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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总是觉得……从那之后度过了一段漫长的时光。
经历过许多事件,每一桩都在心中遗留下痕迹。
不管是怎么样的「痕迹」,有时也会成为自己人生的判断依据,因此我难以评断优劣。
人生是由大量数也数不清的「痕迹」积累而成。
我活到现在,时时刻刻都想做出最佳选择。
最后,后悔堆积如山。
没有一件能忘记。
正是因为如此,我无法忘记。
……只不过,唉。
既然现在还活着,结果或许是某种必然吧。
仿佛在和煦阳光中微眯起眼般,我感觉到了什么?
随着大口吸进的空气送往全身每一处的舒畅感,我思考这个问题。
「有一对不甚相似的姐妹」
某时某地,有一对双胞胎姐妹。
姐姐对妹妹的评价如下:
「她比我笨。」
妹妹对姐姐的评价则是:
「很能干的姐姐。」
姐姐很像父亲。
「饶了我吧。」
妹妹笑起来则与母亲神似。
「啊哈哈!」
两人非常珍重彼此。
「啥?」
「是是是。」
喜欢狗狗。
「还好。」
「狗狗不粘人,很喜欢。」
也喜欢猫咪。
「……还好。」
「口吐泡沫。」
讨厌父母。
「当然。」
「毕竟是青春期嘛。」
但其实最喜欢父母了。
「没这回事。」
「没这回事。」
然后,妹妹问道:
「姐姐大人,你认为我是犯人吗?」
姐姐回答:
「犯人是我妹。」
回家前从班上同学面前经过时听到聊天内容,就亲切地为他们解答了。男生们一语不发地一齐看向我这边。但我不想和他们你问我答,快步离开教室。
既已得出答案,多说也无益。
我离开二年级教室,来到走廊,稍稍纾解人潮热气的余波。在取而代之的少许疏离感中深呼吸,凉爽的感觉滋润鼓起的肺部。快步前往社团的急促脚步声,与朋友相谈甚欢的缓慢脚步声。我在形形色色的脚步声中走下楼梯时,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发言。
我想,犯人应该是我妹。
但是,倘若这是事实,果然只能由我展开行动了。毕竟她是个傻瓜,而我绝顶聪明。这样看来,绝不能放任那个笨蛋妹妹。
这是身为姐姐的义务。
现代国语教科书也这么写着。
骗你的。
在纷纭杂沓的脚步声中,我无法判断自己的脚步声是灵巧还是钝重。
我决定今天放学后要来玩侦探游戏。
在鞋柜换鞋子时,有东西从侧腹轻撞到背部。我抬起头来,赶忙离开的男同学侧背书包摇晃着。看来是在从我身旁走过时撞到我了。
男生不好意思地看着我,搔搔脖子。
「抱歉。」
「没关系。呃……金田。」
「那你是铁雄吗?我叫金子啦。」(注:指大友克洋的漫画《阿基拉》主角金田正太郎,他的好朋友为岛铁雄)
被记错名字的同学露出苦笑。
「对不起,我不擅长记别人的名字和长相。」
「嗯,你的确给人这种感觉。」
「不过刚才我是故意的。」
其实我的记忆力很好。我只是想表现出破绽。
没有破绽的生物会受到警戒。装得笨一点比较好。
不过我没办法一直装笨蛋,这是我的个性,也是我的坏毛病。
「我说你啊~」
金子傻眼地说,而我不当一回事地走出校舍。毕竟我们的交情没有好到能聊很久。然而,走到一半后不经意地回头一看,见到金子朝着剑道场走去。
原来他有学见到。持续练习的话能变强吗?
在和他对上眼前,我转回正面。一阵强风配合着动作般吹来,推了我肩膀一把。
风从上午被雨淋湿地地面卷起寒意,夺走肌肤的温度。我喜欢冬季空气毫不停滞,使劲吹来的时候。感觉伴随着寒冷,世界变得昏暗而苍蓝。
「……呼嗯。」
我抚摸脸颊。寒风会让肌肤干燥,很令人伤脑筋。
这么冷的天气会让人想立刻回家,但是不行。同住在一间房子里,所以妹妹应该也在,但我知道自己找不到她。
离开学校,朝右边的医院方向前进。这栋比学校更气派的建筑与学校隔了一条狭小道路。建筑物的长影由此延伸,染黑操场边缘。
院旁小路的空气在阴影笼罩下也变得更为冷冽。走过这里,进入住宅区,来到废弃铁路的平交道口时,我停下脚步。
我一个人走着,附近停车场或灌溉管道旁也不见其他人影,却能感觉到另一股气息。
感觉有人不断跟踪我。从离开学校以后一直持续着。
回头一看,当然没有人在。
明明没有人却感觉得到存在,我想那应该是妹妹吧。
常有的事。
跨越平交道。在我出生的很久以前,电车早已不再经过这条路线。世界在自己出生前早已存在的事实,总让人感到难以想象。
我继续走着。远离归途地走着。我不与其他人交集的脚步声听来响亮且有些急躁。也许是因为无法摆脱被跟踪的感觉所导致,还是只是单纯感到寒冷而着急呢?
我在心中抱怨,妹妹干嘛在这个冷死人的季节里搞出这些名堂嘛。
虽有许多不满,我还是得尽身为姐姐的义务,寻找妹妹才行。没有头绪,只能去现场逛逛。但是,只要我持续到处打探,妹妹应该也会开始行动。一旦她展开行动,或许就会被发现。就像猫的眼睛不擅长捕捉到静态事物,妹妹若不行动,我就找不到——或许吧。光是思考,冻僵的鼻头似乎越来越干。
碰上红灯,停下脚步,同时背后的头发顺势飘向前,我用手掬起,心想:变长了呢。有人说我起长发来很像某人。我见过对方,的确是有相似之处。
若有人告诉我她就是我的母亲,我说不定会相信。
但双胞胎妹妹的存在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我稍稍想着现在多半在午睡的母亲,等待灯志变绿。
不久后,绿灯亮起,我再次迈出步伐。
并非在追踪某人,漫无目标地笔直向前。
「………………………………………………………·」
我住的这个小镇很和平。人或物都不多,什么事件也不会发生,仿佛会枯萎。
然而,现在却发生了事件。
连续杀人案。不,正确来说是失踪案,还没找到尸体,但我认为那些人多半已经死了,我猜其他人也是这么想。虽然可怕,却不稀奇。这个世界上,在我们眨眼的瞬间,就有某人在某处死亡。
人的死亡也许尊贵,却很普通。
扯远了。
这起杀人案(暂定)与我并非完全无关,但我不知道自己能否解决。毕竟我没有力量干涉人的生死。真希望妹妹别犯下血腥案件,把力气浪费在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好。
妹妹竟然是杀人犯,真令人不悦。
明明光是那对父母就应付不来了。
我并不讨厌父母,也不恨他们,只是我也没什么理由一直喜欢他们。
因此我离开父母身边,寄宿在亲戚家里。和妹妹一起。应该是在一起的才对。
我捏着下唇,朝左右张望,也只见到汽车及幼儿园。
抬起头来,感觉也听到另一细微的脚步声。
妹妹恐怕就在我身边。只是我无法看见她。
自某一天起,我再也看不见妹妹了。
那是在几年前,又是个怎样的日子,我都不太记得了。只觉得是六七年前。明明我的记忆没有缺失,却怎样也想不起来当时的状况。但即使不在,不代表她死了。就算我若无其事地问其他人有关妹妹的事,也没有人这么说。他们异口同声地说:
「令妹不就在你身边吗?」
比起证明全世界都疯了,证明我疯了还比较容易。如同老房子的拉门会脱落,螺丝会送掉一样,恐怕我的认知能力也产生异常了吧。
所以,我现在才这样绕远路。
我的名字是枝濑亚由。
和普天下的姐姐一样,被没用的妹妹耍得团团转。
「……只不过,唉……」
摩擦双手取暖的同时,我再次观察四周。
因为没带来什么不便,我很少思考这个问题,但偶尔还是会感到不可思议。
为何我再也看不见妹妹了?
穿着室内拖鞋啾啾作响地跑往鞋柜的路上,在走廊上发现了姐姐大人的身影。
「姐姐大人!」
我边喊边推了她的后背书包一把,姐姐大人一
脸困扰地回头。眉毛直直竖起,和双眼描绘出十字路口般,如实显示出她严谨的个性。
「太大声了。」
「对不起!」
诚心诚意地道歉,但姐姐大人脸上的十字路口开始往斜上扭曲。
「……啦。」
「唉,够了,真是的。」
姐姐大人叹气后,抓住我的手腕拉向她。
「到外头前禁止说话。」
被姐姐大人命令,我一语不发地点点头。妹妹就该听姐姐的话。但是说是外头,要到哪里才算外头?感到疑惑的同时,我被姐姐大人拉着手走出校舍。太阳公公的照耀令我的眉梢湿濡,我左顾右盼,想确认这里算不算外头。
「再一会儿。」
姐姐大人说。好像还没到。我揣测着姐姐大人的外头是哪里,默默跟在后头。不过是闭着嘴而已,我却逐渐感到喘不过气来。仿佛连怎么呼吸都忘了。觉得自己成了水槽里的鱼儿,但我在途中想起鱼儿能在水中呼吸。
走出校门口后,姐姐大人转过头来吓了一跳。
「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想回答我在憋气,但因为被禁止说话,我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我指着嘴巴,姐姐大人瞪大了眼后伸手扶额,夸张地摇头。
「可以说话了啦。」
「喔~这里就是外头啊。」
确认四周,顺便深呼吸。的确是外头呢……但什么是外头?
这里的确是学校的外头,但这里之外还有许多景色存在。例如将天空一分为二的电线、宛如斜塔延伸的大楼影子,染上火烧般晚霞色彩的水田。更远处有黑幢幢的山岭,沉稳地围绕着小镇。
这里看起来是在山岭的内侧,也可称作外头吗?
山的外侧也有其他景色,不断不断向外延伸的话,还能抵达在图鉴上看过的外层空间。
我的意识一路毫无止尽地冲向前。
「哇……」
「你在发什么呆。」
姐姐大人抓住我的头和下颚猛摇,眼珠子咕噜噜地旋转,思考中断。
没有留下任何答案。
所谓的到外头去,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不断呼吸。不久,因方才中断呼吸循环而累积的热气经过喉咙离开体内。取而代之地,吸入的空气有着让喉咙绷紧的冷冽气息。
吸~吐~吸~吐~
「外头的空气好鲜美啊~」
「……你啊,讲话多经过一点大脑。」
可是我思考了很多事耶。算了。
「我们~回家吧~」
「真有精神……」
我打直膝盖,又蹦又跳地向前走,姐姐大人心不在焉地表示感想。
我们大致上会一起上学,但放学一起回家的机会不多。我放学后会到处乱逛,姐姐大人则直接回家。就是直归(注:指外出洽公后不回公司,直接回家的行为)。好像不是这么用的。
「姐姐大人也玩过躲避球吗?」
「我怎么可能去玩那个。」
「说得也是~」
姐姐大人没有朋友。多半是去图书馆了。
「用球砸人有什么有趣的?」
「很有快感喔~」
我摆出丢球动作说明,姐姐大人就眯起眼蔑视着我。嗯?是俯视我吗?
「完全不懂。」
她在头旁比出转圈圈的手势,表示完全不明白。
姐姐大人是爱好和平的人。
走着走着,望向逐渐没入远方的夕阳时,觉得肚子饿了。也许是因为夕阳的颜色颇能挑动食欲。
「好想快点回家喔~」
「为什么?」
「想吃点心。」
偷吃会被骂,所以需要摊开来讲明白。
姐姐大人的脸上笼罩阴影。从眼睛与鼻子蔓延的淡然暗影,为她的木然神情增添色彩。
「真的好吗?你最近吃太多了。」
「说得也是~」
之后我抬头望向默默前进的姐姐大人侧脸。拉成直线的眼睛和嘴唇显得很严肃。姐姐大人很少笑。和父亲一样。也许不擅长欢笑吧,但我很拿手。
「哎嘿哎嘿。」
「干嘛露出恶心的表情?」
这么简单的事都办不到,姐姐大人真的很聪明吗?
「……真是个乐天的家伙。」
姐姐大人紧锁着的眉头解开了结,稍稍放松。
乐天吗?虽然很少人这么说我,我想一定是在赞美。
经常发呆,不曾动脑思考的乐天派。真不赖。
因为我很聪明,所以不需要经常思考吧。
纵使手上只有这种开玩笑般的武器,但我无法坐视不管,挺身而出了。
成功击中对方一次,但转眼就遭到反击。
第一次明白何谓屈辱。
至今仍忘怀不了。
感觉很久没和姐姐大人碰面了。
这恐怕不是我的错觉。明明住在同一个小镇上,简直不可思议。仿佛生活在不同世界里。如此一想,回头看这片平凡的街景也多了几分滋味。虽然是一想咀嚼就会立刻从齿间消逝,毫无嚼劲的滋味。
微抬起脸走着,冬日的空气掠过鼻头。一开始冰凉舒爽的呼吸在重复几次之后,也让肺部生疼。一大早就这么冷。不对,正因为是早晨才如此吧。
现在是朝霞仍喘不过气的静谧时刻。幽暗之中,天色也逐渐亮起。看着旭日升起能带来舒畅的心情,因此我引颈期盼着,却迟迟未升起。看样子,恐怕会先抵达目的地吧。
以前学过,光线会因折射而产生颜色变化。正确来说,应该是感觉看似产生了变化。听说光线原本都是白色的。说不定人的本性也一样,只是经过折射才看似其他颜色。
问题是折射后的色调往往不堪入目。
经过知名拉面店前,细长型停车场里只停着轻型汽车。现在好想吃一碗味噌越共拉面(注:岐阜县等地流行的拉面种类),让身体暖和起来。
但是当然,早上不可能营业。
「好冷……」
擤着没有流出鼻水的鼻子,走过店家门口。每次经过这里就会想不久后来吃,离开后却又会忘记。就像通往离岛的道路会随着潮汐消失一般。
可是好冷。特别是右手更冷。
以前我会找个理由携带,但我发现不管怎么样都会被怀疑,所以现在光明正大地扛着。我是指金属球棒。带着出门会让人放心。不带着的话,手有时会颤抖。
携带球棒成瘾。我用力握紧,手指吱嘎作响。
来到学校旁的小十字路口,一旁有倒闭的加油站。在我国中时倒闭的这间加油站,墙壁与柱子布满灰尘与脏污,显示出历史。踩在肮脏的地板上回头看,明明没下雨或下雪,却隐约看得到脚印。
斜向穿过加油站抄快捷方式时,在墙上发现小小涂鸦。有点在而走近。我刻意将球棒前端拖在地上,发出声音并缩减距离,和作者不明的插图面对面。
「这什么涂鸦。」把脸凑近后笑出声来。勉强看得出来是在画一条鱼。
「好没品味的线条。」
将感想直率地说出口。怎么说呢,画这幅涂鸦的人恐怕不懂何谓画图,只是画出线条来,看起来十分草率。让小孩子来画也比较有想象力。
「缺乏品味的话根本称不上是图画,这是什么啊。」
啊哈哈哈。虽然不好笑但我笑了。我最擅长笑了嘛。
太过轻而易举,甚至忘了深入思考自己为何而笑。
「……嘿嘿嘿。」
「你似乎心情很好呢。」
「对啊,超好的。好到全身发抖呢。」
突然有人对我说话。
我调整脚步位置,缓缓踏稳脚步,尽可能保持平静。
在我犹豫是否该趁转头的瞬间挥出球棒时,来到我的身边,与我并肩而立的是个戴绿色帽子的男子。脸颊上的雀斑酝酿出些微稚嫩感,和我以相同的姿势望着墙上的涂鸦。
「是鱼吗?」
「是鱼啊。说起本地特产鱼类,就想到香鱼(注:与「亚由」同音)。」
香鱼。香~鱼。我不出声地大大开合嘴巴。
「离开水边的鱼儿有种独特的窒息感呢。」
是吗?我歪着头,对墙上那团单纯的杂乱线条毫无所感。
这名男子是个诗人吗?
「听说附近的民众每天都会吃香鱼。」
「嗯,差不多,因为就像一种仪式。」
「喔~」
「呀哈哈。」
「原来如此。你是个大骗子吗?」
「不是啊。」
好了。
「请问你是谁?」
完全不认识这个人。不曾在这一带见过,他身上也带有不同的气息。
不是乡下的泥土气息,而是都会的灰色气味。
说到底,他刚才也说了「这附近的民众」。
「我在你的眼里看起来如何?」
男人试着反问,因此我坦率说出感想。
「像个怪叔叔。」
「叔叔啊……算了,说得也是。」
男人用手压着
头上的帽子转了转,变成真正的怪叔叔了。
一般来说是不能接近,但我最喜欢怪胎了。
「那在你眼中,我看起来如何?」
怪叔叔调整帽子的位置后,抬起头来,低吟了一声并只瞥了一眼就失去兴趣,眼中光辉也随之黯淡。
「危险的……小妹。」
「为什么有微妙的停顿?」
「没事,嗯。」
他轻咳一声,把脸侧向一边。
「或者棒球社员。」
「讨厌啦~我看起来像那样吗~?」
我以手遮脸忸忸怩怩,对方就低声嘟囔:「不像。」。那是你说的吧。
「不过,你只会看到什么就说什么耶。」
「无法响应你的期待,真抱歉。」
「凭你这种只能看到表像的观察能力,是没办法当侦探的喔。」
「哈哈哈……」
笑声由左至右滑过,听起来很空虚。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你才是。」
难以判断是谁先发言的,应该是对方先开口的。
「算是……一点好奇心,单纯基于兴趣。」
男人拨弄下唇,看似在隐瞒什么。只为了兴趣来到这么寂寥的地方吗?哦?
「基于兴趣来这种地方?」
「嗯。」
「还一大清早?」
「喔~嗯……」
「叔叔,你不用工作吗?」
尽可能用纯真的语气问。怪叔叔面露微笑,轻松回击。
「你也是啊,平日这种时刻在这种地方很奇怪吧。」
「因为我本来就是个怪人。」
呵呵呵。我淡然地回答。
因为大家都说我像有点不正常的母亲,当然不正常。
我不像姐姐大人一样如此抬头挺胸。
手扶着墙壁,静静凝视着鱼。
心中产生一条河川,水位逐渐高涨。
这条鱼是什么?背脊自然弓了起来。
「这幅画很有味道吗?」
男人观察我的反应后,提出这种问题。
味道啊。经他这么一说,我试着咀嚼,臼齿彼此相磨,咽下。
从喉咙中满溢而出的事物干涸了。
「我只尝到冬天的味道。」
我听起身,准备到别的地方去,但男人也保持一定的距离跟着我。转过头,同时用小指钩紧球棒握柄。爽朗的早晨。
不太适合殴打致死的气氛。
「我说你啊~」
「什么事?」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与姐姐大人叮咛过喔,别跟奇怪的人走。换句话说,你跟过来的话我也很困扰。」
把球棒对准帽子男的额头,帽子男则像荡秋千似的挥动手上的铝合金公文包牵制。
「这太过度保护了吧。」
「抱歉,母亲大人可能没说过。」
我没什么和母亲大人说话的记忆。虽然日常生活会互动才对,却从未有过印象深刻的对话。但光看行动,也能明白母亲大人是个怎样的人。
她是个自我世界很狭隘的人。比其他人的世界更浅薄,更冰冷,也更生硬。
并非想否定她。只不过我和姐姐大人并不包含在她的价值观里。
我和姐姐大人被那样的人赋予生命,降生于世。
思考这些事时,会产生一种仿佛透明水滴湛满手心般,不可思议的心情。
「虽然我还不懂现在的状况,但你找我有事吧?」
「算是。」
「父亲大人派你来的?」
「天晓得呢。毕竟我有保密义务。」
对方回避我的问题。但除此之外,有谁会派人跟踪我?小路阪?不可能吧。
为了不让我犯下以世间基准而言很糟糕的事,所以派人监视我吧。父亲大人得陪在母亲大人身边,无法单独行动。既然父亲大人跟母亲大人结为夫妻,那他的世界也变得一样狭隘。
纵使父亲大人是自愿投身于这种世界,但他也抵抗着,不希望和周围的世界失去联系。
简单来说,这是他的任性。
算了,这不重要。
一个人在街上闲逛很无聊,我也没有目标,有个人陪也好。
尤其是个怪胎,更好。
「既然如此,那刚好。」
「嗯?」
我把金属球棒扛在肩上,仿佛接下来要去打棒球般邀请。
抬头一看,在冬日的寒风里闪耀的景色中,开始渗入一道旭日。
「我在寻找一个超特级危险人物,能跟我一起来吗?」
我的名字是枝濑麻衣。
和普天下的人类一样,不伤害他人就无法活下去。
「真是差劲的图。」
我坦率地评论墙上的涂鸦。这幅无聊透顶的图是什么?
让鱼儿诞生在无水之处有何意义?
我来到一家咖啡厅。是「前」咖啡厅。几年前倒闭后,只有屋子留了下来。绿色屋顶混合开始西斜的太阳,在墙上描绘出青蓝色花纹。鱼儿在那摇曳的花纹中飘浮。我将手放上脏兮兮且发黑的墙上,和鱼儿对上视线。
这里被视为案发现场,但这幅涂鸦与案件恐怕毫无关联。
作画者似乎想画香鱼,但我看来也像青花鱼或鲔鱼。换言之,可能性无限大。我猜这幅煞风景的涂鸦也隐含了这般艺术性观点。
当然是骗你的。
但是,就算找到这种涂鸦,也不可能找得到妹妹。我在上学途中也有发现其他鱼儿涂鸦,今天早上我也花了很长时间盯着涂鸦看,直到厌烦。
河鱼。香鱼。与我的名字同音。
因此,把这些涂鸦和我联想在一起也不荒唐。
我胡说的。
妹妹擅长画图吗?我们总是玩在一起,我却对这件事毫无记忆。恐怕是因为父亲委婉地禁止我们画肖像画吧。纵使没明确地说出理由,但肯定是顾虑到母亲。父亲基本上只会为了母亲而行动。
那是出于体贴还是自我保护?
我不讨厌父亲,但也不认为他很善良。
算了,先不提这件事。
为什么我会在乎这幅涂鸦?
「……是为什么呢?」
因为和逐渐稀薄的妹妹回忆有关?
血液加速流动。
像用指甲抓抠伤口上的红黑色结痂,兴奋与犹豫不断堆栈,随时都会崩塌时,痛下决心将手指深深插入,接着……
想象到伤口流血的情景后,浑身起鸡皮疙瘩。我隔着衣服抚摸手臂,让自己平静下来。即使只是想象中的血泊,也让我感到类似反胃的感受。
我很怕血。不知道有没有人不会怕就是了。
感到不舒服,继续留在外头被寒风吹袭只会冻僵,因此我决定回家。转头看去,店家外空荡荡的停车场里堆着许多大型垃圾。在垃圾堆中不会掉出人的断臂。这个小镇表面上一直很和平。
但在不见天日之处有人死亡。
也有人生存。
有人活在不为人知的地方,难以言喻的事物循环,总有一天会浮现。也会有这种时候,毕竟地球在旋转。
国中的上学路上,自好几年前就插着预言地球将会灭亡的牌子,但那个不知道是谁写的预言并未成真,我们仍在冬日的凝重气息中残喘过活。
2033年,世界仍然旋转着。没人知道这颗自转的球体最终会有什么结局。
「……算了,和我无关。」
年月日不过是人类使用的度量单位。
就如同长大后不再有机会用尺,那也是无意义的度量单位。
倘若只想活在当下,这些不过是枝微末节罢了。
我折返至熟悉的路径,在绕路徒增疲劳感后回到家中。我现在住在姑婆家里。
从父母身边独立听起来或许很好听,但不过是逃出来罢了。我和妹妹一起离开那个家了。那里是父亲与母亲的家,不是我和妹妹的家。
我花了一点时间才发现这个事实。而妹妹,没人提醒她的话恐怕永远也不会发现吧。也许那样也好。
准备进屋子时,听到从后院传来狗吠声。姑姑在照顾狗吗?认为去打声招呼比较好。我收起钥匙,绕到后院。沿着墙壁移动,来到晒衣用的小庭院,地上有一道人影。但那不是姑婆,也不是姑姑。在寒空之下,那名女子穿着不合时节的紫色浴衣。明明不是春季,却是蝴蝶花纹。我对她的模样与背影有印象。女子正蹲着陪狗玩耍。姑姑养的大批狗儿仿佛撒饵时的鲤鱼一般,兴奋奔跃。它们似乎很喜欢这位浴衣女子。女子一开始能应付它们,但在三四只狗儿的鼻头同时顶上来时,不免「呀啊!」地尖叫一声,无法敌过它们。仰面躺下的她注意到我的存在。四眼相对时,她的嘴角如新月似的扭曲起来。
长长的黑发垂挂在地上,仿佛恐怖片。
「回来啦。」
「呃……」
「你是双胞胎中比较笨的那个吗?」
「比较聪明的那个。」
我鼓起脸颊回答。女子满不在乎地站起。或许是打扮的关系,光站起
身来就有独特的娇艳。
「在难得的地方相遇了呢。」
呼呵呵,女子用浴衣袖子遮掩嘴巴说,只有眼神露出笑意。虽然举止和外貌有些矫揉造作,但没有恶意,这种风俗也很适合她。只露出眼睛的话,给人的感觉与父亲一模一样。
「一点也不难得,我就住在这里。」
「但我没有,所以难得。」
小狗们群聚在女子脚边玩耍。为什么那么喜欢她?
「请问你是……」
瞬间想不起名字。
「忘了吗?我是猫伏景子。」
她叫这个名字吗?好像跟她之前说的不同。也许记不得她名字的理由就在这里,并非是我的脑袋不灵光。
「请问有事吗?」
至少不是来找姑婆或姑姑的才对。她和她们毫无瓜葛。
「嗯,我来看狗儿的。」
她爽快地说,应该是谎言。的确,她似乎没有什么理由来此,若说是来看狗的还比较能相信,但她很像父亲。
像父亲,就表示她是个骗子。
父亲爱骗人但不怎么高明,而她似乎很擅长说谎。
因此她大部分的发言都不能相信。
但是,年龄层应该与父亲相近,外表却异常年轻。也许是因为打扮过于独特,难以与他人比较的缘故。价值观时常需要经过比较才能明白差异。当心灵站在不稳固的地盘上时,自然会谋求安稳。
「你回来得很晚,去了哪里吗?」
「……没有……」
我支吾其词。因为从来没人关心过我的行程。很清净正好,但或许偶尔被问也很新鲜,所以就不小心诚实地回答了。
「我去找妹妹了。」
「真是令人感动的大事。」
这种心不在焉的回答感觉与妹妹很相似。
「找到了吗?」
「没有。」
「这样啊。」
猫伏景子垂下眼帘般闭上眼。她知道我的情况吗?
说不定是父亲委托她来的。倘若如此,也太快露陷了。
「找到后你打算怎么办?」
对方微扬起嘴角问我。身为姐姐,那还用说。
「如果她干了蠢事,我得警告她。」
「哎呀,不帮她吗?」
这名自称猫某某的女人大感意外地瞪大双眼,连狗儿也一起抬头看我。
我对她如何统御这些狗儿的方法有点感兴趣。
「我才不想成为坏事的元凶呢。」
「坏事啊……」
呵呵呵,猫某某哼笑,从浴衣袖袋里取出某物。在手心上的是一颗小石子。
石子晶莹亮白,不输她的纤白手指,是铺在庭院地上的那种白石子。
她将其握紧。
看不见石子了。
「现在,我的手中确实有石子,却看不见。」
猫某某说完,露出试探性的微笑。
聪明的我一瞬间就理解她在比喻什么。
「你要我找出这颗石头吧?」
而她能够正确地表现出来,就表示她掌握了我与妹妹的关系。
「这样能算是寻找吗?」
猫某某说着什么,我没什么在听。比起这个,自己疯了的事被外人知情更令我感到丢脸。我想隐瞒起来过活,却被其他人轻易地泄露出去,多么令人难堪。父亲在想什么,而把这件事告诉这女人?
把小石子收回袖袋后,猫某某重新望向我。
接着——
「我也一起帮忙找令妹吧。」
她挂起露骨表达出善意的肤浅笑容,随意向我提议。
「不用了谢谢,恕我婉拒你的好意。」
「哎呀,立刻拒绝了。」
我郑重拒绝后,或许是被我的诚实打动,猫某某感动落泪。
骗你的。
为什么我的私事非得让无关的外人插一脚不可?
……或是说插手才对?
「别看我这样,我的姐度很高,能帮你找到妹妹喔。」
「不,我有点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姐度是什么?黏土吗?一个大人,说话别这么不经大脑。
我提高疑心地回答她,对方则面带嘲弄地眯起眼睛微笑。这个表情虽与父亲相似,但也有决定性的差别——父亲不会露出暗藏贬低他人之意的笑容。
说到底,父亲本来就很少笑就是了。
「那我该走了。」
「是吗?请便。」
「等待的时间还比较久呢。」
嗯呵呵呵,意味深长地露出带有阴影的笑容。
她是想来和我聊妹妹的事,抑或真的只是来见狗?
不论何者都只会给人添麻烦。
猫某某要离开时,狗儿们也想跟着她离开。喂喂,你们忘了姑姑的养育之恩吗?但虽然说是恩情,狗儿们真的想住这里吗?
狗儿们以某种近乎绑架的形式来到家中。
它们是否期望如此,没人知道。
猫某某回头,命令狗儿「坐下」后,全都乖乖停下了。她似乎还能使出这种魔法。对了,父亲似乎称呼这女人为「魔女」。
「再会了……对了,还有,要珍惜你妹妹喔。」
唯独在最后装成年长者丢下这句话后,猫某某离开了。踏上马路时,她撑起紫色和伞,不断地旋转。穿透纸伞的阳光带着独特的昏暗感投射在地面。
有种连这边都能闻到和纸气味的错觉。
全身上下都是紫色的女人背影消失在远处。
空泛又毫无内容的对话。
唯有夕阳填满周遭。
太阳的热度沿着指尖徐徐传递上来,一开始给人浸泡在热水中的温度,阳光偏移后,残留下令人轻打哆嗦的寒气。像在示意昼与夜的交界。而被留在夕阳那端的狗儿们遵守着命令,老实地待着。
伫立原地的我开始觉得自己也成了其中之一,「哈!」地冷笑一声,抬头仰望上方。
珍惜妹妹啊。
「就算我想也办不到啊。」
撩起头发的我知道眼眶干涩起来。
「咻咻咻咻咻噜~」
「……………………………………………………」
「咚咚当当~」
「你很吵。」
「是是是。」
得到点心,我心情愉快地鬼叫时,姐姐大人将视线从书本上移开,瞪了我一眼。
「是是是。」
「……真令人担心。如果我不在你身边,你能好好过生活吗?」
「可以啊。」
我意气风发地回答,姐姐大人叹气后再次看向书本。
我和姐姐大人在家共享一个房间。没什么不满。我和姐姐大人的书桌与床铺并排在一起,不会碍到其功用。不久之前我们还睡在同一个被窝里,现在身体也开始成长,睡在一起会太挤就分开了。冬天被窝变暖的速度慢了。
「你何时才会变聪明呢?」
「何时呢~」
我不知道,所以只好每天去学校读书。
我甩动书桌底下的脚。似乎是因为我太吵,姐姐大人合上书本,爬下折迭起来的棉被,走到我身边。
「功课写完了?」
她探头看我的书桌,确认进度。我说着「还好啦~」让姐姐大人看笔记本。姐姐大人接过,逐一确认后说:「这里错了。」
「哎呀?」
「这里也是。你啊,明明加法和乘法都不错,减法却老是出错呢。」
「因为我很积极啊。」
「积极有什么用。」
姐姐大人不屑地说,顺便把笔记本还给我。
「不是只懂得向前就好,视野是越宽广越好,懂了吗?」
她用眼神问我:「懂吗?」,我大力点头,回答:「完全明白!」
姐姐大人傻眼地眯起眼睛。
「你啊,早点克服你的蠢病吧。」
「好。」
「……除了笨以外,你是个称职的好妹妹。」
她眯起眼,表情像在看可怕的东西,嘴里却说着相反的话。
姐姐大人的这种矛盾个性很有趣。
因为很有趣,所以我咧嘴笑了。
「你在称赞我吗?」
「笨蛋。」
声音比方才柔和不少。
「所以会杀人的家伙也好。」
对于我的请求,帽子男面露难色。
「我是有个熟人符合你的条件,但介绍给你好像会很开心,还是算了。」
「咦~好小气~怎么能不达成女孩子的请求呢~」
女孩子?帽子男认真地环顾四周。这混蛋。
「喔,你在说你?」
他望着我的眼神多么纯朴啊,而声音又如此空虚。
「如果是就好了呢。」
「我不是说你,而是那家伙会开心。我是不爽看到这个。」
「是喔。」
换句话说,他似乎有他的苦衷。面对没有兴趣的事,我向来这样打发。
苦衷真是好用。
从加油站走了一段距离,走到另一条道路上。这里原本是条小
路,目前正在挖灌溉管道并铺设方形涵管,进行道路拓宽等工程。重机具斜斜地停在土坡上。探头一看,施工的坑道比我的身高还深。如果跳到底下,梯子不小心被拿掉的话,恐怕难以自力脱逃。
或许是因为挖出来的土甚至堆到了路上,土味浓烈,似乎鼻腔深处都变干燥了。
走在路旁,一旁跟着我的帽子男侧眼看着我。
明明表情温顺,眼神却意外犀利。
「如果找到了杀人犯,你想怎么做?」
「战斗。」
将球棒伸向前方,曾经全力殴打人的触感苏醒。
「为什么?」
「因为坏人可以毫不客气地揍下去。」
我的家教非常良好,要我故意伤害善良人士是绝对办不到。
就算获得许可说可以揍人,我也会犹豫。
但如果是坏人,怎么痛揍也没关系。能全力攻击。能发挥百分之百的力量。
多么美好啊,光想象就让人陶醉。
「大致上就是这样!」
我强调后,帽子男的手肘略为后缩。
「你真是个理论派的????。」
因为使用了隐字,所以我也没听到,感觉到他的体贴。
虽然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别看我这样,我很重视过程喔。和人生一样。」
「呼嗯……你想找的危险人物似乎就在我面前。」
「真巧呢,我也觉得现在就在我身旁呢。」
哇哈哈。两人干笑着。虽然才刚认识不久,我隐约能感觉到。
这名男子也有危险的一面,虽然和我的方向性完全不同,所以实在无法变成朋友。只是他似乎成功驯服了内在的冲动,表面十分平稳。
我举起了金属球棒,一边吆喝一边英勇地前进,这是只有在毫无人烟的清晨才被允许的行为。
「印象中坏人都不会早起,果然还是得在晚上找呢。」
「确实。」帽子男摩挲着下巴,同意我的说词。
「但打倒了你所谓的坏人后,会发生什么事?」
「天晓得。或许拿到钱和经验值后破关吧。」
经验越多,人生就越丰富,钱财也是多多益善。
我只想着积极的事。
我唱起「噜咿噜哩邦比~」,而帽子男与我开心的歌曲相反,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带着球棒?」
「我是个弱女子,需要护身。」
很久很久以前,不,也没那么久吧。唉,算了。过去曾发生连续失踪案,我也被歹徒盯上。自那时起,我一直随身携带着护身用球棒,直到现在而已。
「真伤脑筋,状况比我听说的还严重呢。」
「什么?」
帽子男的眼神有些飘忽,似乎在斟酌言词。
「我呢~有人委托我一点小事,对方好像很担心你会涉入或引起案件。」
「……………………………………………………··」
指尖的力道增强,仿佛从手指上急速长出藤蔓,缠住球棒。
身体的各个部位感觉到在体内顺畅循环的鲜血正在沸腾,同时火势也越烧越旺。
「由你的反应来看,似乎完全没猜错。」
帽子男凝视我的手边判断。
真是的。
干嘛委托这种无意义的事。
「父亲大人就是这么爱操心。」
眼前这名男子是我的阻碍。
「假如你想妨碍我,我的答案很简单。」
「……你想怎么做?」
帽子男高举起铝合金公文包,与我拉开一步的距离。
他紧盯着对准自己的球棒,以及在银灰色物体背后的我。
我自问我相信自己拥有的良知。
眼前这个人是坏人吗?
不,不是。
既然如此——
「我会这么做。」
感觉到轻快感,尽可能帅气地越过栅栏。
纵身跳跃。
不,任谁来看都是坠落。
我跳进路旁的施工坑洞。没确实掌握高度,也不知道翻掘出来的土堆底下有什么。身体逐渐下沉,渴望着不透明的海底。在空气中。在重力中。
加速的视野被深褐色填满,宛如滑下山岭斜面。
而脚还没着地,屁股先撞到了。猛然和斜坡上的凸起部分相碰。
「好痛!好痛好痛!」
结果顺势在底部着地,我摸摸屁股。有种肉被挤到上头的奇妙感觉,但似乎没有严重到骨折的伤势。虽然刚才的行动有欠思虑,但结果还行。
上头也能闻到的土味,仿佛烧焦的味道更浓厚了,不屏住呼吸恐怕会呛到。
四周阴暗,有种误闯山谷的气氛。
还不赖。
往前直行会通往仍在施工的灌溉管道。
帽子男背对着逐渐升起的旭日,探头看我。
我直直伸出球棒,得意地抬头挺胸。
「怎样,有勇气追来吗!」
「不,老实说好麻烦……你的脚没事吧?」
「放心放心。」
交互挥动双脚表示没问题。「这样啊。」帽子男苦笑地回答,微微动了嘴。
从嘴唇的动作看来像是在说:「好乱来的家伙。」
会吗?我愉快地歪起头。我自认是非常平凡的人,只是比其他人更重视自己的真实心情。这部分或许是遗传自母亲大人吧。
母亲大人是个非常纯真的人。
纯真到无法判断善恶的程度。
奔跑。踏在不安定的地面上,伴随着泥土的干燥气息。
每次迈出脚步前进,屁股就感觉到锥心刺痛。为了甩脱这种感觉,更加快脚步。
边跑边暴露自己的真心话。
「啊~好像快点痛揍坏蛋喔~!」
揍人,被揍,直到浑身浴血。
然后,就能和姐姐大人一起……
这个家里住着姑婆、姑姑及我和妹妹。仔细一想,这个家中只有女人。
夜已深时,我来到厨房。这个家里没人会招呼吃饭,所以得自行遵守用餐时间。假如忘记,其他人会自行开动,从不等人。毕竟我们并非作为一家人在此生活,这样非常正确。
姑姑早就坐在厨房里,瞥了走进来的我一眼,眼神依然凶恶,墨染般的一头黑发蓬乱,碍事地在额头上晃动。听说姑姑以前过着非常刺激的日子,从她剽悍的面容看来也能明白。
她和她的哥哥——我的父亲不同,但一样不爱理人。
姑姑只是这么坐着,姑婆则在准备晚餐。姑婆的年纪不小了,动作仍很敏捷。或者该说很清澈。
年长者给我混浊的印象。
纵使有血缘,对于要养我们这群食客,姑婆只简单地说「习惯了」。
仔细想想,姑婆的个性也不怎么和蔼可亲。这大概是我们家族的特色。
很常笑的只有妹妹。即使不开心也会笑。
一家人围绕着餐桌吃饭,桌上摆着四双筷子。姑婆、姑姑、我及……妹妹。
妹妹坐在这里。
然而,意识到映入视野的她而想看着她时,像鬼遮眼一般怎么也见不到。不管我怎么努力,看不到就是看不到。
只能心情烦闷地继续吃着食不知味的晚餐。
想起手心里的小石子。
该怎么取出来才好?
……很简单,只要能明白是什么遮住石子就好。
这样一来,也能从遮蔽物底下搜刮一空。
姑姑还是一如往常地大口痛快吃饭。
她曾笑着说自己是「不工作也能过活的人」,对活着毫无迷惘。
吃完晚餐,洗澡时泡到有点头晕后,我回到房间发呆。
坐在迭在墙边的棉被上,享受片刻安稳。
十分冰冷的室内现在却令人觉得很舒畅。
「………………………………………………………·」
结果什么也没发生地度过了一天。
又累积了不完整的一天。
『别急嘛,姐姐大人。人生的过程最重要。』
仿佛听到妹妹这么说。
是幻听还是昔日回忆?还是,她现在真的就在这里?
无论如何,我完全反对如此愚蠢的意见。
「人生的结果才是一切。过程只是用来当作借口的材料。」
结果就是答案。没有人会在没有作答的考卷上给分
又有谁会夸奖迷路的孩子呢?
『姐姐大人真是聪明呢。』
「哼。」
被人称赞理所当然的事当然开心不起来。
我抱膝蹲坐。
看不见妹妹是因为我不正常,这就是一切。我承认这点,也相信这是正确的认知。我的脑子应该出错了。
就和我的父母一样。
我的父母和他们的世界妥协活着。当然,我不愿意如此。
无法认知到妹妹的姐姐太离谱了。
我无法忍耐不完整地活着。
这一切都是妹妹害的。
都是因为有妹妹。
泄愤似的甩动手臂,朝侧面挥出,试着打中或许在我身边的妹妹。我不断用力地甩着,在转到第三圈时,右手手背猛然挥上背后的墙壁,顺势擦过,小指的皮肤残留着刺痛的温度。
好痛。
我皱眉抚摸伤口。
「笨蛋。」
我这句话是对谁说的怨言?笨蛋妹妹吗?还是自认聪明的我?
咒骂声盘旋了一阵子后,消失在晶莹通透的天花板。
我按着右手侧边,把脸埋进双膝中。
可恶,小指好痛。
我失去了什么?
那是可以遗忘的,还是必须回想起来的事物?
笼罩在思考迷雾之中,分不清左右,唯有目的地很明确。
我得找出妹妹才行。
为了成为正常的姐姐,那是不可或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