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喝!」
在魔神欧提努斯吆喝的同时,上条的右肩爆发剧烈痛楚。
这是在将他脱臼的肩膀安回原位。
「好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自己注意一点。错位太多次会变成习惯性脱臼喔。」
「你……你以为我喜欢脱臼吗……」
虽然顺利掏出奥尔堡,但终究还是没空选购御寒衣物。通过积雪道路的车辆也很稀少,没办法试着拦便车。所以说,两人还是老样子在极限环境内徒步前进。
「我原本还在想『大衣和车子到下个城镇再找就好了』,但我太天真了……这样会死啊。而且怎么好像闯进了毫无人烟的区域啊——!」
「只要南下大约十公里就会抵达下一个城镇……不过八成有人埋伏就是了。」
「气温零度以下还要在积雪道路上走十公里……这根本就是外出却遭遇灾害,回不了家的难民嘛。」
「如果是战争时期的雪地行军,就算一天一百公里也不稀奇吧。」
说是这样说,但两人还是很正常地在途中就放弃了。
他们大约走了五公里左右,就落得逃进路旁破烂废车里的下场。
「好……好险!根本不行嘛。果然什么『区区十公里』是骗人的嘛!」
「最大的敌人变成寒冷了呢。」
「该怎么说,这根本已经变成遇难求生类型的游戏了嘛!等等该不会沦落到要用所剩无几的钞票生火取暖吧?」
感觉上就跟将冷冻柑橘用暖桌加热后再拿去冷冻差不多。
顺带一提,废车中完全没开什么暖气,冷风还会从生锈的底盘钻进来,但这里对现在的上条而言依旧是天堂。想来是因为能挡掉外头大部分寒风,又能靠人的体温让车子里头变暖吧。
两人在后座窝了一阵子后,欧提努斯有了些变化。
魔女帽开始前后摇晃。
「……欧提努斯?」
「唔。」
听到上条呼唤,魔女帽停下动作,但一会儿后又开始摇晃。
「欧提努斯。」
「唉,我就招了吧。不知怎地,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很想睡……」
她揉着没戴眼罩的眼睛说道。
「但是接下来应该几乎没有能长时间安睡的机会吧。涌入丹麦的追兵应该会与时倶增,而他们也不会只是毫无方向地乱找,情报的精确度会提升。或许该每隔个五分钟或十分钟就稍事休息一下。」
「……我确认一下,『你没事吧』?」
「不会就这样挂掉啦。不休息反而会撑不下去喔。」
既然不是因为『妖精化』之类的影响让身体出问题,上条就没有意见。
上条不再追问而转向肮脏的车窗,没过几分钟就听到身旁传来规律的呼吸声。
应该是睡着了吧。
看见玻璃表面渐渐蒙上一层雾气,知道废车里头已经暖和起来后,上条松了口气,轻抚胸膛。这时有样东西落在他膝盖附近。
仔细一看,那是欧提努斯的帽子。
上条重新打量身旁的同伴。尽管遮住一边眼睛的眼罩有些吓人,但她依旧是个惹人怜爱的少女。或许是金发与雪白肌肤加强了这种印象,但就算她怀里抱着很大的布娃娃,应该也会显得十分自然。
这或许就是人类的本质。
出身、经历、功过、立场、身分……人虽然受到许多束缚,但摆脱这一切后展现的真面目其实没什么差别。即使是人称「魔神」的存在也一样。
(……)
能站在她这一边真是太好了,上条心想。
没有轻易受到愤怒与激情摆布而站到舍弃她的那一边,实在是太好了。
他微微一笑,把玩起膝盖上的魔女帽。就在这时。
上条缓缓抬起脸。
确认情况。
他看向肮脏的挡风玻璃彼端。在雪景的另一头出现了异物——排斥整片银白世界的两个红点。注意到那是特殊修道服后,上条静静地切换了表情。
少年没有唤醒欧提努斯。
他将魔女帽放在那头金发上,接着打开车门。
站在她这一边。
以行动表现的时刻再度到来。
2
上条踏雪而行。
这次的对手是双人组。之所以在距离四五百公尺远的地方也能发现,多半还是因为那身修道服。红。彻头彻尾的红。虽然曾经见过,但严格说来他并不认识对方——在接近的同时,这种奇妙的关系图闪过脑海。
「莎夏的喜好还真特别呢,居然穿那种暴露的拘束衣跑到零下七度的银色世界来。你该不会是那种一年到头都穿短裤的人吧?」
「解答是,如果身为上司的你不下令,我就能正常地穿着大衣过来。补充说明,而且穿大衣可以避免花费额外的魔力维持生命。」
「哼哈•哈•!居然想到在拘束衣上披大衣,这么做乍看之下裸露程度降低,其实难度反而提升了呢!真不愧是我的莎夏噗喔!」
对面的两人也边用外语交谈边走近。不过,上条也不会弄错自己的立场。那种开朗轻松的态度,绝对不会用来面对他。
莎夏•克洛伊洁芙。
上条虽然见过她,但见到的只是「外表」,内在则是大天使「神之力(加百列)」。因此严格说来两人互不相识,也不能指望上条对她的魔法有所了解。
另一人则是完全的未知数。只不过她和莎夏同行又穿着同样配色的修道服,所属单位应该相同或十分接近才对。
俄罗斯成教。
与英国清教、罗马正教并列的十字教三大宗派之一。
……先前碰上罗马正教能让对方手下留情,这回就没办法了。毕竟自己跟对方根本不熟。而且既然同为三大宗派之一,也就代表有可能迸出和奥尔堡「那个」威力相当的招式。
上条踩着沙沙的脚步声向两人搭话:
「懂日语吗?」
「没必要回答就是了。」
较为年长的女性一声,来回指着自己与同伴。
「我是瓦希莉莎,这位是莎夏。虽然没必要记住,不过请多指教喽。」
尽管面露笑容,她们却没停下脚步。
该做的事早已明了。不可能轻易说服对方。彼此的对话,脸上的笑容,也全都是以战斗为前提。
……你想看这样的世界吗?
欧提努斯在永恒地狱中一再质疑的问题闪过脑海。
那句话是为了将上条逼入绝境,同时也将欧提努斯逼入了绝境。
(我早就知道这里不是什么完美的世界。实际上,我也亲眼见识到了「完美」是什么。所以能感同身受。)
所以。
上条当麻心中的答案无比坚定。
(但是我希望——即使这个世界不完美,即使这个世界未完成……我依旧能庆幸自己生在这样的世界。我希望能抬头挺胸这么认为。所以!)
双方接近到某种程度后,各自停下脚步。
「有战斗以外的路吗?」
「啊,哭着求饶可没用喔。毕竟那种事没必要在这里做嘛,在阴暗的地下室也可以。」
「在你们眼中,我是什么情况?」
「解答是,你可能在过去多次接触『捣蛋鬼』时,或是在『海上坟场』直接面对欧提努斯时,跟她有了某种接触。至于是利害一致还是中了某种暗示法术,这点还在调查中。」
「……原来如此。」
听到他的回答,两名修女显得有些讶异。
或许是因为少年完全没有反驳吧,但上条「接受」的并不是这点。
他接着这么说:
「不,我只是觉得『当个正义的英雄还真辛苦呢』而已。我只是试着从『外头』看了看之后,有了这种想法而已。因为,这明显不合理。虽然你们对上条当麻与魔神欧提努斯的行动想必有所疑问,但这种回答应该无法让你们接受吧。『海上坟场』不管了吗?『长枪』的制造工程呢?根本没办法解释她为什么突然抛下一切逃来丹麦嘛。而且她没带任何能够信赖的『捣蛋鬼』正规成员,却带了一个什么利害或暗示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解开的棋子。」
「所以说啦,根本没必要理解嘛。」
「『要的是结论』。就只有这样对吧?」
上条挑衅似的说道。
「对手是绝对的邪恶,所以没有商量余地,再怎么施加暴力也只是做自己该做的事——你们只是这样想而已……毕竟,如果不是这样就麻烦了嘛。」
少年静静地,用力地。
握紧了拳头。
「如果欧提努斯还有一丁点良知在,你们这些伤害良知的『正义英雄』就麻烦了吧?」
他朗声宣告,彷佛自己不是在对瓦希莉莎与莎夏说话,而是向她们背后『更为庞大的世界齿轮』宣战。
「……真是无聊。我虽然没打算肯定欧提努斯做过的事,但你们这样不就等于是五十步笑百步吗?」
沉重的金属声响,在银色世界中爆
开。
上条当麻与莎夏•克洛伊洁芙同时动作。莎夏沿着最短路径全速冲到上条身边,挥下L型拔钉器。相对地,上条则是强行抓住工具的握柄部分。
整只手掌迸出热辣的痛楚,赤红鲜血从拇指与食指之间滴落。
但金属制拔钉器随即像用沙做的一样断成两截。那或许不是单纯的工具,还具备了某种魔法效果。
没有迟疑的必要。
眼前的重点是——自信满满的一击遭到打消而暂时停止思考的「敌人」就在眼前,而且是拳头可及的距离。
上条用会让人误以为有发出声音的力道握紧拳头。
为了避免对方算准时机,他甚至屏住了呼吸,一口气挥出拳头。
「……!」
就在命中前一秒,他的重心脚向旁边滑开。当上条发现是判断无法躲开这拳的莎夏伸脚扫倒他时,他已经在雪上狠狠跌了一跤。
「拿去」。
瓦希莉莎随手扔了个罐装咖啡大小的物体给倒地的上条。
(这什么?手溜弹?)
这念头虽然太过跳跃,但以现在的状况来说倒也不是不可能。总之上条先在地上打滚,拉开距离。
他猜错了。
那是相当专业的无线电对讲机……恐怕是俄军规格的吧。
「……沙沙……听得到吗,上条当麻?』
(……!)
对讲机传出的是日语。声音主人多半比上条还要年轻,那尖锐的高音甚至会让人不确定对方是男是女。
当然,上条没空悠哉地方说话。面对从腰间拔出锯子和钳子来的莎夏,上条选择踢起雪块遮蔽敌人视线。
『我们已经建构了用来对付魔神的特殊法术。本来这东西不该用来对付人类,但用来对付你应该也能有十足的效果吧。即使如此,你依然要与我们为敌吗?』
「该死!我就知道三大宗派之一不会只派两个人来!不然这世界也未免太温柔了!」
上条连确认对方是否后缩都来不及,连忙以蹲姿起身。
「单脚之家的吃人婆婆……」
带有妖艳气息的女声滑进上条耳里。那多半是俄语吧。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那股不舒服的感觉却会让人背脊发抖。
出声的人,正是趁着莎夏猛攻时悄悄调整好安全距离的瓦希莉莎。
「请给我骷髅提灯。能烧死坏后母与坏姐姐的骷髅提灯。」
「轰!」的一声,圆形火焰以瓦希莉莎为中心向外扩散。
「可恶!」
上条仓促间脱下外衣缠在自己的左臂上。
紧接着,瓦希莉莎引发的烈焰一口气扩大。爆炸性的火焰让周遭白雪瞬间融化,来势汹汹。光靠脚步躲不开,只能用右手打消。
趁着上条转身举起右手时,莎夏从别的角度向他怀里钻来。少女水平挥动手中锯子,要劈开少年的胸膛。
上条之所以脱下外衣,并不是为了应付瓦希莉莎的火焰。
而是因为以右手应付这招时,必须在没有右手的情况下应付下一击。
「!」
锯齿应该会咬住缠在手臂上的外衣布料才对。
还不至于碰到皮肤。
(……刚才的拔钉器能用右手破坏。既然如此,这个也……!)
但上条立刻用力挥动左臂,甩开自己的外衣。外衣连地面都没碰到,直接发出「唰啦唰啦啦!」的声音分解成许多细长布条,随风瓢散。
「……」
藏在金色浏海下的眼睛,在极近处重新锁定上条。
上条也打消了瓦希莉莎的火焰,右手重拾自由。
『原来如此。多次度过危机,又终结了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连和「捣蛋鬼」的斗争也站在接近中心的位置——既然如此,自己当然也有机会成就凡人做不到的丰功伟业。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雪地上的无线电对讲机似乎传出什么话,但上条没理会。
右拳和挥下的钳子正面冲突,幻想杀手之力摧毁了灵装。
(……可行。)
少年再次用力握拳。
(先解决一人。如果集中攻击一方减少数量,就不会面临夹击的威胁。毕竟对方「只」用魔法。接下来强行正面突破接近到拳头可及的范围就好!这些家伙不是打不倒的敌人!)
紧接着。
『不过认为自己这个特殊的「个体」能够践踏「总体」的意志,这样会不会「傲慢」了点呢?』
此时。
上条突然双腿一软。
3
没人从正上方施加压力。也不是身体被不见的手拖向地面。
正好相反。
而是上条原本拥有的力气消失了。这和中毒或麻痹不同,只是力量的上限掉了下来——大概是这种感觉。
三半规管失衡的上条,有如贫血般单膝跪地。
「……怎么……回事。是来自远方的……攻击……?」
『这是反魔神流程的一环。刚才已经警告过这对你也有效了。』
(是精神攻击或操作记忆那类的招数吗……?)
如过异能之力化为刀剑、枪弹,应付起来很简单。只要用右手破坏来袭的东西就好。但如果碰上读心、激发情感那类的,事情又不太一样了。
这种「没有媒介的攻击」,就算用右手也无法提前打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根本无法应付。
既然如此—
(直接处碰患部就好。虽然没有百分之百的保证,但有些魔法可以靠这招解除!)
跪在雪中的上条连忙碰触自己的脚和上半身。就在手掌按到心脏上头时,「啪机!」一声响起,他有种厚重橡皮筋断掉般的感觉,身体跟着恢复自由。
然而。
『这个法术花费了国家规模的资金与准备,可说是俄罗斯成教的奥秘。你会认为拥有特殊右手的自己能够超越它,果然是种「傲慢」吧?』
正要起身的上条再度失去力量。
即使绞尽吃奶的力气,肌肉依旧使不上力。身体不听自己的命令,令人万分焦急。
『实际上不止十字教,各个宗教都会对异教的神秘与传承准备自己的妥协方式。好比说,神道就将佛教与印度诸神纳入形成神佛习合。像凯尔特和北欧那样,由十字教徒编纂者整理资料而失去原有形式的也屡见不鲜。就连我们十字教,也有将异教神祇登录为恶魔之一,将异教英雄订为十字教的守护圣人等种种做法。』
……「妖精化」一词闪过上条脑海,但此时没必要谈到它。如果给了提示,导致对手开发出更残忍的法术,受苦的还是欧提努斯。
『但是,我们试着换了一种「妥协」的方法。』
冷酷的声音响起。
『这法术不但能将异教神祇化为「我们的东西」,还可以无视对方情形以我们的法则进行审判,「重新设定」他的价值。「色欲」、「傲慢」、「怠惰」、「暴食」、「嫉妒」、「贪婪」、「愤怒」。就从简单易懂的「七宗罪」开始吧。排除以不恰当方法得来的力量,每犯一条罪就削去该力量的七分之一……一旦七条全数满足,你会连让心脏跳动的力气也失去,请注意。』
两道身影踩着雪接近。
如过上条在这时倒下,这股力量就会转向欧提努斯。
对方将会如他们所宣称的,毫不顾虑他人状况而纯以胜者的理论撕裂少女。他们想必连别人的本质都没去留意,只是沉醉在这场五光十色的游行里头吧。
上条握拳,响起声音。
但就在下一秒——
『只要可以实现自己的目的,你连女性的脸都能毫不在意地殴打吗?这不管怎么说,都算是「愤怒」吧。』
上条进一步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如果他们说的没错,还剩七分之五。
「……开什么……玩笑。哪有人在性命相搏时不会感到愤怒啊……!」
『所以就放弃努力?真是不得了的「怠惰」。』
一阵晕眩。
少年无法在单膝跪地的状态下重新站起身。尽管他尽可能地使力,依然变得连支撑自己的体重都嫌困难。
而对手毫不留情。
莎夏.克洛伊洁芙挥棒似的全力挥出铁槌。这一击瞄准脸部,彷佛要打碎少年的颧骨。上条已经无暇在意他处,总之先用手臂试着保护颜面。
沉重的声响与剧痛到来。遭受重击的上条横躺在雪地上。
『都到了这种地步,为什么还要支持魔神欧提努斯呢?』
无线电对讲机的声音还在继续。
尽管很后悔没有先踩烂那玩意儿,但已经太迟了。
『是「贪婪」地想将威胁全世界的魔神纳入囊中?还是单纯受外貌所惑的「色欲」?无论是哪一种,你这人都欲望深厚呢。』
七分之二。
就连爬起来都很难。嘴角还流出某种液体。上条花了数秒钟才注意到那是唾液,自己已经连下颚都快要没力气了。
只要以右手碰触心脏,就能暂时解除这种束缚。
然而,以他摇摇欲
坠的意识,就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嫌难。
从指尖到心脏的距离,实在太过遥远。
『再来是「暴食」和「嫉妒」。』
修女们再度踩着雪接近。
『不过,我已经明白喽。你向往正义。应当由我们巨大宗教扛起的责任,你希望能以个人之力成就。这是「嫉妒」。明确的罪行。』
呼吸不正常。
指尖逐渐失去感觉。
只要能用自己的右手,就算挨了精神攻击等「看不见的攻击」,上条也有办法解除(当然并不是全部都行)。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如果是一招毙命等能让他在使用右手前就倒下的招数,那就没戏唱了。
七分之一。
再一次就要死棋了。肌力会变成零,连心脏都动不了。
『剩下「暴食」。』
不过。
上条朦胧的意识突然感觉到些许异样。
他试着逐条审视无线电对讲机另一边列出的罪状。
『一般来说这是指「吃了超过需要量的食物」,但包括的范围其实更广。应该说「禁止过度飮食与酒醉」才正确。』
推动肺部的横膈膜无法顺畅动作,缺氧的脑部无法正常运转。
闪烁的意识中,只有这个声音回荡。
「……既然如此,你的现况不就能用「醉了」一词解释?这已经是不折不扣的罪了。』
4
七条到齐。
削去了少年最后的力气。
莎夏•克洛伊洁芙抵达上条当麻身边。她以脚尖轻碰少年的头,但没有反应。飘落的雪花,正准备用白色涂遍少年的肌肤。
「莎夏,你踢尸体干什么啊?」
「解答是,装死就麻烦了,我们也有收到北欧主神利用尸体的报告。光是杀掉还没办法安心。」
「那要带回去吗?海关会啰唆吧。」
「补充说明,我还想抹消尸体移送俄罗斯后又动起来的可能性。这样的话……」
说着,莎夏重新握住锯子。
目标是颈部。
「……就彻底摧毁目标,营造无法重新利用的状况吧。这么一来就结束了。」
动作毫不迟疑。或许是感受到上条当麻……不,他背后的魔神欧提努斯带来的威胁吧。
但是,劈下去的锯子在途中停住了。
重复一次,莎夏和瓦希莉莎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理由。
「不对……」
既然如此,原因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还没完。」
因为这么咕哝的上条,以右拳粉碎了莎夏的锯子。
叽叽叽叽——
少年有如坏掉的发条娃娃般,以慢动作准备起身。就单纯的物理战斗来说,他应该完全不成威胁。
上条当麻应该已经彻底遭到七条罪名束缚才对。他应该已经毫无力气,连心脏也动不了才对。
脱离那种状态的手法不明。
所以莎夏立刻打算收拾他。
但瓦希莉莎平举右手栏住莎夏。
在这之前,上条先一步吼出声来。
「连对方的辩解都不肯听到最后,就动用暴力让人家闭嘴,你们的神都是这样干的吗!如果是这样,那还真是不得了的『傲慢』呢!」
「……啧,糟糕!」
瓦希莉莎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因为上条那几句话。
而是因为她明白那些话要说给谁听。
(以暴力打断言语是种「傲慢」——如果我们家少爷这么认为,我们要是出手,反而会对他不利……!我们不能再出手了!)
「刚刚那招真是失败。真的是大失败啊,俄罗斯的大人物……如果没有要勉强完成七宗罪,而在完成七分之六之后交给那两人就没事了。所以你失败了。」
『你在说什……』
「因为啊,『暴食』要安在目前的我身上实在太勉强了吧。什么饮食啦酒醉啦是种罪,那不是因为酒而犯下的罪吗?对除了菜渣汤以外什么也没入口的我说:『你自己醉了所以算暴食』,这就跟屏风里的老虎一样鬼扯。」
然后,上条继续说道。
「正因为你自己也对列出的罪状没信心,才没完成最后一手。『暴食』没有发动。于是我全都懂了。」
少年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力气聚集到双脚。
他再度从雪地上站起身。
「你们准备的『七宗罪』法术,根本不是用来审判在这个战场上自然发生的罪行。」
上条回想那一条条罪状。
「愤怒」?或许吧。抛开「靠对话解决问题」这种困难的方法而试图以力量突破,上条或许真的被怒气冲昏了头也说不定。
「傲慢」?或许吧。若是自己就帮得了欧提努斯,只有自己站在她那一边——这种想法如果换个角度看,或许只是沉浸在「现在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的优越感之中也说不定。
「怠惰」?或许吧。讲明了要帮助欧提努斯,却想不到具体的方法,到头来还是仰赖她的意见。这样的自己,被评为怠惰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嫉妒」?或许吧。看见他们动用全国、全球的力量对一个女孩子赶尽杀绝,能说自己心里没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明明能用来做些不一样的事」的阴暗情绪吗?
「色欲」?或许吧。只是想帮助被逼到绝境的女孩——谁能肯定这种念头的背后连一丁点的不良企图也没有?
……在那个无止尽的地狱中面对过自身可鄙的执着与愿望后,上条已无法否定潜藏在自己心底的丑陋感情和深厚欲望。
然而。
「暴食」?这种罪名也安得上吗?
更重要的是。
「贪婪」?什么跟什么啊。
想将名为欧提努斯的强大战力纳为己有?
现在的她,『明明已经是个脆弱到放着不管就会断气的存在耶』!
「换句话说,这法术是由从外头远眺战场的你——俄罗斯的大人物下判决,只是对其他宗教挑毛病,藉此削弱力量的方法。实际上正确与否根本毫无关系!只是单方面将歪理转化成现实攻击的法术!虽然糟糕又恶劣,但既然真相如此,代表我也有胜算!」
『有胜算?你想说个人的欲望能凌驾组织的努力吗?你的大义有优先到这种程度吗!这还真是「傲慢」得夸张呢!』
「或许吧。」
上条老实地肯定。
但这不代表他放弃抵抗。
「我不是什么圣人君子。等欧提努斯接受正当的审判,并花费漫长的时间赎完罪之后,我们再一同欢笑就好。这种想法多半与善恶无关,而是基于个人的欲望吧……不过你错了。」
支撑膝盖的力量逐渐增强。
上条明白这个现象代表的意义。
「身为一个平凡少年,不代表就得放弃挑战世界!无法认同,不能接受,不愿放弃——如果你以为这些意见全都能用集团的力量压下去,那不就成了更严重的『傲慢』吗,俄罗斯成教!」
这就是成为反击开端的第一点。
『为了自己的目的,不管带给世界多大的混乱都在所不惜吗?你维护欧提努斯,持续藏匿她的行踪,单单这样就已经算得上是种罪了。你……!』
「这算是七个里面的哪一个?不,哪个都行。带给世界混乱?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俄罗斯成教。」
『你说什么?』
「想想看嘛。魔神欧提努斯是不折不扣的坏蛋,世界混乱的中心。但是,如果在这里杀了她,『捣蛋鬼』的真相将会永远埋没。他们到底为什么,基于什么缘故,出于什么理由要做这种事?不把这些解释清楚就杀了她,你以为大家会接受吗!」
『就算是这样好了,认为「与其在这里让她逃走,不如杀掉比较安全」的人依然压倒性地多!在确实的胜利与确实的和平面前,心理准备这种小问题应该省略不管!』
「你错了,俄罗斯成教。你刚刚自己说过——『带来混乱是种罪』!欧提努斯确实是大魔王,但杀掉她一个人就能让全世界和平吗?」
『应该可以才对!』
「不可能。顺带一问,这算是『愤怒』吗?」
上条嘲讽似的说道。
这是第二点。
「欧提努斯死了——你们这样说,谁会相信?『捣蛋鬼』的余孽一定会主张她还活着。而其他人又会怎么想?『无比强大的欧提努斯突然死了,但详情不能公开』,听到这种话谁会『喔,原来如此』地点头认同啊!就算欧提努斯死了,欧提努斯带来的恐惧依然留着!这会引起『某个势力将她藏了起来』、『某人是她的转世』等众多臆测,进而造成许多冤罪……如果不按部就班,没有人能够立刻接受真相。如果省略掉这些,之后等着的,大概会是长达千年的混乱吧,俄罗斯成教!」
『……她的存在会成为某种「传说」——你是这个意思吗?』
「很可笑的歪理吧,但这多半会成真。欧提努斯的影响已经遍及整个外侧世界,但绝大多数人却连欧提努斯本人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突然听人
说这种模糊存在已经被干掉了,会觉得有现实感才稀奇。就算在博物馆公开尸体的照片或标本好了,只要有那是嫁祸、替身的耳语传出来,一样会完蛋,所谓的现实感立刻烟消云散。这么一来,看不见的恐惧又会重现。」
『这种问题,只要今后持续传达正确的情报澄清就好。算不上原谅她的理由!』
「或许吧。但这段期间会死多少人?如果让欧提努斯闭上嘴投降,这些人原本可能都不必死。将这些称做『微不足道的牺牲』,又该怎么说?怠于努力是叫『怠惰』吗?」
这回是第三点。
『……!』
「更何况,为什么俄罗斯成教这么急?因为想获得亲手打倒欧提努斯的荣誉?就算得牺牲一无所知的人也要争取荣誉,这样是不是有点糟糕啊?就算看成『贪婪』也不奇怪喔。」
上条把嘴巴凑近无线电对讲机继续说道。
这是第四点。
「还是『嫉妒』呢?俄罗斯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中没拿到半点好处。『捣蛋鬼』抬头后,局势更开始朝美国倾斜。就这方面来说,击破魔神一事不能让给别人。你敢保证这种念头连一丁点儿都没有吗?」
第五点。
「喔,对了,你人在哪里?俄罗斯的宫殿?还是联合国总部大厦?不管怎样,应该都是窝在有屋顶的温暖房间里吧,真让人羡慕。在人家赌命战斗时还在享用咖啡红茶,说不定可以算得上『暴食』呢。」
第六。
『你……』
音色近似少女的的少年声音,试探似的说:
「为什么如此坚持站在魔神那边?你应该没理由做到这种程度才对。」
「或许吧。至少在冲进『海上坟场』以前完全没有。毕竟我原先天真地以为打倒欧提努斯就能让一切恢复原状,甚至自告奋勇当先锋。」
『既然这样,为什么……!』
「因为有理由了。」
上条打断对方。
「因为我确实有理由。虽然就算解释你们大概也不会相信,但我这么做并非毫无原因。不过,你们连人家说的话也不听就突然出手。你们满脑子只想着『杀了她比较简单』,失去了人性。」
少年显得十分不屑。
他以审判者的口吻说道:
「你没实际见过欧提努斯『本人』,也没和她交谈过半句话,怎么可能明白。你不但扔掉了这个选项,更因为好好面对人家到最后的最后很麻烦,所以认为与其耐心交谈,不如赶快杀掉比较简单……这想必就是你的第〇条『罪』。」
5
无线电对讲机陷入沉默。
就上条当麻全身的肌肉都已恢复力气看来,「胜负」多半已经分晓。
「这么说来,只有『色欲』我实在没办法曲解呢。停在六种吗……」
上条喃喃自语,随手将对讲机扔在雪中。
然而,事情还没结束。
现场还有莎夏•克洛斯洁芙与瓦希莉莎两名实行部队。
「……怎么办?要在没支援的情况下继续吗?」
「虽然我烦恼了好一阵子,不过这次就收手吧。」
回答的人是瓦希莉莎。
「要就这样强行杀掉你也是可以……不过,这么一来那边的少爷就会作茧自缚地困在七宗罪里头了。该死,是不是该效法罗马正教在现场准备个剎车啊?」
她摇晃着双手回答,口气无比轻松……想必就算真的要取人性命,那张笑脸也不会有半点动摇吧。这么一想,她的笑脸反而比怒容更可怕。
「对了对了,那个法术还没失效,所以我们不能出手,但姑且还是提醒你一下吧。」
「?」
「我是指生效的范围。第一类,在一定范围内的俄罗斯成教教徒。第二类,宗主教认定是敌入的人物……除了名字与照片外,还需要靠五感中的任一种去感受对象的存在。对象符合这两项条件,再加上宗主教自己,就是构成『七宗罪』相关人物的全貌。」
「你在讲什么啊……?」
「盲点。」
瓦希莉莎脸上笑容依旧。
她面不改色地这么说道:
「换句话说,『就算俄罗斯成教徒以外的刺客把你杀掉,我们家的少爷也不会受到任何反馈』啦。」
发现得太晚了。
「轰!」在侧头部迸出沉重声响的瞬间,上条当麻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