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的我」3年1班坂下恋日
我的家庭人人都是医生,
所以我想,我将来也会成为医生。
我想,我应该能成为很厉害的医生。虽然没有根据。
我想变得跟黑杰克(ブラックジャック)医生一样伟大,
我想会被简称为「胸罩(ブラジャー)医生」。
总觉得有点讨厌。但是,我想像他一样确实地拯救很多很多人。
最近,我看爸爸总是很疲累。
如果我成为医生,第一个就想治好爸爸。
我的理科考试上次拿了一百分
我应该很适合学习关于人体的知识。
提这件事只是因为我想炫耀,哇哈哈哈哈。
所以说,将来的我一定会成为医生吧。
每天辛勤工作,可能没有时间结婚。
我们的世界,如今正面临前所未有的小说化现象。
「什…什么——!」各位应该懂我的意思吧?不懂也给我懂。你思考,就会成为真实。这就是我现在要揭示的世界真理,所以各位在我说明前先理解吧。但是由于页数的关系,我必须把说明文一一写出来。还是别理解,当成耳洞就好。去创作,去描写。那么我要讲了!
我们存在的这世界是小说。我不过是小说世界中描写的其中一名登场人物。昨晚因为脑子超痛,大量享用了头痛药后,突然整个世界变得很轻盈,使我触及了上空的真理。大人们老是宣称「客观观察自己」很重要,原来是这么回事,是为了将世界尽收掌中的准备。原来亘古至今,世界只是一团纸,而我们则是在这轻薄天地的缝隙中伸缩自在地活着吗?不,并非如此。
这是小说化现象。现在「我们从一开始起就是被创作的人物」这类剧情已经不流行了。原本是活人的我们被小说侵蚀了,这样的故事发展才受欢迎。我们的肉体遭到剥夺,没错,成了纸片人,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但是「发觉这个真实」的思想本身是否成了文章,我无从得知。我是主角,不过也可能是说书人。不,若配合作品倾向,或许叫「诈欺师」更恰当。若没被任命这个重责大任,我的思考将无法对世界任一处发信。倒不如说,若没有描写,我连自己是否有登场也无从确认。
但是我还是保有诉说真实的权利。跟律师一样拥有,毋庸置疑。
要说罗。
世界是由描写所构成的。
也许用「」来强调看起来更像一回事吧,但是我故意违逆这种描写。现在就是在实验。如果世界真的存在于藉由描写而成立的小说内部,我一定也拥有控制描写的能力!我真心如此认为!因为如此认为,藉由描写的型式传达到整个世界,我便获得这种能力。就来试试看吧。
长濑复活了。长濑复活了。长濑复活了。长濑复活了。长濑复活了。长濑复活了。长濑复活了。长濑复活了。复活太多次,到处是长濑所以删除了。我使用对一个集团有效的魔法(因为是小说作品,不好直接把该名词写出来!)把长濑们烧尽。糟糕,全都死光了!你们分散一点嘛!分成长濑A~G跟H两个集团嘛!早知如此,就用爆发咒文全部炸飞算了。看吧,满地都是长濑的灼烂尸体。这是谁的责任啊,害我成杀人犯了!
我覆盖长濑们。用极光般的布匹覆盖她们,令她们看起来无上崇高,长濑向我致谢。就算是尸体,在我的描写下也能朝我所期望的文章发展。描写真的超厉害啊。这么一来,就可以跟热切期待四次元口袋的日子告别了。GOOD-BYE啦。喔耶——
就这样,我今后将会驱使成千上万的描写,创作出自己想要的世界。虽然为了阻止小说化现象挺身而出的勇者路线也很迷人,但不幸的是我生活忙碌,没那个闲工夫。且我也想看看小说化现象发展到最后会如何。我想知道当我完全跟纸化为一体,把一切描写都交给别人时,我个人的意志将何去何从?所以任由事情发展,放任杀手先生想杀就杀。
没问题,我会复活咒文,所以能够回避全灭。但若有我被杀死的描写,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如果是这样,或许有必要先复制几个我备用。我出现了。就在我的眼前。一个完整复制的我……我的名字?有必要取名字吗?新的我诞生时,似乎没办法以「我」来当作名字登记。这可伤脑筋了。因为追加了一条「不能描写自己名字」的规则。难道是有人早看出有这种现象的防止手段,为了排除它而追加的吗?那么,主谋应该是妹妹的母亲吧。不让她复活为我详细说明一下不行。若嫌死人在世间横行不恰当,就再让她死去即可……啊~等等,这样不行。不不,不管让她复活多少次,被我杀死的事实无疑地依然存在,若因此更惹她讨厌的话就不好了。当然,我也能描写成让她喜欢我,但是被讨厌过的事实不变。我无法更新我的记忆。若问为何,因为我无法描写自己。因为名字的缘故。有谁能想像得到,这点竟然成了遏止我察觉小说化现象的力量呢?
唉,算了,反正不久这个限制将会在与强敌战斗时,作为隐藏能力发挥出来吧。最近的主角已用不着从瀑布上跳下来特训了,真是轻松啊。
另外,如果不仔细描写的话,连地球也只剩下这个城镇尚且存在。不,就连宇宙也会消失不见。活在纸之中、活在文字世界里就是这么一回事。质量不变法则产生崩坏,掌管新世界的法则只有一个,「被写在纸上的事情就是绝对」,如此罢了。不管发生什么事已不再让人惊讶。不管与我多么亲近的人死去、消失、飞起或跳跃,我都不会再感到悲伤叹气。
那仅是表示有人期待这种事情发生罢了,为何不用宽容的精神看待呢?
好吧,被我配置在地图上的这座城镇,本月之中已经有三个人葬身于疯狂杀人魔手中。这件事的影响很大。设定上日本虽超过一亿人口,但在我的谎言故事里生存的登场人物仅有二十人前后。也就是说,已经有十分之一以上消失了。这是不得了的事态柚柚柚柚柚柚柚柚柚柚。柚?柚柚柚柚柚。像这样,原先失去踪影的登场人物的补足与影响,将会转嫁到尚未退场的我们身上,真让人讨厌啦!
啊!但是伏见还活着喔!我想应该还活着,还活着应该。应该,应该该还。描写随着页数的增加,时时刻刻在变化。描写是命脉,是一切,是有机的事物。描写是无限!描写是宇宙!没有描写,我们的身体就不存在!所以,其实我现在并不具有肉体。那么我怎么说话的呢?这就是第一人称小说的恐怖之处!惊人的是,我明明没有质量,却被赋予了在此说话的任务!
我现在是浮着的吗?若省略一切描写,连这点也无法确定。由肉体的藩篱中被解放出来,我似乎存在于被设定为无重力的宇宙中。因为很方便,还是决定先不设定肉体了。没有声带,不管怎么吼叫喉咙都不会坏,也不会步上长濑的后尘。等等,我用错词了。「后尘」用在这里并不正确。而且这是种侮辱,开什么玩笑!我不允许冒渎长濑。不,这是骗你的。就跟平常一样是骗你的。我并没有生气。活人的特权就是不管怎么恶搞死人都没关系。例如鞭尸,反正死了痛觉就不存在了,不管被怎么对待皆概括承受,一切威尔康(welcome)。而我也是一样。我是死人,不管发生什么事情、受到什么袭击也毫无所感,什么也认知不到。这是我所应有的姿态。要是不这样的话,我今后真的会更加完蛋了。
如果人类具有自我防卫机能,不能在此时这样发挥出来就没有意义。即使小说化现象继续蔓延,我也无法改良自己,只能仰赖初期存在于肉体的能力。啊~好不安啊~或许干脆稍微发疯,内心还较有余裕来面对呢~但是有意识地发狂又该怎么办到?只要杀死邻居就成了吗?光这种程度就能让头脑坏掉吗?虽说御园麻由已经坏掉了。御园麻由现在正以我的胳膊为枕睡觉。附带一提,要叫醒她很简单。只要我描写「她醒了」就行。让御园麻由恢复正常也很简单,但这会让恋日医生伤心,所以我并不想这么做。我最喜欢医生了~这就是用谎言来提味的恋爱啊~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嗯…嗯…嗯……我的器官好像发生异常了。为什么?明明我过着如此规律而健康的生活啊。彷佛彻夜未眠般,内脏疼痛不堪……啊—对了,我好像好几天没睡了咧。那么我为什么又会躺在床上?……啊,想起来了。
「因为我想作梦。」
我想作这种梦:御园麻由不断摇响沙铃的愉快梦。没有刀刃的萝。只有御园麻由伤害我的健全梦。我想作这些梦,但是我无法操作自己,所以无法睡着。这也难怪。纸由植物制造,却不是植物。生活于纸面上的我不具备睡眠机能。只要没有描写,世界就不会降下帷幕,转换场景。但是不得描写自己的我,今后直到直接完全成为小说为止都无法入眠。
唔嘎——但算了,反正只是梦。梦又不是现实,我不能逃避现实过活!别移开视线!OK,完美的自我启发!
但不知为何,我却仍感到呼吸困难!好像被人刺中痛处般,呼吸紊乱。
因为如此(好像听见有人说:「因为什么鬼啊
!」)也该准备转换场景了,否则无法前往下个地方。有如交棒一般,我开始描写。
把御园麻由叫醒,去上学。好,结束。下一段也请多指教。
在学校上课了。好,本段落说明结束。接下来不管我爱怎样描写,场面都会转换。就像彼此抛着完成后的魔术方块玩耍的感觉。
其实是因为我被「说不定几分钟内会死亡,不先转换场面不行」的危机感所驱策,请原谅我这个胆小鬼。
混蛋——重要的时刻老是说不出谎来啊——
好吧。那么,虽然有些唐突,作为算是跟现在有关联性的话题,我们来谈谈地面吧。地面很冰冷。九月底的秋风与炎热夏季离去时的渣滓凝聚体般的午后艳阳,贯穿了我的身体(虽然这是在描写心情.亦包含了若干物理层面的描述),即便如此,冰冷的地面仍夺走身体热度。若地面因此变暖倒也罢了,我好心给予热度之处却像是将之非法丢弃般一片冰冷。说得也是……地面,或该说地球吗?虽然由这四处散见白菜田的乡下风景难以想像,但这片地面也是地球的一部分。这么想来,地球真的跟人类的生活很贴近哪,虽说看到由外太空拍摄的天文照片也没啥实际感受就是了。我们向来有如马戏团的小丑一般,被底下的重力或引力黏在球上过生活。地球好受害啊——我们也好厉害呀——人类好厉害——难怪地面这么冰冷,因为听说太空冷得乱七八糟呢。受到影响而变冷可说正常之至。就算是我,放进冰箱里也会变冷啊。如果是冬季,用不着插上电源也很快就会冻结。所以说这不是地球的错。提供生物冰冷的地面也完全没问题。但话说回来,对怕冷的动物不知道会不会很难受喔?
还有,对虫子应该也很痛苦吧。难以数计的虫子在地面爬行时会摩擦到肚子。跟这种像是付坏的冰块的地面相接触,相信虫子也高兴不起来。因为是虫子,稍微滑一点应该比较好吧。我的精神结构比起人类,应该更接近昆虫,却无法理解虫子的心情。相反地也不懂人的心情。两边抓摸不着边,彻底混浊而不透明。
废话甭提了。我似乎没什么闲工夫思考这些事情。
其实「地面冰冷」只不过是当前烦恼的副产品。
我碰上一个更棘手的问题,那就是:我果然合乎工蚁之名,肚子贴在地面了。我想,目前情况应该优先思考这个问题才是上策。
现在是放学回家途中,平日上下学的必经道路上。我趴倒在冰冷地面上,望着歪向一边的眼睛与鼻子前方的右手切断面。
肉被切离之处与骨头之间的地面与其他地方一样闪闪发亮。所以说是光贯穿了我并没错,嗯嗯。啊,感觉地面的冰冷在血液温度下多多少少中和了,虽然只限定右手一带。
说不定觉得地面冰冷是由于我的身体状态所致。
「因为你破坏了中间报告用的电话,我亲自来给你惩罚了。」
突袭我与御园麻由的家伙踩着我的背,阐明行凶动机。原本与握着御园麻由的右手被一刀两断,骨头暴露在外。但是比起这件事,更大的问题是与御园麻由的小指连接的红丝线,也在混乱中断掉了。唉,果然察觉时就该先换上新丝线。
「哼,难得好心当你的电话好友却遭到拒绝,你这家伙就这么讨厌我吗?」
从语气听来,难不成这家伙自以为受到喜欢吗?说什么疯话。
拜血液大量流失之赐,我变得很冷静。早上的迳自喧闹已然不存。失去自以为万能的感觉,没有可以依托的东西,就像在宇宙中游泳。
我难得很冷静地感到困惑。我的日常被打乱,被切断了。接下来我还能够无所窒碍地去见某人,跟御园麻由去吃饭吗?若办不到可就伤脑筋了,我的日常将会被破坏。朋友之死与暴力将破坏我的日常回圈。
太突然了。这家伙明明要等这个场面结束,我回房间后才能登场,也太抢戏了吧。别来破坏我放弃了许多事物与心灵才得到的日常安稳。喂喂,连我的日常体温似乎也快被一起夺走了。可恶,宛如汉堡排肉汁的血液从右手断面汨汨流出,这玩意儿今后还能用吗?
「登……登……登……登……」
呃,但是,我想……
长濑透与其他被杀的人们,八成也是像这样突然被剥夺了生命吧。
但同时也觉得,我只是跟平常一样受到不合理的状况袭击而死心地接受现况。
「……你有在听吗?喂——」我的侧头部被人用鞋尖踹了一脚。犯人似乎在说什么,但不是透过电话而是直接对我诉说,我提不起兴趣。比起这个,我更觉得自己的平静心情很空虚。包括长濑,我有三位亲近的熟人被杀害了,我却连被犯人踢了头也不愤怒。我在一成为自己所追求的
「缺乏心灵的生物」的瞬间起,就有立刻否定起这个身分的倾向。是因为我个性很别扭,就连理想状态都想用后脚拨沙子埋起来吗?那么,究竟该怎么做才能满足我呢?
心脏很痛,血液彷佛急着要杀死我般拚命流出。相反地呼吸很安定,毫无不安。嗯?或者相反,毫无不安所以呼吸不紊乱?我已经将恐惧纳为己物了吗?钝重的心灵时而很有用。我「呼,呼~」吹起口哨代替胜利凯歌。虽然我不知道自己想祝福什么,可惜吹不出口哨来。
我安心的最大理由是,我知道御园麻由不会受到具体危害。而且她也不像感到极度混乱,只是眼神茫然、焦点涣散地看着地平线远方。对我与凡人双方都不在意。也许是在评估。
因为她的资料之中,「阿道」变成两人时的反应是未知数嘛。
与我事先猜想的反应十分不同,令我感到恐惧。我也对自己的手变成很适合搭配莫札雷拉乳酪的鲜红色切面感到恐怖。虽说,这另一方面也让我感到放心。
那就是:我发现我自己原来还想当阿道呢。太好了,我仍喜欢着御园麻由。
「嗯,那么再见啦~我会没收她当作惩罚。暂时还会放你活着。」
御园麻由将要被夺走,情急之下我伸出右手,试着抓住两人其中之一的脚。因为是惯用手,就算受伤,一不小心就伸出去了。若要比这类垂死挣扎,我有自信不输给世上任何人。明明就已经放弃却仍挣扎,因为我精神上有所矛盾也毫不迟疑。没有迟疑,某种意义下就是最强。
这也是御园麻由身为「杀人者」向来无敌的理由。回归前题,我的挣扎不用多说,被人一脚踢开了。犯人用脚跟踢开我的手腕,接着踩着手背,把小刀刺下,在上面开挖十字星。我的呻吟声似乎随着血液被吸走,没有反应,安静地看着他的施工模样。但中途想到长濑透或其他人就是被他这样伤害,我又挣扎了起来。当然,立刻被封杀了。这次他瞄准右肩膀挥下,连被砍的我都感受到冷硬刀锋透入柔软物体的触感。
只不过为什么又是右手啊,左手先生可高兴死罗。
犯人似乎不想长时间逗留原处,拔出小刀收进衣服里,用刚才伤害我的手牵起了御园麻由的手。啊,看到这个场面令我有点不爽。
御园麻由没有抵抗,眼神空虚,任由犯人牵着离开现场。
因为犯人在砍杀我、限制我的行动前早已先对她说出魔法的话语,难怪御园麻由不会抵抗。因为那句话直接触及了御园麻由的根本啊。
我平时也常利用这句话来欺骗她,或许根本没资格对着两人远去的背影投以怨恨的咒骂吧。唉,其实我本来还有点期待她会……算了,我本来就没希望吧。
但希望她临走前至少能低头看我一眼,就算是能使人背脊发凉般的侮蔑视线,我也会觉得高兴。可惜的是倒在地上的我只感到恶寒。
伤脑筋,被强制卷入讨厌的突发事件了。日常回圈中的某些行动没有御园麻由无法成立,可能会招致回圈崩坏。从而,那也代表着「我」的结束。
不知我完蛋的话会如何?换谁来当主角?我的分身重回主角地位吗?倒不如说,我连她是否还活在这座城镇也不知道咧。说不定已经以与我遇害的熟人朋友不同方式离开人世了。就算她所碰上的危机不像杀人魔那般特出,却也会很稳定地来袭呢。
算了,关于主角更迭的议题之后再来独自进行火热讨论。
我脑子的角落已开始对我抱怨,先处理这边要紧。
什么?要我更小心行动?
我只是从学校放学回家,为何有必要警戒啊!
我期望的是安稳的日常,日常生活里不可能有疯狂杀人魔吧!
所以就算我没向奈月小姐报告,我的生涯也无怨无悔(注:出自漫画《北斗之拳》罗王的遗言)!啊哈!
「混蛋。」
难得从我的口中说出老实感受。
……被绑架的公主吗?
「他是想说……『到阴间里无尽地向我道歉吧,姓枝濑的』吗?」
结局实在令人没什么好印象啊。
我复活了。虽然血还没止住,死亡逐步向我逼近,且更进一步说,我也仍受到天寿所限制。因此,就算复活了,在名为「衰老」的疾病面前也为之逊色。总之,我算是重新活了过来了,换句话说,也是再次回到迈向死亡的路
途上。好吧,接着我该怎么做?
「呃……」刚才毫无预警地发生了很不得了的大事,其实原本该把这个事态描述个仔细点才对,但我不知道明天是否仍会发生这种事,是否该描写至日常生活里还是很令人犹豫嘛。
即使不断听到声音主张该将之描写进去,但比起这件事,对我而言接下来该去见谁更值得烦恼呢。我能没几个能轻松拜访的朋友,妹妹跟奈月小姐已经用掉了,剩下的……「好吧,只好拿出珍藏货色了。」
虽然她足不出户,不必一一拜访也没关系,但无所谓。
于是,我抵达的既不是医院也不是麻由的公寓,而是坂下府邸。与名字相反,是一栋位于山坡上的高级住宅,外观光鲜亮白。我对建筑物的印象是,只要加上「高级」两字就会变成白色。为什么?因为黑漆漆的地下室被我与「低级」印象做结合,也许是由这而来的反动吧。因此,虽然在我眼里坂下家的外墙是白色的,但说不定只是脑袋如此判断,实际却是别的颜色哪,就如同御园麻由的阿道认证系统的简易版一般。
世界与人类的差异,就在于是否能肯定这种矛盾上。
我先不按坂下家的门铃,而是试着转动门把。我并不认为能打开,而实际上也的确上了锁。右手被切断的伤口断面皱了起来,迸发出血液。
「噗滋噗滋。」血沫与音效共组两人团体,由鲜红的境界线中盈溢而出,也许里头住了一只血螃蟹吧。我乖乖地按下了门铃。医生应该在家吧,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出来开门。希望医生没变成假装不在的高手。不知不觉我又多按了一下门铃。
有如第一次拧吸满了水的抹布似地,血液哗啦哗啦滴落地面。我为自己弄脏坂下家门口而叹了口气,把耳朵贴在门上覩察动静。听到有人从楼梯上咚咚咚地走下来。脚步声走到一楼后,转往走廊深处,是打算接通对讲机吗?
「请问有什么事——」语尾拉得长长的,回答得很散漫,与和我见面时顾忌形象的成熟坂下恋日医生截然不同,但这边也挺不赖的。看来不论恋日医生如何,基本上我都抱持着肯定态度。或许因为她是我能不带害羞地承认喜欢的对象吧,我想。
「是我——」为了跟懒洋洋的医生相配合,我也用散漫的态度报上身分。也许是失去御园麻由的反弹太强烈了,情绪渐渐反而高昂起来。心灵的防卫机构远比它原本的效能更努力发挥着作用,比我更珍惜我自己。
「喔?好难得……怎么了怎么了,什么风把你吹来见我啊——?」「不,我只是来拜见医生的生活态度,好作为将来的参考。」「喂喂,你那是什么意思嘛?等一下喔。」通话中断。我按照吩咐等侯,有如被抛弃的狗狗又回来见主人一般,痴痴地在家门口等待。血液很不安分。觉得寒冷。只有伤口以固定热度灼烧我。
「午安——我就是下个月起茧居日子值得庆贺地满一周年的三十……」身穿睡衣,头发乱七八糟的恋日医生自暴自弃地以过分开朗的声音打招呼。打开门的瞬间,医生整个人愣住了。啊,头发留长了呢。
「你……那是怎么了?」她表情严峻地指着我断掉的右手。「这是……」不给我时间说明,医生本想抓住我的右手拉进家里,急遽改成左手。鞋子也没脱地走上走廊,快步把我带到客厅。也许是外出了,家中没见到其他人。「呃,医生……」「闭嘴。」以两个字所能发挥的最大效果让我沉默,带我到客厅的蓝色沙发让我坐下。接着医生边咒骂:「该死,我没有手机啊!」奔向距离沙发约三大步的电话。彷佛连如此之近的距离都嫌太远似地,她是过于焦急还是嫌麻烦呢?我不可思议地望着她的背影。
医生的背影看起来是如此宽阔,与小时候背着我的时候相比,一点变化也没有。
坂下府邸的客厅格局开阔,约比御园麻由家宽了四成。我低头看着滴落在实用性颇低的玻璃桌上的几滴血液。这么想虽不甚庄重,不由自主地觉得很美丽。原来我的血液在碰到透明的东西时也会变得漂亮起来。
「……喔?」一只生物信步经过桌子底下。是猫。毛是白色的,但尾巴不长。淡青色的瞳孔露出事不关己的眼神,也像有点爱困。猫儿一点也不在意我,迳自走向房间角落,在窗帘附近窝成一团。几年前来这里,没看过那只猫啊。
「是……对,麻烦了,请尽快。」
医生似乎正在打电话给医院叫救护车来。这不好,会影响我的预定行程。我不回御园麻由的公寓,电话就不会响。呃,已经摔坏了所以都一样吗?但我可以自己假装有电话进行通信,所以还是想回去。
焦急的医生用摔的放回话筒,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喊着:「急教箱放在哪里啦!」大步离去,突然又以脚跟踩刹车,紧急停止,回去抓起话筒。
「电话号码……号码……电话簿……这个!」哔哔哔地按了几下按钮,医生踮起脚尖咚咚敲地板,等候对方接听。不久,电话接通。「妈咪,急救箱在哪里?……嗯?烹饪?拜托你了解一下你女儿好吗!总之告诉我放在哪里就好!……嗯嗯,我知道了,谢谢。」又以彷佛要破坏话筒的方式砸回。接着原地踏步,右脚用力蹬地,差点因太用力而滑倒。医生似乎对此觉得很丢脸,回头看我,用手指搔搔头。
「我连精神科都不专精,其他更不用说了。啊,别动!给我坐着咧呀——!」
医生啊,你又不是在说方言,语尾怎么崩坏成这样?话说回来,真伤脑筋啊,如果就这样被送进医院,会害今天因场景转换而造成段落数目乱七八糟地多。唉,放学中遭到袭击真是一场灾难啊。算了,既然是紧急状态也没办法……「好吧。」
原来现在是紧急状态啊,难怪医生的脸色大变。
既然不是正常状态,多少修正点段落或变更发展也是不得已,我想「日常」应该能接受吧。一思及此,我完全放下心来,彷佛成了医生的孩子,把身体与淌血的伤口交由她处置。
我被送进医院了。病名当然是「御园麻由病」。要叫作味噌茧(注:与御园麻由发音相似)也可以。虽然不行。
就算这个地方再怎么盛行赤味噌文化,我也不能接受拿御园麻由来反覆涂抹、固定。那会变成御园御园麻由。且不用说,很快会因觉得不满足而变成御园御园麻由麻由。
……唔,语感意外地好嘛。麻由麻由。下次就这么称呼吧。听起来很像全身长满绒毛的小动物。对本人说明应该会发出猫语用爪子抓我吧,真期待。
现在我觉得病床硬得恰到好处,也许跟刚捐完血后很想睡的感觉相同,多亏了血流光光后的治疗让我小睡了片刻吧。虽然只有一点点,我变得正常了。
至少,我的身体仍会喷血的事实,证明了小说化现象暂时和我无缘。内心的疯狂随而潜藏行迹。我想,在我的血液补充完毕前,我的蠢孩子暂时都不会发狂吧。我还因自己过分冷静,反而对御园麻由同学感到很抱歉呢。只不过我相信犯人不会杀害御园麻由,甚至不会加以危害。跟我一样。因为御园麻由是个绝世美女嘛……不,长濑也很可爱喔。
我的视线从长濑幽灵可能会飘浮着瞪我之处移开,转而望了眼右手。右手仍连在一起,勉强保全下来,没有断掉。缝合后被包上一层厚厚的绷带。
但是据说这一击成了致命伤,使得右手的机能完全失去。虽说之前握力与腕力也很虚弱,但现在可说使用次数完全降为零。是因为现在刚动完手术吗?抑或是今后都将如此呢?连弯曲手指也办不到啊。
「右手吗……」毕竟是惯用手嘛。而且跟左撇子牵手时,有右手比较方便啊。虽然我左撇子的朋友已经全灭了,目前并没有特别会牵手的亲密对象。也许有人会说:「用左手来牵不就得了吗?」但这么一来,我恐怕会连牵手以外的事情也办不到吧。御园麻由应该会说:「阿道这样就很足够了——!」用力地肯定我吧。啊哈哈,在心中默默地笑了。
御园麻由的事情该怎么处理呢?从犯人手中把她夺回?我无法确定这样的说法是否正确,总之就是让「阿道」恢复旧有地位……这就是我的任务吗?
说实在的,我究竟该怎么做?
伤口堵塞了我的嘴巴。
「喂,你要对我不理不睬到何时啊?」后脑勺被敲了一记,我回头。
陪着我来医院后,恋日医生一直坐在床边照料我。
医生抱膝蹲坐在折叠椅上,浅黄色的睡衣上披着白衣。如同她之前的宣言,时髦的外出服之类的衣服本身早就外出了。
「医生果然很适合自衣啊。」我觉得这句话不算是讽刺。
「嗯?真的吗?那么尼日医生就以当上白衣美人保健室医生为目标好了——」
俨然「尼日医生」这个外号已获得官方认可。恋日医生嘴上虽说着「作为就职参考,笔记起来好了~」,手却完全没动,只活动着光脚丫的拇趾。眼前的状况让我相信,若把这个人的就业活动描写成短篇小说,想必内容跟游戏日记没两样。
「说吧,为什么又~受伤了?你这大笨蛋。」
医生瞪我一眼,责骂我。呃,这
可不是我刻意去受的伤呢。
「走在路上被人砍了一刀。」「被御园砍伤的?」对于医生的猜想,差点就点头赞同,脱口说出「有可能有可能」。「这么说来,御园呢?还是一样对你的住院不闻不问吗?」
医生表现出「我正在观察你的身边」的模样,随便地东张西望。也许是液晶画面看太多,医生的眼珠子严重充血。但并不削瘦,气色仍很健康,所以我放心了。对我来说,只要她没有因忧郁睡闷觉,而是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便已足够。我甚至还觉得她右手拇指应该因按钮连发过头而缠上OK绷才对呢。
「御园麻由她……在家里睡觉。」我眯着眼睛说谎。我装出平时很老实、偶尔为了他人而不得已说谎的好青年风格如此回答。我想,这件事不需要对医生说。
她应该还不知道镇上正在发生离奇杀人事件。
「你身穿制服,御园却没去上学吗?」
医生彷佛摇身一变成为刑警,指出矛盾之处。「嗯,今天只有我去上学。放学回家的路上被砍了。」「路上乱砍人的疯子?」「嗯,大致如此。」实际上就是如此。「喔,真危险。」医生如此表情不悦地喃喃自语。果然,这件事并没有经由家人传入她耳里。希望她能维持这种生活,直接放弃就业算了。虽然说出日可能会被当成讥讽而惹她不高兴,藏在心里就好。
「这么说来,医生的生日就快到了呢。」
「嗯?呃……今天是几号了?」医生表情认真地反问了。很想撤销前言。
「我忘了这个话题对九月也扎扎实实连休三十天的医生很失礼。」
「你说啥鬼啊——你才真的失礼呢——」医生以最强的平板语气反驳。一脸嫌麻烦的模样。彷佛在说「很久没跟人说话,相关机能全部退化了——」一般。
医生开始热衷着把右手手指夹进脚拇趾与食趾间,我试着抛出话题,帮助她复健对话机能,一心戮力协助医生脱离「尼日」外号。当然是骗你的(这次连恋日医生也这么想吧)。
「医生最近专心玩什么游戏啊?」
「我说啊,你真的以为我足不出户,成天只知道握着游戏控制器吗?」
连日期也不知道的人能上哪里去呢?而且我也注意到医生在搭上救护车时,花了老半天找自己的外出鞋找不到,最后随便套上胶鞋的事喔。
恋日医生改变坐姿,改为蹲在折叠椅上,开始说道:
「前阵子啊,妈咪买了批耶死兔(PS2)给我喔。」
「哇——」真的是正牌的尼日医生耶——跟真皮一样正统派耶——我说伯母啊,别助长女儿的茧居风格嘛。距离羽化蜕变的日子又更遥远了喔。
「然后啊,跟主机一起购买的游戏中,有一片战略RPG喔,内容是一百年间率领自已的部队战斗,这片真的挺有趣的(注:指NBGI于2003年发行的游戏《神魔预言录》)。」
「哦……」很想问恋日医生还打算在自己房间跟家人战斗几年,最后还是忍住了。
「然后啊,后半的难度变得很高,或许该说很麻烦。但总觉得都玩了五十年左右,又很在意剩下的内容,不得不继续玩下去。游戏中盘的事件真的有点少呢~」
开始抱怨起游戏了。虽然是我先提起的,但要炒热这种话题,双方都需要充分的预备知识。所以理所当然地,什么也不知道的我只能一副「的确是呢」的表情,不停点头。看着医生兴致高昂地聊开来,意外地连我也变得兴奋起来了。大致上是骗你的。
「然后啊,因为这个游戏要战斗一百年,所以当然世代也会交替。例如说雇用新人啦,同伴间结婚啦,生下的孩子成长后进入骑士团等。」
「喔……很像那个嘛,呃,就是那个。」想不出适当的例子。
「角色身上各有成长期与巅峰期,以及衰退期的年龄。这有个人差异,有些人成长期很长,也有人巅峰期超级短……看到这个就开始觉得,我是不是已经进入衰退期了呢?诸如此般,令人觉得很不安啊。」
医生说到最后,失落地垂下头来。记得某个教师也曾叹气说过,游戏太有趣而讨厌起现实来了。在学生面前抱头苦恼的样子令大家觉得很困惑。
「有件小事想问一下,医生玩的是战略游戏,为什么手指会磨破皮啊?」
「啊,这是因为啊,碰上危险时总不小心就连按起按钮嘛。」
如果说「你的人生也很危险,一年到头都连按按钮很辛苦吧?」也许会被她用锻链过的拇指在我的喉结上连按吧,所以我把话吞了回去。恋日医生抬起头,又开始玩弄拇趾。
「丢出神奇宝贝球时,在结果显示前,我也会常不自觉地连按起来呢。」
「啊,我懂这种感觉,咪兔(me too)。」
本想开玩笑说「尼兔(neet too)」,但想了一想,怎么能在错误的地方赌上性命呢?「果然啊~就说只静静地等候结果出炉是不行的,要自己动起来呀。」说完,恋日医生满足地点点头。我又觉得也许该在这里赌上性命了。
「然后啊……唔,都是你害的啦,话题偏掉了。本来不是在讲你的伤势吗?」
「我们有聊过我的伤吗?」这伤势太单纯,没什么好说的耶。
「我看你一定又鸡婆插手管事才受伤的吧?」
恋日医生以食指边戳我的腋下边扭转。虽然只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觉得医生的手指非常漂亮。指甲形状很匀称,带着樱花般的粉红,手指本身也很细长。以前她曾经洋洋得意、炫耀似地声称:「因为这是完全不做家事的懒惰鬼的手嘛。」我想,我现在能理解她的那副抬头挺胸、志得意满的样子的意义了。
不管现在或过去,医生都是我的憧憬。姑且不论这个,该否定她的猜想了。
「不不,被插的人是我啊。」只不过不是手,而是小刀。犯人还快刀斩乱麻地将我的人际关系解体,把我的几个朋友变得毕生碰不了面。饶了我吧。
「是喔~」医生连同椅子靠近我(灵巧地在椅子上跳动,挪移椅脚),把脸凑近。在医院的普通病房被穿白衣的医生凝望着脸,不由得令我回想起过去。脑袋感到一阵麻痹,门牙后方沾附起苦涩气息。
「嗯,这次看来不是谎言。你真倒霉呢。」
说完,一如过去,医生伸手抚摸我的头发。也许由医生观点看来,我跟过去也没有什么差别吧。老实说在我的观点里亦是如此。
医生对我而言永远是医生。
自认识以来一直维持联系的,八成就只有医生跟叔叔夫妇。
「什么『这次』嘛……我平常也从不说谎耶。」
「啊哈哈,好棒的搞笑。」
医生真的一脸无趣,彷佛想说:「在这暑气犹存的季节里,感谢你让我的情绪一口气冷掉」的样子,完全在我的料想之中。这并不是骗你的——不如此坚称似乎不太妙。毕竟自宣言以来只经过三行左右。唔~上面这句话在讲什么我搞不懂耶。这也是小说化现象造成脑子纸张化的弊害吗?「继续浅薄下去就伤脑筋了」的意思。
「你老是说谎,却一点也不会愈说愈高明的地方是个好孩子。」
「……原来没有变得高明啊。」
「嗯,你的谎言很拙劣。」
这算是种批评吗?我获得一个跟「你老是在睡觉」一样,难以判别是褒奖或批评的模糊评价。但是至少医生似乎对此挺得意,露出愉快的表情。
用手指像鸟啄般夹起我的几根头发,在指腹上娑摩后,医生扬起了嘴角说:
「我来替你做心理谘询吧。」
「喔。」
「我现在是个无照密医,本来很想跟你索求几千万的医疗费,算你免费好了。」
不,你现在还有执照吧?只是没有工作而已——彷佛看穿我想如此吐嘈,医生以像是在测体温的动作把手贴在我的额头上,要我闭嘴。医生的掌心冰凉得洽到好处,使得充斥于我额前的白色薄雾逐渐凝结成固体。
「那么,第一个问题:你现在有点疲倦了。」
「医生,这是脑筋急转弯吧?」
「别管那么多,回答就对了。」
「问我关于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我最近精神非常好。」
「质疑。第二个问题:你最近碰上非常痛苦的事。」
「能跟医生见面,我觉得无比幸福。」
「质疑。第三个问题:你很想哭。」
「我树立了全美嚎啕大哭的纪录。」
「质疑……吗?嗯,微妙。第四个问题:前阵子挖出了德川幕府偷藏的财宝。」
「妹妹命令我当一只狗,所以我汪汪叫,偶然发现财宝了。」
「质疑。就说要心理谘询,谁说要玩测谎游戏啊!」
「啊咿呀咿呀!」
被拉扯身体某处了。现在那个「某处」剧烈疼痛,希望能追加麻醉。
可以的话,最好全身麻醉。顺便脑子也来一下。让我能跟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不必思考,只要在笼子里晃来晃去就可以了。医生拉扯完,我总算能开口。
「结果,这
个谘询的目的是什么?」对我而言,只增加了一堆问号。
「……只是个游戏而已啦。」医生一脸无趣似地回答,俨然游戏失败了。
「我净是回答一些不有趣的答案,真抱歉。」应该想一些更搞怪的答案才对。
「我只是想做出『你现在很沮丧』的结论罢了。」啊,医生难得露出了呕气表情。
「好,那就当作是这个结论吧。接下来呢?」
「就这样。」医生再次摸摸我的头。她的手覆盖在我的头上,给人手心宽大的错觉。
就像安祥与安眠获得具体形体轻拂着我。
医生开口了。她看着我的脸,表情依然柔和。
「要一并解决疲劳与不安,有时直接的抚触是最有效果的。」
「…………………………………………」
「我这双手,还能带给你安心吗?」
「……嗯。」
安心了。只能安心了。我分毫抵抗也办不到地被攻陷了。
似乎也有其他东西滴落了。比起地面更冰冷的东西沿着脸颊滑下,那是绝望的温度。
似乎即将坠落的绝望探出头在看着我。等我的心变得脆弱的瞬间,绝望将会一口气坠落下来。目前只是来观望状况吧。
我脸上簌簌滑落的东西变得更冰冷了,与医生的手的冰凉感截然不同,老实说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如果真的开始大量滴落的话,我恐怕难以忍耐吧。
因此我现在拚命地提供开朗的话题,祈祷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呃,医生。」
「嗯~?」
「可以跟我结婚吗?」
恋日医生的脖子与额骨发出了嘎吱声响,她全身僵硬的程度让人觉得「赢了」。本来我想像成熟的医生会用「啊~好好,要结婚的话你先分裂,同时在家事与工作上努力吧」来敷衍我,但医生还没开口,手先伸出来扫过了我的头。不愧是从不做家事的人,擦拭的方法也很随便呢,这种情况以我这个美化委员来说不可放过。优先声明这是骗你的。
「不要开这种玩笑。」「是认真滴~」
「呣~」医生支支吾吾,嘟起嘴唇,像个闹别扭的孩子。
「我说啊,也许你忘记了,现在你跟我是绝交中喔。」
忘记了。因为绝交过少说四、五次,现在的关系是绝交还是绝佳,不小心就会搞混了。反正哪边都差不了多少。
「那就和好,顺便订婚吧。」
「……怎么,你自暴自弃了吗?」「是真是真滴~」
又被扫了一次脑袋。振动令伤口刺痛,但我不表现在脸上。
医生眯细了眼,叹了口气,彷佛在说:「你这个孩子,真是拿你没办法。」
她的反应就像个成熟的大姊姊,我痴想地觉得这样的医生也很美妙。
不过话说回来,继妹妹之后又是医生,我究竟想跟谁一起住啊?明明就有御园麻由了。不,虽然现存不在,但是妹妹那时候还在吧。也就是说,这算是种预知能力吗?以将会失去御园麻由为前提来邀妹妹或医生跟我同住吗?虽然总觉得说出口,两边都不会愿意。
幸亏这个提议似乎也不至于令医生心情沉重,我偷偷地松了一口气。本来还很担心会不会把她吓跑了呢。
医生凝视着我的右手,眼睛还是半眯,轻声地咕哝:
「如果你跟我都找到工作的话……」
「咦,意思是我得要等到死了吗?」
被扫了第三次头。很幸福。
『嗨,是我。』
【喔?】
『就是你养育的那个我啊。』
【就算你突然跟我玩起梦幻王国Magicant的梗,我也……啊,虽然有点晚了,现在轮到电话登场了吗?】
『没错没错,但是医院禁止打电话,所以只好自己跟自己对话罗。』
【啊,听起来好危险。还有就是,我的括弧怎么怪怪的,看了很不习惯啊。】
『因为颜色是黑的嘛,跟心灵的颜色相同?我(仆)与我(ばく)的。』
【一般说来,较接近原型的我应该用白色括弧来表示吧?】
『这代表着你是与生俱来的邪恶啊。而我则是被小麻光净化过的状态。』
【这可真了不起。但是小麻光……听起来就像是红色。】
『嗯,感觉就像笼罩在一层会让生物死灭的鲜艳绯红色当中。』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我们进行的是像在书本后记中偶尔会出现的,让作品角色对谈的那种东西吗?】
『对话人选是自己的时候,就可说是大有问题哪。』
【你在说啥啊?小说的撰写者不大多都是同一名作者吗?广义说来,书中所有对话都是作者跟自己的对话咧。】
『这家伙说得也太白了吧,虽然是我自己。』
【我跟自己对话可谓稀松平常,实在没必要特地找这段来描写。】
『真的。似乎也不像要我代替凶手发言。』
【那就真的没啥好说的了,不然来预测今后的发展好了。愿望也成。】
『啊~那由我开始吧。要是脑子能被寄生生物占据,挺身守护地球就好了。』
【要是在使用人偶的决斗中,平行世界的地球与代表者输掉就好了。】
『要是陨石坠落,地球灭亡,只剩下冷冻保存的人类能活到未来就好了。』
【要是月球坠落,地球毁灭就好了。】
『要是彗星尾巴扫到地表,人类灭亡就好了。』
【以下禁止陨石梗。要是想吞下祖母的大野狼更努力点,把人类全吞进去就好了。】
『要是地球另一端的蝴蝶振翅,引起海啸淹没世界就好了。』
【要是诺斯特拉达穆斯的预言说中就好了。】
『要是富士山喷发,引起其他火山连续喷发,使得日本沉没就好了。』
【要是大十字(Grand Cross)集中行星引力,最少使得地球灭亡就好了。】
『要是潜意识广告(subliminal message)把人类洗脑就好了。』
【M○○梗就到此为止。要是长了尾巴的婴儿侵略地球就好了。】
『要是机器猫只为了抹杀老鼠而将地球破坏就好了。』
【要是被梦幻乐园控告侵害版权就好了。】
『要是一兆度的火球把地球烧尽就好了。』
【要是写了名字就会死的笔记本里记载着全人类的名字就好了。】
『要是人类以外所有动物都移居到乐园里,地球只留下人类就好了。』
【要是因为遣返兔型外星人失败,害得所有人类都被绑架就好了。】
『要是一切只是被加工成食用肉的过程中见到的梦就好了。』
【要是全人类都变成影人就好了。】
『要是负责管理人类的机械失控,世界因而荒废就好了。』
【要是一切只是某个人的梦境就好了。】
『要是山坡另一头有真正的人类城镇,这里只是个纯粹的实验场就好了。】
【要是龟派气功误射,地球被打坏就好了。】
『要是发现这其实是四十亿年后的世界,太阳即将燃烧殆尽就好了。』
【要是被菅原残酷杀害就好了。】
『要是被度会先生殴打致死就好了。』
【要是被枇杷岛做成文字烧就好了。】
『要是被妹妹做成汉堡排就好了。』
【要是被菜种做成牛排就好了。】
『要是肚子多挨几颗子弹而死就好了。』
【要是代替鹤里先生被公寓四人组肢解就好了。】
『要是比Yamana大姊先自杀就好了。』
【要是被赤池害得溺毙就好了。】
『要是被怪人用铁锹殴死就好了。』
【要是在地下室里只有我死掉就好了。】
『呃,已经变成过去的追悼了。』
【啊,真的耶。那么回归话题,要是神秘细菌兵器流出,全人类毁灭就好了。】
『要是能够抵达人猿星球就好了。』
【要是世界绕行一圈,产生平行世界就好了。】
『这是理想吧?我和双亲也许能正当地活着。』
【啊~嗯……但可能会因此无法与某些人相遇。】
『无法与哪些人相遇会让你感到遗憾?』
【镇上第一幸福的尼特族。】
『嗯,同意。应该说,除了同意以外我无法做其他感想,因为那是指我嘛。唔哇,一旦有所自觉还真恐怖。』
【因为彷佛有自我意志的样子,其实却完全没有嘛。】
『一直以来被当作没有自我意志的东西,有朝一日却发现有才是最恐怖的。』
【还有就是,如果我很正常的话,应该也不会受到杰罗尼莫小姐的帮助吧。】
『话题突然被扯回来了。无法与她相识,说可惜倒也挺可惜的。』
【再来,如果妈妈还活着……应该就不会有妹妹了吧,我想。若爸爸没花心的话。】
『但至少应该不会有人发生不幸。至少我身边的人应该会比现在好一点。只不过因此换谁遭殃就是未知数。』
【这种故事真想体验个一回啊。】
『那么下次来空想吧,在睡不着的日子里没完没了地。』
【也许今天就很适合,一定睡不着嘛。总之,结束时的话语已经确定了。】
『啊~我知道我知道,那么就一起说吧。一、二……。
『【骗你的。】』
【没想到竟有对自己说这句话的一天。】
『故事不是常注记「纯属虚构」吗?说穿了就是骗你的。』
【这么说来,大半第一人称小说的主角都是骗子嘛。】
『哇~好多同伴喔。』
【第三人称的话,就是作者是骗子啦~】
『哇,同伴还是好多喔。』
【……如此没意义的对话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吗?】
『我倒觉得听杀人魔描述如何肢解人体也没什么意义。』
【说得也是。但是不必担心御园麻由,她不会被杀。】
『意外地自信满满呢。』
【腌在御园麻由做成的赤味噌里,让人觉得什么都办得到。】
『话说回来,你还想跟小麻系回红丝线吗?』
【有机会的话,当然想。】
『你自己不打算创造机会吗?』
【当然想,有机会的话。】
『怎么,你放弃了吗?』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自己决定吧。』
【你不也是我自己吗?】
『骗子不会对自己说谎。所以用不着我回答。』
【……是说,我还真能自言自语说得这么起劲哪。】
『唉唉,放心吧,会这般自己跟自己聊天的人多得是。』
【才没有咧。】
『说不定镇上就有一个同伴。』
【讲得好像知道那个人是谁似的。当然,我也知道是谁。】
『啊,自言自语太棒了。』
【真的太棒了,为什么人的嘴巴不是长在内侧而是外侧呢?】
在自我对谈的期间,我解开束缚出院了。为了重复札此欧莱特(that's all right)的昨天。也许该算是逃院。但这也是不得已的。病患餐广义看来虽也是外食,不过要是时间、段落、发展产生了乖离,最后还是得凑到符合日常回圈才行。而且如果继续待在医院,说不定警方——特别是奈月小姐——可能会来侦讯案情,作为一箭双雕之计,我逃跑了。不,应该说是难得做出良好判断逃脱了。接着在道路角落把对话结束后,我总算抬起头来。
外头地平线已吞没太阳,夜幕低垂。医院周边稀少的人影与车子往来的声音时不时试探性地响起,我的脚步声也随之断断续续。啊,警车穿越了,真的努力在工作呢,警察同仁们辛苦了。因为不可能追上,我维持自己的速度在步道上前进。每走一步,震动就传递到伤口,令我尝到伤口迸裂,血流不止的错觉。实际上绷带内的伤口也真的干燥发烫。不知道把温度计插入伤口里会显示几度呢?嗯?会因为血液黏在液晶上而看不清楚?反过来想吧,想成一直插着也无妨吧。因为搞不好真的会这么做,刻意在心中默念着「不行」。随着伤口症状安定下来,找的脑子与视野也逐渐像是夕阳般下沉。到了明天,现实的轮廓又将继续扭曲吧。
莉我乖乖留在医院病床,恋日医生又来探病的话,现实的扭曲会自然被矫正,我确信如此。医生总是能自然而然地治好我。所以我从医院逃跑了,因为我不想成为不虚伪的人。
我不想抵抗我心中的愚蠢。倒不如说,我要全面肯定它、追随它,对它表示服从。虽说它或许已逐渐零落了。难得我以血液为代价爬了上来,就算爬上来,地面也已被绝望所笼罩。但这绝望并非无法跨越的高度。八层楼或九层楼,至多如此。只要登上建筑物,我甚至能俯瞰绝望。高处一直是我的希望,或说是救赎的依据。主要是因为跟某位女性相遇了的缘故。
「………………………………」我试图漫无边际地回想跟那个人相恋前的契机,但跳落的印象总是优先浮起,其他记忆难以追上脚步。这很伤脑筋。我不按照惯例在晚餐时间顺便进行回想、想像与妄想就不行。虽觉得是个绝佳的思考材料,俨然是来不及了……看来今天还是来想想御园麻由吧。
就在今天,我失去了御园麻由。觉得快发疯了。一旦说出口就显得很庸俗。我必须寻找御园麻由,顺便找犯人。我要夺回御园麻由。这是多么美妙的主角&女主角的关系啊。健全,过于健全而王道,乐芙道一直线。但问题是,我的日常回圈之中并不荐在着去寻找御园麻由的程序。起床,上学,放学后跟某人见面,破坏电话,去吃晚餐,就寝。要是恰好在我的移动途中,碰上御园麻由出外跟猫争夺地盘的话,也许就有机会找到她,但这很困难。因此,若我想要夺回麻由,就得打破我的日常生活,但这件事现在的我无法办到。我的疯狂回圈——简称疯圈——不能被打破。我不能向前迈进。
不管已经崩毁至何种程度,我都不能前进……真的办不到,很抱歉。
「呃,不过,慢着……」基本上,我每天跟御园麻由在一起已成了一种前提。若是想要忽视这点继续过日子,就跟无法把饭盛在碗里,只好直接堆在桌子上一样。虽然违反我的美学,但御园麻由不在身边的话,我也「只好这么做」。就如同爱用的饭碗不见了,我也不想用别的东西代替一样。这可说是种致命的崩坏,这下子完蛋了。不过,这样也好。
如果就这样坏掉了,那也无妨。但实际上不行!
御园麻由不是我,随着小说化现象的演进,分裂或夺回终究会变得容易起来。小麻能使阿道增多,阿道能使小麻增多。为了公平这样最好。这么一来我们就能不拘对象,朝向笨蛋情侣之路迈进。嗯~真不错,倒不如说,如果双方都得到处寻找对方的话,一点也不像笨蛋情侣嘛,所以反对。其实就是这样。无须追寻彼此,也能在电波的吸引下相遇才行……呃,我们两个都很电波,所以是双重的意思,搭波咪宁(double meaning)。其实我不太喜欢在怪兽名字以外的地方使用片假名,因为片假名在文章中特别醒目,总显得格格不入,就跟虽朴素如我,若断了右手也会引人注意一样。啊,这么夸大的绷带包扎法太醒目了,真讨厌。如果御园麻由看到,大概会生气地谗:「啊——!阿道居然在实行小麻发明的简单减肥法——!喝叽——别抄袭我——!好羡慕——!」哈哈哈,我只是裂开没断掉,所以没瘦到喔。我的是失败作。况且我并不特别想减肥。
瘦巴巴的话,就无法在御园麻由飞扑过来时承受下来。不,这并不是想讽刺御园麻由喔。该怎么说,御园麻由像是一株植物,梦幻而孱弱。那么,被这株植物的茎撞了一下就脚步踉跄的我,到底是有多虚弱啊?不不,就算是植物,或许麻由也是一棵高大树木。啊,这不行,这不就又是原本的木阿弥(注:日本成语,意指「回到原本的状态」)了?其实我只是用用看这个词而已,御园麻由别生气啊……嗯?喔喔,御园麻由在我面前。当然,这是我的幻觉,是我眨了眼睛的瞬间,眼皮内侧让眼球所见到的错觉。御园麻由只由绿色轮廓所构成,彷佛光之烙印。啊,浮到空中了。御园麻由宛如偶尔出现在眼前的白色丝线般物体横越我的视野。接着她移动到马路上,被车子撞到后仍平安无事地飞行回绕,彷佛嘲笑着拚命用眼睛追寻的我,潜入视野死角消失了。我在步道正中间停下脚步,咕噜咕噜转了起来。四处追寻御园麻由。停下脚步于原地团团转的我,宛如正在重现当前所碰到的困境。一旦自觉如此,就觉得很想呕吐而中止旋韩。三半规管发生混乱,步履蹒跚。明明我自己已经停止旋转了,黑夜还是咕噜咕噜地转着。我看着这副光景,特意踏出脚步。摇摇晃晃,类似御园麻由的走法,何时晃到马路上也不奇怪。我抱着种种觉悟,踏在沿着马路边缘的石头上前进。
唉,最近的我为何一直在丧失呢?难道说我已经过了人生的巅峰期,如今开始走下坡了?应该不至于吧?若真的是如此,我人生的天花板究竟有多低啊?低到婴儿靠自己的脚站起的瞬间,头部就会碰到的程度吗?还是说,能降生于世就是最大的幸福?但这种说法可是大大错误哪。难道说,没有诞生就是种不幸吗?不,绝非如此。若没诞生在这个世间,就没有所谓的幸福或不幸。所以说,为什么能进行比较说「能降生于世很幸福」呢!啊,烦死了。总觉得……总觉得很郁闷啊。我不懂,这就是世间满腹牢骚的老爹们的心情吗?为了消解郁闷,所以才喝酒吗?好,今晚我也来喝吧。不,不行,我的日常没有这项行动。
所以我还是该彻底地靠思考来解决不满。因为我最擅长用想像敷衍嘛。
「啊~所以说,该怎么办呢?」跟擦身而过的路人商量,被完美地无视了。回头一看,对方偷偷地加快脚步。或许羞于大步开溜。自以为是武士吗?
我的焦躁…
…好吧,就当成对伟人的不满好了。
基本上,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家伙很伟大。真的很伟大。所以,请别认为这些大道理也能适用在渺小的人们身上。
那些主张人生何时都能重新开始的家伙,他的人生也没特别必要重来。
「呃,但是啊,也许…那个……」试着对停在路旁的汽车说话。车内有人,与他眼神相对。我不认识他,但对方一副觉得恶心的样子回看我。为什么啊——笨蛋——竟然以貌取人。话说回来,我现在根本不是在回想跟御园麻由间的美丽回忆嘛。但说实话,跟御园麻由的回忆也没什么东西好回顾。我只在这一年来的期间以及地下室时期跟她有所揍触,这些材料要用来回想。真的已经是极限了。
毕竟,我与御园麻山都是笨蛋嘛。
我摒弃了过去早已做种种思考所得出的拐弯抹角结论,现在又兜了一大圈,历经种种途径所得出的这个结论,只能以愚蠢一词来形容。
今天发生了超乎预定的事件,难以说是顺利,我相信明天一定能恢复日常生活。
我怀着如此强烈的确信,眼神闪闪发亮。
至于眼中的光芒来自何方,根本无须追究。
今天我身边又失去了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
但仍祝我幸福!超级祝我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