因为找工作很麻烦喔。」
没有人问你这个吧?如果是侦讯这个人,警察大姊也会觉得很轻松吧。
「唔,最大的理由应该是因为待
在这里很轻松吧,像这样看电视一整天,会生气的也只有护士而已。因为很轻松;所以不想出院——嗯——还是不想出院所以很轻松?是哪一个呢?」
「不过偶尔也是想去外面晃晃就是了。」她如此补充,同时眨了三十几次眼睛,睫毛好像掉进眼睛里了,「呀,呀」的叫着,露出痛苦的表情。
is
「你知道吗?我啊,得的是忧郁症;忧郁症伊斯我。」
你人都在这里了,还用得着说这个吗——我耸了耸肩。Usodakedo。
卡在眼睛的眉毛似乎已经清掉了,她那双被手指揉得泪眼汪汪的眼睛再次盯向电视。
「而为了不被这么认为,我可是很开朗地努力着呢。我很了不起嘛。爱上我吧。」
Yamana大姊感觉很勉强地笑着,向我伸出左手;她的指尖蠢动,搔着我的脸颊。
「我可是个没志气的人喔。」
「哈哈哈,开玩笑的,我讨厌人啊。而且少年你已经是坂下医生的了,我至少还看得出这种事情啦。」
她以食指弹了一下我的太阳穴。看得出是指什么啊?这次我真的不明白了。
「我拿我弟弟将就着用就好了。」
「你还有弟弟啊?」
算吧
「叁巴~」Yamana大姊以类似英文森巴发音的发言表示肯定,不过态度有点冷淡,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不想被人触及的事。
「少年你又是什么病啊?」她快速转移话题,不让人有机会切入。
「………………………………………」
自自我过敏,这个病名如何?
就这样,直到晚餐时间为止,我都一直看电视打发时间。
一点也没有Yamana大姊就在我身旁的感觉。
在屋顶发现自杀用的围篱之后已经过了三天。医院生活实在太无聊,光是要度过一天就已经让人伤透脑筋——向医生这么报告之后,头上随即挨了一记。看来「不可以向已经出社会的人挑衅」果然不假。
……接下来,用手揉着头上被揍的地方,我在吃午饭前上了顶楼一趟。转动门把;顶着风打开了门,顶楼还是老样子的好天气,吹着强风;但是连一条人影也没有。因为护士也不会来顶喽晾衣服,待在这里的感觉好得没话说;而且我也很喜欢风吹过耳畔轰隆隆的声音。
站在顶楼正中央伸个懒腰之后,我绕向右侧。手指拨弄着右边的围篱,到达了目的地。损坏中的围篱;顶楼的伤口。
我用因为阳光而眯细的眼睛确认这道伤口的进度;它的规模成长到让人想说士别三日;刮目相看。usodakedo。
不过,确实正逐渐变大。我再次确信,这果然是人为的。
「等完成以后,是不是就要跳下去了呢?」
我将手纸贴上铁丝网,低喃着想必是理所当然的事。
也想不出其他破坏铁丝网的理由了。为了从顶楼跳下去,自然得破坏为了达成这个目的的障碍物,此外还会有别的动机吗?这样的推敲,已经是我单纯化脑袋的极限了。
不过,如果是要跳楼寻死,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会选择这里。
因为窗户只能开一点点;而且也很难打破。
要在医院里跳楼,也只能在这里跳了。
这样的想法,我也不是不懂。
「……?」
我,真的懂吗?其实我只是随便试着装作理解啦。
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
例如——
……在围篱的铁丝网割破我的手的时候。
我在那间地下室半死不活的时候。断掉的铁丝网穿破了我手指的皮肤。
在麻由叫我阿道的那个时候,血、血、血,不停缓缓流下。
我没有打从心底盼望着死亡吗?
「……唔。」
记忆一片朦胧。即使记得自己被怎么对待;却想不起当时自己想了些什么。
但是奇妙的是,对诅咒对方去死这件事「你在哪里干什么啊?」
感觉心脏差点抛下我自己跳下去;脊背也不由自主地挺得像妈妈那样笔直。
回过头;颈骨发出不自然的声响,看见恋日医生带着「嗯?」的表情站在那里。他的左手插在白袍的口袋里;右手则轻轻压住头发以免被风吹乱。
「干嘛吓一跳啊?」
「因为自己开心地鉴赏花圃里鲜花的少女情怀被人看见,所以吓了一跳。」
「骗人。从那里哪看得见花圃里的花啊?」
我急就章的谎言被拆穿了。嗯?这么说,医生也知道从这里看下去的景色是什么样子吗?
这是……为什么呢?类似冷汗的东西从我的背上滑落。
医生踩着啪嗒作响的拖鞋向我走来:
「好啦,那边很危险,过来我这里。」
她怎么会知道那里很危险?我以疑问句敷衍自己,让医生牵起了我的手。她牵起我的手,硬拉着把我带离那里。
「医生你来这里做什么?」
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回答我的问题:
「这个嘛~如果我说,我是来验证在这个现在也似乎快要坠落的天空下是否真的能演奏着沉眠奴隶的镇魂歌,这样行不行?」「这个回答意义不明到让我可以说不行的程度。」
「迟早有一天,你就算不想懂也会懂的啦。」
医生愉快地笑着。
「再一个问题。」「嗯?」
「右边的口袋。里面放了什么?」
手明明没插在里面,却莫名地鼓胀。
「嗯~」医生沉吟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回答。
「看起来不太像你平常会带的漫画。」
而带了平常不会带的东西上来这个顶楼,理由是什么呢?
「这个嘛……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结果医生最后只露出一个恶作剧般的微笑。
「这个先不提……嗯?」医生皱起眉头看向我,同时放开我的手并弯下腰。她查看抓住我的手的指尖——原来如此,是伤痕和血让她感到不对劲吧。
「这个是怎么了?」
摸着我食指上快脱落的痂,医生提出了质问。
「我想这个应该是发育期的自然现象吧。」「笨蛋,你还有三年才到。」》额头挨了一记。不过被否定的不是宣称自然现象的部分,让我对发育期产生了恐惧。usodakedo。
「你还真是个伤痕累累的孩子啊,你是在顶楼捡橡实吗?」
一边咒骂着,医生为我进行诊疗,就像在其他医生做的那样。
「我还是帮你消毒一下好了,一部分伤口还挺深的。」
「呃——不好意思,我今天下午和姑丈有个没意义的约会。」「那个先别管了。来吧。走啰。」
医生握住我的左手。对不起喔,破坏了你的休息时间——我在她的背后小声地道歉。
usodakedo。
医生常被唰啦老伯他们笑说是「保护过度」,我虽然到现在还是没什么实质感受,不过上了年纪的人说话通常只是凭直觉就出口,所以我决定不采信。日语这东西本来就很随便;而且还充满谎言。
「治疗结束以后要不要直接去食堂?」「啊,好的。」
「今天别剩下太多啊。」「我会努力的。」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啊?
医生把门开着,于是我也跟在她后头离开了顶楼。她走下楼梯的速度很缓慢,看得出是特意配合我的步伐。
手被医生牵着;嘴立下决心进行自主学习。这或许能当作以后哪一天的参考吧。
「医生。」「什么事?」
「你——」破坏了围篱吗?「曾经想过要自杀吗?」
「大致来说没有。」医生没停下脚步也没回头,干脆地答复:
「虽然或许偶尔出现过这个念头,不过,在和我已知的情绪直接连结的行动选项里,并没有自杀这个项目。我是个很幸福的人喔。」
虽然说得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但是从斜后方偷窥一下,却发现医生的侧脸是一张臭脸。
「不过我这份工作,其实应该是得了解那种情绪才行吧。」
叹息,以及自嘲。疲劳和嘲讽一起在脸上浮现。
该不会是……为了去了解这个情绪而破坏围篱吧?不,我想应该不是。
如果医生并没有自杀的念头……那会不会是为了患者而……?不,目前也还不能肯定围篱是被医生破坏的。
「啊,可是或许也有些事是因为不了解才做得到也不一定……真是两难啊。」
我没有说谎;而是选择沉默。
……咦,不过——
对了,刚才那个,或许能拿来当测试材料。
试着和我的内心取得联系。虽然满是杂音,最后还是勉强接通了。
有兴趣……很好。
那就之后再去确认吧。
usodakedo。我之所以开始使用这句话,起因是我爸爸。
爸爸对家人很粗鲁——也就是使用暴力。但是这从他的外表看不出来。我每次在房
间一隅看着他对家里拜访的人彬彬有礼,就会在心里为他加注「usodakedo」,不知不觉就变成口头禅了。
不过,我当初从没想过这句话所指的对象会变成自己。usodakedo。因为我和爸爸很像,不过不知道是容貌还是性格的部分就是了。
恋日医生为我搽上消毒药水,然后确认一下,才去食堂把午餐塞进胃里(大约七分饱),现在则是在回病房的途中。Yamana大姊今天果然还是坐镇于大厅。她的脸活像章鱼似地吸附着瓶口,啜饮着宝特瓶装的乌龙茶,并且向我招手。我这次没怎么犹豫就顺应了她的邀请。理由虽然是usodakedo,不过我还不知道是什么。
我和Yamana大姊保持距离,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下。这是因为必须谨守对年长者的礼仪。usodakedo。
电视正播放肥皂剧第七集。荧幕上的字幕消失以后,我看向Yamana大姊,她把已经喝光的饮料空瓶吐在地上,空宝特瓶在地上弹了几下之后开始滑行,以全身歌颂着这短暂的休息时间。
「你没去吃中饭吗?」
「今天有点胃酸过多啦。」
她这么说着,揉了揉脖子。
「,话说回来,为什么每次我经过你就和我招手啊?」
你不是自称讨厌人际关系吗?Yamana大姊用鼻子哼了一声,同时开始大笑(感觉会造成气氛不足):
「因为少年你是这间医院的吉祥物啊。而且,该怎么说呢——毕竟我是情妇系的嘛。」
情妇?是不近人情冷血少妇的简称吗?
「从坂下医生那里把少年抢过来,像是一罐饮料或是一支烟由两个人共享,你觉得如何?」我觉得会被骂。
「那个人一定会哭出来的,我肯定。哇~好想看一次哦~」
Yamana大姊少见地笑得很开心。哦……
「你讨厌医生吗?」
竟然会有人讨厌她?我毫不掩饰自己的叹息。dakedo。
「嗯~」「啊~」「算是吧~」Yamana大姊有点迂回别扭地表示肯定。
「坂下医生啊,以身为一个人来说相当优秀;但是以医生的身分来说就不及格了。甚至比无照的密医还差啊。」
Yamana大姊似乎不觉得有必要隐藏自己对医生的些许厌恶,干脆地说了出来。而我则做了小小的抵抗:
「不过我觉得她是个好医生。」
「那当然啊,因为她很疼你嘛。她对像你这种怎么看都处境危险的孩子缺乏抵抗力啊。」
「并不是这样吧……她不也用花装饰了其他人的病房吗?你看那个。」
我指向电视柜上的花瓶。
「啊啊,我知道,是在花圃种的吧。该说不适合吗?怎么说呢,那个人长得虽漂亮,但却没有光采,和我不一样。啊,现在花和其他的什么都没了,那种沉重的感觉就很适合她吧……喔唷,喜欢的医生被挖苦,生气了吗?」
「不,并没有。」
「不好意思,我能自豪的也就只有这张脸,所以不自觉就得意起来了。要是剥掉这张脸,我大概就会陷入无法振作起来的状态吧。」
前者就予置评;不过后者我想不管是谁,脸被剥掉的话应该都一样会完蛋吧。
「姐姐我还是个小鬼头的时候,可是很多人追的呢。」
Yamana大姊以一副老人家的模样和语气诉说着过去的繁华,然后再次转向电视机。说话口吻就不提了,动作也真的很像上了年纪的人。
这个时候,电视节目正播放到开了发廊的女性在店里快速的移动着。
「每次参加躲避球比赛,都没有男生会拿球砸我;要是场上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就会直接进行下一场比赛。」那只是被无视而已吧?
「唉,虽然是这么的美。但是这张脸就算不被剥下来,过个十年也会失去价值是无庸质疑的。」
唐突地转回唾弃似的态度,Yamana大姊伸展身体,搔了搔头说道:
「人类变得太长寿了,变得就像人类是长寿的代名词似的。日本人的平均寿命要是缩减到现在的三分之一,应该会活得更快乐吧?」
要是Yamana大姊的愿望实现,那这间医院里的病人应该只会剩下两个人吧。
「少年也最好不要活得太久喔,尤其是你有过那种遭遇。不是有句话说,人生就像速食乌龙面,小小一碗……一类的?」
这是啥啊?说说话矛盾也太超过了吧?
我没有回复她的疑问句,只凝视着前方。
坐在隔壁的她哼着歌,上演着为左邻右舍制造噪音的戏码。
「我说少年啊,你其实想自杀吧?」
她以轻快的口吻决定了我的愿望。
接着将电视遥控器抛向空中,几个旋转后用想要用单手「啪」地接住——失败了。应该说是杀球才对。遥控器撞击地面发出声响,电视的电源因此被关闭,大厅顿时成为消音状态。
Yamana大姊面无表情地盯着播放着黑色画面的映像管。
「少年。」「什么事?」「女子排球好玩吗?」「不好意思,我念的国小没教过那种东西,所以不是很清楚。」
「……少年。」「什么事?」「帮我把遥控器捡起来。」真是不屈不挠的人啊。
我像一只玩捡飞盘的狗把遥控器捡回来,放在Yamana大姊伸出的左手上,她重新开启电源,切换到另一个频道。电视映出了像是能接受外星人讯息般的;满是杂讯的画面。
「我要把话题回到排球之前喔。」
「嗯。」
「……你说我,想自杀?」
「嗯,因为你的眼神毫无神采;就像只昆虫。」
你要拿我和你那荧光过多的眼球相比,我也没办法。「大姊姊要给你的建议也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只是建议你要死最好死在外头。」
「跟我说这也没用吧……」因为我是茧居族啊。
「我会这么说,是因为你有出去外面的机会。」
「………………………………………」『嗄?』
像是听到我没出口的疑问,她补充道:「和没机会出去的我不同。」对这句话产生兴趣,我很难得地以侧脸看向她,然后她随即一咂嘴:「哎呀,我失言了。」
「……你拿不到外宿许可吗?」
就连我这种人也拿得到耶?只不过,就算得到许可我也不会出去就是了。
Yamana大姊的表情明显地不高兴了。要是窗户的玻璃没有因为酷暑而融化,就会映出她扭曲的自傲脸庞吧。看来不只是弟弟,家和家人就是Yamana大姊的弱点。不过这件事的好坏难以判断就是了。
「和恋日医生好好说的话,应该拿得到吧?」「少啰嗦,我才不想回去。」
被打枪了,我决定噤声,等待离开这里的机会。我想,那多半是Yamana大姊停止抖脚的时候吧。usodakedo。
「……」注视。「……」观察中。「……」目击中。「……」哎呀。「…………………」啊,停了。
脸背向窗户的Yamana大姊的呢喃,再次振动起我的耳膜。
「少年,你喜欢人的声音吗?」
「……我不懂你指的是什么。」
「少年你也是人类吧?因为是人;所以是少年。所以,要是不懂的话就自己好好想想吧,然后应该就能很快理解我在说什么才对。」
这是指要是想了以后还是不懂,那我就不是人类也不是少年的意思吗?
Yamana大姊脸上挂着嘲讽笑容站了起来。总觉得……这好像是初次看到她站起来走路。
「今天就把这个宝贵的位置让给少年,你可以在这里积极地检讨去死这回事哦。」
Yamana大姊驼着背迈出步伐,一脚踩扁了宝特瓶;但是没把它捡起来丢掉就离开了,只留下了那句又不吉利又正面的建议。
「检讨去死这回事叫做积极啊~」
试着模仿了一下。Yamana大姊虽然一度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
「……太轻率了。」应该等她上了楼梯以后再开口才对。
叹了一口气,卸下肩膀的力气,我把自己深深沉入沙发。像是保护耳朵不受噪音干扰似的用手盖上耳朵,发现自己流汗了。
擦了一下额头,再舔了一下。味道真是糟糕到极点了。
「………………………………………」
确定吸烟区和走廊都没有人以后,我开始自说自话地询问自己:
「我一定得死吗?」
人家都那么亲切地劝我了。
去死……可是,我在顶楼……
「话是这样没错,所以……」因为发现了。
顶楼那个某人为了某人制作的围篱。天空。地面。像猫似的逆风。
东西像是要把我从右手开始吞噬一般,接二连三地浮现。
或许真的应该认真考虑一次比较好。
大人真的总是会给我一针见血的意见呢。
不过在那之前,得先处理一下这个电视机的画面。
旧的杂讯在我眼中;新的杂讯又已经在眼睛外快速地形成。
头晕目眩。焦躁难耐。烦闷冗长。
……usodakedo,是因为太努力于看那个画面了。
眼睛被某人使用了。
不要。我现在,还不是那个某人。
得关掉才行。
我用我的眼睛找寻遥控器。很好很好,还是我的。也找到了遥控器。
像是拉断似的用力伸长了手。
但是却怎么也到达不了遥控器。
都那么努力了说——
「……usodakedo。」
呃,是指哪一件事呢?
眼睛与脑袋受到杂音与杂讯的侵略;我不断反刍着相同的话语。
祈求着不论什么东西都是谎言。
病房离天国是最近的。点头点头。
但是我们是例外,我们的心更接近天国。写写。
「小弟,你在做什么啊?」
「我在练习写汉字。」
病房隔壁床的唰啦老伯听我这么说以后,发出「呼呼呼」的笑声……应该是吧。
唰啦老伯的病床上放着携带型将棋棋盘和将棋棋谱,让房间里不断回响着「啪叽」的;像剪指甲般的声音。两天前电视机造成的耳鸣总算停止,我的鼓膜终于能正常接收效果音了。
「是老师出的功课吗?」用手指夹着步兵的唰啦老伯追加质问。
我回答:「这是自发性的。」然后将所有角落被黑色线条填得满满的便条纸和原子笔放到书架上。我以手指追着中指侧面被原子笔压出的痕迹,看了看病房四周。
和平常一样,虽然全员到齐,但是感觉只有我和唰啦老伯在场。
虽然是四人房,但是能说话的对象只有唰啦老伯。
前面病床的人瞪了我一眼,但完全没打算和我对话。他要不在吸烟区抽烟;要不就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完全不与人交流。我觉得那样子也算一种良好的生活吧。
斜右方的是一名罹患幻想症的中年人,总是不听人讲话;净是吹嘘自己和在幕后推动国家运行的黑幕有关系。他和我这种对政治完全无知的小孩实在话不投机。不过比起这些事,我更常思考是不是该改进一下自己对时间管理的概念,免得总是在吃晚餐时迟到。usodakedo。
将棋棋子的声响传来。我窥视唰啦老伯他略带皱纹的脸挂着严峻的表情;正埋首于将棋的棋谱中。这位年过五十的老伯常笑称自己已经在这间医院里度过了十几年的人生;但我却看不出来他究竟有哪里不正常。
不管怎么看,我爸爸都比他不正常多了。
「你想试试吗?」
注意到我无礼的视线,唰啦老伯绽开笑颜。感觉在开拓将棋同好的道路上见到了一丝光明,也加快他手上玩弄着的棋子的转动速度。但是,我拒绝了这个邀请:
「不好意思,时代剧、将棋、海水浴场这些嗜好,我打算等老了之后再好好享受。」
usodakedo。其实是因为我超不擅长这种类型的游戏,不想丢脸。
我的记忆中还保存着玩黑白棋输给五岁妹妹的记录。绿色与白色的对比真是太美了。我相当缺乏思考下一步的能力;更或者该说,我根本就缺乏去那么做的意识。
我是属于活在当下派的。草莓,呃~草莓一包三百二十日元。大概就是这样。
「什么嘛什么嘛~」唰啦老伯像小孩子似地闹着脾气怪罪我不领情,然后又畏缩地自个儿失望起来,嘴里嘟囔着「想当年我还是个老头的时候啊——」我实在搞不懂他到底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
「真是个冷淡的乡下孩子啊~」不知为什么又变成欧巴桑口吻了,连挥手的动作也是。「真是不好意思。」
「比起我这种消沉的臭老头,还是和年轻的女医生嘻嘻哈哈比较开心……我想也是,这也不会很难理解啦。」对话的传接球没有对象;于是把球往墙壁扔再弹回给自己。
「我也希望自己不是个老头而是花样年华的青春美女啊,那样就会有很多人送我羊羹当伴手礼;男朋友也会在生日的时候送我将棋棋盘了。」原来你想变性吗?这个感觉活像站在转职神殿里的人是怎么回事?而他那彻头彻尾的老人嗜好,让我觉得这个愿望绝不可能实现。
「呼~姆。」唰啦老伯从低迷中重新振作起来,喷着鼻息凝视我。
「呃,要是有什么困扰,请前往护理站求助。」我将护士的文章复制贴上。
「不不不,我只是觉得小弟你和我年轻的时候真像,在老王卖瓜啦。」呜哇——
我的视线为了逃避现实从唰啦老伯身上移开,结果和驼着背无精打采似地从走廊经过的恋日医生对上了,我对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医生像突然想到什么似地改变了行动路线,走进病房来。不过,她是想去哪里呢?这个房间再往前走只有逃生门啊?
「对了,小弟——」全没注意到医生的唰啦老伯带着没有恶意的微笑:「你有没有烟啊?」
「他怎么可能会有啦!」医生的手掌在唰啦老伯的脑袋上拍了一下。
「呜喔!」唰啦老伯以惊吓作为动力来源,用屁股在床上移动和医生拉开了距离;不过他在确认了对方是谁之后,表情又回复了一向的迟缓:
「原来是保护过度医生登场了啊。」听到这个挪揄,医生不开心地嘟起了嘴:
「不行吗?」并没有特别否定那句话。她接着在我的床上坐下。
「身体的状况如何?」这是医生每次一开始一定会问我的话。
「啊,没事,我很好。」
医生「嗯嗯」地点头,接着又对我唠叨:「既然如此,就乖乖把早餐吃完,今天也有人向我报告你又没吃完了喔。」
「我个人是觉得,这里的餐点相当不错就是了。」
如果问题不是出在味道上,那么为什么不吃完?医生拐了一大圈丢出问卷调查。虽然想要以「隔壁的垣根他——」一类的闲聊扯开话题,但是这一招对医生发挥不了功效。还是保持沉默等待话题切换才是最有效的做法。不过我还是姑且在脑袋里自问自答。
……真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大概就是,食堂本身吧?
我还是不习惯那种在团体里用餐的感觉。
所以要回到小学上课,最让我不安的就是营养午餐的时间。usodakedo。
「对了,我给你的安眠药有效吗?」
「很有效。」我这么回答。不过其实我到现在也才吃过一次而已。
「这样啊~」医生的脸浮上调皮孩子般的微笑。
「姊姊我对你的这个部分偶尔还挺安心的呢。」
「喔……」嘴上回以暧昧的赞同,但问号却在我的血液中梭巡。
「你有时候还真是乖孩子呢。」医生抚摸我的头。我还是搞不懂这两句话到底在说什么。
「啊,话说回来,我借你的漫画你看了吗?」医生以另一只手抽出书架上的漫画。
「大约看了一半。」「啊,那就是女孩的真相揭晓那里吧?从这里开始可是重点啊~」医生啪啦啪啦地翻动着漫画的页面。
途中,唰啦老伯试着以咳嗽引起我们的注意。
与其说是咳咳、咳咳;听起来更像呕咳、呕咳。老伯半翻动着白眼,支气管也全力支援。虽然明知道这咳嗽的模样是演技,但还是令人为他捏一把冷汗。
「你怎么了吗?可别把假牙给喷出来了喔。」医生试着对他鸡婆一下。
唰啦老伯颓着双肩,摆出一副寂寥的样子:「看着你们一来一往,害我开始想见见自己的孙子一面……」
「那你就快点结婚啊。」「和你吗?」「你就绝子绝孙好了。」
我在一旁旁观着这段温暖人心的对话。
把自己放在只稍微涉入的位置。
光是这样,就让我感受到有正在交流的感觉。
胸口的躁动在逐渐增加。
不过,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抵抗就过去了。
「不好意思,打扰了。」
三人分别以不同的速度看向病房入口。
一名穿西装的男子站在入口,脸上带着明显生硬的哄小孩的笑容,年纪大约是三十岁出头。他应该是警察吧,自从我入院以来,他偶尔会像这样来访。
以探病的名义;行侦讯之实。
真是无聊透顶。
都已经什么也不剩了,还想知道些什么呢?
唰啦老伯「嗯?嗯」地歪着头(这个人远离世俗,所以不知道那个事件),医生则以恶狠狠的目光迎上那个男性警察。医生曾经说过她讨厌警察。
「你好。」男性警察在床的正面站定,向我打招呼;我我也回以:「早安。」现在是上午十一点五十二分,还没过中午。
「我是这个。」他翻开手册证明自己的身分,不过他姓名的部分我不是看得很清楚。
「然后——」、
我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有不好的预感。
「你是×小
弟吧?」
鼓膜坏掉了。
我的知觉被许多东西夺走。
人逐渐死去的那种感触,开始复苏。
得遮住耳朵才行。得避免大脑开始溶解才行。
我的名字是,咦?你怎么了?×小弟?
世界的扭曲变成了豪华加大套餐。白色的东西从眼角渗出,前方连一半也看不清楚。听见盖住耳朵的手的肌肉跳动的声音。啊啊,这是,人的声音吗?
我蜷缩成一团。在床上?当然是usodakedo。所以我掉到地上了、摔下来了。
撞上了墙壁。言出必行。呼呵呵,我乖吗?
不过因为我前进了三步;所以得后退两步才行。我彻底忘记了呼吸。
你还好吗?你还好吗?耳畔有人对我细语,所以我用心声回复他,说我没事。呀,完全没传达到。
×小弟?×小弟?
牙齿互相碾轧。指甲。墙壁。头。血。
杀意。不要喊了。不要喊我的名字。
求求你,请不要再给我名字了。
「你白痴啊!闭上你的嘴给我滚出去!」
医生怒吼,把男子推出病房外。他的眼神看来相当不愉快,像是生闷气;也像看不起,就是那种只把我当成有毛病的人的表情。
Yamana大姊的那番话,我现在五脏六腑都感同身受。不过比起那些事,我现在更需要的是空气。挑食是不好的。
「想要向他问什么东西的话,给我把状况搞清楚再来!滚!」
医生高声怒骂。抬头看着她对比自己年长的人这样子发飙的模样,更觉得保护过度这个评价对她来说还挺贴切的。
我根本没事啊。好得很。对吧~?我向天花板上的人询问。
两个大人正在争吵。前方病床的人边看边臭着一张脸,唰啦老伯则是离开病床搀扶我。真是太感谢了。
医生和那个男性警察讨论的话题,似乎是以我为中心展开。她毫不掩饰自己情感的模样一点也不丑陋。我以每个人年幼期大概都会说要和妈妈结婚的那种感慨抱住医生。usodakedo。
接下来,身为当事人的我,在这种场合该怎么办呢?
不要再为我争吵了!这一招还是算了。
唔~我消失的话,他们应该就没有理由敌对,或许会停下来让舌头休息吧。
再说,大人在讲话,小孩子不可以插嘴。
好。嘿咻。我一边向唰啦老伯道谢;一边站起来。
等待眼睛里被漂白的部分渐渐褪去,然后从他们两人之间钻了出去。
在病房入口一度停下脚步。
因为我是善良的少年。
所以要告诉医生我要去哪里。usodakedo。
「我去吹吹风。」
因为病房的窗户打不开嘛。
所以就只能去顶楼啰。
走在走廊上,身后不远处响起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一直跟着我。
今天是良辰吉日,所以Yamana大姊的招手就不理了。
接着,背后大声传来,你可别想做什么傻事喔的声音。
医生,你这样也太失礼了吧?
我只是打算正面积极地应对这件事而已啊。不过我忘了穿拖鞋,或许我真的是个傻子吧。
上去顶楼前,我先去厕所吐了一次。医生跟了上来,用手抚着我的背。
我这次也是使用呕吐时的指定席。
呕吐物以惊人的速度飞喷而出,似乎连心脏都要随之歌咏起青春了。
泪水也轻易地流下,接着用手擦擦嘴,前往顶楼。
脚步、头,和胃全都变得轻快,健步如飞。
「听好,绝对不可以做危险的事喔。」
「知道了。」
应付完医生为防万一的叮咛之后,医生便回到工作岗位了。
踏上楼梯,抵抗着奔流的风,我用力打开门。
赤脚踏上被阳光温热的水泥地,现在太阳被云所遮蔽,我被包覆在没有直射阳光的明亮中。我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今天的风比平常还强,和那种轻拂摇晃稻穗的风不同;是新面孔的,会在海边卷起沙尘的那种暴风。usodakedo。因为这里没有海嘛。
「接下来——」
不理会蓝色的长凳,我像例行作业般绕到后方,对受损的围篱给予慈悲和救济。骗很大。
自杀围篱的完成程度约六成了。再一些些。
只是看。只是摸。只是掉下去。usodakedo。
医生,不用担心,我会遵守约定的。
「喔哇~脚滑了~」
假装因为意外事故而撞上围篱。更正,不是假装。
铁丝网向砸上墙壁的橘子似地,没有破损但变形了。小学生被排除在它的承受范围外吗?这道铁丝网,顶多能发挥像足球球门网那样的功能而已。
打开漂白剂的瓶盖,像要扑杀昆虫似地洒下,头和耳朵都变成了一片白。
叽叽——我把身体靠在围篱凹陷的地方,享受陷落的时间。
然后,我看到了原本因为角度问题而看不见的正下方的景色。
那是鲜明无比的蓝色。
「…呼…………呼、呼呼、呼!」
身体的大半和右边的围篱摩擦着,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
一屁股坐倒在地。身体敏锐、完整地向自己报告我出汗了。
我的下半身失去精气与活力,被染成一片苍白,动也不能……咦?稍微试一下之后发现轻易地站起来了。不过因为遭到导演怒斥,所以我又跪坐在地。大腿关节有点疼。
「……呼喔喔。」深呼吸。呛到了。
要是被大关等级的相扑选手推个一把,我就真的要掉下去为医生的花圃增添一些色彩了。
然后这个地方开始每年都绽放美丽的红花;村民们都拿它来……编不下去了,好孩子的童话故事就先放回书架上吧。叫叫看好了。
「死好可怕喔——!」
心就搁置不提;身体很自然地就做出了拒绝反应。
「喔啊—~心脏跳得好厉——」
说起来,心脏是在哪里啊?手腕、脖子,还有大腿连接身体的部分都像在询问这个问题似地怦通怦通打着拍子。
冷汗也好厉害。手一下子就变得黏黏滑滑的了……虽然心里这么想,不过这其实是刚才洗手的时候肥皂没洗干净。
「……真是逊毙了。」
不擅长活的人;连死也不擅长吗?
搞得这么难看,都跪在地上了。
是不是有什么诀窍呢?
问问想越过围篱跳下去的人好了。
「决定了,就这么办吧。」
整理一下衣服,使唤回了神的膝盖站起来,用手掌摸了摸围篱之后转过身。
「我会再来找你喔。」
不是usodakedo喔。真的。
「噜~啦啦~噜~噜~啦啦~噜噜啦啦啊啦~」
因为现场都没有其他人,所以我卖力唱着最爱的卡拉OK,离开了顶楼。usodakedo。
说起来我啊,为什么要这样子把脑子的开关操作个不停呢?
太过火的话,这可能就会变成标准模式了,所以我之前才一直避免这么做的啊。
风在背后催促着,我打开门,站在阶梯最上级往下看,眼睛以螺旋绘出近在身边的危险。
原本要往下的楼梯变成横向,朝上方而去。似乎要花不少时间才能回复正常,我决定就这么直接前进。
踩空了半分,这次真的脚一滑。
漂亮地着地失败。
右肩先撞到地面。
「痛死了~」
额头、膝盖、还有脚踝都是。
我,好~痛。
地下室生活结束之后,我受到警察的保护。
在那里,有个长相很温柔的大姊姊这么问我——
你会觉得自己很倒楣吗?
还是觉得自己能活下来真是幸运呢?
虽然是没有正确答案的坏心眼问题,但是期待我能给出精彩答案的话我也很困扰。
因为我什么也答不出来。
「喔喔?少年你是怎么了,当上战队英雄的队长了吗?红通通的~」
我向蹲在电视前面的小鬼头——不,是Yamana大姊搭话,结果吓了她一跳。
不过看她眼球几乎没看向我的模样,冷静判断一下发现,那口吻与其说是吓了一跳,其实更像是快要笑翻了似的。
被这么批评之后我也确认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受了伤而且正在流血。额头有一道撕裂伤,心(也称为谎话制造机)露了出来,咻咻地吹着风。usodakedo。手指没沾上什么血,看来在皮肤上大幅展开的似乎是擦伤。盯着血看了一会儿,发现颜色开始变成紫色,我是伪人类——并没有这么发展。嗯,没问题,克服。因为我在前来这里的体重早已按下了好几个开关,脑袋里已经是一片只要不把手伸进去就找不到任何东西的白茫茫,和表面的红色混杂在一起,就像一顶红白相间的帽子呢,
喔呵呵。
「红色的果实裂开了(注:一篇日本国民小学常收录的文章)。」
「哇~超怀念的~我们平成(注:1989年起)世代啊……」我把听到的蠢话当耳边风。
我今天在只和Yamana大姊隔了一个人距离的位置坐下。
看了看吸烟区,平常都会有四、五个人在那里进行把空气不健康化的行动,但今天则是连人影和烟雾也没有。
我很快便注意到,这是因为Yamana大姊把电视音量调得比平常还要大声许多。
虽然这应该是在三十公尺前就能发现的事,不过现在是以我为基准。
「不过,真红啊。真的好红。」Yamana大姊仍然不以正眼看我,以评论家似的口吻给了我这样的评价。
「我还以为你是自杀失败了呢,害我好失望。」
「喔,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我装作乖孩子的模样低下头。
同时在脑中思考——
……自杀。Yamana大姊。
既然进入了这个话题,就顺便问一下好了。
「……那么,顶楼的自杀围篱是Yamana大姊做的吧?」
她的眼球缩了回去。收缩,并且浮现了警戒。
紧抓的指尖陷入膝盖,血管达到自我主张的顶点。
——之类的事一件也没发生。
有反应的只有嘴巴。
「什么!」
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的惊叫,反倒是我心情有点七上八下。还有就是,惊叫的反应也来得太慢了点吧?她本人或许也察觉了这一点,于是用比唰啦老伯更笨拙的咳嗽演技来敷衍。这段期间,我只凝视着电视映像管的深处。
「呃,你刚刚说的那是啥意思?」变成男性的口吻了。
「啊,就是,想破坏顶楼的围篱跳下去的,是Yamana大姊没错吧?」
「……哦,你说是我破坏了围篱啊。因为我不是围篱,所以那也不无可能。少年啊,人说出口的话都伴随着责任喔,你这么说,就等于是把我当成犯人了呢,我是犯人;而犯人当成是我了。」
她呵呵呵地笑着,一副很乐在其中的模样。天使就是因为总是像这样眼睛毫无变化;只有嘴巴纵横四方,才会老是让我有这样的印象。我终于了解了。
这个人会不会根本就没打算隐瞒呢?
「我之所以会发现,是因为Yamana大姊搞错了一件事。」
「你说啥!」
「这次的时机很完美呢。」「我可是等这机会很久了。」
眼前的大姊姊比小孩还小孩子气地自满着。我不禁想到,是不是不管我刚刚说什么,都会得到一样的回应呢?
举例来说,如果我说的是「你的名字是?」身旁这位大姊姊应该会不经任何手续就把自己的名字改成「你说啥!」吧。假如我是古代的钦差喊「给我退下!」然后她反呛「你说啥!」的话,那就能把她抓来砍头了。真可惜。usodakedo。
「那么,回到主题吧。」「嗯。」
「我们刚刚说到因为Yamana大姊搞错的关系,让我发现你就是犯人。」
「你是指我写的a和d常被搞错的事吗?」你给我闭嘴。
「你搞错的是医院后方的那个花圃。」
哔、哔、哔、哔——!Yamana大姊和电视报时演起了二重唱。
「因为你没有直接去看过,所以才会搞错。」
仅仅一秒,Yamana大姊的视线转向了我。可能是多少勾起了她的兴致吧。
「你之前说花圃里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但那是错的。花圃有两个,在医院前面那个现在还开着蓝色的花喔。」
「唔。」「……呃,可以有更具体一点的反应吗?」「唔嗯嗯。」继续下去吧。
「另一个花圃明明有花,然而Yamana大姊却断言花圃里什么也没有。根据这个脉络去思考就可以知道,你只从顶楼快坏掉的围篱往下窥探过。因为不是去现场;而是从那里眺望,所以才看不到另一个花圃。」只要不把身体探出外面,从那里就绝对看不到。
「若不是有什么目的,一般人不会上去禁止进入的顶楼的那个角落。而且,不管是谁都会发现那道铁丝网被破坏了吧。知道了这件事却不向任何人报告,那个人当然就很可疑啰。」
只不过,满足这些条件的还有另一个人。
那就是坂下恋日医生。
但是和医生相较之下,Yamana大姊看起来更瘦弱无力。破坏铁丝网需要时间与劳力,而以铁丝网迟缓的破坏速度;以及医生与Yamana大姊谁比较具有自杀倾向来看的话——
「所以,Yamana大姊就是犯人。」
总之就以这条线发展下去吧。不知道是不是接收到了我澎湃的情感,Yamana大姊夸张地用力点头:
「嗯,我就是犯人,欢迎光临。」
她不知为何合掌。这时候,午间新闻播报了动物园的熊猫和卖晒衣杆的商人的格斗。usodakedo。
说到这个,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了呢。医生和那个男警察不知道离开病房了没?
「算了,要是都没被别人注意到,那我的努力也没价值了吧。」
Yamana大姊有些唐突地展开了独白。
「被别人……是指……」
「你那么惊讶干嘛啊?我可是为了大家才这么做的耶。」
Yamana大姊一副很遗憾似的表情,「姆」地嘟起了嘴;我则回以「嘛」。usodakedo。
「你是为了别人才那么做?」
「嗯,不过,发现那个的人是你,我果然相当有看人的眼光啊。」
她又自吹自擂了起来:「因为有眼光所以我才是我。」还开始自我肯定了。
「脸的零件不管哪个都是上等货喔。」「唔,乍看之下的话算是吧。」「我对自己的鼻子也很有自信。」「哦~」「前阵子还靠它捡到了十元硬币喔。」你是靠鼻子把它吸起来的吗?
「哪个部分是为了大家啊?我倒觉得是给医院找了大麻烦耶。」要是有病患跳楼,肯定会上新闻吧。
「哎唷,我还以为是少年你的话会和我有同感耶?该怎么说呢,你想想,那种跳下去的安心感,其他人也能分享到喔!」我是觉得超不安定的啦。
察觉我带着怀疑的视线,Yamana大姊对着电视上的新闻主播说:「麻烦死了,去雇个旁白啦。」她眯细了眼睛,用手指搔着干燥的鼻穴。
「那我就自己捏造理由啰?」
Swimmy
「嗯,交给你了。」「首先,小黑鱼小游——」
「啊,还是算了,我自己来吧。把这种事交给你的话,我这女人就太不知廉耻了。」
harenchi
branch
并没有特别做出表情,只用手支着脸装可爱。要我说的话,与其说是不知廉耻;我更想把她的头压进早午餐里。
Yamana大姊端正姿势,然后把电视的音量又调高了一级。
「算了,偶尔享受一下以前的故事。」
「那个,好像昨天试映会已经播过了吧?」
「唔。那不然就和少年说说关于那个特制围篱的制作秘辛好了,毕竟你可是这间医院里我最中意的人。」
以像是交代遗言的口吻,Yamana大姊开始说了起来:
「也就是说呢,当这里的病患想从痛苦中得到解脱时,根本无法随心所欲地一跳而下嘛。重点在于,当被逼到走投无路时,精神指向的前方被堵住了。所以,把围篱这个阻碍给去除,不谈跳或不跳的问题,至少封闭感就得到了缓和啊,我是这么想的。」
Yamana大姊模仿老美的风格耸耸肩,像在挑衅似地——你懂吗——的感觉。
老实说,我大概能理解六成,只不过我得的并不是忧郁症。
「只不过若要大为宣传,广告费会很惊人,所以这是只提供给发现者的特别礼物。」
恭喜你啦——得到了空虚的祝福,我则以质问代替感谢说道:
「可是,也有人是为了不自杀才入院的吧?」
「喂喂,少年,你以为医院里是为了什么才需要有护士和医生;而病患又为什么有家人?阻止病患自杀是那些人的义务;而促进病患自杀是我的职责。」
她缩着胸膛,连一小撮责任感也让人感觉不到;对指责这两个字简直毫无意识地说出这番话。我本想随便顶她个几句敷衍一下,但当我正思考文案的时候,追加的话语又杀到了。
「我承认我也考虑过自己使用的可能性;不过如果是少年,应该也会加以活用吧?」
「你在说什么啊?」明明是兔子却和月亮一点也不相衬,因此我小心翼翼加以否定。
而且,跳楼是拿来活用?这还真是绝妙的讽刺。
Yamana大姊冷笑一声,握住电视的遥控器,将音量提高一段、一段、又一段。如果这是迈向成年人的阶梯,那么现在应该已经跑到丧礼那一段了喔……把迈向成年人的阶梯拿来这么比喻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
混浊的声音传到鼓膜,不管是野鸟或新闻女主播,都变成了胖虎。
现场已经变成了不把耳朵塞住就待不下去的环境。
「少年你怎么看都是在硬撑嘛,难道真的不是在逞强吗?」
「你从以前就这样认定我了吗?」你这个只能和电视机面对面的人,还好意思说别人?
「就连像我这样的人,也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喔。」说完,她舔了舔嘴唇。
我们彼此的音量,都已经拉高到近乎像在怒吼。
「少年你的确是有比我幸福的部分,因为你的外宿许可只需要院方同意就下得来啊。」
Yamana大姊很难得辛辣地丢出只添加了讽刺的言语。
而且眼鼻都披上一层锐利感,流露出认真的态度。
我将她的话与电视节目「三分钟料理」里欧巴桑发出的噪音,一起丢入思考的锅中熬煮。
外宿许可。外宿,回去的场所。
也就是说,不给她许可的是——
「Yamana大姊的……家人?」
「叮咚,答对了——虽然很想这么说,不过因为时间到,所以作答无效。」
我身旁的人露出无忧无虑、只有眼神仍然紧绷的微笑:
「我啊,回不了家啦。」
Yamana大姊开朗地,像想要掩饰什么似地拉高语尾音调,大方地示弱。
「说起来,回不去的家还能叫做家吗?」她呢喃着,将电视的音量又调高了一级。
画面下方显示音量已经提高到极限。
「他们都叫我别出院回家……尤其是我弟弟。」
Yamana大姊的弟弟,简称Yamana弟。好像和原来没差多少?我本来是想缩到例如世界民族音乐研究会简称世民研那样。usodakedo。
Yamana大姊的视线移向电视画面下方,换个角度看的话,就是稍微低下了头。
「你和弟弟吵架了吗?」
「嗯~我和他感情是还不错,只是还没到会吵架的程度。他可是比少年你和一堆婴儿加起来还可爱三倍呢。」开始夸耀起自己的家人了,让我有点想暂时离席。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弟弟,仍然有个致命的缺点。」
她紧握双拳并抬起头。我也吞了口口水,然后押住耳朵。啊~真是吵死了。
「那就是,我的弟弟是个人类!」当啷~Yamana大姊继续加强演出效果。
「……那还真是伤脑筋呢。」
这个问题太难解决了。
「我啊,只要听到人类制造的声音,就会讨厌到连鸡皮疙瘩都冒出来。电视的声音和说话声虽然还好,但如果是我弟弟在身旁走路发出的脚步声;或是把耳朵贴在皮肤上听到的肌肉发出的声音;睡同一张床的时候听到的呼吸声——这些声音挥之不去,然后就会产生故障,在我的胃里转来转去。」
Yamana大姊的左手摸着肚子,右手则比出枪的形状抵着自己的太阳穴转呀转。
所以她才总是不去医院的食堂吗?这样我就理解了。
「咦,可是,你现在不就在和我说话吗?」
「啊~因为电视的声音是主音源,混在一起听的话好像就没什么问题。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一直待在演奏着噪音交响乐的电视机前面。
「这么自我中心,一个人独处也没问题就是我最大的优点。」
「一下贬一下褒地,你还真是忙呢。」
「得分轻重缓急嘛。」Yamana大姊若无其事地回了个不成回答的回答,结束了这个话题。
接着她的视线回到水平,开始以指尖摸索自己喜欢的电视频道。
「我和弟弟之间的关系,虽然是以我单方面忍耐的情况而存在,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紧张。只看表面的话,就是和乐融融的姊弟。虽然内脏激烈地诉说着痛苦,但是所谓的人际关系本来就是藉由剥削自己来迎合别人,所以我也能接受。」
Yamana大姊的拇指停下工作,电视映着重播的连续剧。
那是在从我还更小的时候,就还是开始几乎可以说是定期不断重播的节目。
「那是,让我体认到硬撑也是有极限的那一天,没多久就来临了。」
Yamana大姊做出像是丢掷小石头的动作,而现场长出翅膀的物体便是遥控器。
接着,遥控器撞上电视机下方用来放录影带的棚架,悲惨的倒卧在地板上。
「你看过那种走路会有声音的凉鞋吧?小孩子很爱的那种。」
「呃~嗯。」我装作知道。我那死去的妹妹不知道有没有穿过这种东西?
「那是我妈买给他的,弟弟就很开心地穿着在我身边走来走去,那个蠢毙了的声音在我听来格外刺耳,让我完全忍耐不住,不爽的感觉整个进入狂热状态,结果只差没把他撕成像纸屑般满天飞舞。」「你把他怎么了?」「为了不损害我给别人的观感,我最多只能告诉你,我赏了他一个大车轮。」
她把手心对着我,具体表达出不可透露的意志。
她在意的点还真奇怪。都已经在这间医院里被封为电视女了,还要担心什么形象呢?
「哎呀~那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长出了角还是翅膀呢,都还没进入思春期;发育期就先登上顶点了。」
那是啥生物啊?就连天狗的身上也没长那么多东西耶。
「结果我弟弟变成奄奄一息;我则被丢到这间医院。当时我差不多就是你这年纪喔。」
Yamana大姊脸部的肌肉抽动,做出一个年长的大姊姊(如果不是的话就太可怕了)风格的微笑(对着电视机)。
这样喔——我随便回了句话,同时维持意识继续听她说下去。
「我入院的资历和那个下将棋的大叔同期,不过很不可思议的部分是,我是平成时代。」
为什么硬要坚持这个有问题的设定呢?要这样说的话,我也要开始主张发生在我身上的不是监禁事件;而是集团茧居计画了喔。usodakedo。
不管是死与生;恩义与恶意;全都抛诸脑后。这种事谁办得到啊?
「我入院以后,家人的反应真的很平淡,就像刚产完卵的鱼一样干巴巴的。除了替换衣物和住院费以外,其他的什么也没给我。又不是在叫客房无言服务。」
Yamana大姊的左手比以前更明确地有所企图,朝我伸了过来。是想掐我的脖子吗?她以姆指在我的喉咙抠啊抠地,然后似乎又放弃了这个目的而收了回去。
我小小地吐了口气,不过没有因此和她拉开距离,就这么继续坐着。
「而证实了这件事的证据,是在我溜出医院去找我弟弟的时候,他跟我说的那句『你才不是我姊姊』。我都已经向他道歉,头都磕在碎石子路上了,但是从弟弟的角度看来,他已经不把我当姊姊,而是陌生人了。既然如此不管再怎么道歉,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得不到原谅也是很正常的吧。」
并不征求旁人的认同,Yamana大姊自行做了结语。
不过我倒是很想和她握个手。
如果是她,应该能成为我的同伴才对。
因为我总觉得,这和我与麻由的关系还真像。
「当我理解这件事的时候,我就掉到『我』这个人的最底部了。」
就和现在的少年一样。没错,能清楚看见幻听在我们的头顶飘过。
「所以我要趁现在自杀,趁我的外在还残留着一丝过去的痕迹,带着它一起死。」
说着,她就如自己所宣言的一般环抱自己的双肩。
那个态度看起来就像还迷恋于过去,我实在不太喜欢。
之所以不喜欢,是不是因为她办得到迷恋于过去这件事,所以才不喜欢呢?
「而少年则是比这样的我还想寻死。你明明就拥有远胜于我的东西嘛,不是吗?」
她双手一摊,装出一副挖心掏肺的模样再次对我做出评价。
隐隐觉得其中似乎还带了点像是嫉妒的成分。是我多心了吧?
「你不愿意让出那个地方对吧?」
「你不也说了吗,没什么事谁会接近顶楼的角落?不然,少年去那里是为了什么?」
「………………………………………」
被刺中弱点了。
喉咙被这道反击掐住,头开始痛了起来。
的确,不可能是偶然发现。
我会被怀疑也不奇怪。毕竟说起来,以我的处境,被怎么怀疑都是很正常的。
不过要是真这么做就太无趣了,而且我也没事干,所以目标是把围篱修好。
虽然有许多别的理由,不过都不是那么严重。
我,其实并没有那么想死。
「少年再这样子过下去,会连生与死的价值都迷失,会忘
却他们的意义。没错,等你到我这年纪的时候一定会变成这样的。」
「……平成世代的Yamana大姊,现在是几岁呢?」
「不告诉你。比我还年轻的人竟然想死,还真令人伤感就是了。」
她把头摇来摇去。为什么你说伤感;嘴却在笑呢?
「等跳楼用的围篱加工完成,我会让少年第一个知道不绑安全绳的高空弹跳即将上演。你要使用当然也行,我还会给你一张五十圆折价券。」
只不过——
「你得在我自杀之前才能使用。」
已经有一名客人先到了。
说完以后,Yamana大姊当场躺了下来。她嚷着:「好饿哦~」然后又滚向背对我的方向,抱住膝盖缩成一团,继续嚷嚷:「好渴喔~」
还要人说啊,不会自己去食堂吗——我并没有这么想。usodakedo。
「今天说太多话了。我怎么会突然这么多嘴呢……真是个笨蛋。」
独白中混杂了自我警告与自问,然后Yamana大姊就不动了。
观察完她的行动之后,我当做耳塞来用的手无力地放下。
耳鸣从电视机爆发的音量下保护了我,把噪音从令人讨厌降级到令人在意的程度。
我让臀部缓缓地从沙发上滑下去,最后一屁股坐在地板上。
背靠着沙发,这次真的站不起来了。
抬头看向灯光……小小地祈祷它的颜色变成黄昏。
说起来,我原本是有事要来问Yamana大姊的。
我真的非死不可吗?
usodakedo。并不是要问她这么极端的问题。
是什么呢?老实说,我想不起来。
是因为在缝隙间从楼梯摔了下来吧。可能是那个时候和某人相撞,把心给交换了,结果又因为那时候的冲击而忘了这件事。
要是这样,那现在的我是谁呢?
想成为谁?
……对了,反正既然是梦,随便说说也没关系吧?
变成阿道好像也不错。
可以稍微回到像以前那样。
麻由会有笑容。对我笑;或笑我。
要是这样的话——
即使是这样的我,一定也能展露笑容吧。
「………………………………………」
笨死了,竟然会有这种想法。
不是才刚说过不要迷恋于过去吗?
我开始对半小时前以及押下了别的开关感到后悔。
这个,哪个部分是骗人的呢?
心有多少是用谎话编织的呢?
然后,过了几个星期。
先预约的客人出现了。然后又过了三天。
顶楼五月的艳阳烧灼着我的身体。
「唔唔~……」
在长凳上翻身,汗水流进耳朵和被我当做枕头的手背之间。
没办法做自己变成了烧肉的梦啊。
天气热到会让人误以为是夏天,甚至听到蝉鸣声从远方传来。侧躺着,耳朵就像被人用热水灌了进去似的。翻个身,热水又灌了进来。再翻身。
「………………………………………热死了。」
真想要一台冷气。
不过,在这个已经被明确地禁止进入的顶楼,这个希望不可能实现。
Yamana大姊是在破坏完围篱的三天后自杀的。
她并没有来通知我这个设施已经可以使用了,我想,可能是因为破坏过程太辛苦,所以想要独占吧。这是usodakedo还是事实,我并无法得知。
不过因为不过因为我每天都去实地参观,所以知道她已经完成了。
这件事也上了新闻一阵子,这个城市在我的时间之后又一次上了电视。
但是在医院里,这个话题的寿命连三天也没能撑过去。因为这里的人和Yamana大姊都没什么交情。这么比喻或许不太好,不过这就像小学的时候,隔壁班的同学因为交通事故丧生,我们也只会「哦,是喔~」带过而已。顶多是会出现因为在朝会时宣布第一堂的数学课停止上课而感到开心的人,就是距离这么遥远的死亡。
院方多少也因为管理不周而遭到批评,不过也只是后来让医生花了点力气移动了花圃的位置罢了。而Yamana大姊的家人则几乎没什么反应。
顶楼在那之后被完全禁止使用,日子一天又一天平稳地度过。
不过要做得彻底一点的话,还是把门把破坏掉比较好吧。
因为只要有钥匙,就能像我现在这样上来顶楼啊。
只不过,Yamana大姊努力过的痕迹已经完全被封锁就是了。
「………………………………………」
Yamana大姊为什么要告诉我她的人生呢?
我不觉得她是想要一个为她感到遗憾的人。
不怎么消暑的风吹过长凳。
虽比不上空调,但也有电风扇中度的风量,该心存感谢了。
眼睛里似乎跑进了什么,传来痛觉,于是我闭上眼睛呢喃:
「……好困啊~」
要是现在睡了,晚上就会睡不着,这么一来就会和其他人一样半夜在走廊上乱晃。
然后就会被医生骂。
「肚子饿了~」中饭的时间应该已经过了吧。
「好渴喔~」鲜红般的疼痛袭向我的喉咙。
可是,我现在就像在河里溺了水似地想睡。因为实在太热了。
但是刚才做的梦实在太空虚了,我不想再看一次。
我就算上了天堂,也没办法和家人相聚啊。
爸爸,你一定是去了地狱吧?
而Yamana大姊是去了哪边呢?
我和麻由又能去哪边呢?
希望不会有人告诉我答案,因为我比较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醒来的时候,我的身上有微风吹拂。
我躺着的长凳,只有头靠着的地方变柔软了。是因为太热而融化了吗?
拨开额头的发丝,擦去汗水以后,我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恋日医生背着光的脸。
「早啊。」她简短地打了招呼。想要回话,喉咙却因为干渴而疼痛。硬是吞下口水之后好不容易才说出:「早安。」然后察觉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仰躺了。
看来我的头应该是枕在医生的大腿上,所以才会觉得柔软。
而且医生还帮我用扇子搧风。这么无微不至,我死而无憾了。
usodakedo。
「在这种地方睡觉,你是想变成肉干吗?」
「我想试试看能不能比其他人更早享受夏天。」结果被扇柄敲了一记。
「而且,不是已经公告禁止进入顶楼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大摇大摆地睡午觉?」
医生像在教训坏学生似地朝我的额头又戳了几下。
「啊,总之我先坐起来吧~」正当我想起身,额头又挨了一记扇柄。
「就是要让你跑不掉,才让你仰躺着让我问话。」
「喔……」就是这样,大腿枕头状态持续中。我有点如坐针毡。
「不会很重吗?」
「很轻啊,轻过头了。」简直就像在说我脑壳里的东西嘛。
医生又帮我搧了起来。我姑且当做身体被这道风压住,乖乖地不动。
医生形成一个恰到好处的遮荫,让蓝天不至于刺痛我的眼睛。
趁这个机会,我像是要把影像吸进眼睛里似地,目不转睛地盯着直瞧。
直盯到连闭上眼睛都不是一片黑暗,而是蓝色一拥而上……这好像有点讨厌。
这样不就像蓝眼睛的外国人了吗?usodakedo。
「农事忙完了?」
「我又不是种田的农民。那是花圃啦。不过这次种的不是花而是西瓜。」医生这么回答,从右边口袋掏出几包种子给我看。
「你说,西瓜吗?」其实我不是很喜欢。
「果然还是种能吃的东西比较开心,我不种花了。」
比起花,医生选择了丸子(形状类似的作物)路线(注:花より团子,意指比起表面好看,更重视实质上的利益)。
「回到主题,你来顶楼做什么?」
医生的手抚着我的脸颊。虽然冰冷,但却令人安心。
「因为有点想思考一下关于Yamana大姊的事。」
是因为刚睡醒吗?我意外地老实说了出来。只不过理由是usodakedo。
「……这样啊。」医生露出一副写着「果然是这样」的表情。
「医生。」「嗯。」
「我,知道Yamana大姊想自杀。」
「嗯。」医生毫不惊讶。
「但是却一次也没试着阻止她。」
「……嗯。」
「我这样……」算杀人凶手吗?「做错了吗?」
「这个答案我也想知道啊。」
没有迷茫和迟疑,医生爽快地抛出闹别扭的回答。
那是感觉像被人从背后投了一记触身球气
的话语。
「我也知道那孩子在准备自杀。因为我在半年前的夜晚曾发现她想自杀,并阻止了她。」
喔——所以医生才会知道那里很危险啊。
医生的视线从我身上转向顶楼的出入口。
「但是我阻止她以后,那孩子就变得像废人一样了。看来那孩子认为自己若是不死,就没有活着的意义。」
医生的口吻并不阴沉,但是带着一点僵硬。
我不知道医生如何看待Yamana大姊的矛盾。
那是医生不会了解的领域。我想,我的多半也是。
「如果我继续阻止她,那孩子或许就不会自杀了吧。但是,抱着死意而活下来;和活力十足地踏上死亡之路,我无法判断究竟哪一种比较好。我从没学过人光是活着就是有意义这种理论,所以我告诉她可以照自己想要的去做。」
「………………………………………」
医生是不是真的只能这么告诉她呢?我也搞不太懂医生。
或者该说,没人能理解。
不过,麻由想要的东西,不管谁都能理解就是了。
「结果,我害死了一个病患。」
医生小心地自嘲。
不过——
托医生的福,我死了喔——如果是Yamana大姊,搞不好会这么说。
因为不管自己变成了怎样,至少有人认同了自己。
而且是比家人还支持她。
但是现在医生自己却只能口吐沮丧的、难以自傲的言语。
悲叹着自己无法了解想死之人的心情。
「我真是个不及格的医生。」「……Yamana大姊也这么说过。」「唔,果然是吗?」
不过我不这么想;也不可能这么想。
因为医生给我大腿枕头的服务嘛。嗯,有点难说是不是usodakedo。
「Yamana大姊也给我忠告,说我该自杀。」
在我还有判断能力的时候。
「啊~那不成。驳回。」
非常简单又迅速地否定了。
比拒绝小孩子缠着要玩具的妈妈还恰当。
不过我在说的应该是很沉重的话题才对。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医生搧风的动作像在搧凉刚做好的醋饭。
「你不可以比我先死。就算我以后一个人长寿地活到被人叫做金婆婆(注:日本知名的长寿老人,享寿107岁),你也一定要比我活得更久。来,我们来做约定。」
医生的小指戳进我的耳朵,弯成钩状拉呀拉地——「喔喔喔,痛痛痛痛痛!」我被施以名为打勾勾的拷问。我的身体不禁弯成了弓形,快能用头和脚趾搭成拱桥了。
「好啦,说好了喔。」小指啵地一声抽出我的耳朵。
「哎呀~真期待看到你变成走路摇摇晃晃的老爷爷那一天赶快到呢。」
捉弄我之后,医生的心情大好。具有攻击性的人就是这样。
「那个啊,医生……」「啥?」不知道为什么换成了男性语气。转到别的话题吧。
我按着耳朵,有件事得在接受前问个清楚才行。
「为什么你能断言我不可以自杀呢?」
对于我伪装成毫不做作的疑问,医生露出一脸难色。
似乎还带着一点不悦,脸转往别的方向。
「问我为什么……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我是个不及格的医生。」
是个很冷淡的回答。
abeshi
「能接受了吗?」「一点也不。」不是天空;而是拳头落下来了。哇呀。
「我给你好宝宝贴纸,乖乖说YES。」「说得也是呢~」额头挨了一掌。
收到的不是好宝宝贴纸;而是枫叶。
怎么思考也想不出要领是什么啊——抱着这个疑问的时候——
少年你还只是个臭小鬼啊。
脑海中响起了幻听。
笑声传来,幻听继续说道——因为是臭小鬼所以才是少年啊。
烙印在眼睛里的蓝天和早一步占据了我记忆一角的破损围篱——
藉由Yamana大姊的声音嘲笑着我。
喔喔——没有吸强力胶,却出现幻觉了呢。Yamana大姊,你就真的那么希望我死吗?
不过那是办不到的。
因为,当围篱已经可以让人跳下去之后,我就一次也没再上来这个顶楼了喔。
我一直等着Yamana大姊你先跳下去。
……唔,算了。
因为大腿太柔软了。
所以我暂且把自己的角色设定为还不想死。
不过,就姑且在意识里植入想死的时候要用跳楼的方式吧。
我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这种被人触摸的柔软感触了。
就这样——我的心灵避风港,就决定是围篱的破洞和蓝天了。
反正我也喜欢高的地方,很适合我。
「……usodakedo——」
变换文字——
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