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首先是对话。
2
第七学区,多层天桥。
这是学园都市中还算有名的景点之一。十二个大型巴士乘车点全都以天桥联系,让水泥地如同某种运动场般扩展。此外更有相当于「三楼部分」的巨大干道、地下的商店街兼复杂地下道等等,此处上下交叠的复杂构造,常被当成警匪剧的逃跑场景,也造成「明明很复杂却是著名会合地点」这种微妙的状况。
今天因为超大规模文化祭「一端览祭」的影响,让巴士的路线做了大幅变更。为了能更有效率地绕行各校,特别设定了「学校到学校」的直达路线,使得这个平时的公车发车站几乎没有人影。
在这多层天桥的二楼部分。
或许是受到了绿化工程影响,这座水泥建筑让人有种「充满草地的运动场」印象。而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目前正摇摇晃晃地在那里徘徊。
「……」
脸部皮肤一直有刺痛感。感觉跟用手指捏着脸颊又不一样。这种痛楚彷佛从纤细的皮肤表层刺进内侧般,与电击相当类似。那如同虫子在皮肤内侧爬行的不适,不断刺激着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意识。
话说——
鲨鱼能靠血腥味追寻猎物这点相当有名,但它们并非只靠这个就能正确地追踪位置。举例来说,只要是生物就理所当然会有生物电流。鲨鱼拥有专用侦测器官!当那股电流往海水扩散时,它们就能确实地捕捉到那些许的电流变化,并确定猎物位置。
罗伦氏壶腹。
类似该器官的某种物体,也出现在芙罗兰·克洛伊杜尼体内。这种机能就连海洋王者都只能在传导率极高的海水中使用,她却能在空气中运用。
严格来说,她追逐的并不是「电流」。
而是电波。
身体细胞复制人利用同一脑波,产生的活体电磁情报网。
御坂网路。
她无法「读取」也无法「书写」该网路,只能将往来交错的庞大讯号,当成「压力」理解。而她正是靠着「压力」高低,去大略推测该网路中处于特殊立场的某个体所在位置。
也就是她的目标——
最后之作这位朋友的脑子所在之处。
这种侦测方式,就连能操作各种能量「方向」的学园都市第一名怪物也办不到。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立场,已经逐渐趋近狩猎目标的鲨鱼。
「……呜、唔……」
当然,这种「机能」原先并不存在。
就像那本来无法品尝血腥和肉味的肉体,急速地从内侧摆布她,抢先封住了「找不到只好罢手」这个藉口。她对于大量情报、「羽化」的准备、将以往所见所闻如脱壳般全数舍弃、成为有别于现存所有物种的全新生命体君临一切,就是如此强烈地在渴求。
真的是微不足道的交错。
某个说自己是朋友的人。
她得用将这些全都舍弃、放下的形式,以满足自身的欲望。
「呜呜……!」
身体在摇晃。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就是这种生物,是拥有这种「机能」的生物。就像植物靠水跟阳光生长一样,也像蚂蚁会往甜的东西集结,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是藉由吞食情报逐渐复杂化的存在。
因此——
就能吃掉别人吗?
就可以排除妨碍者吗?
对于这些质疑,她的肉体想必无论如何都会做出肯定回应,也会为了以最短路径最快速抵达终点,视状况准备好所需的「机能」吧。然后,肉体将给予无言的回答——放弃吧。你就是这样的生物,所以就化为遵从指示,以取得大量情报为优先的存在吧。
拥有的东西愈是温暖。
想优先保护它的心就愈为强烈。
自己无法制止「舍弃」这一切的行动,让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内心猛烈地感到焦虑。
她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是个无药可救的人类。
她已经累了。
至今所度过的漫长岁月,究竟算什么?
就算获得再多的「机能」,纵使可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却依旧无法制止这种简单行为的自己,究竟是什么?
她不想活了。
想结束这一切。
她一点都不想以这种形式前进。假使非这样不可,那还不如就此结束。即使得让这段漫长的岁月崩溃,让期间累积下来的东西全都崩溃也无妨。
但事情不会结束。
这一切无法结束。
无论切断、火烧、弓箭,枪击、殴打、重压、穿刺、啃咬、悬梁、掩埋、凌迟、撕裂、沉入水中、丢进熔岩、曝晒、雷殛、放入毒药桶、让齿轮碾过、被野兽吞食,全都一样。
几乎用尽所有人类这种高智慧生物会觉得残酷的手段,都无法杀死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这个生命体,这点她本人再清楚不过。
「……要我替你结束这一切吗?」
就在此时。
某人从正面向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这个怪物搭话。
她缓缓抬起头来。
从长长浏海缝隙朝外窥探的眼球,捕捉到了来者。
那是个大约十二岁左右的金发碧眼少女。
她一身女用衬衫、迷你裙搭上丝袜的装扮,如同高级钢琴般强调黑白对比。这身带有某种古典风格的衣着,穿在少女身上之所以没有任何不协调感,原因大概在于她周身散发出的那股高傲感。
她的名字是蕾薇妮雅·柏德蔚。
即使在西欧也以其惊人规模及性能,傲视群雄的魔法结社「黎明晨光」首脑。
「虽说我们追的是『捣蛋鬼』,但既然先遇上了你,倒也有其他可做的事。」
少女虽身为魔法阵营的一员,实际上却属于「世界内侧的内侧」的一角——这些人连魔法方与科学方的不成文「协定」都不放在眼里,秘密地收集、研究深植于各文明中的英雄、领袖产生条件。
她光是站在那边,就能改变时钟指针的速度,让流动的风超越时代。
那份异彩,甚至还能以魔法结社所保存的知性与神性之名,驱逐理所当然的常识以及大前提。
换言之。
就连无论如何都会永远缠住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绝对条件也一样。
「科学阵营似乎将你视为与复杂AI相反的另一个极端,就是连续进行如同昆虫般单纯思考的生物,但我们魔法阵营的说法有些不同。」
不过既然双方各执一词,也就表示双方都无法保证能有所结论。蕾薇妮雅·柏德蔚继续做了补充:
「你是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的存在,或许该说,你已经不知道经过几次的轮回吧。十字教是不接受转生的宗教,所以会明确地定下起点跟终点。然而另一方面,人类这种生物从始祖背负罪孽被赶出乐园后,就有了『回归』天国是无上幸福的侧面……若要说得简单点,大概就跟在路上举行的马拉松一样吧。在漫长艰辛的路途中有个折返点,参加者最后依旧会回到运动场上。」
「这样你懂吗?」柏德蔚问道。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浏海轻轻晃动。
因为她把头偏向一边。
「你这个生物,究竟是在获得明确个性前,就从母亲肚子里出生的原初之人,还是在娘胎里就完成所有学习,做好最佳化的存在?……事到如今,这个谜题已经成了没有表里的梅比斯环,但不管是哪一种,结论都相同。你以人类的角度来看之所以会那么特别,元凶就来自那份纯粹。」
「纯……粹?」
这次。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头,歪成了让人觉得会骨折的锐角。
到底纯粹在哪里?
还有其他如此不合理、令人毛骨悚然、不安定的生物吗?
但柏德蔚接着说道:
「物理现象中也有类似的状况吧?比方说纯水——会用于制造半导体等东西的纯H2O。用微波炉加热过的纯水,看起来只是安定的液体,但只要稍微摇晃容器就会沸腾。你就是保有那种微妙平衡的存在。」
彷佛是掉进理论或夹缝中的「人类」。
就这层意义上,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实在复杂到无法以寻常方式说明。
既不是第一名也不是一百名,而是只能维持在「那个位置」。
「不过,无论是要阻止纯水发生特别变化,或是防止统一加温的液体突沸,方法都很简单。虽然你是个无法单以魔法阵营观点解释的存在,但如果只是要打倒你,靠魔法阵营的技术就办得到。」
魔法结社的首领笑了。
笑得非常地淡然。
「只要放入一小撮砂,就能让纯水变成『普通的水』,也能防止突沸。对我这种人类来说,这是个非常合适的作法。」
没办法,像英国清教和罗马正教那样的组织,可能无法应付这种问题。
他们提倡增加人类的纯度,将妨碍者定义为邪恶、敌人并予以攻击,当然「攻击手段」也比较偏向排除杂质。
蕾薇妮雅·柏德蔚却相反。
近代西洋
魔法结社。
这个集团靠着将过去流传的知识升华成能延续到未来的技术,打算以多余之物打造新价值观。纯粹的白,终究只是画布的其中一面;这些人满脑子只想着让混入杂质的自己,也能藉由获得新色调来拓展艺术的可能性。他们是一群完全不知回头的人,试图创造超越白色的美丽色彩。
如果是身为其中一分子的她,就做得到。
她能利用在某种价值观里被评为诱惑、堕落的技术,达成目的。
只是一小撮砂粒。
藉由投入杂质,就能将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变成「能被杀死的身体」。
(……如果我的推测正确,这点程度的事「那家伙」应该也做到。嗯,就算想杀死妨碍自己「计划」的某人,也要避免留下会暴露自己真面目的决定性证据是吧?)
「你意下如何?」
蕾薇妮雅·柏德蔚说道:
「当然,我不可能白白帮你。我也有我的目的……毕竟,我已经为了取得『长枪』的情报付出了惨痛代价。我要把你当成引出那个『魔神』的诱饵。不过,事成后你就『自由』了,要我亲手帮你画下句点也无妨。」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视野晃动。
出乎意料的可能性令思考脱序,产生了反作用力。
同时。
原先压抑住的东西即将爆发。似乎有某种东西从脸颊窜向耳朵。为了轻易咬碎头盖骨以高效率贪食脑部的新「机能」,不由自主地浮现在芙罗兰脸上。
即使如此,她依然忍了下来。
拚命忍耐。
就像要留给敌人攻击的机会。
就像要用这个动作,来表达自己的意志。
「……现在这样蔚够了。」
能听见「咻」的破风声传来。
不知何时,蕾薇妮雅·柏德蔚手中已经握了一柄手杖。
「别担心。我会弄断你的手脚,再把你冻结在零下一九五度的冰棺里。过去的历史已经证实,就算无法杀死能做出『特别动作』的你,也能就此将你封住。我会把你用这种方法保存起来,当作引诱『魔神』的饵。」
说完这段话后。
魔法结社的首领陷入短暂沉默。
她手上拿着手杖,蓄存的力量,强到足以切断连学园都市第一名之力都能挣脱的怪物四肢……终于,柏德蔚开口低语。
小声。
但很确实。
「……没问题了,状况不会再继续恶化下去。」
那个声音。
让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藏在浏海下的脸微微抽动。
那张脸看起来,彷佛露出了笑容。
她笑着想像自己的末路——不,正是因为脑中浮现那一幕,她才会笑。
正面目睹她表情的蕾薇妮雅·柏德蔚也舍弃了所有感情,准备以完美形式实现那通向最后选择的手段。
就在。
前一刻。
「砰!」的一声响起。
彷佛要介入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和蕾薇妮雅·柏德蔚之间。
有某个巨大的物体坠落。
正如前述,多层天桥包括了从最上层干道至地下道等数个阶层。只要从上方干道往下跳,就算不会飞,也能引发眼前产生的现象。
在那里的是——
过去遭到蕾薇妮雅·柏德蔚背叛的人之一。
某个右手寄宿着特别的力量,因此就算自己不愿意,也会卷入世界纷争的人。
刺猬头少年。
能成为任何人伙伴的小小英雄。
「嗨,柏德蔚。我们来和好(打一架)吧。」
上条当麻。
他就是这样,纵然厄运缠身,也总会在别人陷入不幸前挺身而出。
即使满身疮痍也一样。
即使遭到背叛、玩弄、腹部中枪开了个洞,也不会改变。
他一定会伸出右手,挡在某人面前保护对方。
3
「……所以说啊……」
御坂美琴站在高层干道上拨着头发说道。
大概是因为「一端览祭」时期人口分布特殊,或者是某人正在耍小手段,这里的交通流量不自然地消失无踪。
「为什么我非得顺从这种任性啊?竟然找女孩子来帮忙打架,有没有搞错?应该说我根本没有非得乖乖听话不可的理由吧?」
如同飞机跑道般笔直延伸的柏油路。
有某人站在前方。
这人头上戴着天鹅发饰。先不管她过短的连身裙跟感觉像硬是穿上去的裤子,那包覆手肘跟膝盖的护具和防弹背心,让那身装扮看上去简直像是铠甲。最显眼的,就是手里那把垂在地上,彷佛硬是替土木工程用钢板装上握把,看起来非常不自然的双刃大剑。
那名边走边用剑的前端……或者该说「角」削开柏油路表面的女性,名为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
金发碧眼女性毫不隐其藏杀气和攻击性,用平板的声音问道:
「你是我的敌人吗?」
「这可就不晓得了。」
接着,有个声音从美琴背后传来。
跟美琴背靠着背的,是「捣蛋鬼」中负责直接战斗的雷神索尔。
而他自己也注视着另一名「敌人」。
「我说小琴啊——」
「叫你不要装熟啦!你到底是谁啊!」
「……那些家伙打算把腹部中弹的上条当麻痛揍一顿,再当着倒地的少年面前绑走名为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女性。然后他们会在彻底利用芙罗兰·克洛伊杜尼之后杀了她,同时告诉她这样才幸福。这下该怎么办,小琴?你要赞成、反对,还是聪明地假装没看见?你想站在哪边?」
「……」
美琴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接着以烦闷的口吻说道:
「……结果又是这种老套模式?」
「就是这样。」
「即使从夏威夷消失后又跑到叫巴盖吉城的地方,他还是完全没改变?」
「我听说那是个非常残酷的战场,但他似乎依旧有拯救到一些生命……虽然我没有指责他人的资格,或者该说已经算是做贼的喊抓贼……但上条当麻目前正准备跟元凶之一算帐,你是要帮他加油,还是妨碍他?」
「啧。」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
不过,美琴仿佛死心般轻轻啧了一声。
因为她亲眼目睹了。看见夏威夷群岛事件结束后,当那名少年发现自己完全是在别人掌心上起舞时,脸上的表情有多么苦恼。少年抵抗、挣扎、再加上某种偶然的运作后,终于走到可以亲手扣下扳机,以了解连串恶梦的场面。同时,他也抵达了那既是最初也是最后的场面,一旦错过就无法重来。
那么,自己究竟该怎么做?
不对,自己想怎么做?
没必要迷惘。
「啪叽」一声,蓝白色火花以浏海为中心四溅。
她重新正面盯着缓缓接近的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
「你欠我一次。」
「这种话你能不能去跟上条说啊?」
「……人家会害羞,所以只能在他听不见的地方擅自宣言啦。」
与美琴背靠着背的雷神索尔微笑,随即也看着自己的「敌人」。
他的对手是席薇亚,全世界总计不到二十人的「圣人」之一。不仅如此,即使在兼为英国王室巫女及护卫的近卫女仆中,她也是属于最高等级的菁英。这位女性身上并非潇洒的古典风格女仆装,而是工作裤、围裙配上挡风镜等「太过适合她」的装扮,脸上更露出了或许可以形容成豪爽的笑容。
「差不多准备好了吧?」
「抱歉,似乎让你久等了。」
「不,完全不会。能看到这么有趣的景象让我很满足……不过真令人羡慕啊,单就这次的事件而言,我也很想站在你们那边啊。」
「现在过来也不迟。」
「很可惜。」
破风声传来。
一束很长的绳索,出现在席薇亚手中。
「虽然很令人羡慕,但目前的状况可不能依私人因素行动,这点我还是能理解啦。」
「……我的『敌人』还真是渺小啊。」
「你这样说实在很令人难过耶。不能像那些国王、骑士一样为名誉而战,就是女仆的辛酸之处啊。」
激烈的冲突无法避免。
强者与强者的冲突,势必会将破坏往四周扩散。
但是,若能让破坏集中于几近无人的单一地点。
总比最糟糕的状况——城市各角落同时发生多起冲突,范围广到连引发破坏的当事人也无法幸免,影响规模大得无法预测——要好得多。
「『投掷之槌』……进行连接最后确认。结束后启动供给。」
才刚说完,雷神索尔的眼睛颜色就变了。
就物理上的意味。
他的头发、手指、全都亮起淡淡的蓝白色光芒,就像帆船桅杆在暴风雨中所浮现的圣艾摩之火一样。雷神索尔的样子与原先截然不同,某种不属于自身的东西,急远地将他的力量拉了上来。
席薇亚吹了声口哨。
「原来如此,这就是真正的使用方法?」
「可别说我卑鄙喔,你也有『圣人』跟近卫女仆这双重身分吧。」
说着,雷神索尔轻轻挥动右手。
类似热熔电弧刀的闪光喷出。
不过,这一喷至少有二十公尺长。
雷神索尔完全不在乎空气燃烧的爆炸声,张开了嘴。即使拥有光靠赶虫子动作就能切断大楼的强大火力,雷神索尔依然一脸无趣的表情。
这种东西只是他力量的一部分。
这不过是个测试力量究竟能提升到什么地步的实验。
「我们就快快结束这一战吧,反正跟渺小的你互殴似乎不怎么有趣。」
4
一方通行和垣根帝督。
学园都市第一名跟第二名,两个名副其实由这座城市制作出的最高等级怪物,正在多层天桥最底层的地下道对峙。
对他们而言,并不存在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这个共通目标。
也没有维持城市治安、守护世界和平、阻止或参与某人阴谋等冠冕掌皇的理由。
那么,主要动机是个人的感情……比如憎恶?
过去一方通行认识的女性,曾因为垣根帝督的偷袭而性命垂危,当时愤怒的一方通行失控地将垣根帝督全身破坏殆尽,把他逼入死亡深渊。
然而,单靠这点无法解释一切。
根源究竟是什么?
紧盯、窥探、深刻观察。
结果,拄着现代风格拐杖的一方通行不悦地如此说道:
「直(无聊。」
「大概吧。」
垣根帝督……全身内脏有一半以上用其他东西替代,覆盖身体的皮肤颜色变得跟人类完全不同,就连是否真的能称为「木人」都不清楚的那名男子,很意外地老实回答。
「很单纯,非常单纯。我潜伏在地下深处的那段期间被迫做了很多事。虽然相当屈辱,不过也得到了很多,甚至让我能像这样靠一己之力补足缺少的东西啊。这是过去我所没有的东西,是全新的灵感。这么一来,我就变得很在意啦。而且在意到难以抑制的地步。」
好似轻声细语。
有如恳切诉求。
「我究竟能进化到什么程度?」
垣根帝督。
脱离暗部组织后失去一切特权,但也因此从各种禁锢中解放的他,提出纯粹的疑问。
「我的,未元物质』,在这个世界究竟能发挥到什么程度?」
想尝试的事堆积如山,想挑战的项目多如繁星。但在此之前,有件该最优先解决的事凌驾一叨。
那就是——
「现在的垣根帝督是否能超越一方通行?」这个问题。
如果不解决这个问题就什么都无法开始,如果解决了这问题,那一切也都结束了。
然而。
正因如此,第一名才只说了这一句话。
无聊。
「……如果真的能搞定所有不足的东西,你根本不需要留在这里吧。」
将学园都市制的能力发挥到极限又能怎样?
就算打倒了某人登上王座,又能得到什么?
那终究只是手段,是道具。
即使正面承受失控的一方通行攻击,垣根帝督依然保住了性命,潜伏在地卜摸索取回自由的方法;实际上,他也像这样抓住了复原肉体和制造内脏等一方通行无法做到的「崭新可能性」。
明明都做到这一步了。
名为垣根帝督的怪物,却还是没能找到自己想守护的人。
如果。
就算只有一个也好,如果能找到对象。
即使再悲惨、再丢脸也无妨,只要能在更为宽广的世界里找到目标。
身为学园都市第二名的怪物,或许就能从本身这股压倒性的不祥「暴力」中削去「暴」字,获得「力量」。
「我受够了,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一方通行愤怒地说道。
语气中还透着失望。
「虽然你想好了策略、也做了准备、更等待了时机,连恶梦般的偶然都发生了……但是不行,现在的你根本不值得我去尝试。太无聊了,压倒性的无聊。」
「别这么说啊。」
垣根帝督吼道。
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在跟人说话时,得把地点考量进去才行。地点很重要的,我可是刻意在这里等你。啊,对了。我再说一次,地点真的很重要。」
「啊?」
「对你来说,这里也是很熟悉的地方吧?不,还是说你不记得了?算了,毕竟只是其中一处。那时候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的你,当然不可能把地点一一记下来啦。」
一方通行没有印象。
更何况,他跟垣根帝督交手就只有暗部组织「集团」、「学校」和「道具」同时发生冲突的那次,第一名和第二名也就此决定了胜负……而且那时应该没拿这种地下道当舞台。
但是垣根帝督这么说了。
明确而肯定。
「真的不记得啦?实在是个没血没泪的家伙耶。你明明夺走了那么多生命耶?」
某种——
如同细小尖刺般的东西,正确实地刺激着一方通行的精神。
但已经太迟了。
身怀学园都市第二名等级5超能力「未元物质」的垣根帝督,已经进入下一个动作。
「哈哈!这里也曾是『舞台』吧!是你嚷着『最强』、『无敌』,还反覆残杀复制人的『实验』舞台之一啊!」
「你……难道……!」
一方通行这时才想起垣根帝督获得了填补的能力,发出迟来的怒吼。
然而,变化已经出现了。
以垣根帝督所处的位置为中心,某种不算液体也不算固体的白色物质一口气扩散。其表面出现波动、隆起、化为新的型态诞生。
一方通行非常熟悉那个外型。
那是某个少女的体细胞复制人——的复制品。
妹妹们。
过去一方通行在残酷的「实验」过程中杀害的那些少女。是他的罪恶象征。
少年能明确地感觉到。
视野正在晃动。
拥有同样脸孔的数名少女,同时歪着头望着自己的手掌;她们缺乏感情的眼睛移动着,似乎正在确认状况。
接着,少女们的嘴唇动了。
张开。
「遭遇食物拉面,其中最强的是豚骨细面,御坂分析后表示。」
「不不不,盐味拉面的柔软面条才美味,揍你喔,御坂抓住对方胸口表示。」
「把盐味拉面和盐味奶油拉面混为一谈,会让人感到很困扰,御坂为了一决高下加入论战表示。」
无法冷静下来。
眼前景象虽然只是一群面无表情的少女彼此打闹扯衣掀裙,却不断地刺痛一方通行的神经。
那不是单纯的人偶。
那里有跟人类没两样的呼吸、情绪脉动,以及生命的温暖。
自己曾将那个……
将那个——
「喔,其实这不是本尊啦。」
「啪叽」一声,彷佛有某个开关切换了,天真无邪的交流突然中断。
她们转过头来,用那如同摄影镜头般毫无感情的眼睛看着一方通行。
彷佛某种巨大力量罔顾于个人信念强制介入。
就如同——
某种「实验」要开始了,
「即使是我,也没办法把死透的东西修好啦。做出同样的东西是可以,要修好可就没办法罗。」
垣根帝督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道。
那是如果得到真正需要的东西,绝对不会浮现的笑容。
「这就是我刻意选在这个地点的『理由』。可以说是『残留思念』吧?总之我可以收集在残留这附近的情报,并将之赋予形体。虽然读取思念的方法有很多种,不过我的方式比较类似录音带或CD吧,是用『未元物质』读取物质表面细微的凹凸纹路来取得情报……过去曾在这里发生的『某些事』留下了看不见的细微伤痕,而我则将振动的记录和残渣播放出来。」
终究只是赝品。
就跟重复播放录下来的惨叫一样。
然而,那个声音是真货。
最后的真实。
就算当初是遭到某些人利用、被丑陋地玩弄,那依旧是那群没有户籍、死亡证明、坟墓和遗骨,连摄影机和感应器等防盗装置的纪录也彻底抹消……那群一直毫无道理地惨遭杀害,完全没有留下生存证明的少女们,真正最后的「证明」。
「打倒」这个,能得到原谅吗?
就算拥有实行的力量,但真的可以做出这种事吗?
其中最糟糕的,
就是这些唯一留在广大世界中的「证明」——
要由亲手残杀少女们的一方通行抹消。
「哈哈,看来很有效啊。」
笑着、笑着、笑着。
第二名挥洒着与怪物之名相称的「暴力」。
「学园都市制的能
力受到高度演算能力左右。平常就算不刻意去想,也会下意识进行复杂的计算。这种扰乱计算的好材料,用来开场没什么损失对吧?」
「你……」
都做到这种程度了,才只是刚开始。
竟然用那种小试身手的轻浮心态做出这种事。
「好啦好啦,『反射』的条件混乱了吗?还是说会跳得更远,连『翅膀』都长出来?不管怎样都行,我可是很期待。如果能演变成适合让我实验性能的状况就好罗!」
「你这个混蛋——————————————————————————————————————————————————————————!」
5
上条当麻和蕾薇妮雅·柏德蔚面对面互相瞠视。
话虽如此,实际上他「面对」的却是芙罗兰·克洛伊杜尼。
「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吗?」
「我……」
「我不知道你的朋友是谁,也不清楚你所面临的问题。可是这样对吗?无论如何都不愿失去朋友的你,怎么能把那种伤痛带给朋友?」
「……」
「就像你愿意这么做来守护某人一样,应该也有人想守护你。正如你有无论如何都不想伤害的人,一定也有不想伤害你的人存在。」
敌人很强大,实在无法移开视线。
所以上条背对着她说:
「既然如此就不要轻易说想死!活下来,就算得挣扎、苦恼,也要努力去抓住能跟大家一起欢笑的方法!这不只是为了你自己,更是为了你无论如何都想守护的某人!你一定要活下去!」
少年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因为蕾薇妮雅·柏德蔚无言地开始行动。
乍看之下,她只是轻轻横向挥动掌中的手杖。
然而,实际上那柄手杖却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剑,随之产生的压倒性暴风更介入了上条和芙罗兰·克洛伊杜尼之间,将近似运动场的巨大天桥整个切断。
轰隆!
由大梁支撑的天桥,如同跷跷板般往断面的那一端倾斜,上条和柏德蔚就这样滑落到下层的地面部分。
「……愚蠢的家伙。」
柏德蔚怒道。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根本不是你想像中的『人类』。虽然不知是出生时有所不足或拥有太多,才会造成那种奇怪的言行举止,但她从基本构造上就不属于我们能理解的领域。」
「是吗?」
上条一派轻松地回答。
然后进攻。
「我虽然不懂那些复杂的道理和难解的逻辑,不过我看见了一个拚命想守护朋友的女孩啊。她明明可以随便找个藉口放弃挣扎,却苦苦支撑,为了别被洪流冲走而抓紧自制力。在我眼中,她就只是个一直忍耐着痛苦的女孩。」
「……」
「而且,这样就足够了。『捣蛋鬼』和欧雷尔斯势力的争夺战?制作特殊『长枪』的最后一块拼图?谁管那种东西啊!认真地为了『舍命救朋友』这种蠢事而烦恼的女孩子就在眼前!根本没有不去帮她的理由吧!」
吼着吼着,上条想起先前雷神索尔在速食店所说的话。
我的敌人好像变渺小啦。
就是这样。上条总算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了。害怕失败,结果连做得到的事都不做,根本不是自己的行事风格。过去自己就算受骗上当、让人利用、遭到使唤压榨,依然有微弱的力量。即使只是走在别人安排的道路上,依然能拚命伸出自己的手去抓住某人的手。
什么叫大局的胜败?
看清前方、远方再判断又能如何?
光顾着看大方向,到头来却连不知不觉间用巨大的脚踩烂了别人都不晓得。难道自己想成为那样的人吗?
「她亲口说过。她虽然碎碎念过『机能』或『捕食脑部』之类的话,但也确实说过自己不想吃那孩子的脑。那么,之后就是我自己的判断了。想要帮忙也是人之常情吧?」
「……如果连那种话都只是单纯的模造品呢?」
柏德蔚投出冷酷、锐利的言词。
以「敌人」身分。
就像要刺穿对方。
她认真地打算击溃上条当麻的精神。
「你彻底误会了。像你这样相信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跟自己有相同的心,具有跟自己相同的心灵构造,是个彻头彻尾的误会。」
「什么?」
「这不是善恶或好恶的问题。说穿了,这单纯是原理问题,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跟我们『不一样』。」
柏德蔚轻轻挥了挥剑。
不知不觉,剑变成了酒杯的形状。
「那只是『看起来』会让人这样觉得的生物。无论是现在,还是在历史文献上留名的时候都一样。」
那个生物,没有进行复杂思考、让情绪从内心深处涌上的「机能」。
她只会连续进行比昆虫更简略化的思考。这种思考模式甚至有一个独立的机器人开发相关部门负责研究,为的是让机器人不必搭载复杂AI,也能拥有控制举动的判断力。
凉爽比高热好。
温暖比寒冷好。
藉由像这样不断地重复着二选一,即使没有庞大的知识或经验,一样能自然地持续追逐「易于生存、易于居住的环境」。
与其吃苦的东西,不如吃甜的东西。
与其选黑暗的地方,不如选光亮的地方。
与其穿粗布,不如穿柔软的布料。
那个生物藉由累积成千上万的二选一,得以住在最舒适的地点,吃最合胃口的食物,穿最适合自己的衣服。像这样不断追寻舒适的过程中,那个生物终于过上了某个二选一。
一种名为人类的生物。
要模仿人类?还是不要?
她做了一个选择,但失败了。以「在集落中生活」的角度而言,那个生物实在太过于强健。虽然这不会伤害到任何人,却已经足以让别人把她当成异物。
就算被当成「魔女」关进牢里,那个生物依然持续着二选一。
没错。
要模仿周围的人,做出能受惠于集落的行为。因为那个生物判断,这是能获得舒适生活的方法。
……温柔的神父这么说。
再次重申,那个生物既无进行复杂思考的「机能」,也没有让深厚情绪自从内心涌现的「机能」。
她只获得对面前所发生的事二选一,藉此趋向舒适的「机能」。
这么一来。
……温柔的神父这么说。
于过去文献中登场的微笑女性画像,究竟从何而来?这个受到多种拷问和刑罚彻底虐待却依然没流半滴血,甚至随时保持微笑说自己是人类的女性,究竟是什么?
答案很简单。
她终究只是在实行二选一。
就连在牢里也一样。
她观察同样遭到集落排斥,并以「魔女」身分接受无理制裁的女性,然后模仿。
我只是普通人类。
绝不是邪恶的「魔女」。
女性们不断地如此倾诉,而她只是用纯真得令人讶异的双眼,观察这些人临终的模样。
那个生物。
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就是这样的生物。
她并不是因为有所思而有所言。
也不是因为相信宗教审判,才主张没有受伤的自己是人类。
就只是二选一。
YES或NO。
0与1的连锁。
只不过这些举止,正好跟近似人类的思维、近似人类的情感所得结果类似。如果在她眼前出现的不是人类集落而是狮群,她应该就会模仿野兽以获得集团的恩惠。就是这么回事。
所谓的真相,总是非常单纯。
而正因为它单纯,才更让人不寒而栗。
「到头来——」
边说边把玩着手中酒杯的柏德蔚眯起眼睛。
「她根本就是空壳。即使说得再多,即使咬牙含泪,依旧没有引发这些行为的原动力。这就是名为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生物……那种东西能相信吗?说穿了,『机能』这种东西能靠人心去封锁,但那个根本没有自我意志的家伙只会任其摆布。只要二选一、0与1的行动模式稍微偏移,那个生物就会毫不犹豫的猎食原本还当成朋友的人啊。在连续的单纯思考中,她只会选择较舒适的那一方。」
「我相信。」
但是。
上条当麻就算听了这么多,依然立刻回答。
纵使强大如柏德蔚,闻言瞬间眼角依旧一阵抽动。而上条当麻则继续说下去:
「如果那个为了生存不断从二选一中找出最佳解答的生物,在最后得到的答案是『不想伤害朋友』这句话……那过程如何就不重要了。既然她是个能找出这种善意答案的『人类』,那我就会相信芙罗兰·克洛伊杜尼。」
「……你连对只会依照程式做出表情、用铁和塑胶制成的人偶都能投入感情?即使侧腹中弹,你还是要庇护那种只有人类外型的东西?」
「是啊。如果那个跟人类一样会笑、会哭
、会为别人着想、想守护别人的东西正要被当成废铁,我也会握紧拳头帮忙。不管材料是什么,脑中的构造又是什么都无所谓。能这么做,就代表已经不再是怪物或异物。跟他们比起来,明明具有能理解人心的头脑,却能一脸平静欺骗、伤害他人还沾沾自喜的家伙更恐怖啊。」
「……」
这并非只是假设。
事实上,上条至今所遇到的人当中,抱有复杂内情的人并不少。其中甚至有靠着AIM扩散力场集合体才得以成形的少女,以及会以众多体细胞复制人构成的网路,让整体、个体之间互相干涉的人。
但是,那又怎样?
就算构造和组成不同,她们的本质跟人类又有什么不同?
如果将那个部分舍弃,那又该怎么去定义人性?
「你也是因为这么想,才没有暗中解决掉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吧。」
上条挑衅般说道。
他深信不疑。
「你明知她的思考基础跟人类有本质上的不同,依然正面跟她对话并保持公平态度,这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因为你很在意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心吗!」
「闭嘴!」
随着哗啦啦的声响,柏德蔚周围出现大量的水。那些水以她为中心,在周遭做出漩涡状水墙。
魔法结社首领保持冷漠的眼神,将掌管水的象征武器往前方推出,说道:
「就算那东西具有跟我们不同系统的心灵,该做的事也不会变。若是要毁灭『捣蛋鬼』,就得妨碍他们制造『长枪』。只有拿出能做到这件事的证据,在中心袖手旁观的『那家伙』才会有动作。为了掌握这个情报,我被迫做出重大牺牲。确实地引诱出魔神欧提努斯并打倒她,乃是最优先事项。」
「到头来,你的结论还是那样?」
重新握紧拳头后,上条轻声说道:
「但是柏德蔚,你大概用错方法了。」
「……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算能以芙罗兰·克洛伊杜尼为祭品打倒欧提努斯,让失去精神支柱的『捣蛋鬼』分崩离析,但这种欺骗、伤害大家的高效率方法,只会徒然让人们疑神疑鬼,而失去对彼此的信任。如果你和你率领的,黎明晨光。,成了比『捣蛋鬼』还糟糕的怪物,那就没有任何意义。对这个世界、对你想守护的人们来说,敌人不过是换了个名字。和平的日子绝对不会到来。」
所以——
上条的话没有停止,他接续前一句话如此说道:
「做个了断吧。为了不让你的决心导致最糟糕的结果,也为了不让你扛下一切的污名,我要在这里阻止你!」
6
位于多层天桥最底层的地下道。
过去有许多长相相同的少女在此地惨遭杀害。某种外型与她们如出一辙的白色物体,正以一方通行为目标强势突袭中。众白色物体的速度快到足以匹敌摩托车,有时甚至会踢击墙壁或柱子来确保袭击路线。当然,这是原先那些少女做不到的事。但在此同时,一方通行却能轻易地想像那副景象。
如果,妹妹们得到了由「未元物质」构成的肉体。
那她们是否会选择这样的战术?
(……可……恶……!)
视野模糊,后脑附近一直传来刺痛感。
一方通行立刻以眼前影像进行控制能量方向所需的「演算」。少女们或压低姿势奔跑、或自视野外迂回、或踢击柱子从上方进攻;这些同时袭击而来的动作,完全在他掌握之中。
明明掌握得了,却无法藉此反击。
真是罕见……以学园都市第一名的怪物来说真的很罕见,一方通行居然单纯地摆动身体来闪避。面对那些纤细手臂来自四面八方的同时攻击,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拉开距离躲掉了。
他并不是害怕被对手的攻击打中。
的确,既然由「未元物质」所构成,她们的拳头就能化为比破墙用大铁锤还重的钝器,指甲撕裂猎物的力量,应该也比能轻易切断指头粗钢丝的钢丝钳更为强大。
然而——
他之所以会在瞬间躲避,不是因为自己的肉体有可能被撕裂。
正好相反。
问题在于,一方通行不想让自己的「反射」粉碎她们的手脚。
当然。
这种状况下无法允许他如此天真。
站在稍远距离外的垣根帝督,轻轻将右手往正面一指。
「到处是破绽。」
轰然巨响传来。
垣根帝督整条纯白的手臂,化成了巨大翅膀。构成翅膀的无数羽毛变成锐利的刀片,迸射而出。正确的说法是像长枪一般猛然伸长,并在不断弯曲后从各角度同时袭向一方通行。
利刃并未从妹妹们之间的空隙钻过。
而是轻易地刺穿她们。
或许是因为来不及回避,加上混乱的思考让「反射」无法完美运作,其中一枝长枪略削过一方通行的肩膀。一方通行的身体当场飞上空中,如同陀螺般打转。好不容易以手指撑在地上避免直接摔倒后……他才终于理解眼前的惨状。
就像昆虫一样。
被细针钉在墙上的昆虫。
「啊、啊……」
叽哩叽哩叽哩叽哩叽哩……这种奇怪的声音持续传来。
身体、手脚、或是头。即使各部位遭到贯穿而定在空中动弹不得,具有妹妹们形体的某种东西,依然重复着上头指示的动作。她们并未哭喊疼痛,表情也并未因为恐惧而痉挛。一群连自己被用过即丢都不晓得,只会忠实执行主人命令的悲哀人偶就在眼前。
这景象让一方通行的脸为之抽动。
无论如何,不管怎样,都会让他回想起过去。回想起过去被当成实验动物,任凭学园都市最强怪物吞噬的她们。
「你这王八蛋——————————————————————————————————————————————————————————!」
视野扭曲。
既然你敢这样玩弄她们,我就让你尝尝同样的感觉。
一方通行想到这里时,垣根帝督收回了伸出的无数长枪。原本被钉在半空中的白色少女们再次恢复自由,仿佛要压制怪物般拖着残破的身体再次袭击。
「你的事我可是调查得很清楚啊,毕竟能思考的时间多得是。」
身为第二名的怪物笑着。
同时他如此宣告:
「但是这样不行啊,你的方法完全不行……确实,乍看下她们接受了你的赎罪——御坂网路中统领总体意志的高位个体给了你宽恕。但那并不完整。关于这点,你自己也很清楚。」
「……!」
无法打倒对方,也不能被打倒,让一方通行只能不断闪避。
「毕竟依照你们的理论,妹妹们虽然有御坂网路这个总体意志,却也必须承认各个终端都有自己的人格。总体音全心原谅你?那又怎样?被害者自身的感觉就只有被害者本人知道。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言语攻击。
挖掘疮疤。
照理说在空气中传播的振动应该能屏蔽,但带着真正恶意的声音却能不顾当事者想法吸引其注意力,撬开他的意识,硬是潜入深处刺激内心。拔不掉的刺一点一滴夺去冷静,扰乱着控制强大力量的算式。
「她们究竟有没有原谅你,如今已经无法确认了。」
垣根帝督的策略包围住一方通行。
那是由和缓言语所构成的围栏。
「在这种情况下,最后一片有可能得知被害者想法的拼图就是『那个』——她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个人情报。不过,这样也不错吧?毕竟只要把这些东西全都葬送在黑暗中,你的罪就会消失。罪疑从无嘛。只要不让别人知道就没问题。只要像这样结束一切再回到原本平稳的世界,那就皆大欢喜啦。」
沙沙沙沙!
一方通行的意志大为动摇,以致于只能听见对方的部分雷语。
垣根帝督平稳的声音,进一步刺激他的神经。
「总之,就是这样啦。」
因为过于愤怒而晃动的身体几乎失衡。被逼到这个地步,一方通行才总算注意到,别说控制能力,连自己平时不会去意识的部分——在脑部损伤后负责支撑身体的双脚移动演算也涣散了。
「你就让自己罪行的证明给压死吧,第一名。」
趁这个机会,与妹妹们有相同外型的白色少女们杀来,无数能匹敌大型铁锤和钢丝钳的手臂同时挥出。
这么一来就结束了。
明明应该如此。
但是。
轰!
突然,穿破墙壁的强大闪光扫倒了其中一名白色少女。
就在无论本身有多危险,也不愿伤害对手的一方通行面前。
脑袋一片空白。
还以为思绪已燃烧殆尽。
有人从那面墙上边缘闪着橘色光芒的大洞中探出头来。这人跟一方通行及垣根帝督一样,是由此地最尖端技术创造出来的怪物之一。
麦野沉利。
学园都市第四名。别名「原子崩坏」的女性。
因为新的威胁、新的敌人出现,白色少女们停下袭击之手,为了同时应付双方的攻击而改变阵型。
罔顾这些动作的麦野,露出一副无聊的样子说道:
「喂喂喂,第一名你是怎样啦?想死就自己去死,动作快啊。排这种无聊的队会让我很焦虑耶。你可不要因为我轰掉对方而生气啊,这都是你的错,面对这种对手还拖拖拉拉超让人不爽的啦。」
脑袋中。
传来灼热的痛楚。正当一方通行打算直接大吼时——
「你……!」
「你在对谁理智断线啊,怪物。你知道自己完全找错人了吗?」
麦野晃着用以尖端科技制作的食指,接着说:
「『被害者的心情只有本人知道』。那边的那家伙说得没错啊。赋予残留思念形体?重现临终模样的录音机?谁管那种玩意啊。那根本就不是『本人』吧?单纯只是一群把黏土抹上死者骨头做成的人体模型罢了。」
「……」
「在这个世界上,或许真的有那种想像死者的思念就能流泪的人,或许也有找出死者所留事业并继而完成的人。靠这种行为拯救死者的人可能存在,但是曾浸淫在『黑暗』中杀过人的我们做不到。」
麦野说出了无可奈何的事。
就像是要强迫对方接受。
不过,她还没有说完:
「死者不会复活,用什么科技都没办法。拿心肺复苏来说,只是心脏停止的人跟明确死亡的人可不一样……会上这么简单的当,表示你太小看这世界了。说不定,死在自己手下的某人会复活,这么一来自己杀死某人的罪就能一笔勾销——你该不会是抱着这种愿望在呼吸吧?」
这是天还没亮时发生的事。
麦野沉利遭到应该是学园都市暗部所派「与芙兰达·塞维伦外表相同的某人」袭击。当时,她会毫不犹豫用「原子崩坏」粉碎对方,就是抱着这样的心情。
人死不能复生。
被害者的心情只有被害者本人可以述说。至少被「黑暗」弄脏双手的人绝对无法代言。
如果。
如果出现了「看起来是这样的某物」,那肯定是还活着的人为了自身利益,擅自代言已死之人的心情。
那才真的叫做亵渎。
是连罪人们都能为此愤怒的最恶劣手段。
「你的事,我在与复制人有关的报告上读过了。」
麦野用相当干脆的态度表示:
「你比为杀而杀的我要可爱多啦。那件事的内情复杂、难解、所以有解释余地。虽然你多半还是跟我一样会下地狱,不过在下地狱之前你或许还有事可做……接下来你要怎么办?是要自我陶醉地觉得『老子要面对死者的真心话并接受复仇,然后以清白之身死去』,还是从挖坟取骨并随兴将之赋予肉体玩耍的混蛋手中,取回死者的尊严及安宁都行。反正那是属于你的无趣人生,随自己高兴去选吧,笨蛋。」
「……我知道。」
一方通行咬紧牙关,语音从唇齿间渗出。
「那种事我也知道。这么做只是在自我安慰。会把那些东西当成本人,是因为我把自己的伤痛重叠上去。」
即使如此。
一方通行还是将自己的伤口挖开,让黑色的血液流泄而出。
勇敢地触碰最痛之处。
「那是……那些家伙是……死在我手里那些『人类』最后的存在证明。不管利用手法多么丑恶,那依旧证明她们曾经活在这个世界上,证明被我夺去生命的人们曾经存在过!」
「……那就更不能原谅了吧?」
麦野极度不悦地回应:
「如果只剩这种证明,如果那代表某人生存过的一切,不就表示那个某人的一切都遭人夺走、利用、操纵了?如果能接受这种事——我不是指死者,而是说你。如果你能接受这种事,那就快点去给人杀吧,丧家之犬。之后就由我来收拾一切。」
她并不是为了开导谁才说出这些话。
说穿了,她也不是什么有资格这么做的正派人士。
「你不觉得你只是想让自己死得清白吗?」
即使如此,她依然有无法接受的事。
所以她如此说道:
「就是为了让死者清白地死去,才要弄脏自己的手。被害者的心情,只有被害者本人能遖说,但能依照自我意志为死者行动的,只有还活着的人啊……拒绝这么做而选择逃避,绝不是什么正当行为或和平主义,只能说是懦弱吧?」
「……啊。」
其实,这些一方通行都懂。
就算在这里受伤、难看地倒下、因而丧命,也绝不是为了已经不存在的死者或任何人。谁杀了谁这种事,正因为连那种理所当然的「机能」都会夺走,所以才被当成禁忌。
只是需要做好觉悟。
他非得去重新怀疑,从根本支持自己精神的事物。
即使,御坂网路的总体意志接受了自己。
即使最后之作这个特别个体原谅了自己。
也不代表一切都已结束。
然而——
不能因为那种事,就舍弃眼前那些遭到玩弄的死者。
「……我要毁了你们。」
一方通行轻声低语。
接着,他的声音逐渐变大、变得有力。
「已经没事了。如果『你们』想寻求证明,那我就会化为那道爪痕。在世界上留下深刻、无法消失的伤痕,来证明因为我这个怪物而牺牲的『你们』曾经存在于这里。那种扭曲的纪录不需要再留下了。回归我们这种漆黑的科学之手无法触及的地方吧。所以……我要结束这一切!」
「嘿。」
终于。
露出微笑在一旁听着的垣根帝督开口了。
那个男人明明随时都能用暴力打岔,却始终袖手旁观。
有如舞台上戏剧已结束,剧场内照亮起后观众席的交头接耳般。
「你就这么接受了?真的?被害者的心情只有本人才知道,所以不知道也无妨——这种结论能解释一切?」
「你这种只知道为了利益擅自解读死者心意,却无法面对自己对死者所怀情感的家伙,一辈子也不会懂啦。笨蛋到死都治不好是吧?在这层意义上你还真悲惨啊。明明很强,却很悲惨。乖乖地去死一死可能还好一点啦。这么一来,就能以,过去曾压倒我这个第四名的高级能力者』之名,将人生划下旬点。搞错收手时机只会败坏名声啊。」
麦野以一副不爽的样子回应。
她的手掌,发出了异常耀眼的光芒。
「……何况,我也有笔帐要跟你算。深夜时发生的冒牌芙兰达袭击——在同时期最活跃的『黑暗』就是你,而且你们把玩弄死者当,兴趣。这点也类似。虽然不知道你究竟怎么打算,不过我要在她的坟被挖开之前结束这一切,王八蛋!」
强化破坏的第一名和第四名。
能永远增殖创造性的第二名。
分属两个阵营的怪物们目光交会,接着毫不犹豫地激烈交战。
7
在多层天桥的最上层,车子数量少到不自然的干道上,御坂美琴和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面对面。
这或许也算是历史性的瞬间吧。
一方是科学阵营制造出的顶尖好手,超电磁炮御坂美琴。
另一方则是就算在魔法阵营,也拥有极为稀有先天资质的「圣人」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
两人即将冲突。
尽管这场战斗出于偶然,但是不论对魔法势力或科学势力来说,其影响都有可能传播到「巨大的存在」那边。
话虽如此,战况却显得一面倒。
学园都市制的能力者性能虽然强大,但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可是拥有十字教特殊体质「圣人」之力的人物。更何况,她还是兼具北欧圈特殊体质「女武神」的奇才,即使两股能力会互相抵销,导致能使用的力量上限如同月亮圆缺般有周期变化,但目前这个时期看起来没有太大问题。
而且问题并不在于细部战力。
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光是踏出第一步——
速度就已经提升到最快,超越了音速。
咚!等听到巨响时已经太晚了。
体感上,布伦希德的身体已经消失,再加上她的动作比音波还要快,等听到声音再判断就来不及了。
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从正面踏入美琴跟前,将以单手握持的双刃大剑往上一挑。
不仅如此,她还转过手腕,让巨剑「平躺」后才挥动。
一般来说,或许该留心别被剑刃劈中,但现在的状况完全不同。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不但能以超音速移动,那把双刃大剑更只是块装上握柄的巨大铁板。
一旦翻转剑身使用,它就能发挥近似巨大钢扇的功效。
一把能引发冲击波的压倒性暴力巨扇。
被扫到就完蛋了。
脂肪和肌肉遭到击溃自然不在话下,就连鼓膜、肺部、气管,也会受到内
侧冲击而撕裂得乱七八糟。
不过——
「可恶……!」
「!」
美琴在命中前做出反应。
铿当!一声低响自少女脚边传来,地面一阵摇晃。高架干道虽与桥大梁一体成形,但美琴以磁力控制整个区块,让它如同跷跷板般摇晃。
双刃大剑的攻击如挥空般失了准,往意料之外的方向制造出音爆。干道沿线的大楼窗户玻璃因而粉碎。
(……广义的电系能力?这么说是雷达?不,这是……!)
地上洒了一层薄薄的铁砂。
就算以超越动态视力极限的速度移动,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的脚印也会将她所走的路径泄漏给对手。
御坂美琴没有停下动作。
她发出一声弹指,吼道:
「吃我这招!」
铁砂从四面八方飞起。
它们化为高速振动的细长暗杀针风暴,从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朝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袭来。
相对地,布伦希德则重新用双手握住巨剑,如回旋斩般当场转了一圈。
「轰」地一声巨响随之迸发。
以惊人速度搅拌空气所造成的音爆,让应该已受到巨大磁力控制的凶器群被更强的力量扫开、夺去形体、四散飞开。
美琴控制高架道路中的钢筋,在眼前做出厚重的水泥墙挡下冲击波,接着于重新以磁力聚集四散铁砂之际,挑选下一个目标。
「那把剑!」
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瞄准美琴的脖子挥下,双刃大剑在空中的某一点停住。
然而,只停了不到一秒。
布伦希德罔顾强大的磁力,仿佛挣脱拘束般,硬是以惊人臂力将大剑往水平方向挥出。
然而。
「一秒……就够了!」
美琴的目标已经达成。
她的浏海发出蓝白色火花。
随着「啪叽!」一声撕裂空气般的巨响,电击之枪直接命中钢制的双刃大剑。布伦希德这回似乎终于不能再忽视了,高压电流窜过刀刃,自手腕流向全身。
趁这个机会,美琴挥动左手,动作类似棒球的侧投。
某个巨大物体有如追随手掌动作般,顺着其轨迹飞出。
带着钢筋的特大水泥块,朝布伦希德的腹部挥出杀人拳击。
硬是于瞬间从电击伤害中恢复的布伦希德,挥动双刃大剑靠力量挡下足以破坏大楼墙壁的水泥块。
千钧一发。
两人展开了有如兵刃相抵般的对抗。
「就我所见,你似乎是跟魔法没什么关系的人……」
事到如今,布伦希德才发问。
或者该说,她终于肯定对手是个够资格对话的对象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你要参与芙罗兰·克洛伊杜尼的争夺战?虽说我没有打算争论那个人原本究竟属于那个阵营,然而一旦跟那个人接触,与『捣蛋鬼』中枢牵扯上的风险自然就会跟着增加。」
「突然就挥剑砍过来的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啊……应该说我根本不知道那些『大事』,说实话,我也没有非得参战的理由。」
美琴用左手控制着水泥巨锤,同时以右手造出铁砂剑。
不仅如此——
「但我知道一件事。」
「什么?」
「帮助朋友根本不需要理由,是因为自己想做才去做……某人即使被逼到死亡边缘,仍能说出这种蠢话,最后还真的救了超过一万人。那家伙,老是出手相救的那个笨蛋,今天也一如往常地想着要帮助别人。这么一来根本不可能阻止他吧?明明不希望他去做危险的事,依然能拍着他的背送他离开,这样才是好女人啊!」
厚重的水泥块,发出「啪啦」的声响。
双刃大剑靠着锐利度以外的东西,硬是切开障碍物确保了前进路线。
同时,在双刃大剑获得速度前,美琴尽全力挥出铁砂剑。
不过若是变成比拚力量,自己一定会输。
美琴在第一击时确认了,就算使用高速振动的铁砂,依然砍不断构成双刃大剑的钢板。于是她立刻解除了铁砂剑。
取而代之的,是将不知何时掏出的一枚硬币放上大拇指,将之从极近距离往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弹去。
那是为了解放出她的代名词。
超电磁炮。
「我也有属于我的理由,那就是我想帮助『那个笨蛋』!」
闪光向四周扩散。
同样身在高架干道上的雷神索尔,看着与背后那场爆炸类似的现象,以肌肤感受带着刺痛的振动,忍不住露出微笑——那笑容显得粗暴、好战,与先前截然不同。
「……喔——喔——在打了在打了。到底该赞赏学园都市制品其实也相当不错,还是该夸奖就算受到那种攻击,依然能维持音速行动的女武神?」
「你还真敢说啊,少年。」
与雷神索尔对峙的「圣人」席薇亚,失望地看着他的右手。从少年五根指头伸出的电弧刀长达二十公尺以上,光是这点,科学阵营的发电系能力者中,恐怕就已没多少人能做到。
但是,席薇亚的神色中带着失望。
「捣蛋鬼」和「圣人」……对于在这些人当中,地位始终最接近欧雷尔斯的这位女性而言,就连这种等级的力量也会让她失望。
她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
或者该说,如果没强到这种程度,雷神索尔和席薇亚就不会站在现在的位置上。
「若是发挥你真正的实力,可以伸长个十倍以上吧?不,真要说起来,如果你真的冠上『那个索尔』的名号,本质应该在别处才对。雷神这个框架不可能塞得下。」
「话虽如此,但光是这样就已经让我觉得很自责啦。」
雷神索尔完全转换了意识。
从在远方观战,转为面对眼前的敌人。
「我原本想避开这种状况。虽然这不是最糟的发展,却也算得上第二或第三糟了……这一点都不好玩啊。我的杀戮,确实也曾把许多人牵扯进来,达到可称为『战争』的等级。然而,我并非一开始就这么希望才开打。」
「所以你希望将牺牲的范围压抑到最小?」
「说实话,我甚至连冲突都不想发生。」
雷神索尔老实地回答:
「如果我和能跟我对抗的人认真地正面冲突,搞不好光是这样就会将这座城市毁掉一半啊。所以,这位小姐你就别担心了,我会尽可能压抑力量,仅靠『雷神程度的索尔』来打。如果这样你还是会死,那责任大概该归属到你那边吧。」
「哈哈,这种事就不劳费心了。」
听到这种桀骛不驯的发言,席薇亚露出笑容。
以女仆来说过于有力的笑容。
「就那个领域来说,我应该也是最高等级的魔法师。」
轰!撕裂空气的声响迸出——出自席薇亚手中的绳子。她旋转手臂、旋转身体,当她在原地转了一圈时,空中已经描绘出复杂的形状。
那里出现了许多圆环。
雷神索尔正觉得那形状有些类似东方文化圈的陀螺……一股不祥的预感就窜过心头。
席薇亚出手了。
她的动作变得更快,既像是要发挥「圣人」本领超越音速,又彷佛在跳着要榨乾搭档的社交舞。每转一圈,绳索上就多了一重更为复杂的力量。
咚!
席薇亚用力将绳索一扯,众多圆环在直径缩小同时,也将回转的向量赋予位于绳索内的物体上。
若以为环内什么也没有,那就太过草率了。
里头有东西。
空气。
「这家伙!」
雷神索尔发出怒吼。
爆炸跟着产生。
抓住空气。就物理算式来看并非不可能——毕竟空气有阻力,也会产生摩擦。所以,抓住空气使之如陀螺般旋转,照理说是做得到的。
然而实际的问题,在于单靠人类的肉体是否做得到。
只是抓住一团空气,再用强大的力道让它旋转,并转化成冲击波的漩涡从多个方位砸向目标……这种乱七八糟的招式,究竟谁敢肯定?
每一团空气,都比用来破坏大楼的铁球还大,恐怕已经达到连地下避难所都能埋起来的等级。
过度强大的臂力。由此所产生的现象。
她将原本小到不会去意识的「空气阻力」,以如此强力的方式重现。
(……光是这样还不足以说明吧!)
雷神索尔瞬间挥动了右手的电弧刀。
空气毕竟是空气。他打算赋予空气庞大热量使其爆发性膨胀,藉此打消冲击波漩涡。
但状况没有那么完美。
以横扫粉碎两、三发攻击后,电弧刀突然停下——就在二十公尺长刀刃即将挥中仍于空中舞动的绳索,以及高速旋转中的席薇亚那一刻。
「我的专业是『结界』。」
席薇亚降低旋转速度,并在重新以双脚踏稳地面同时如此说道。这一瞬间,数十公尺长的绳索依旧如韵律体操的缎带般在空中飞舞
。
「在白金汉宫时,我常由于身为护卫却破坏宫殿器具而挨骂啊。之后,我就思考要如何只迎击刺客而不造成周围损坏,最后得到的结论……就是张开压抑自己的结界。」
「以十字教天使为基础的一笔画图腾……是近代西洋魔法的符印?」
「正是。」
那是引出据称位于与这个世界重叠存在的其他相空间里的「天使之力」,并将其封入物品当中的一种手段。它参考了用希伯来文为特定排列的「蔷薇」图腾,描出想召唤的天使之名进而做出符咒。
恐怕与其说席薇亚想要的是天使之力,倒不如说她是为了得到类似神殿支柱般,能适当引导强大力量流入的机能才会学习这种魔法。
换句话说,这是一道为了召唤仪式而设的结界。
那并非单纯的墙壁,而是如同用在精密机械上的半导体般,因应必要时间及场合复杂地在流通与封锁问转换,对单纯的力量奔流赋予高度精细的机能。就像均一的电流在经过积体电路后能进行复杂的演算喜旭是以源自其他相空间的力量打造出「(看起来)无论任何愿望都能回应的某人」时,所使用的技术。
「这是运用以绳素描绘出而展开的『天使之力』之壁,以做出推动空气之『手』的方法啊。」
席薇亚再次开始高速旋转。
绳索也如鱼儿上钩般蠢动。
在空中舞动的大蛇,明确地露出獠牙。
「所以罗,你不用担心啦。说到不把他人牵扯进来的技术,那我在世界上一定是顶尖的。把担心的事情交给女仆,尽全力大闹一番吧!」
(糟糕,天使的名字不只一个。从「神之力」到「神之药」,然后自「神之药」变换成「似神者」,接着从「似神者」转为「神之火」。她是要让符印循序变化以造成相生效果!)
正如塔罗牌有多种用法,近代西洋魔法里也有利用四属性配合度,来取代卡片逆位置的方式。那就是将某些东西放在现有卡片旁边,藉此从单张卡片的许多记号中,挑出想使用的记号或麻烦的记号做强化。
这跟过去「神之右席」那种钻研单一「天使之力」的做法不同。
这种魔法虽然在单一属性上都赢不了他们,整体平衡却凌驾其上。
「真是的,那怪物周围怎么都是些无聊的家伙啊。」
「我可以当那句话是夸奖吗?」
已经连雷神索尔都跟不上绳索的动作了。
唯有结果产生。
绳索的直接动作,终究只是为了发动魔法的记号。某种不同于记号的灰色粉末状物体,彷佛顺着绳索的导引般,一起涌向高架道路。
那是在下一秒所发生的事。
咚!
下一秒,高架干道的一个区块,如陀螺般高速转动。
要说是指头也未免太过原始的灰色钩爪,将以数十公尺为区块的干道其中一个单位,如餐桌般翻了过来。这速度太过异常,使得道路不只翻面,还在原地如电风扇般旋转。
从原先支撑其惊人重量的桥大梁上,整个拔了起来。
连雷神索尔及席薇亚本人都遭到牵连。
(不会吧……!)
突然被抛到空中,使得飘浮的双脚瞬间为了追求地面而摆动。鞋底所接触到的,则是已经转了数圈后的道路侧面部分。而这也很难说是着地,因为就算能站在这里,一秒后又会因为翻转一百八十度而掉落。
不过,依然有做得到的人。
「圣人」。
能以肉身达到音速动作的人。
一般人的一秒跟席薇亚的一秒,能采取的选项范围有压倒性的不同。只要道路侧面辍上的时间有〇.一秒,要像短跑选手般,沿着道路侧面冲入雷神索尔跟前就并非难事。
席薇亚带着在空中描绘复杂符印的绳索,舔着嘴唇直线逼近。猛烈的危机感令雷神索尔的体感时间减慢到极限,即使如此,那个女仆依然维持着难以捕捉的速度。
「投掷之槌————————————!」
雷神索尔吼道。
新力量的供给,让雷神索尔四肢爆发出强烈的闪光。这不是为了用电弧刀切断物体,而是靠着让空气爆发性膨胀,硬是让本身动作加速的电子喷射。
雷神素尔的身子被硬拖着旋转。
接着确实踩在原本只是微微触碰到的干道侧面。
同时,席薇亚也勇猛地突袭。
她没使用绳索,而是直接挥出两、三拳。
若是做格挡,自己的手臂就会完蛋,所以雷神索尔强行转身回避。明明都已经压抑到最低限度了,但他的每一个动作依然几乎让手脚的关节松脱。毕竟以人体的构造,实在不能在这种速度下活动。
「呜……!」
雷神索尔用力将电弧刀往前方挥去。席薇亚以绳索图腾产生的结界弹开攻击,雷神索尔则顺势向后一跃。
逃开了——
这样想就错了。
雷神素尔失去立足点,身体立刻被重力拉着向正下方掉落。经过一番努力,雷神索尔成功落在失去道路这个保护伞后残留的桥大梁上。
这时,他感到一阵恶寒。
席薇亚依然站在于空中旋转的干道区块上。她配合如骰子般不断变换平面的道路,灵巧地在上面奔跑,感觉有点像站在大球上的特技演员。在此同时,绳索也有了新动静——它接二连三描绘出新的符印,持续将新的天使名覆写在原本的名字上。随着每次的覆写,席薇亚周围开始汇聚起庞大的力量。
接着,席薇亚就从半空中的道路上飞跃而起。
随着她扭转身体,旋转中的道路区块彷佛受到磁力控制,跟着做出奇妙的动作。由水泥与柏油结合的巨大质量体,似乎藉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与席薇亚的右脚连结,像是遭人甩动般呈三百六十度转动起来……接着像流星槌般急速坠落。
瞪大了眼睛的雷神索尔忍不住大叫:
「笨……笨蛋!」
「我在白金汉宫也常被这样说啊。」
随着轰隆巨响,强烈的震动让整块地面摇晃起来。
一场品味恶劣的剑球游戏。女子就像是要复原自己亲手破坏的干道,以让路面朝上的状态,对准独自留在地上的桥大梁,让两者漂亮地接合。
当然。
是以利用巨大重物将站上桥墩的雷神索尔夹住的形式。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在自己接合的干道上着地后,席薇亚只靠手腕一动,就将在天空舞动的绳索回收成一束,同时无精打采地低语:
「……如果是认真地要跟『圣人』打,得先从改变常识这点做起啊。能以速度将短短一瞬间延长的我们,在移动选项的数量上,和你们根本是不同的生物。」
打算将剩下那个人收拾掉的席薇亚转过身去。
另一边,布伦希德·爱克特贝尔正在跟学园都市制的少女战斗。不过,由两名「圣人」夹攻应该马上就能打发掉。
正当她这么想时。
地面一阵晃动。跟桥大梁分离过的东西,就算装回去还是很难保持平衡吗……席薇亚这么想,但并非如此。
那不是单纯的晃动。
摇晃之中,带着明确的意志。
「你忘了吗……王八蛋……」
脚下似乎传来了声音。
到了这时,席薇亚才总算想到答案。
「你……难道你硬是把道路拾起来?」
「雷神索尔是怪力之神。放眼整个北欧,也只有两个人能举起重到翻掉的雷神之锤。我身上可是绑了『那条带子』当灵装啊。冠上了传说中比将魔狼芬里尔之颚上下撕裂之神还强大的军神名号,我怎么可能被区区桥梁压烂啊!」
轰!
席薇亚的视野一口气上升了十五公尺。
不对。
是雷神索尔将原本要压扁自己的干道区块,直接往上方扔了出去。
(……是能使出力量,却无法变换成速度的类型?)
即使飞在半空中,席薇亚依然冷静地思考。
她是「圣人」。以她的运动能力而言,根本不需要害怕坠落。真有需要,她甚至能哼着歌跳到旁边的大楼屋顶。
不过——
(等等,十五公尺?)
她的眉毛微动了一下。
因为她察觉了危机。
十五公尺并非一般人类伸手可触的高度。但是,从雷神索尔右手伸出来的电弧刀全长是多少?
「二十公尺……可恶!完全在攻击范围内!」
席薇亚慌张地挥动绳索描绘起结界用符印,而在下一秒——
彷佛不会料理的人用单手抓着菜刀跟白萝卜格斗般。
五只灼热的爪子毫不留情地瞄准席薇亚,将飞在空中的干道烧得乱七八糟。
8
那个大质量块撞击地面的巨响,成了信号。
先有动作的是蕾薇妮雅·柏德蔚。
在她手中的象征武器,会配合用途、属性改变成各种不同形体。
现在是「酒杯」。
那是代表水、后方、
月亮、女性、蓝色的四大方位之一,于塔罗牌中则司掌其中一种小秘仪。
在少女周围呈漩涡状的水之壁,一口气向上延伸。到达一定高度后,它就平均地扩散成圆形。那个会让人误认成巨大雨伞或树木的透明物体上,结成了数以千计锐利、冰冷的果实。
收获时刻则以豪雨的形式来表现。
以柏德蔚为中心,水短剑如土石流般朝全方位、四面八方来袭。雨伞的轮廓从内侧崩溃,原有的体积化为蕴含杀意的凶器。
她很清楚。
虽然幻想杀手能消除各种异能之力,但效果限定在右手手腕到指尖这个范围内。因此,最合适的应对方法并非单发的绝对攻击,而是用平凡的攻击手段以量取胜。
想必能消除一、两发。
可能躲得过三、四发。
但也到此为止了。
这数千数万数十万把短剑,构成了面状攻击,根本没有留下能让人躲避的空间。除了那名少年右手所遮挡的地方外,其他部位全都会被刺穿。
明明应该如此。
不过——
「……!」
尖锐的「锵」一声传来。
那一刻,上条当麻的确将右手举到头上,以手指消除袭来的部分短剑。
然而,不只如此。
水短剑如玻璃般粉碎,碎片往四面八方散开,并与周围其他短剑冲撞,稍微改变了短剑的轨道。那股连锁、连续的反应,开出了原本不可能存在的空白地带。
或者该说,正因为没有能让人闪避的空隙,才造就了这个现象。
啪啦!
所有的水短剑都命中了柏油路面,更在周围一带擦出橘色火花,唯有上条周围一公尺内很确实地免除了损害。
先见之明。
理所当然地,与科学阵营能力者及超自然魔法师重复战斗后,上条才终于得到了这种有如名匠手指般的感觉,连他本身想用脑袋去理解都会失去精确度。
可是,柏德蔚的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完全如我所料啦,笨蛋。」
她静静地说道。
上条用一只右手挡下水短剑豪雨后,意识从「防御」偏向「攻击」,空隙就在这一瞬间出现。
一点白色闪光,出现在邻近上条左侧腹的普通空气中。
下一刻。
啪!纯白的闪光炸开。那是场直径约十公尺的球状爆炸,路标、柏油全都随之消失。这记攻击瞄准了上条意识转换的瞬间,毫不犹豫地对他的身体露出獠牙。
柏德蔚将这招称为「召唤轰炸」。
这不是使用各种神殿、象征武器、诵唱、仪式等复杂手法来撷取「天使之力」,进而引发超常现象。她并未赋予那股含糊唤出的力量形体,就直接用以攻击敌人。讲得好听点,这样叫「作业简略化与高速化」,但说穿了就跟省去所有安全确认直接发射火箭一样。要是半吊子的魔法师使用,只会被自己召唤出的力量吞噬,成为典型的恐怖故事牺牲者。
「呜……!」
上条硬是转过身体,打算用右手压制爆炸。
但是「破绽」也跟着扩大。
蕾薇妮雅·柏德蔚的象征武器,已经化成意味着风的剑。
她非常随意地——
从上向下挥动。
她要劈开战场的一角。
只为了将上条当麻的右肩关节切断。
少年正为了处理左侧的召唤轰炸而挥动右手,根本没时间去应对新挥下的风之剑。而且强行扭转身体打乱了他的重心,他大概连跳开都办不到。
换言之——将军了。
虽然有些担心切断那只手臂后所产生的不明现象,不过那毕竟连上条本人都无法自由控制。如果他就此退场当然很好,即使陷入失控状态也会因此出现大量「破绽」。之后只要顺势挥个两三刀就能决定胜负,战况根本不可能逆转。就这层意义上,这次攻击将会决定一切。
不过。
然而。
当!
柏德蔚挥出的风之剑被弹开了。
弹开攻击的是纯白之光。
也就是袭击上条当麻的召唤轰炸闪光。
「什、么……!」
这下子。
上条的行动,终于超出了柏德蔚的预测,使得她下意识地将象征武器变成手杖形状并水平持握。
原因就是那只右手。
幻想杀手终究只能抵销异能之力,没有其他用途。然而,那五只手指能自由活动,能摆出各种手势。而且,不管对象是火还是水,那只手都能让力量自然地流向易于流动的方向。
正如火会往有氧气的地方扩散。
也像水会向低处流。
而且。
运用这种性质的技术,多如牛毛。
例如,运用坚硬材质炮身,将火药爆发力往单一方向集中以发射子弹的枪械。
例如,在碗状的板子内侧装填火药,发挥出足以贯穿战车装甲威力的定向地雷。
空调的通风管、电缆、涡轮推进器、吊车铁球、火车、滑雪、烟囱、义大利面制面机、供油用泵……广义地说,连在经过铺装的大街上来往的人流都是。
就跟那些一样。
少年并非利用幻想杀手来消除异能之力。
他以五指滑过表面,使用右手这个最大的「墙壁」,往自己所期望的方向画出让爆炸力「最易于流动」的轨道,让召唤轰炸的闪光跟风之剑互相冲突。
「你忘了吗?再怎么说,我毕竟还是跟那个右方之火正面对阵过啊。」
事态出乎柏德蔚预料,这次轮到她出现「破绽」了。
为了尽可能活用这个机会,上条的双脚一蹬柏油路面,飞奔而出。
「而且我也知道有『压力大到就算使用右手也无法完全消除的力量』。你的性能实在太强啦,柏德蔚!」
第一次。
柏德蔚微微咬紧牙关,怒道:
「你的手是耍小把戏的记号?有句俗话叫『不自量力』!」
柏德蔚将水平横置的手杖,如指挥棒般转了一圈。
橘色火焰顺着那个轨道喷出,形成巨大的墙壁逼向上条。
「障眼法!」
在用右手消除前,上条就看穿了。
与其从正面破坏,不如将手臂横向挥出,让移动中的高热之墙往其他方向流去,烧尽那边的景色。
除去橘色窗帘的下一秒。
大量看似石制的灰色短剑,有如风暴般袭来。
上条用尽全力扭转身体避过其中一把,被轻轻擦过的脸颊流出了一道血痕。
不过上条笑了。
「只有那把是普通刀子。我说得没错吧,柏德蔚!」
「哈!跟本来的你完全不同!」
假如纯粹靠右手突破,手掌应该已经被刚刚那把刀刃贯穿。
上条在扭转上半身的姿势下硬是挥拳,将剩下大量刀刃的其中一把破坏掉。之后就跟水刃豪雨一样,破坏和碎片的连锁冲突,开出了些许的安全地带。
两人之间的距离剩下数公尺。
只差一口气就能触及。
「算了,如果是个只会挥动右手的小鬼,也就不需要那么执着吧。」
相对于再次迈步向前的上条,柏德蔚则是把手往背后伸去。那动作看起来像是要拔出背在背后的剑,恐怕衬衫的背部隐藏着什么。
上条原本以为,她会拿出奇怪的卡片或水晶球。
但并非如此。
「我不太喜欢什么飞弹、机关枪等近代武器。」
拔出。
举起。
前伸。
「但『燧发枪』(这玩意)是例外。这话我在『先前的事件』也说过吧?」
那是把只能填装一发子弹的旧式手枪,上头用黑橡木和雕金装饰,很像以前那些海盗会用的武器。
上条全身的肌肉变得僵硬。
有一项证据。
他的右侧腹被一发子弹开了个洞。那是遭到警卫开枪射击的伤痕。
换句话说。
上条当麻的运动能力,不足以闪避与异能之力无关的子弹。
「柏德…蔚……!」
「我已经舍弃了尊严。」
只差几公尺。
以步数计算剩下最后一步。只要跨出一大步,拳头就能击中对方。但柏德蔚为了以最大限度活用这明确的差距,已然将她的纤指放上了扳机。
瞄准的位置不是头部。明明处于这种极近距离,枪口却是对着下腹部——身体的重心。柏德蔚瞄准了最难闪避的部位,就算拚命摆动,也会确实命中身体某处。
她轻声细语似地说道:
「为了确实得胜。」
9
地下道。那有限的空间,可能根本没有让三名学园都市制怪物驻足的广度与强度。
正面冲突。
以妹妹们残留思念为基础制作的那些白色人偶,同时攻向一方通行,而右手臂化为翅膀的垣根帝督那数百片羽毛……如八.下已化为长枪风暴的「暴力」,也以将妹妹们牵连进来的形式,布满整个空间
袭来。
然而。
一方通行的内心、精神以及控制能力的算式,已不再受到干扰。
若是能抱着觉悟正视一切。
之后,只要送她们最后一程就好。
从这个硬是把她们留下来的混蛋城市,送去没人能触及的地方。
「用这个吧。」
站在一旁的麦野低声说道:
「这是你的工作。」
那是在下一秒发生的事。
轰!从麦野沉利手掌发出的闪光,直接往一方通行射去。那是出力足以劈开神盾舰的粒机波形高速炮。如果第一名的「反射」算式有一丝混乱,他可能会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就碳化消失。
然而,那种事已经不会发生了。
绝对不会。
「……」
一方通行正确地把握了攻击的「方向」,他对能量方向做调整、集束、赋予新型态和性质,对着袭击而来的三名少女一口气解放。
声音消失。
一片闪光。
这已经不是贯穿、烧断的层次。消失了。一丝残渣、一公厘碎片都不留地确实消失了。这是为了不让她们再次遭人蛮横地控制,为了让原本不该存在的少女们,回归原本该待的地方。
直到最后的瞬间,她们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她们离去时究竟在想些什么,无人知晓。
这样就好。
或许,这世界上真的有人能理解、推测死者的心情,藉此拯救他们的心。或许,会有人记得死者的遗憾,完成其遗愿,守护他们的尊严。但那些工作,多半不会是由置身于「黑暗」而满手鲜血的一方通行负责。不过,即使是他,即使是那股等同于破坏与暴力代雷人的力量,在落入地狱前还是有该做的事。
死者的心情只属于死者。
别与任何人的利益挂勾。
学园都市第一名为了保护「那个」,静静地将其封印并确实送走。然后,为了不让别人轻易将其挖出,他有如守墓人一般挡在盗贼前方。正因为他散发着强烈的「死亡」气息,正因为就算立场无法提倡空泛的性善说,他依旧下定决心为了守护什么而行动,才能得到那项新结论。
一直刻意追寻「某人」背影的行为,已经结束了。
他要走上不同的路。
即使不能效法「某人」,依然可以做「某人」做不到的事。
要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一方通行反过来抓住逼近的大量长枪,读取在其中流动的某物「方向」,硬是使其发生逆流。「未元物质」中虽然没有血液,但能确认到类似生物电流的脉冲信号。末端传来的压力似乎破坏了中心部位,无数的长枪一口气碎裂。身处中心的垣根帝督也晃了一下。
「去吧。」
这时,麦野放出「原子崩坏」的闪光。
暂停动作的垣根帝督,上半身的大部分当场被夺走。
然而——
「到头来……」
仔细一看,某种白色物质正以垣根的脚边为中心往周围扩散。
地板就不提了,连墙壁和天花板也是。
「要说能创造什么,结果我最会制作的好像还是自己,毕竟这是规格最高的。一万个复制人也比不上一个原版啊,这正是学园都市的缩影。」
某个东西站在墙上,与墙垂直。
那是缺乏色彩,一片纯白的垣根帝督。
麦野以一副打量低俗艺术品的表情说道:
「……你的『本体』内,应该还有一些原本的内脏。你是在受到攻击前,将它们分解并移动到地板当中?」
「这个嘛……你觉得呢?我是让原本的内脏紧急避难,还是全部重新制作?何况内脏真的在那里存在过吗?如今又在这里吗?或是藏在街上各处用『未元物质』的细线连结?什么都有可能。不过啊,事到如今,就算破坏了原本的内脏又怎样?」
学园都市里虽然也有能改变外表的能力者,不过这已经不是那种次元的事了。究竟是脑部创造出能力,还是能力做出脑部并维持?是生是死,是梦幻还是现实,如今已成了连这些事部分不清的无限循环。唯一知道的,就只有垣根帝督这个存在成为现象,出现于眼前。
即使能破坏,也难以确定是否已经夺其性命的对手。
如果没夺其性命,就算砍断手脚破坏内脏,也绝对无法阻止的对手。
然而——
「跟我无关啦——!」
一方通行从正面突击。他踏入直径达十公尺以上的纯白水洼中央,扯断飞过来的大量长枪,一掌往「中心点」打去。
掌握在「未元物质」中流动的电子讯号,使其「逆流」。
「啪叽!」一声传出。
水洼的一部分不自然地开了个漂亮的六角形大洞。破坏遭到蓄意隔绝,并未扩及垣根帝督这个系统的全部。
「没用的。虽然各个部分在区块化同时也有互相传递情报,不过没有直接连结。因为能不靠线路自由传达情报,所以你的攻击无法奏效。这跟利用外来串扰刻意造成的讯号混杂与电子窃听装置很接近。说穿了,要靠线路传导的攻击,一旦没有线路相连就无法传播。」
「那我就全破坏掉。」
「在这段期间,我也会增设自己的网路。就像老鼠会一样,同时于多处着手。」
「那我就用比你更快的速度全破坏掉!」
如果将学园都市比喻成一个肉体。
就类似能以无限增殖,让整个肉体陷入功能不全状态的癌细胞,与为了不让旧有细胞癌化而促进其自杀,来维持健康的因子交战。
靠制作东西来让他人痛苦的第二名,以及靠破坏来守护他人的第一名。
使用方式与既有印象相反的庞大力量。
但是——
「你的时间还剩下几分钟?」
垣根帝督嘲笑般地说道。
一方通行的能量方向反射和麦野沉利强大的闪光,同时削减着他的肉体。但在这段期间内,白色的某物依旧先后在墙壁和天花板上扩散。对于遭到破坏,垣根甚至不会感到恐惧。生命体基本上应有的某种功能,已经从他身上彻底丧失。
「时限一到,你就完蛋了。虽然那个无法用理论说明的翅膀或许会出现,但那也不是能长时间自由操作的东西吧?倒不如说那个无法解释的东西,应该会促成大量无法说明的浪费。不管怎样,你都没时间了。」
接着。
「一旦剩下第四名,就只是消化比赛。虽然我不知道那家伙成长到什么程度,不过我们在基础状态上就有决定性的实力差距,她再怎么进步也赢不了我。」
正在说话的垣根头部整个消失,身影罔顾于重力融入墙面上的水洼中,接着新的垣根帝督又从别的地方浮现。
「这就是能力自由度的差别,决定性的差异。我甚至没有出手的必要,只要使用『未元物质』这个无止尽的资源就好。我的灵感无穷无尽,不管你们收集多少手段,面对连计算都已毫无意义的我依旧会被力量压倒……说实在的,你们根本打不到我啊。在碰到我之前,你们还得先登上会永远持续下去的无限之壁。」
跟重复怎么样都搞不定的作业一样。
彷佛受命用水桶把游泳池的水舀乾,却随时都有瀑布般的水量注入游泳池。
「选吧。」
学园都市第二名的嘴唇动了。
「要花上漫长的时间消耗殆尽,还是要瞬间解脱?」
轰!
大量长枪飞出,往一方通行和麦野沉利袭击。
10
最后一个指向上条当麻的凶器,是跟魔法毫无关联的燧发式手枪。
思考要往左闪还是往右躲,根本毫无意义。
即使旧式手枪威力较低,也无法保证能单用手臂的骨头挡下来。
他可不是穿着紧身衣的美漫英雄,既不可能靠眼睛看清从正面飞来的子弹再闪避,更别提靠坚如钢铁的身躯弹开子弹。
因此,能做的选择只有一个。
哒!
上条拚命压抑让自己变得消极的本能,鼓起勇气正面冲锋。他与柏德蔚的距离仅仅几公尺,跨出一步就可以让拳头击中对方。只能在击发前拨开拿着枪的手了。若可以让枪口稍微偏移,射出的铅弹就只会贯穿空气。
(要赶上……)
极度的紧张,让体感时间出现异常。
拚命伸出的手臂,动作缓慢得令人焦虑。
(要赶上啊!)
柏德蔚面不改色地,将燧发式手枪对准上条。
放在扳机上的手指动了。
能决定人类生死的小小金属片有了动作。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在此之前。
上条的右手前端——中指前端稍微碰到了刻有美丽花纹的枪口。指腹确实感觉到了轻微抵抗的触感。那种状态就像在大鱼将上钩而未上钩时拉起钓竿一样,只要发生任何一点偶然,猎物就会挣脱鱼钩逃往水中。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他硬是把右手横向一甩。
彷佛要把原本只是浅浅钩住鱼嘴的钩子刺得更深。
同时。
蕾薇妮雅·柏德蔚的食指也完成了动作。
扣下扳机。
喀叽!燧发式手枪的枪口往上条身旁偏了过去。
(……为什么?)
虽然上条成功躲过紧逼而来的死亡,但某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却在他体内扩散。
没错——
(为什么扳机明明扣下了,却没有听到枪声……?)
「你完全搞错了,笨蛋!」
上条甚至来不及因为少女的声音而颤抖。
轰!
随着厚重的声响,自地面窜出的石柱前端确实地击中上条的胸口。这一击与其说是阻碍呼吸,不如说几乎让他心脏收缩的节奏为之崩溃。
「咳……噗!」
少年虽然慌忙地想站稳脚步,右脚膝盖以下却丧失了力气。身体中心——心脏所出现的血流混乱现象,在晚了一拍后扩散到身体各处。
他只能试着避免自己倒下,尽力维持另一条腿的力量。
接着脸颊受到沉重的冲击。
讲好听点是一巴掌,实际上他几乎等于遭到燧发式手枪的握把殴打。感觉上跟握着铁锤槌柄前端挨上一记差不多。
这一击打得上条晕头转向,终于横向倒在柏油路面上。
他就像个断了线的人偶般,动作显得无比微弱。
「至少调查一下枪械构造吧……这对日本人来说似乎是很严苛的要求?不过啊,你好歹也有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中心战斗的经验吧。」
瞬间变得连上下都分不清的上条倒在路面挣扎。柏德蔚则是观察着他的样子,并旋转起自己的枪。
「燧发枪是得从枪口装填粉状火药和子弹的枪械。虽然能将打火绳部分换成雷管以缩短作业流程,但就是省不掉装弹手续……少年,你懂了吗?这把枪,单纯地拿出来是无法射击的。」
「嘎…嘎……!」
「我自始至终所追求的,就只有给你决定性一击的『破绽』。这也难怪,突然被这种东西指着自然会分心吧。毕竟你的身体,还记得枪击的痛楚和恐惧啊。」
若是冷静下来思考。
有关燧发枪构造的问题,或许上条也会注意到。但是,不能给他冷静思考的时间。因此要在异能战斗中出其不意地使出这招,并在他转换为战斗用思路之前行动。
无论是因为恐怖而呆站在原地,还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打算夺枪,结果都一样。
一旦他的意识集中到那把典雅的手枪上,就能利用这个「破绽」从正面以魔法击溃他。
「接下来——」
不知何时,柏德蔚手指问已夹着小瓶子、小钢珠大小的铁球、以及尺寸跟免洗筷差不多的细棒。瓶子中装着黑色粉末。
「我就来教你这把枪正确的用法吧。」
柏德蔚将枪口朝上,注入小瓶子中的黑粉,接着把铁球当成盖子般丢进去,最后将细棒刺入枪口,用力把里面的铁球和粉末往内压。
「其实,这种枪是不能把枪口朝下的。不过这可不是什么便宜货,应该不至于让子弹掉出来。」
柏德蔚丢开棒子和小瓶子,将手枪的枪口对准倒地的上条。
「……放弃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吧。我来给你放弃的理由。确实,你是那种就算腹部中弹也不肯停下来的生物嘛。那么,脚呢?失去了移动力和让拳头承载体重的基础,应该能当成暂时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藉口吧。」
「嘿……」
不知是否轻微脑震荡的症状逐渐缓和,依然倒在地上的上条,用他朦胧的眼睛仰望柏德蔚的脸。表情中带着一丝微笑。
「你之所以做到这种程度,是因为觉得不这么做,就没办法弥补夏威夷群岛和巴盖吉城的牺牲?」
「如果是又如何?」
「你不是已经承认了?承认自己『做出不得了的事』。既然如此,就不要弄错自己该面对的事啊。就算你抓住芙罗兰·克洛伊杜尼,诱出魔神欧提努斯并打败她,成功让世界恢复和平,让数十亿的人们感谢你,想必你自己也得不到任何满足。」
「我已经听够你的感情论了。」
「是吗?」
上条喘着气,拚命地挤出话来:
「那种打算纯靠道理和效率拯救人类的家伙,我反而无法理解啊。因为啊,那不就等于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吗?若是引用处理起来最轻松的论文,只会得到『根本没必要拯救』的结论吧?维持社会的金融流动中有必要之恶,从整体统计来看那只是微不足道的数字;而且就算人类灭亡,在度过漫长的岁月后,拥有思路的其他系统生命体也会布满地球吧……若是纯从道理的角度看,这有什么不好?只要合乎道理,就算不拯救人类也没差吧?」
对于倒地的上条而言,柏德蔚的枪口是绝对性的存在。
这次想必不会有跳起来,抢走那把典雅手枪的机会。
「一样啦。我们都一样。你是因为想救所以才去救人吧?是为了做到这点,才追求最适合的道理和效率吧?结果你居然完全搞错了。你现在所做的,就像是为了拯救饥饿的人,而切下人肉来分给大家啊。」
「那你又能做什么?」
简单、干脆。
柏德蔚的话直指少年的核心。
「不知道『捣蛋鬼』的组织构造,也不知道对方的大本营,甚至连谁是首领都不清楚。光是追着在散布世界各地闹事的成员阻止他们,也只会遭到玩弄使牺牲扩大。这就是你的下场。用刚刚的例子来说,就是扔着饥饿的人们不管,眼睁睁看他们倒地。」
「可能是。不,大概就是这样。」
上条老实地承认。
承认自己的无力。
「……人家说是我跟右方之火单挑,成功让第三次世界大战划下句点,但那不是只靠我自己的力量。那是靠着在世界各地战斗的人们,成功削减了右方之火的力量后,才能达成的事。我一个人能做到的事非常有限,我一个人的想法对这个宽广的世界根本不管用。」
即使如此。
依然——
「不过呢,柏德蔚。就算我的理论幼稚、错误百出,又能简单地反驳,也不代表你说的一切都正确啊。」
「什么?」
「如果为了拯救饥饿的人,无论如何都得割下人肉,那你自己为什么毫发无伤?」
面对面。
上条当麻直视着蕾薇妮雅·柏德蔚。
盯着她内心的某种事物。
「以往我跟很多人战斗过。就真正的意义上,几乎没有我能独自做到的事,所以我把很多人牵扯进危险中……大家之所以依然愿意帮我,我之所以还能活到此时此日,一定是因为最先开口的我有以身作则,而你没有这么做。」
「只会隔岸观火的我,没资格把别人牵扯进来?接受与否左右了人命,这就是你的结论?」
「某种程度上是。」
这样毫不犹豫地回答,让柏德蔚也有些许意外。
因为她原本以为,上条会用更肤浅的性善说来反驳。
不过——
「所以啊,要给一个让我能接受的答案,想必非常简单。」
上条仍倒在地上低语:
「不论夏威夷群岛或巴盖吉城的事。也不要管『主神之枪』,或身为最后制作零件的芙罗兰·克洛伊杜尼。」
声音非常微弱。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需要这些牺牲。」
却带着坚强的意志。
「如果,你需要一个在事情解决前自己能行动的环境,而处于无法主动伤害自己的状态。」
就像是——
对着连简单道理都不懂的小孩,讲解最为基本的道理。
「那你选我当祭品就好了。明明只要这么做我就能接受啊。」
这次。
蕾薇妮雅·柏德蔚的时间终于短暂,但确实地停止了。
他并不是像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要求阻止所有发生的悲剧。
而是理解到完全无法避免之后,
少年才愤怒地说:你完全弄错方向了。
「应该还有。」
在这段期间内,上条当麻依然持续说着:
「即使不使用芙罗兰·克洛伊杜尼,就算不赔上夏威夷群岛和巴盖吉城的牺牲,也有引诱出『捣蛋鬼』干部或魔神欧提努斯本人的可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即使不知道『捣蛋鬼』的组织构造,不晓得大本营所在,甚至连谁是首领都不清楚,这都没关系!我还有这只右手。可以散布假情报,说这只手会对魔法集团『捣蛋鬼』整体造成威胁!这点小事只要动用你和『黎明晨光』组织的力量,应该办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