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lkameToWonderland!!!!!”
少年迎面遇上悬挂在入口处
「Welkame……?」
拼字错误的布条。
不对,他心想,这里是『奇异国度』,或许在这国家通行的语书里,布条上的才是正确拼法,妄下定论未免显得自以为是。
他将眼神由头上的布条移同前方道路,路上人们挤得水泄不通,和森林里见到的那块看板一样,『奇异国度』的的中央大道也是个诡谲怪诞的地方,无论配色、声音,大概连人们脑子里装的东西也不例外。
他匆匆一瞥,望见三架手风琴,忍不住猜想,.随便瞄一眼就发现三架,走完这条中央大道不晓得会看到多少架手风琴。手风琴已经过善加调律,但由于没有一架不奋力发出最大音量,弹奏截然不同的曲调,导致合奏出的乐音不堪入耳。
尽管如此,人们依然欢乐地手牵着手,配合自己喜欢的乐曲起舞,毫不在意脚下踩的舞步根本配不上任何一曲。
跳舞的人们脸上戴着面具,头顶时髦的帽子,无不盛装打扮,一场举国庆典正在热烈举行。
少年眯细眼睛——其实是皱起眉头,再度抬头仰望暗夜天色。
在不见明月星辰雨水的天空彼岸,有个逐步渗入夜空的巨大黑影,看似……一座城堡。再往前几步,或许能更清楚辨识黑影轮廓,只是为此他非得穿越这些喧嚣的人群不可。
一时之间,他心中产生了疑虑。我就这么走进去好吗?眼前的这个国度允许外来者随意进出吗?外地人士入国照理不是必须接受入境审查,进而由负责人员评断是否具备入国资格吗?
夜幕低垂,路旁的店家仍未熄灯歇业。花、红茶和蛋糕的香气与音乐一样胡乱混杂在起,人们便趁着跳舞或谈笑之际,买些花以及点心。
众人盛装打扮,却不见半点高贵气质。
戴上面具的绅士淑女全像小孩子一样放声嬉闹。
究竟有何有趣之处值得他们如此欢乐,少年完全不懂。排山倒海而来的音乐洪水听在他耳里不过是引来不悦的不协和音,人们低俗的笑声更是碍耳,刚开始的困惑与惊讶如今成了恼怒与厌恶。
这些人无视少年,一个个手舞足蹈开心地向前奔流。
中央大道可谓血管,人们就像血中的红血球。
在这滚滚洪流中,唯有一人伫立不前,那就是他。
今天是举行庆典的日子啊。
「真是来错时机了……」
他随口说出的话没人在意,徒然随风消逝。
在这欢欣鼓舞的气氛中,唯独少年一人没被冲昏了头。
恐怕只有我,连今晚为何举行庆典的理由都没个头绪。
孤身踏上初次造访的土地,疏离戚在少年心中油然而生。他将左手插进白色长裤口袋,接着放人右手,口袋不如他想像中深,雪上加霜的是两边口袋空空如也。
「……对了,我连护照都没带在身上……」
——我在胡说什么?我很清楚自己根本没有护照啊。
他这么做,是希望至少能从口袋里拿出些东西。对于连思绪也陷入无计可施的窘境,他不免显得有些气匮。
他在『奇异国度』的入口附近左顾右盼,士兵或警察的身影从未出现,也不见入国审查。他忍不住怀疑,难道这是个对外来者甚至任何陌生访客都敞开大门欢迎的地方吗?
——既然如此,我就这么走进去也没关系吧?
「……奇异国度万岁。」
少年叹气轻呼,走进中央大道。
红茶香味扑鼻。
音乐与笑声依然惹人不快,这香味倒是优雅宜人,刚烤好的司康饼也从远处飘来阵阵香气。
走着走着,他好像饿了。他也不太清楚,但是若有司康饼和红茶摆在眼前,他大概会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一番。
——首先……我需要钱。
即使这里号称是奇异国度,也不可能无偿提供免费餐点吧。
走着走着,他好像有点累了。他不晓得走了多远,但认为大概该是停下脚步歇息的时候了。黑茫茫的夜空下,王国仍无意沉睡。
没钱选是行不通。
即使这里号称是奇异国度,也不可能无偿提供免费住宿吧。
然而,他的口袋里空无一物,既没有可供证明身分的证件,更勿论一枚铜板。
——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为了找寻,我独自一人靠着自己的双脚走到这个地方,所以……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说不定……是我把东西全丢了。
「……」
少年摇摇头,从脑海中摒除了这个想法。他双手还是插在口袋里,继续向前迈开步伐。他注意到,自己从刚才起就在拘泥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细节。没错,那都是些不重要的芝麻小事罢了。,
他缩着身子穿梭在兴高采烈地唱歌跳舞欢笑的拥挤人群中,宛如在河川中逆向而上,化成一条逆流的血液。
——要钱的话……银行里有钱。
这么一来,如何才能在银行拿到一笔钱呢?
他脑中浮现了现实生活里的知识。可是,他在这个国家的银行哪来什么户头。
「……」
一幅举枪指向银行行员引起骚动的场景掠过心头,无名少年不禁呆立在原地。
碰的一声,他撞上了人。
「啊,对不起。」
少年态度冷漠地道了歉,但终究不知道撞到谁,因为根本没有人接受他的歉意。
他一站定,嬉笑舞动的人们便仿佛由四面八方朝他接踵而来,害得他差点随人潮推挤无法前进,于是他绷紧了脸,硬是拨开汹涌人海,好继续往前走。
好不容易站到一块勉强可以立足的空间,他往旁边一瞧,发现面对中央大道的这家店没开,难怪无人聚集,也不见手风琴和小丑出没。
『因举办欢迎派对,永远停止营业。』
告示贴在紧闭的店家门口。稍嫌肮脏的橱窗里头,胡乱陈列着老旧玩具和乐器以及古董家具。这到底是什么店?不过比起这个问题,更令人好奇的是……
——欢迎派对?
少年的眉头又再度深锁。
大家这么闹哄哄的,难道都是为了欢迎某个人吗?
这不是庆典,而是派对。
他自以为解开了一个谜团,结果只是揭开另一个新的谜团。
滴答。
「嗯?」
听到机械运转的声音,少年抬起了头,受到声音吸引似地踏出脚步,再次走人人群。
他发现,在舞蹈和笑声前方,摆设了座机械钟。
庞大的时钟穿透音乐与喧嚣,告知少年,现在时刻十点十九分整。
「……真不干脆的时间……」
少年又叹了口气。
——这里是奇异国度。
他将视线由时钟移向人群。深夜中的纵情狂欢,在这里遇到的尽是些不可思议的异象。
只有我,受到这股狂热排挤。此一「常识」无声无息地植入少年心中,在这奇异国度中唯有这是既非不可思议、也不算稀奇的事实。这是常识,亦即理所当然的事实。
没有人知道少年的名字,也没有人对少年感兴趣。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
时钟报出现在时间,十点一一十分整。
在手风琴租人们弹奏出的嘈杂不协和音中,少年听到时钟指针摆动的声音。
时间,正一步步前进。
时间,动了。
『爱丽丝』。
「什么……?」
听到『名字』,少年的思绪被拉同现实,正打算转头。
「!」
——的那一瞬间,后面有股强大的力量拉住他的手臂。他的身体被这么一扯,顿时失去重他的双脚打结,还以为会就这么在石子路上跌个狗吃屎,摔得鼻青脸肿,但尽管步履蹒他还是继续前行。
一路上,一直有人强拉着他,而那个人就在人群中。
「喂……!」
「你还好吧?」
温柔话声就近响起,那距离确实很近,近在眼前甚至耳畔。
——?这个声音,我好像在哪里……
声音听来耳熟,但依旧是来自……不认识的男人。话说回来,毕竟是初次造访的国度,哪来相识的朋友可巧遇。
「庆祝活动快开始了,待在这里很危险哦。」
声音来自一位年轻男子,可惜受到人潮阻挡,少年只看得见对方手臂,而且奇妙的是,那人仿佛施了魔法,将手臂以外的身体其他部分全隐形了。
「……谢谢你的好心提醒。」
少年调整呼吸,找回自己的步调,语气中不带一丝谢意地向看不见脸的男子致谢。他想凭自己的双脚前进,出声的男子却迟迟不肯放手。他试图甩开对方,手臂还是被紧握不放。
「我自己可以走,快放手。」
「你在赶路吗?你要去哪里?」
男子的声音里满是天真的笑意。
「我要去哪里跟你无关吧?」
他想瞪却瞪不到人,只能任凭无名火在胸中延烧,气得咬牙切齿,差点忍不住不耐烦地啐出声。紧握他手臂的指尖意外纤细,令他不禁怀疑,足以控制一个大男人行动的力量究竟从何而来。
对方是敌?是友?
他的目的是什么?
少年毫无头绪。
他察觉不安正慢慢侵袭着他,面对这样的自己与现状,他板起了面孔。
接着——那声音寒喧似地从容说道:
「不好意思,大家等这天等太久了,好像没注意到你。」
「……我看得出来。」
欢迎派对,举行中。
少年想起店家歇业的理由,没有太在意。
事实上,他从这个国家的人民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他们对自己这个外来者有任何兴趣,甚至认为就算他现在放声呼救,也不见得会有人伸出援手。
即使他就要遭人强行掳走,也不会有人发觉。
声音无视少年内心的不安,继续闲聊。
「你发现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了吗?你觉得这个国家会有让你感兴趣的东西吗?」
「不知道……不过,错字还是快点改过来比较好吧?」
少年举起被抓住的手臂,指向头上的横布条与垂布。
「啊啊,你说那个啊?对嘛,果然拼错啦,我就觉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揶揄的声音再次响起,男子从人群中伸出另一只手,手指在空中绕了几圈,拼出「Welcamu」。
「这样就对了吧?」
「……算了,随便你少年无力地呻吟着。
到最后,他还是决定乖乖让人拉着自己的手臂前进。毕竟那声音听来并无敌意,被抓着的
手臂也没感觉到疼痛,至少那人应该不会加害自己。他这么希望着。
「这个国家的人啊,根本没有『修正』跟『恢复』的观念,失败就算了,每个人都装作视而不见,反正时间一久,谁在哪个时候犯了什么错部不要紧了,因为全被忘得一干二净啦——你说对吧?」
「……只要能今宵有酒令宵醉就好了吗?」
「没人知道这么做到底好不好,可是大家……这个国家里所有人都是这么活下去的。我只是只猫,所以比大家还自由一点也说不定。」
男子话中的笑意未消,听来却有些嘲讽,话题也转趋严肃。在这热闹的气氛中,少年听着清楚传到耳中的一字一句,简直喘不过气。
「……活下去……」
一阵寒意不舒服地爬上背脊。
少年缓缓吐气。
他尽量佯装镇定,挤出声音。
「那么,那就更不会……理我这个外来者了。」
——所以别管我啦。
他正打算接着说出这句话时,「咦?这可是为了欢迎你而举行的派对耶。」对方的回应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什么?欢迎……我……?」
「没错。这里是没有发条的音乐盒,没有入口也没有出口,不为人知的幻境。尽管如此,系还是到了。你打开了没有人口的门,靠着自己的双脚走到这里。你到这里,是为了找『某个』东西吧?」
看不见的男子娓娓道来,仿佛在默念一首写在羊皮纸上的诗。
接着,他又以吟唱的语气说出——
「欢迎来到奇异国度,爱丽丝。」
他呼唤着少年的名字。
「——什么?」
一瞬间,少年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同事,头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自顾自地动了。
他甩开了对方的手,明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他却像是付出了极大的劳力,令他头昏目眩。他感觉到有个阴暗的物体在他脑中鼓动奔驰,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庆幸的是,直到刚才仍紧握住他手臂的男子放手了。
他总算可以瞪视眼前的敌人。
太好了。
「……你搞错人了。抱歉,我不叫那名字。」
「搞错人?那可麻烦了,我看过很多讨厌自己名字的人,矢口否认的倒是头一回遇到。」
男子身穿蓝色西装,身材纤瘦,满脸讶异又笑吟吟地望着被甩开的手和少年的脸。
这下可让我看到你长什么模样了,少年心想。
其实应该说是,男子终于现身了。
男子留着及腰的滑顺长发,头上凭空冒出一对奇怪的猫耳朵,也许是为游行特地变装的打扮,不管怎样,格调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不过,忽然有股念头在少年心中成形,让他相信那肯定是男子自己的耳朵,毕竟那双猫耳朵正一抖一抖地轻颤着……眼前的男子是一只猫。男子不论微笑、眼神甚至是优雅的体态,都和猫一模一样。
在这个『奇异国度』里,猫的长相和人类差不多,会穿衣服,会用双脚步行,会说人类的语言,肯定是这样没错。
「你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眼前站着的不是陌生人,而是陌生猫。少年不曾报出自己的姓名,那么这只猫为什么会知道——连他也不知道的,他的名字。
他的心脏止不住猛烈跳动。
——我来是为了寻找,我在寻找,或许能在这里找到我要的东西……所以我来到这里。至于我在找什么,那……一定是……『名字』……
「唔,这可难倒我了,你这么问,是要我特地提出理由解释吗?」
「哪有什么特不特地——」
「你想想嘛,名字不是在你出生的时候就取好了吗?如果你不是爱丽丝,为什么听到别人叫这个名字会想回头呢?」
猫微微耸肩,脸上的微笑始终不曾离去,说起话来悠然自得,纵使从刚才就在叨念些「那可麻烦了」、「难倒我了」之类的话,看上去却一点也没有真心感到困扰或为难的神色,倒像是将少年的惊讶与害怕握在掌心随兴把玩。
猫眼专注地凝视着他。这双在夜晚此时瞳孔垂直呈杏仁状的眼,到了早上肯定会像丝线般细长吧。
笑容可掬的公猫将纤细的指尖刺向少年的胸膛。
「对不对啊,爱丽丝?」
「呃……」
少年确实立即睁大了眼,迎面注视着猫。
「明明就有反应。」
猫笑得更开了,表情难掩几分神气,
少年咬了咬牙。
「吵死了!」
他自己也搞不懂,他究竟是在气猫的那张笑脸,还是在气「不小心做出反应的自己」。
「别以为我跟你一样,我根本没有可以告人的名字。」
他以差点没咬向对方的气势恶狠狠地抛下这么一句话。猫听了依然气定神闲地笑着,甚至有点像是在从他的反应取乐。
少年觉得两颊发烫。他心里明白,会有这样的反应是出于屈辱吗?不,只是因为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了,不管向这只猫怒吼还是说什么都是多费唇舌。
「既然你喜欢那个名字,随你高兴。我是……」
——我的『名字』是——
「『大概是爱丽丝』,这样总行了吧?」
他怒气冲冲地报上名字。
猫摆出需要时间理解这句话的模样,敛起笑容,即使只有那么一瞬,也是少年第一次当面目睹。
猫凝望天空半晌,再次漾出微笑,缓缓点头,手指像在挥舞指挥棒似地转了几圈。
「这样啊,真是个暧昧的好名字,我喜欢哦——。」
。
呃。
惊恐宛如一道令人发麻的寒气直窜上自称爱丽丝的少年背脊,他全身起鸡皮疙瘩,身体霎时不由自主地颤抖。
人们的笑声。
歌声。
脚步声。
手风琴声。
游行的喧嚣声。不协和音。
直到前一秒还使爱丽丝困扰不已的噪音,此刻全归于寂静。
他怀疑是自己的耳朵聋了吗?还是『奇异国度』的人们、面具和乐声全在瞬间消失了呢?
不,不对。
人们举国上下无不在竖耳倾听『爱丽丝』这个名字,以及自称爱丽丝的少年和猫的对话。他们眼睛眨也不眨,全神贯注凝视着这两位年轻男子,不跳舞、不说话,一动也不动。
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刚才还一副不将少年放在眼里的模样——甚至把他当成无形的空气对待。
突如其来的气氛和视线使爱丽丝惊恐不已。他忍不住想往四下张望,确认有多少双眼睛紧盯着自己。
「别回头。」
猫神情严肃地在爱丽丝珥边低声警告,制止了他的行动。
爱丽丝吸了口气,猫的出百制止简直是一道命令,况且他也找不出刻意反抗的理由。
「——」
刹那闻,一切又动了起来。笑声、歌声、脚步声、手风琴乱七八糟的和鸣、游行的吵杂。
人们若无其事地穿梭在中央大道。
「啊……」
爱丽丝发出一声反常的尖叫,膝盖一软,背上直冒冷汗。
人们对这个猛然瘫坐在人群中的少年一点兴趣也没有,和先前的反应没什么两样。
爱丽丝好不容易用力地吐了口气,刚才那诡异的瞬间仿佛暂停了他的呼吸,夺走了他的意识。
——刚才,刚才那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想去什么地方?我可以带你过去哦,我最欢迎第一次来的访客了。」
爱丽丝愣在原地,猫轻轻拍了拍他的盾膀,笑说:「我很擅长带路呢。」
望着猫亲昵的神情,爱丽丝稍微安心了点。这个男子是唯一一个回应自己的行为的人,即使他的行为举止怪异,态度像是会吃人……也好过周遭视若无睹的反应。
爱丽丝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挥去沾在膝盖上的泥土,身上的纯白西装才穿没多久就弄脏了。
「……话说回来,你究竟是谁?」
面对爱丽丝的质疑,猫的脸上瞬间闪过惊恐的神色。
「我只是一只由人饲养的猫,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自在的笑容旋即在猫的脸上绽开,他是回答了,不过答案嗳昧不明,他的页面目与目的依旧是谜。
就在这个时候,爱丽丝听到了像是咬碎砂糖,又像是旋转音乐盒发条的微弱沙沙声。
那是铃声吗?
铃被摇得铛铛作响。
「你今天打算到哪里?」
爱丽丝正抬头想确认那究竟是什么声音,猫却一把挽过他的手,任他怎么挥也挥不开,还拖着他在人群中移动,他没料到这只瘦猫居然颇有力气。
不过,这只猫未免和人太亲近了点。猫不应该是更冷漠、任性的生物吗?
他一时哑然失声,只得叹气,随便答道:「银行。」
他因为猫的问题察觉自己没有具体的目的地,到银行之后的事,他同样未曾深入思考。
「呵,你还真喜欢往奇怪的地方跑。」
猫兴致盎然地笑着。
前往银行竟是一种稀奇的行为,一定是因为这里是奇异国度,不讲常识的疯狂国度。
猫兴高采烈地帮爱丽丝带起了路。
爱丽丝蹙眉,稍稍回头张望。
欢迎派对仍在持续进行,气氛甚至愈来愈热烈,看来活动正进入高潮。
◆◇◆◇◆◇◆
摇摇欲坠的建筑物一栋挨着一栋,几乎填满天际。爱丽丝在猫的带领下行走,从中央大道以绕进小巷,气派的红砖与石头建筑上那些华丽的装饰旋即如幻影般转瞬间消失。
脏污的外墙,斑驳的邮筒,堆积成山的垃圾是虫子和灰尘的巢穴,石子路上未经整修的部分格外显眼,干燥的风在建筑物之间来回穿梭。这地方静得出奇,愈往前走,愈远离中央人道的喧嚷人群,走到后来终于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爱丽丝走着走着,遗以为自己不小心误闯荒凉鬼城,只有在望见从建筑物毛玻璃内流泻出
的摇曳灯光,才会记起自己正身处在『奇异国度』。
他抬头仰望,一轮白月高挂夜空,看不见那些错字百出的布条。
他循声揶回视线,原先走在前面几步的猫被两名年轻女子挡住了去路。
女子身穿蕾丝小洋装,胸部挤压得呼之欲出,强调出傲人曲线,裙摆则是刻意开高衩露出修长白皙的美腿,撩拨众人目光。纵然爱丽丝和她们仍有一段距离,甜腻的香水昧依然扑鼻。
她们不论脸孔,还是一头金黄和褐色卷鬉,都像极了中央大道橱窗里摆饰的人形娃娃。不过,从那一身打扮即可窥见她们的营生之道。
她们今晚的生意似乎不太好,小巷里只有猫和爱丽丝两人。中央大道上正在热闹举行庆祝活动,男人几乎都选择在那里彻夜跳舞狂欢。
人形娃娃们秋波频送,搔首弄姿,一副不愿轻易让珍贵的猎物逃离掌心的模样。
——这些人在搞什么……?
爱丽丝夸张地咳了一声,试图追赶过猫和女子。
他这么一走,立刻被冷不防地抓住手。他起先以为被娼妇逮个正着,吓出一身冷汗,好险那并不是他陌生的触感。
「下次再一起玩吧。走罗,爱丽丝。」
猫挥了挥手,拒绝女子的诱惑,接着故作轻松地牵起爱丽丝的手离去,看来这男人就喜欢对着别人的手拉拉扯扯。
爱丽丝知道,那雨名女子正注视着他们。他想回头,确认这两名年轻女子是以哪种神情,目送两名年轻男子亲昵牵手离去的背影。
爱丽丝连忙甩开猫的手。
「别有事没事就抓住我的手……你不怕被误会吗?」
「咦?讨厌,我不会非礼你的啦。」
「吵死了,真是废话。」
尽管爱医丝面色凶狠地出雷顶撞,猫也只是垂下眉梢微笑。爱丽丝不免怀疑,这只猫即使心里感到困扰也不会写在睑上吗?
难不成这只猫的个性就和他的说话态度一样温和敦厚,为了不伤人——不伤害爱丽丝,刻意不表现出负面情绪。
与猫相处的时间不算长,爱丽丝却蓦然浮现这个念头。
这个圃家是否存在着行动纯粹出自于善意的人,基于在中央大道亲身体会到的疏离戚,爱丽丝认为这终究只是一厢情愿的想法。
不对,他不是人,是猫。『奇异国度』里的猫比人温柔,或许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而已……
他们默默走着,排山倒海而来的疑问简直让爱丽丝头痛欲裂。
「……你不喜欢吗?」
爱丽丝随意闲聊,把那些找不到答案的难题抛在脑后。
「嗯?」
「你不觉得可惜吗?」
事实上,金发女孩正是爱丽丝喜欢的类型。他若是独自走入这条小巷,手上又有一大笔闲钱可花用,此刻将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爱丽丝特地不将那些陈腐又触及个人情感的字句挂在嘴边,不过猫像是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脸上的微笑换上了不怀好意的讪笑。
「这个嘛,奇异国度裎的某位权威人士曾警告『不与全国同乐者绝非善类』。我喜欢的是诚实的好小孩。」
「……那么你不参加派对没关系吗?」
他一针见血地指出猫话中的矛盾,猫愉快地笑了。
「我不过是只猫嘛,何况我还有帮你带路的重要任务在身,再说……」
「再说?」
猫摸了摸头,喃喃说道:
「——她们不愿意当我的主人。」
「你在说什么……?」
就算这只猫有不为人知的一面,爱丽丝也不打算深入探究,如果他不会害人……没错……
性癖属于个人自由。
不明的铃声好像又响了。
猫跨出脚步,爱丽丝也跟着继续走下去。愈往前走,小巷里愈添寂静与幽合,他甚至觉得气温开始下降,穿过石墙缝隙间的风徒增寒意,而猫和爱丽丝的脚步声只是使得这杳无人烟的地方更显寂寥。
「话说回来,这到底是哪里?」
「嗯?『奇异国度』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要问,这地方真的有银行吗?」
爱丽丝一开始以为他们走的是当地人才知道的捷径,可是不管怎么走,猫部不曾走入「像是能找到银行的路」。他不禁怀疑,银行竟会深藏在这种诡异的巷弄内。
然而,猫没有回答爱丽丝的问题。
「我问你唷,你怎么会来奇异国度呢?是来观光还是有其他目的吗?」
一问还一问,而且遗是和爱丽丝提的问题根本扯不上边的问题。
「发问的人是我耶……」
爱丽丝觉得头昏脑胀,缓缓甩了下疑似愈来愈痛,又好像逐渐沉重的脑袋。
「……唔,为什么呢,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这样啊,希望你能找到你要的东西。你刚才问了什么?
「算啦。」
「为什么?」
猫见到恼怒的爱丽丝,顿时神情惊慌,连忙回问。爱丽丝故意夸张地叹了一人口气。
「你不是摆明了耍我,别多问。吗?你这家伙裉本无心回答我的问题。」
他朝猫用力地指了一下。
猫只是一味苦笑。
「伤脑筋,我没有命令你的意思哦,因为我——不是红心女王。」
「?」
「还有别尽信他人的话,那是很危险的。这不是命令,是我给你的『忠告』,明白了吗?」
猫说着,手指边朝爱丽丝的食指伸了过去,惹得爱丽丝反射性地怒抽回手。
「红心女王……她是奇异国度里地位最崇高的人吗?」
「对,毕竟是女王罗,女王的地位都很崇高。」
「嗅,就像蚂蚁跟蜜蜂嘛。」
「什么啊,这例子还真怪。」
猫一脸诧异似地挑起眉梢。
——你没资格说我吧。
听到这话,爱丽丝不知怎地觉得猫反而喜形于色,猫虽然态度和蔼,性格倒也有偏执的一面,爱丽丝心中暗想。
况且,由「女王」联想到蜜蜂和蚂蚁真有那么奇怪吗?
爱丽丝拥有的常识在,奇异国度。里完全派不上用场,他觉得自己和这地方格格不入,纵使有猫相配,他仍是
孤伶伶的一个人。
猫将爱丽丝的心情看在眼里,轻轻地抬头仰望天际。
爱丽丝也跟着仰望向天空。
他不禁「啊」地惊呼出声。那是『城堡』——那个在国度入口处见到的朦胧黑影,如今清晰浮现在幽暗夜空,其中以城墙与城堡的雕饰特别漆黑,因此不靠近根本无从掌握城堡全貌。
「一个固家只需要一位女王,否则将导致人民无所适从,茫然不知该听哪位女王的命令。所以奇异网度也只有一位女王,在这个国度,红心女王的命令需要绝对服从。」
猫边走边说,像是在念说明书似地滔滔不绝,爱丽丝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
「……抱歉,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爱丽丝判断猫的话告一段落,停住了脚。纵使他此刻正皱紧眉头,猫应该也不会发现吧。因为猫这一路没回过头,不曾伫足,只有满不在乎的声音传进了爱丽丝耳中。
「你想问我带你进城堡的原因吗?」
和在中央大道的晴杂声中遇见猫的情形一样,饱的声音仿佛在耳际旋绕。
「答案很简单,有人叫我带你过来。」
「……那是『红心女王的命令』吗?」
爱丽丝一将话说出口,猫总算停了下来。
「我不讨厌会举一反三的孩子,走吧。」
猫的声音和嘴角都扬起了笑意。
「等一下,你是在什么时候揍到带我进那地方的命令?」
「问题不是只有一个吗?」
「唔……」
猫的笑容充满戏譆。
这个男人只有这种时候才会专心听人说话吗?不对,他应该是为了扯人后腿,始终认真听话,牢记别人说过的一字一句。
和这家伙讲话搞得我头部痛了——爱丽丝粗鲁地抓了抓头,绞尽脑汁试图找出能让猫吐出问题答案的适当用字,但就是想不出来。
猫没有回头,自顾白地匆匆走了。爱丽丝无可奈何,只得紧追在猫身后,怕要是被扔在这搞不清楚规矩与常识的地方,后果可不堪设想。
不过,这猫未免太放心了点,爱丽丝心想。带路者不是应该边走边回头,确认要带的人有没有确实跟在后面吗?
「啊,对了。」
走在爱丽丝前面的猫激动地敞开双臂,语气高亢,暂时停下脚步。
「最好别太常回头,尤其是在『奇异国度』。」
难道他会读心术吗?
爱丽丝心头一惊。
——为什么最好别回头呢?——爱丽丝还没发问,猫就抢先回答。
「愈是执著于过往的愚蠢人类,愈会召来丑陋的。」(译注:「未练」与「迷恋」日文同音。)
「末练?……那是什么?敌人吗?」
爱丽丝一脸正经,不管问题早就超过一个。猫这次倒是没责怪也没调侃他问题过多,只是频频眨眼,像在听个奇怪笑话,垂直瞳孔往两边拉成了条细线。
「敌人?那是什么?」
「……不知道就算了。」
果然没有同答的意思,爱丽丝暗忖,不过也许他只是真的不知道「敌人」这字的含意。
猫微笑着轻抚爱丽丝丧气低垂的头。
「不用担心,未练只是想待在喜欢他们的人身边,就是手段有些问题。」
「嘿,我不是说过别一找到机会就乱摸……」
这时,爱丽丝注意到脚边没有壳光,不禁仰望天空。
什么也看不见。
他们正在接近的城堡消失了,幽微的昏黄街灯也彻底失去光芒。四处……部没有光。不可思议而且奇妙的是,他仍能望见建筑物和猫的身影。
「…………!?」
这种感觉,这个世界,爱丽丝体验过。
这是让人分不清是否睁开了眼的绝对黑暗。
不知道究竟是前进,还是落下。
渐渐地,如何睁眼、走路、呼吸都游走在遗忘边缘,就连身穿白西装的金发碧眼少年的那个自己也……显得瞹昧,比幻影更不可信,宛如捏造的事实。
我真的有血有肉吗?我的皮肤呢?
我的名字呢?
我为什么会到『奇异国度』?
啊啊,翻动书页的声音……
还有笔拉扯纸张纤维的宪章作响声
「例如说,未练喜欢三种人。」
悠哉的猫声依然近在耳畔,唐突地填补了黑暗与幻听。即使处在这样的状况,猫的设定……照样不变。绝对不变。
「和正打算自杀的人,还有咦,还有一个是什么。唔,我记得是——」
「喂……等一下!」
猫不见了。爱丽丝刹那间陷入惊慌,难道在不知不觉中,视线已遭黑暗逐步侵蚀,难不成看见这黑色物体的只有自己一人。大难即将临头,不对,是早就降临了,现在可不是悠闲和猫聊天的时候。
不,等一下,猫刚才是不是顺口带过了某个事关重大的讯息?
「……你、你刚才说什么?奇异国度的——」
『爱丽丝。』
背后传来轻声呼唤名字的声音,爱丽丝不禁往后回头。
那里站着一位不曾出现的少女,爱丽丝稍稍后退了一小步。
少女就走在身旁,爱丽丝惊讶自己竟未能及早发觉。她露出天真无邪的笑颜,轻捏围裙洋装一角,膝盖微弯,落落大方地向他鞠躬致意。
「您好。」
她头上的大蝴蝶结微微摆动。
少女和方才的年轻娼妇貌似年纪相仿,气质却有天壤之别。她满脸稚气,双眸闪烁着纯真光采。
不晓得她叫什么名字,下过……像是……对,「爱丽丝」这名字就很适合她。
在侵蚀着视线、月光与街灯照不到的黑暗中,不知为何唯独她的身影清晰可见,仿佛少女本身就是迷蒙的微光。
面对这「异样」的情景,爱丽丝不由得倒抽口气,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个问题。
「……你……你……你是谁?」
「我吗?」
少女嗤嗤笑着。
「不好意思。」
她掩住嘴,娇声笑着说道,爱丽丝则是在旁默默观察她的一言一行。
少女的笑似曾相识,那是爱丽丝当面见过,也熟悉的笑容,还有那头金黄波浪长卷发、白皙肌肤、宝蓝瞳孔……
「别管我了。」
少女开心地笑了一会儿,然后倾身向前,笔直凝视着爱丽丝的双眼。爱丽丝不论体格或力气都明显占上风,却害怕得浑身战栗,往后退了一步。
「倒是你。」
「……我?」
他强忍再往后退的冲动,抑制住内心的动摇。爱丽丝回问后,少女伸出食指抵住唇,微微偏了下头。
「派对的主角怎么会在这地方呢?难道你不会跳舞吗?」
「不,我是……」
「我可不会自己一个人待在这么冷清的地方,我希望大家能更热烈地欢迎我嘛。难道你被小猫咪骗了吗?」
「小猫咪?」
她话中所指的应该就是那名男子吧。男子没有尾巴,但是眼睛、耳朵、态度都和猫如出一辙。
「啊,那家伙跑哪去了?」
「唉,小猫咪开溜最快了。」
原本走在前而几步的猫消失踪影。他是融入黑暗之中,还是急忙逃走了呢?真不愧是没用的带路人。
我实在不该轻侰一个才刚见面的陌生人,爱丽丝自责,何况猫不也这么提醒过吗?
「别尽信他人的话,那是很危险的。这不是命令,是我给你的q忠告h,明自了吗?」
「这个圃家的人啊,根本没有『修正』跟『恢复』的观念,失败就算了,每个人都装作视而不见。」
「你对那家伙的事知道多少?」
既然少女亲昵地称他小猫咪,两人势必关系匪浅。爱丽丝问着,正打算转身朝向少女时,「——好可怜哦,爱丽丝。」少女突如其来的举动惹得爱丽丝无所适从,因为她将纤细的手臂紧紧缠上了重丽丝的腰际。
不过,她的动作有几分生疏,笨拙缠绕在腰问的手臂茫然不知该出多少力气,反而像是在对待重要的易碎物品似的,轻柔地环抱住爱丽丝。
「!」
爱丽丝一时惊讶,下意识地轻推开她的身体,身体随即从束缚中解脱。
「啊……」
少女的身子顿失平衡,宛如断线的人偶。纵使她的体态轻盈,狠狠跌上这么一大跤还是令人怵目惊心,爱丽丝于是赶紧抓住少女的手臂。
可是
「!」
下一秒钟,少女纤细白皙的双手竟捧住了爱丽丝的脸颊。
从刚才起就是惊吓连连,爱丽丝感到心脏简直难以负荷,甚至无暇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的纯真明眸在眼前闪耀宝蓝光芒,一片湛蓝映照出爱丽丝惊恐的神情。爱丽丝望着那张仿若他人的脸孔,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境遇,还误以为这一切不关己事。
少女开口呼出气息,娇柔嘶哑的话语如蜜汁滴落。
「你又是个人了,」
「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
「真的好可怜呢……」
少女的微笑和声音更加贴近爱丽丝。
然后,她就这么吻上了他的双唇。
「唔。」
爱丽丝吓得反射性地撇开脸,少女却以难以置信的蛮力一把搂住爱丽丝的头,丝毫没有刚才对待易碎物般的谨慎小心。
少女的舌尖由爱丽丝的齿缝探入口中。爱丽丝怀疑口中的东西应该是舌头,那个东西与自己的舌头完全不间,触感简直像个不明物体,而凡异常冰冷,又极度炙热,热得几乎引起烫伤,冷得令人差点冻僵。
陌生少女突如其来的亲吻,和像是舌头的触感,都令爱丽丝不寒而栗。他顾不得礼节,抓着少女的腰,使尽全力试图拉开少女。
少女一动也不动。
她明明正亲吻着他,却嗤嗤笑了起来。笑声由塞丽丝口中……脑中,如幻听般响起。
爱丽丝睁开的双眼与少女的碧眼四目相交,少女的眼神冷漠无情。由于两人正在亲吻,爱丽丝认为她多少可以表现出沉醉的样子。她的眼神像是在寻觅。
但她只是凝神注视着爱丽丝的双眼。
——这女孩子在找什么?她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既然要亲,至少给我个热情点的吻吧。
爱丽丝渐渐无法呼吸,只能靠鼻子勉强撑住。他不由得怀疑,难不成这位少女吸走了所有氧气?
令人作嚼的难受「气息」与触感由口中扩散至全身。
蓝色缓缓地在视线中渲染开来。
一大片的蓝。
常听人形容眼前一片漆黑,或是一片空白——爱丽丝身上的衬衫和眼里瞳孔的颜色渗入他恍惚的意识中,那是远深于蓝天,犹如吞噬光线的、深海般的藏青。
簌。
随着意识抹上蓝色,爱丽丝在少女的嗤嗤笑声中疑似听到了噪音——
簌簌簌。
簌簌、簌……
籁簌簌簌簌簌……
这不是噪音。
爱丽丝在耳中,在身体里听过这声音。
这是有人将纸……这是撕破书页的声音,接着应该可以听到纸张被揉成一团,然后出现丢进垃圾桶的声音。
书页被一张张撕下丢弃,发出窸窣声响。
——住手。
簌簌、揉揉揉。
沙沙、簌簌、簌簌簌簌簌。
——别丢。
那双手随即撕到某页。
蓝色墨水在书页上写着——
『我想要名字——。』
然后——
簌簌簌簌……
那双手若无其事地撕下了这一页。
「啊……唔,哇啊啊啊!」
撕裂身体般的剧痛将爱丽丝的意识瞬间拉同现实世界。
他喉咙深处的灼热一路蔓延到胸口,像是喝下融化的金属,因热融解成泥状的身体内部则有双看不见的手在翻搅。
在现实中,爱丽丝顾不得呼吸『奇异国度』的空气,他的视线染成一片靛蓝,不,其实是又回到了暗夜的漆黑。他的意识模糊,视线也一样混乱。蓝与黑闪烁不定,一闪一灭,绕着漩涡不停转动。
他见到了骇人的幻影。
穿着围裙洋装的少女身上沾满鲜血与蓝色墨水,双手仲进爱丽丝胸口。在爱丽丝体内搅弄的就是她——她正在找某个东西。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
她硬从爱丽丝体内出乱丢在地的,不是肉也不是内脏,而是纸屑,一张张墨水写满潦草字迹,被撕裂揉成一团的纸屑。
像小孩一样乱找一通的少女没多久发出了一小声欢呼。
『找到罗……喏,爱丽丝,还我,你得把这还给我,这是我的……、,还给我……』
少女抓住了那个东西,开始用力往外拉。
噗吱噗吱,窸窸窣窣,她缓缓拉扯。
从纸屑堆中拿出来。
从爱丽丝的体内扯出来。
那是爱丽丝深藏在体内的『名字』。
这个名字。
重要的名字。
——住手。
爱丽丝闭上眼,挥散了幻觉。
可是,这真的只是幻影吗?说不定少女真的将手伸进了我的身体,打算取出「名字」。我的身体里面堆满了纸屑吗?胸口和喉咙像是在火中燃烧,传来阵阵灼热疼痛。
——住手,我不会把名字让给任何人!爱丽丝只要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无意间爆发的莫名怒意,瞬间战胜爱丽丝心中的恐惧与混乱。
一股连爱丽丝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力量源源不绝涌现,他猛一推,将少女推了出去。
「呀!」
原本文风不动的少女,此时发出了短促而尖锐的叫声,摔倒在地。爱丽丝没看到这一幕,他没闲功夫欣赏眼前此景。愤怒和蛮力全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浑身冷汗直流,跪在跌倒的少女面前,压住了喉咙。
诡异的幻觉仍在脑中挥之不去。
从我的身体里……
捞出纸屑……
的幻影……
仍未消逝。
「呃、呜……!」
爱丽丝忍不住吐了,但他的胃是空的,恶心的极酸胃液在石子路上四溅。
「呵呵……真失礼。」
被撞开的少女无声无息地迅速起身,又恢复了笑容。她的笑容和笑声比演员背诵剧本台词
更不带感情,活像一台机械。
「呵呵呵,呵呵呵,不能弄脏这里哦。这里可是要封藏爱丽丝纯净心灵的地方呢,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不逃不行。
没空理会少女机械化的笑声和台词了,爱丽丝试着让麻痹的手脚用力。
「呵呵呵呵呵呵,而且呢,爱丽丝,不要露出那么痛苦的表情嘛,你应该可以哭得更更更可爱的吧?我以前就是这样的呢——。」
「——!」
爱丽丝一听到名字立刻展开行动,强逼自己用力踹地。他没受伤也没流血,身体却异常疼痛,尤其胸口更是痛人心腑,手脚也出不了多少力。他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飞奔逃离,可惜双脚不听使唤,只能丢脸地拖着脚前进。
别回头。
他记起猫的忠告。
不能再回头了。
——不逃不行。
——逃去哪里?
——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
如令没了人带路,他不晓得该何去何从,他甚至不确定人声鼎沸的中央大道位于哪个方向。那只猫依然不见人影,他感觉不到任何视线,不会有人伸出援手。
但还是得赶紧逃离那伪装成少女的『某个东西』!
「爱丽丝。」
「唔!」
「爱丽丝。」
「——住口,别叫了!」
少女每一呼唤这个名字,爱丽丝就差点忍不住停下脚步回望。光跑就已经够吃力了,即使只是谨记着『别回头』,也得耗上惊人力气,深怕一松懈,还来不及阻止,头就这么往后转了。
别回头。
不能回头。
「爱丽丝。」
不管爱丽丝怎么逃,少女的呼唤声和脚步声始终如影随形。他一路跌跌撞撞,拼了命地逃,少女却好像只是踩着优雅的步伐尾随在后。
「喏,你要去哪里呢?爱丽丝。」
「我要去个没有你的地方!」
爱丽丝头也不回,径自对着少女的疑问嘶吼。不晓得吼叫声是否传到了对方耳里但他能做的也只有对着前方大吼。幽暗中,吼叫声显得格外空虚。
「——不行。你不能再往前走了。不可以。」
「吵死了,别指使我!别管我!」
「不行,你可是爱丽丝呢。」
「所以说,到底为什么叫我爱丽丝!我是——!」
「何况你根本无处叮去……你没有『目的地』啊。」
「——!」
她说得对。
少女的话狠狠刺中他胸日,他终究还是停了下来。他没有回头,而是仰起脸。
原本在后面追赶的少女,转眼间站到了爱丽丝面前。
少女的宝蓝瞳孔与天空和冰同样清澈,却见不到一丝人类的情感,她果然是披上人皮的『某个东西』。
猫还说了哪样话?
「愈是执著于过往的愚蠢人类,愈会召来丑陋的。」
「只是想待在喜欢他们的人身边。」
「例如说,喜欢三种人。和正打算自杀的人,还有——」
。
这位少女就是……猫口中的,一定是这样没错。所谓的未练不单是动词,在『奇异国度』里还可当作名副使用,指恐怖怪物的一种。她,正是。
「喏,爱丽丝,你迷路了吧?我叮以和你一起找,找你重要的■■■■■。」
刺耳噪音盖过了少女的声音。爱丽丝掩耳,他不想听到那声音,那簌簌簌簌的声音。声音撕掉了少女的话,丢弃在一旁。
「我重要的■■■■■……」
爱丽丝痛苦呻吟着,自然而然地脱口说出撕裂世界的声音所消除的字句,只是同样话声未落,
即遭到撕毁。
然而,少女像是将被撕去的话听得一清二楚,满意地点了点头,伸出织纤玉指。
「所以呢,交换条件是,我希望你能归还名字。。把还给我……爱丽丝。」
不知不觉中,少女潸潸泪下,哭成了个泪人儿。
这头怪物的眼神和语气仍是不带情感,却将少女的动作模仿得唯妙嘥肖,可惜她的态度反反复覆变化过快,真正的女孩肯定……不会这么情绪不稳。
爱丽丝其实不太有把握,他甚至陵疑起自己是否曾经真正与一般的女孩有过接触。
「我也想要名字,我也想成为爱丽丝,不对,我本来就是爱丽丝,为什么你会是爱丽丝呢?你根本不是爱丽丝啊。」
豆大的泪珠滴滴答答落下,不停从她的一双大眼睛里涌出。她的泪水看似无色的墨水,但那只是无机物,和人类流的眼泪柑差甚远。
少女的话里似乎混入了感情和真心话。她悲伤,懊悔,甚至憎恨爱谭丝。
——爱丽丝。。对了,我是什么时候变成爱丽丝这名字的?要我归还名字……名字该怎么还?我——
「我的名字……不是爱丽丝……」
他觉得胸口郁闷,简直快喘不过气,好不容易才将话挤出口。不过是一句否定的话,为什么会这么沉重?
这呻吟般的嘶哑声音是否清楚传进了少女耳中?
少女沉默半晌,没有任何反应。
「这样啊,那么……」
太好了,她听到了。
在漫长的沉默后,少女冷冷说道。
「你可以消失了。」
「!!」
他在干钧一发之际及时避开少女袭来的手,害得她顺势往前跌整张睑撞上石子路。但是,这次她没有尖叫出声,而是一声不吭地迅速起身。
——原来刚才那些都是装出来的啊。
他破口大骂,我不要消失,我可不要死得这么莫名其妙。
可惜,他再怎么使劲逃跑终究是徒然在原地打转,少女看似娇弱,却有用不尽的力量。在这个漆黑空间里,他的呼吸极为吃力,少女则相对不公平地活动自如。这地方入同她的地盘,在爱丽丝回头的那一刹那,『奇异国度』的一角即纳入她的掌控。
怎么办?
——要奋战吗?
如何奋战?
少女伸出粉红舌尖,舔了下嘴唇,看似打算以那对唇与舌头再来一次深吻。
爱丽丝往后退了一步,眼前的情形毫无胜算。
他焦急地想,既然逃也逃不掉……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正在他束手无策之际,少女飞了起来——至少看上去是如此。
不见了,就在他正这么以为的下一个瞬间,他的呼吸骤然停止.身体仰躺着倒在石子路上,差点撞上后脑勺。少女的脸庞近在眼前。
「再见。」
「!」
少女露出大大的笑容,一个不是纯真,也算不上邪恶,而是无比空虚的笑。少女纤细的手掐住了爱丽丝的脖子。
爱丽丝旋即感到呼吸困难,再掐下去不只窒息,更可能扭断颈骨。少女的蛮力依然大得出奇,他的颈动脉遭到压迫,血液几乎无法输送至脑部。
他的视线前方再次降下蓝色帘幕。
随之而来的是放弃的念头。
——死……?为什么……?为什么我得死在这地方……?我还没——
接着,有别于放弃而来的念头是——愤怒。
他不知为何不怎么觉得恐怖,反而是对眼前荒谬的情形,对少女,对猫,对来到『奇异国度』的自己燃起熊熊怒火。他挣扎着吼叫出声。
「别、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一定得死在……这地方!」
「不想死就闭嘴。」
BLAM!
短促的爆炸声响起。
……这是,枪声。
掐住爱丽丝脖子的力道应声消失,氧气总算能送进肺部。他喘着气,张开了眼睛。少女脸但是那张笑颜裂开了。
宛如捧毁的人形娃娃——一个遭人用铁鎚敲坏的人形娃娃。
「……!」
爱丽丝感到背脊一阵冰冷。这景象近看实在令人沭日惊心,少女裂开的脸扭曲变形,宝蓝眼珠只剩下一个黑色窟窿,嘴唇往两旁裂出一条大缝,牙齿和皮肤则是碎裂一地。
「啊……啊啊啊……啊……嘻、嘻嘻、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本来是少女的东西忽然放声尖笑,笑声中不再有少女的天真,而是混杂了兔子与老鼠和度度鸟、蜥蜴、猪、婴儿,以及各种动物的叫声。
「闭嘴,吵死人了。」
某个人说着,然后——
枪声。枪声。枪声枪声。
枪声每一响起。怪物娇小的身躯和扭曲的笑颜使规律性地随之弹跳。
爱丽丝哑然望着眼前的景象。硝烟味刺鼻,他的脖子不痛了,只是心脏仍住怦怦直跳,肩膀颤抖着喘不过气。
持枪男子朝爱丽丝问道。
「站得起来吗?」
这人出手相救,语气却显得冷淡不耐烦。
爱丽丝一边舒缓呼吸,一边抬头仰望男子。男子正要将手上的枪收进西装内厕口袋。
「……?」
男子头上戴着一顶帽子,顽强的自然卷黑发凌乱不堪,下巴的胡了没经过修剪,猛一看选以为是个邋遢的人,但不论帽子还是那一身黑西装都是制作精美的高级品。
由帽沿和头发问可以窥见一双锐利的眼神。
他的眼睛下方有一人片黑眼圈,表情也有些疲倦,一脸做什么事都嫌麻烦的样子。这样的外表和他的眼神实在不太搭调。
又出现一个怪人了。不过……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爱丽丝这么想着。他和男子确实是初次相见,却对他有印象。他今天是第一次来到『奇异国度』,应该不认识任何人,可是——
「真是的,就会乱来……要是赶不上下午茶的时间就糟了。」
对方像是确认过爱丽丝身上没有严重外伤,因此没有表现出担心,反而对着他大发雷霆,还不忘蹙紧眉头。
爱丽丝认为自己没有做错事,没道理让第一次见面的男子劈头责骂,何况自己才刚遭受莫名袭击。他大为光火,忍不住对着男子发起脾气。
「你这家伙到底是谁?」
「笨蛋,你就是太好奇,才会被缠上。」
爱丽丝的瞪视和莽撞的问话态度全遭帽子男一口驳斥。
「听好,我们就这么走到中央人道,不想死就别回头。走吧。」
他态度强硬,语气几近命令。这国度里头难道没有个正常人吗?爱丽丝这下真的生气了。
「……我不要。」
「你说什么?」
「我为什么要跟你走?你得告诉我理由。」
路上的空气不安骚动,帽子男咂嘴,像是刻意发出响亮的啧声,锐利的眼神显得更加锋眉间的皱纹也更深了。
「麻烦死了……」
枪。
男子掏出剐收进口袋的回转式枪枝,扳下击鎚。爱丽丝瑟缩着身子,但是枪口并未指向爱丽丝,而是朝完全不相干的方向——两人头上,建筑物的屋顶上方。
「?」
枪声接连响起。
「哇啊!」
窗户玻璃剧烈震动,尖声刺入爱丽丝耳中。
碰、咚、啪,枪声每一响起,就有黑色人影落下,掉在爱丽丝面前。
那些全是有着少女形状的黑影,在摔落地而跌得粉碎的那一瞬间,碎片四处飞散,笑声与恸哭声随之大作。
帽子男又暗啐一声,打开弹膛,弹落弹壳再捕充子弹。他的手法异常熟练,不到三秒已经装好子弹,关上弹膛。
「竟然全聚集过来了。」
如同帽子男所说,爱丽丝能感觉到建筑物屋顶上投来好几道视线,黑影与窃笑声正在接近,数量约有……六到七个。
帽子男一举枪,影子少女马上笑着把头缩了回去。
「真是没完没了,快站起来。」
他向爱丽丝伸出手。
爱丽丝仍执勤地跌坐在地。他脖子上的伤好了,脚也不抖了。他能站能跑,就是故意不起身。
「……你也是敌人吗?」
我不要再相信这个国家的人了——爱丽丝咽了下口水,露出凶狠的眼神问道。帽子男被问得眯起了眼。
「敌人?这问题还真妙,你自己判断不就得了,。」
「……」
未练有动静了,笑声与啜泣声愈来愈清晰。她们一直待在高处,专注地观察爱丽丝和帽子男的一举一动。
爱丽丝不发一语,愠怒地抓住朝他伸来的手,顺势站起身。男子抓起爱丽丝身体的力道颇为强劲。
他被拉起的那一瞬间,帽子男头一次展露笑颜。出其不意的笑容,像是惊讶,又像嘲讽。
「……笑什么。」
「我在想,第一次见面的人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你一点也不怀疑吗?」
「……我无所谓。」
「往这边走。听好了,绝对不准往后看,这是女王的命令。」
「我听到你的话啦……不过这里的女王下的命令还真奇怪。」
哒哒哒哒,爱丽丝背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惹得他差点回头张望。帽子男伸出下巴指了指小巷前方,就在爱丽丝起步奔跑的同时,男子朝他身后开了三枪。
帽子男送出子弹当成纪念品,射完,他也默不吭声地直刻跑了起来。
跑着跑着,男子抓住了爱丽丝的手臂。
一旦迷途闯进这个国度,似乎就得接受强拉手臂的洗礼。爱覆丝被抓着手臂,全力奔走。
未练的声音和气息也跟着逐渐远离。
◆◇◆◇◆◇◆
爱丽丝以为猫带着他绕进小巷深处,没想到只跑五分钟就则到了中央大道。他不明白,究竟是猫故意绕路,还是未练将他拉进了亚空间。
奇异国度的爱丽丝欢迎派对在主角缺席的状态下接近尾声,欢欣鼓舞的喧嚣在某种程度上归于平静,手风琴和狂欢人数明显减少许多。
「喂。」
「……」
「你差不多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
帽子男快步向前,只有在丢掉烟嘴,重新点燃一支香烟的时候才会偶尔停下。他没回答爱丽丝的问题,对爱丽丝的声音充耳不闻,也没回头。
点了好几支烟后,帽子男瞥了眼公寓屋顶。爱丽丝循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有个黑影躲了起来。未练似乎下管周围热闹还是冷清,随时可能出现。
「你遇到啦。」
男子锐利的眼神盱向爱丽丝,毫无预警地开口询问。爱丽丝有些吃惊,不论是突如其来的问题,还是男子充满愤怒敌意的眼神。
「柴郡猫?」
「就是那只让你说出名字,还让你碰上末练的蠢猫。」
「你说的蠢猫是……」
那家伙吗?
爱丽丝记起那只穿着深蓝色西装,身形瘦削的猫。这么说来没说出自己的名字,不过提到猫,爱丽丝能想到的也只有他。
看来帽子男眼中的敌意不是针对爱丽丝,而是。
噢,遇到啦。我漫不经心地跟着他走,吃了不少苦头。
翼丽丝正想这么回答的时候——
那个长发里冒出猫耳的男子
「帽商大哥,你对我好像有很深的偏见哦,爱丽丝会被未练缠上可不是我的错。」
爱丽丝身边响起熟悉的温柔声音。他看向声音来源,吓了一跳。身穿深蓝西装的那个人故意朝瞪大双眼的爱丽丝挥了挥手。
「嗨,爱丽丝。」
「喂,你是从哪里……」
不傀是猫。明明直到一秒前,那地方都逻是空无一人。
「闭嘴,你做了什么不关我的事。」
帽商看也不看惊讶的爱丽丝和微笑的猫一眼,只是一味向前望,嘴里吐出憎恶的声音,猫见状夸张地张开双手,笑吟吟地叹了口气。
「哎呀呀,亏我还特地帮帽兄制造大出风头的机会。」
「帽兄?这是你的『名字』吗?」
爱丽丝蹙眉,猫则是看向帽子男。男人没有反应—反而是猫的其中一只耳朵动了动,用
力地点了下头。
(疯帽商)。
——原来他的名字是疯帽商。原来如此。
爱丽丝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注视着瞪向虚无夜空、吞云吐雾地抽着烟的『帽商』。
「喂,帽商,这家伙就是柴郡猫吧?」
「既然见过就算了,不准再和他见面。走吧。」
「什么?」
帽商兀自走了。
他对猫的态度冷酷,更甚于对待爱丽丝。
「我告诉你哦,小爱丽丝。帽兄的设定似乎是看不见我的存在,他好像很讨厌猫。」
柴郡猫和爱丽丝说话时,一双耳朵动个不停,还边做出以猫手洗脸的动作。走在前方的帽商听立刻大骂。
「你说错了,我最讨厌的是你,除了你以外的猫我可是喜欢得无法自拔。」
「是,那么就是这种设定。」
猫仍保持一贯从容的姿态,脸上挂着笑意。
但是在凝视帽商背影,接着开口说话时——他脸上的笑容带上了些许冷笑。
「不过,帽兄,你的心地还是一样那么坏。既然看到爱丽丝有危险,怎么不早点出手救他呢?视若无睹也算是欺负弱小哦。」
叩、叩。
帽商停下脚步,依旧没同头。
「……我没有必要保护不是爱丽丝的人。」
他低声嘀咕着宣称。
不知不觉中,他们走出了中央大道。这里没有猫带爱丽丝进入的小巷狭窄,但仍是个无人且寂静的地方,帽商的嘀咕声也因此清楚传进了爱丽丝耳中。
「他是爱丽丝啊,对吧?」
猫又恢复平常的笑脸,摸着爱丽丝的头。爱丽丝绷起睑,挥关了他的手。
「辛苦你了,爱丽丝。」
「吵死了……」
拜托你快消失吧。
爱丽丝打从心唐这么想,这个男人——柴郡猫的葫芦里到底装什么药,他根本搞不懂。况且,帽商和柴郡猫之间似乎存在着不为人知的过节那些内幕与真相,使爱丽丝觉得自己遭到排挤。他们就在他身边却无视于他,讨论着他不明所以的话题,听着实在惹人烦闷。
喀嚓。
即使不像是因为洞悉爱丽丝的心思,不过帽商确实行动了。他拔枪,脸部动也不动,正确地将枪口瞄准柴郡猫的眉心。
「柴郡猫。」
「嗯?」
柴郡猫满脸惊恐,盯着枪口,举起双手。
「快滚。由我带爱丽丝过去,这是『女王的命令』。帮我向问好。」
「……这样啊,好吧。」
柴郡猫举着手,轻轻叹了口气。爱丽丝瞥见帽商严厉的眼神,猜想要是柴郡猫瞻敢继续破坏帽商的心情,帽商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猫在这种情形下依然不改笑颜,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爱丽丝,抱歉罗,我还想跟你再聊一下,可惜帽商好像迫不及待要早点跟你独处。他是女王的宠信,反抗他的下场可是很恐怖的呢。」
「……你不是吗?」
爱丽丝听着柴郡猫的话觉得不太对劲,不禁起了疑心。
「这家伙是别人养的猫,死也不会听从女王的命令。」
「咦……等等!你刚才说你是依女王命令——」
「你想问我带你进城堡的原因吗?答案很简单,有人叫我带你过来。」
爱丽丝明明是跟随柴郡猫绕进小巷,走到城堡附近,为什么从他的语气听来好像自己和女王的部下毫无瓜葛——
——啊。
爱丽丝注意到了自己的疏忽。
柴郡猫从没说过自己接到了「女王」的命令。
爱丽丝正想瞪过去,猫的身影却倏然消失无踪。
「……咦…………喂,那家伙去哪了?」
莫非那只猫能自由自在地消失、忽然现身,遇到紧要关头就逃之夭夭?爱丽丝明知白费力气,还是问了帽商。
帽商横眉竖目,丢掉只剩一小截的香烟。
「不知道,我本来就看不到。」
原来如此,原来『设定』就是在这种时候使用。
「这设定还真方便……」
爱丽丝在帽商的带领下,第一次走进这个固度的建筑物。那里是老旧公寓的一楼,公寓面向大马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却从后门进入。
「我先带你到房间。」
帽商拿出钥匙开门,声音疲惫地说着。
「这里是你家?」
「有什么问题吗?」
门一开,奇妙的香气立即四处飘散。
帽商这一路烟不离手,家中烟味倒是不明显,反而有股奇妙的香味。红茶与蛋糕、水银与香烟、硝烟、墨水与羊皮纸,还有女孩子会喜欢的甜美香水味,各种香味混杂在一起,却互不干涉,如冻结般停滞在原处。
客厅十分宽敞,似乎不常招待客人。沙发上头摆满了帽子,有礼帽、无边呢帽、猎帽——
帽子的种类和颜色杂乱无章,而且每一顶都是新品,看来这男子确实是名『帽商』。
「咦,你真的是卖帽子的啊,我还以为他们搞错了,你其实是个『杀手』。」
「我是个帽商。这顶帽子的售价是十先令六便士。」
帽商脱下戴在头上的帽子,轻轻敲了两下,表情倒是很认真。
「你居然戴商品出门。」
「不行吗?这顶帽子可是杰作呢。」
「……十先令六便士……算贵吗?」
「不知道。」
帽商耸肩,将帽子摆在桌上。
「走廊走到底就是你的房间,别破坏房间,也别弄脏了。」
「我住在这里没关系吗?」
「你是爱丽丝对吧?」
「可是我身上没钱。」
「这里不是旅馆,我也不想要你的钱。」
爱丽丝两手插在口
袋里,环顾室内。倾斜的壁钟刻划出时间,阴暗的走廊通往爱丽丝借住的房间。
「不止举行全国性的欢迎派对,还能免费住宿—爱丽丝受到的待遇真是好到无可挑剔。」
帽商没回应爱丽丝的冷嘲热讽。他扎起一头卷发,动手开始煮水。
爱丽丝好奇帽商给了自己怎么样的房间,打开了最里面的那扇门。
「……唔,这实在称不上是个豪华的房间。」
爱丽丝脱口说出了内心话。
那个房间确实不怎么豪华,但也不至于糟糕到无法住人,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房间,有床,有衣橱,窗户拉上了窗帘。
「……?」
这里的空气果然也很奇妙。
帽商好像不常使用这问房间,轻微的灰尘味隐藏在空气中……可是也有女孩子的香水味和糖果、辛香料以及一种诱人的香味。床单和棉被像是数小时前刚有人睡过,还维持着那人起床后的皱褶。
帽商不使用,但让人住过这间房。
那人会是谁?
「已经要睡了吗?小孩子无忧无虑的真让人羡慕啊。」
客厅传来帽商的声音,语气像是讥讽,又像是惊讶,惹得爱丽丝气呼呼地冲上走廊。
走廊上飘散着淡雅红茶香气,是帽商正在泡茶吗?
他记起客厅壁钟上的时间,赶紧驳斥。
「什么已经不已经的……现在是半夜两点耶。」
「这样啊,那的确是小孩子早该上床睡觉的时间了。」
「啧,你说谁是小孩子!」
爱丽丝砰的一声用力甩上房门。
帽商的年纪的确比爱丽丝大,但爱丽丝的外貌也不像个孩子。
在关门上锁的那一刹那,爱丽丝感到身心俱疲。他不清楚自己是在几点进入『奇异国度』,不过遇见猫的时间确实是十点二十分,不晓得为什么这不上不下的时间他反而记得特别牢,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是逃跑、摔倒、呕吐、再继续跑……脚跟石头一样硬邦邦的,而且不知道是不是穿着西装外套的缘故,肩膀也很僵硬。
他脱下白色西装外套,解下领带,纵身一跃,倒在床上。
「唔……」
枕头上有东西。
「头发……?」
那是一根细长微卷的金发
可能是女孩子的发丝。
不是爱丽丝的头发,而且这么长的一根头发肯定是女人的,也爱丽丝捏起那根头发,一根绢丝般柔软细致的头发。
他的身体似乎真的累了,才躺下不到两分钟,便被沉沉睡意笼罩。床边的窗户传来细微声响,他听着睡意又更浓了。
滴滴答答……那是雨声,好像下起雨了。
——我不喜欢雨声。
爱丽丝在半梦半醒中想着。
有只握笔的手在写字……我记得那只手的味道……
阿阿,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呢?我的目的是什么?我到底是
谁……?
『是谁呢?「这孩子」的名字……是什么?』
——嗯?……咦?是……谁?谁的声音……?
爱丽丝失去意识,跌进了睡眠深渊,那深不可测的洞穴中。
◆◇◆◇◆◇◆
那是个阴暗的房间。
看不出有没有天花板,也分小清那里究竟是不是一个房间。
椅子发出幽幽光线,映照出黑白格纹相间的垃板。
椅子上坐着一个等身大的人偶娃娃——
也可能是像人偶娃娃一般,动也不动的少女。
一名小个子的年轻男子将脸埋进少女膝盖,不时发出笑声,和少女聊天。
「我说呢,玛丽安娜。人真是愚蠢的生物,没有梦想的人,哪需要什么容身之处。」
「所以呢,玛丽安娜,你用不着担心。反正他过不久也会被寂寞逼得自行走上绝路……就像只弱小的兔子一样,哈哈哈。」
「我一定会达成你的心愿。」
男子站起身。
白色长发轻柔飘逸。
不对,那不是头发,那是对长耳朵。一对令人联想到英国垂耳兔的白兔垂耳,还有对耳环在右边耳朵摇晃。
「违法入侵者一名。」
眺望少女的温柔眼神以及和少女对话时的温柔话语在这一刻瞬间变调。
「你不需要名字。」
血色的双眸,在阴暗中闪烁不定。
「我……没有时间了。」
◆◇◆◇◆◇◆
爱丽丝醒了。他觉得做了恶梦……但是记不得内容。
他也不清楚究竟睡了几个小时。
意识一恢复,他先厩到浑身发寒。他揉了揉眼睛,拉开窗帘,天色已经亮了。水珠凝结在窗玻璃上,高级纸张般的白渲染天际。雨停了,云层仍未散去。
爱丽丝系上领带,穿上白色西装外套,走出房外。
红茶香气四溢。
那香气和他进房睡前闻到的几乎一模一样,让他怀疑难不成自己只睡了五分钟。
然而一走进客厅,倾斜壁钟上的指划指向了一点过后。
他不只睡五分钟,而是十个小时以上。
「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小孩就是这么好命。」
帽尚无情的声音响起,爱丽丝听着恼火,又碍于自己的确睡太久,一时语塞。
帽商脱掉了西装外套和帽子,身上穿着背心,头鬃依旧如未经梳理般蓬乱,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未消,杂乱长在下颚的胡子还是没刮。从昨晚(准确来说,爱丽丝在半夜雨点睡着,时间算来应该是「今天」)到现在,帽商的外表看似毫无变化。
他没有戴帽子,头发也全扎到后面,整张睑清楚露了出来,爱丽丝总算可以趁这时候仔细端详帽商的长相。帽商长得一张一言难尽的脸,眼鼻还算端正,眼神却极为凶狠,而且看不出实际年龄。
——唔,不过……我果然……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你在看什么?」
「啊……不,没什么,抱歉。」
爱丽丝慌忙转移视线。
帽商将香烟捻熄在烟灰缸里,取下罩住茶壶的保温棉罩,手法纯熟地倒满一杯红茶。
到这个步骤都还没什么问题,不过他的下一步确实让爱丽丝瞠目结舌。他盛了三到四匙满满的砂糖,倒进红茶。
要在红茶或咖啡里加入什么,加多少量,完全是个人自由,爱丽丝不打算对此发难,他选有其他事情要抱怨。
「欸,你不帮客人倒杯茶吗?」
帽商啜饮甜腻的红茶,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
「不巧这里不是招待所,想喝茶就自己泡,食物放在餐柜里。」
爱丽丝刻意大叹了一口气,走向厨房。幸好帽商没说不准吃喝,不这么想他实在撑不下去。
帽商对红茶似乎有自己的一套坚持。
厨房的餐褪里摆满了看似昂贵的茶具和罐装红茶,食物只有甜和咸的饼干,全是些配茶的小点心。
「……你喝的是什么茶?」
「大吉岭。」
「大吉岭……大吉岭……什么啊,这里全部都是大吉岭嘛。」
茶壶放在炉上烧着小火,冒出微弱蒸气。这么做,似乎是为了随时可以享用红茶。爱丽丝在茶壶里随便放了点茶叶,再倒了些热水。当他随手拿起荼杯时,帽商马上说了声「别弄破了」。看来爱丽丝无意间拿到了他中意的,或是价值不菲的茶杯了。
爱丽丝一坐下倒茶,帽商立刻蹙起眉头,怒目相向。
「你准确测量过时间了吗?」
「什么?」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连怎么泡红茶也不懂。」
「我可不想和你这种乱倒砂糖的人讨论红茶。」
爱丽丝半眯着眼瞪向帽商,喝起了杯中的红茶……淡然无味。也许是茶叶放太少,又或许是热水加太多,也可能是太急着倒茶了。
他不想让帽商发现他的失败,一声不吭喝光了没有味道的红茶。
壁钟响着时间走动的声音。帽商不发一语,爱丽丝也默不作声。
过了一会儿,帽商更换茶壶中的茶叶,倒进热水,接着抽起了烟。爱丽丝终于按捺不住开口:
「……我得在这里待多久?」
帽商稍稍挑了下眉。
「怎么,你想去什么地方吗?」
「其实也没什么,难得到了这里,我想到处走走。我对这地方不熟,你知道『奇异国度』有什么观光胜地吗?」
既然被问到想去的地方,爱丽丝只好这么回答。说穿了,他根本没有想去的地方,但又不想在这里和帽商两人独处,共度沉默时光。与其为了这种事情浪费光阴,还不如在外头漫无目标地闲逛更有意义。
「……那地方我不晓得算不算得上观光胜地,六点我要带你去见红心女王,在那之前你就乖乖待在这里。」
「话说回来,我从昨天就在怀疑了,女王为什么要召见我?女王不是这里地位最崇高的人吗?为什么我一定得去——」
「不知道。」
爱丽丝的疑
问和抗议碰了个无情的硬钉子。
「我只是遵从女王命令,没有义务一一回答你那堆无聊的『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帽商捻熄香烟,将茶壶里的茶倒进茶杯。和爱丽丝不同,他的茶呈现渫红色泽。
爱丽丝认为帽商若无其事地否认了他的存在,一口气实在咽下下。
「噢,这样啊,这里的人最讨厌回答问题了嘛,你跟那个柴郡猫都一样。」
喀嚓。
帽商有些粗鲁地把茶杯放在茶碟卜,看来他是真心讨厌柴郡猫,光是把两人的名字归于同就能让他勃然大怒。
帽商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和柴郡猫不同,回答了爱丽丝的问题:
「……因为你是爱丽丝。」
「……爱丽丝……」
到这国度之后,这名字出现了不下数次。
在这里,这句话——这个『名字』蕴藏极其恐怖的力量。爱丽丝脑中涌现源源不绝的疑问,不安也随之成形。
爱丽丝。
在柴郡猫和帽商、和参加欢迎派对的群众面前,我是『爱丽丝』。
难道——我错了,不该自称爱丽丝?自称爱丽丝,恐怕就是卷入麻烦的开端。
帽商不顾爱丽丝正在烦恼,径自起身走向柜子。
「不过,其实就跟入境审查差不多,照实回答问题就行了。自己的名字还说得出来吧?」
「当然。」
刚才他还有点后悔自称『爱丽丝』,回应起帽商的问题仍是怒气冲冲,这都得怪帽商说话的态度活像在耍弄无知的小孩。
「那就没问题啦。你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就得了拿着。」
帽商笑着将从柜子里拿出来的东西抛向爱丽丝。
「!」
「这是你的。」
那是个沉重的冰冷物体。一阵麻意窜过接住东西的手,像是碰到了不能碰的东西。
确认过帽商掷来的东西,爱丽丝简直吓破了胆。
那是一把枪。
「这……这是什么……?」
「我不是说过别有事没事都跑来问我,你是听不懂吗?」
帽商不堪其擭似地板起脸,又点了一根烟。
面对帽商冒然递上的杀人工具,爱丽丝不敢碰,也不敢多看一眼,不过那也只维持了刚拿到手的前五秒针。他握住枪托,手指放在扳机上,就和穿上白西装一样,枪和他的手——他的身体仿佛融为一体,宛如身体的一部分。
「你、你是认真的吗?把这种东西交给像我这样的小鬼……你的意思如果是『自己的牲命自己保护』的话」
唧。
爱丽丝拉起击鎚,枪口指向帽商。
分不清是困惑还是兴奋,他握住枪托的手直冒汗,止下住颤抖。这是他第一次拿枪指人,他没想到,原来枪这么……重。
「当务之急,就是我得先除掉你才行!」
然而,枪口指着的目标只是轻笑着吐出紫色烟雾。
「……原来如此,你说的没错。你虽然是小鬼,不过可以算是聪明的那一类。」
「抱歉,我不打算遵从你的女王命令,你去找别人吧。」
爱丽丝不想听从这个男人的话,也不想见,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盘踞。再这么任人摆布下去,肯定没好事,即使现况已经够糟了。他得把这种危险的东西带在身上,还得对准神秘的疯帽商,眼前的状况不只是糟,简直糟透了。
爱丽丝擧枪对着帽商,另一只手伸到后面徐徐打开通往出口的门。
门缓缓开到了一半——帽商低声说道。
「……可惜。」
「?」
「服不服从命令不是由你决定。你要开枪请便……不过你杀不了我的。」
帽商的语气和刚才不太一样,尽管仍是瞧不起爱丽丝,可是严肃多了,最无庸置疑的是他在枪口下格外冷静,不见一丝惊慌与恐惧。
帽商充满自信的态度激起了爱丽丝的怒意。
「别瞧不起小孩子。哪有距离这么近还会射偏的白痴。」
「有啊。」
帽商深深吸了口香烟的烟,香烟前端的红色火焰瞬间增强。
「——这里就有一个。」
呼!
在爱丽丝因为香烟的火焰被夺走注意力的下一秒,烟雾遮蔽了他的视线。帽商将紫烟迎面吹向他的脸,像是会伤害身体健康的烟雾猛烈刺进他的鼻子与喉咙深处。
「哇,咳咳……别、别闹了。」
烟雾成了引爆怒火的导火线,爱丽丝怒不可遏,扣下了扳机。香烟的烟不足以构成烟幕他将枪口确实对准了帽商的脸。
可是——
爱丽丝手中的枪发出的只有干硬的喀嚓声。
「?!」
喀嚓、喀嚓喀嚓喀嚓。
他连扣好几下扳机,都只有击鎚落下,弹匣转动,听小到类似昨天的枪声,手中更是感觉不到一点冲击力道。
「啧!可恶!」
帽商像是在观赏动物表演,笑着望向小停扣下扳机,连对准目标都有网难的爱丽丝。
「我要给这位聪明的白痴先生一个忠告。从别人手中拿到枪时,最好先确认里面有几发子弹…不过,我遗真没想到你会开枪。」
帽商一把丢出八颗子弹。爱丽丝瞪着帽商,接下了子弹。
……是在挑衅我吗?
还是在考验我?
爱丽丝气冲冲地将子弹装进弹匣,枪在弹匣装满子弹后又更重了。他不禁质疑,既然是打造给男人单手使用的工具,何必如此笨重。
手上的枪成了真正的杀人工具,爱丽丝打从背脊感到一阵寒意。
好险刚才枪里没装上子弹,我差点因为一时气愤杀了人。
如果帽商的尸体倒卧在我面前……我能平心静气面对吗?我一定会觉得自己做了件不能做的错事,搞砸了一切。
同时,他也有个念头。杀人很容易.只要一股冲劲-…不费吹灰之力,谁都能做到。
然而,帽商接下来说的话否定了他的想法。
「不过呢,就算枪装上子弹,你也未必杀得了我。」
「……为什么?」
「不知道,你就当作因为这里是『奇异国度』,这么想不是轻松多了吗?」
帽商开心地咧嘴笑着,只是他的眼神依然阴郁,光凭这么一句话,实在看不出他心里究竟足不是真的开心。
「你真是烦死人了……」
他那模样让爱丽丝看着就觉得厌恶。
帽商忽视爱丽丝的愤怒,由背心口袋拿出怀表。
「已经六点啦,走罗嗅,我忘了告诉你,那把枪不是让你自卫用的,别乱开枪,浪费子弹。」
「喂,我根本没说要跟你一起去——」
帽商抬起了头。
接着,他从腰后拔出枪,枪口指向爱丽丝。
「!」
爱丽丝完全看不出他的下一步要采取什么行动,尤其他的动作迅速俐落,爱丽丝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听好了,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他开枪了。
「!」
叫声与笑声。
「保护爱丽丝不受『敌人』攻击是我的工作,所以你根本不需要保护自己。」
爱丽丝没被击中,况且枪对准的目标原本就不是爱丽丝,而是在他背后,猛然倒下的黑影穿着围裙洋装,头发系了个蝴蝶结,呈现少女的模样。
爱丽丝赶紧跳离开尸体,帽商则是:目光冰冷地低头看向少女外貌的黑影。
「这、这不是昨天的——」
「。这群破坏规则的呆子,竟敢阴魂不散。」
爱丽丝咽了下口水,看着未练的身体出现裂缝,如陶器碎裂般化为泡影。身体纵然消失,笑声与啜泣声的余音仍在空气中萦绕。
「……他们不是人吗……?」
「他们是人没错,不过是在奇异国度留下眷恋而逝去的人。顺带一提,他们只会缠上爱丽丝。」
「只有我?为什么?」
「最讨厌的就是爱丽丝,这不是『奇异国度』的常识吗?」
帽商轻叹了口气,仿佛在说,我真不懂你怎么连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情都要问。
爱丽丝听着帽商的话,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至于不对劲的原因——
『只是想待在喜欢他们的人身边。』
『例如说,喜欢三种人。和——』
对了,柴郡猫说过这样的话。
他被这两种说法搞迷糊了,不晓得哪个才算正确,这下他更确定不能相信这个国度里的人说的话了。
「……唉……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驳才好,总之——」
「怎么了?」
「还不到,已经六点。的时间,现在才雨点……你那怀表该修了吧?」
客厅的壁钟咚咚敲了两下,报出时间,仿佛在附和爱丽丝的说法。
帽商打开怀表表盖,时针动也不动地指着六点,而且不只指针,表面下的齿轮也没有半点动静。
那怀表不是故障,而是完全
静止不动。尽管如此,帽商仍然一脸得意地板上了表盖。
「这表没坏。我的表不管什么时候都指向六点,因为我的时间献给了红心女王。」
爱丽丝难以理解帽商的话,他不懂怎么把时间交给人,不懂为什么交出时间会让表停止走动,不懂帽商为什么要将时间献给红心女王。
不仅的问号接连冒出,却没一件懂的事。
反正问了也只是惹帽商不高兴,爱丽丝叹了口气。
「『红心女王』啊,希望她至少是我喜欢的美女类型。」
爱丽丝放弃发问,只是发着牢骚,帽商听了微微一笑。
「噢……敬请期待吧。」
红心女王似乎是个绝世美女!
◆◇◆◇◆◇◆
「那么……」
原来如此,女王不论相貌或身材都相当姣好。
只不周,这位,女王。竟是个男人。
「…………」
「先报上『名字』吧,爱丽丝。」
女王威严的声音响遍挑高的觐见室。
坐在红心王座上,脸上略施脂粉,打扮华丽……简直到了奢靡的地步。爱丽丝踏进觐见室,由远处眺望女王像是名女子,可阶随之响起的是男人的声音,顿时粉碎爱丽丝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小小期望。
「混蛋帽商,我待会儿再跟你算这笔帐……」
帽商一进觐见室即被命令「退下」,离开f房间。他肯定在这扇庞大厚重的门后抽着烟,睑上露出胜利的笑容。爱丽丝趁着跪下的动作稍微回过头,怒目瞪向门后的帽商。
「怎么了吗?」
「不,没事。」
爱丽丝在女王的询问下,将脸转回前方。
王座旁环绕数名侍从,由身材判断这些侍从应该是女人,诡异的是她们全穿着丧服。
黑色面纱覆盖她们的脸,藏住了面纱后的脸孔。
侍从里只有一名男子,一名右眼缠上绷带,面无表情的剑客。他站在王座旁,两眼始终没离开过爱丽丝。
这些侍从应该就是。根据帽商的说法,纸牌兵比女王更严格要求觐见时的礼仪,觐见者若有冒犯女王陛下的举动,率先激怒的就是纸牌兵。
然而,此时的爱丽丝心浮气躁,尽管对女王有所期待未免肤浅——不过没想到女王居然是个男人。他不顾纸牌兵的视线,刻意挖苦女王。
「你必须以你的声音证明,否则没有意义。」
女王和纸牌兵丝毫不为所动。女王以沉着的眼神俯视爱丽丝。
爱丽丝满脸不院,不过选是垂下头,以自己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女王陛下。」
「很好,。」
女王满足地点了点头,笑颜逐闹。
「那么,我们赶紧切入正题吧。你见到了吧?那名带你来『奇异国度』的男子。」
「——白、兔……?」
爱丽丝难掩诧异。
没有人带他来这里,他是在树林里看见路标,自己走来的。入国不久确实遇到了一名男子,被耍得团团转,可是那不是兔子,是一只猫。
女王声音高亢了亮地说道:
「他有个怪兴趣,喜欢把舍弃过往的人带来这地方,帮他们重新命名,关进这没有出口的『奇异国度』。你的名字也是白兔取的吧?」
名字取是取了,唤作『爱丽丝』。
呼唤自己的是那个男人……柴郡猫。
难道女王因为嫌麻烦而将猫叫成『兔子』?难不成是帽商随意乱叫,女王则是把猫称为?
反正野猫因为每个喂食的人都依自己的喜好帮它取名,所以有再多名字也不足为奇。
「…………嗅,大概吧。」
「我不喜欢暧昧的答覆。」
女王挑了下眉,笑容却末消失,语气也一样稳重。
他原本单手支着脸,此时却挺直了身子。
「……算了。我叫你来的理由只有一个,我希望你能参与一个游戏,那就是。」
「游戏?」
爱丽丝又复诵了一次,女王用力地点了下头。
「游戏规则很简单。首先,将可杀害的能力交给,爱丽丝运用获得的力量杀死白兔就算胜利。怎么样?游戏内容非常单纯明快而且幼稚吧。我要你依规则追杀白兔,这件事只能拜托你,只有爱丽丝才能杀死白兔——」
爱丽丝忍不住气急败坏地打断女王这一连串离奇的叙述,女王于是噤口,下再出声。
周遭的气氛一变,丧服纸牌兵和眼罩剑客将视线射向爱丽丝,剑客更是明日张瞻地怒目瞪视爱丽丝。
爱丽丝意识到自己冒犯了女王。他朝眼罩男挂在腰问的剑瞥了一眼,态度立即软化。
「请稍等一下,这事情实在来得太突然了。」
女纸牌兵的视线离开了,女王本人的脸色则是从没变过。他兴致盎然地瞧着爱丽丝,像是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而且,对不起,我想……我恐怕不是你们在找的。」
「不,你是爱丽丝,刚才你自己不就说了吗?」
女王嗤嗤地笑了。
「从你在我面前说出自己是的那一刻起,已经适用游戏规则。游戏规则不容破坏,一旦破坏,只能选择走上一途……况且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拒绝的权利。」
「……既然没有拜托的意思,一开始就该说清楚嘛。」
女王高傲的说话态度又惹恼了爱丽丝,气得他不经思考就出舌顶撞。
女王的举止依然从容——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他嘴角的笑意漾得更开了。但是随侍在女王身边的眼罩剑客动了,他没开口,神情严肃地往前踏出一大步,系在腰问的剑已经拔出一半。
爱丽丝仰起头,他无意脱逃,反而是恶狠狠地瞪视眼罩剑客。
「。」
女王锐利的目光盯向剑客。
这么一句话,仿佛就是一道命令。
杰克应该就是这名侍从的名字,他不发一语,将剑收回剑鞘,站回原位。
接着,女王将眼神挪回爱丽丝身上,脸上再度堆起温和笑意。
「爱丽丝,你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语气。即使我不在意,我这些优秀的护卫可不一定,要是让这些纸牌护卫伤到你那张可爱的脸庞就不好了。」
「……」
「我认识的那位,举止应该更优雅一点吧?」
爱丽丝认为,此话等于女王承认了。女王承认眼前这位爱丽丝不是他们在找的,不过他还是打算让现在这位爱丽丝听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听从他的命令。或许,他其实不在乎谁是。
爱丽丝静静聆听女王的话。
女王简短解释了和『奇异国度』的关系。
「是这个国度的创世主,至今仍窝藏在洞穴里,持续创造和改变世界,利用『命名』的本事,随心所欲地操挂世界。」
「也就是说,这个白兔跟神没两样…比你还伟大罗。」
「对,你不觉得奇怪吗?照理说,『奇异国度』必须听从女王我的命令行事才对。」
「所以你才想杀掉白兔?」
「——不,是由白兔本人提出的。」
「什么?」
「他在找一个东西,一个永远也找不到的东西。」
女王嘴角含笑,眼神却微微低垂。那双眼不晓得正注视着不知位于何处的白兔,还是眼前的爱丽丝,只是……神色显得有几分哀伤。
「找东西……」
爱丽丝紧张地咽了下口水。
这句话,他听过无数次。
而且……他回想起自己也是不停地在寻觅。他心想,我和白兔一样吗?我在找的也是永远找不到的东西吗?但是,我究竟在找什么?
「你有办法成为『真正的爱丽丝』吗?」
女王温柔地说着。
仿佛他不只怜悯白兔,也为爱丽丝感到悲戚。
「……真正的……爱丽丝…………白兔找的是『爱丽丝』吗?」
「换句话说,可以杀死白兔的爱丽丝才是真正的爱丽丝,这是白兔制定的规则。除非找到真正的爱丽丝,否则游戏永不结束。」
衣服移动的宪章声响起,低头的爱丽丝仰起脸,望见女王从王座起身。
他再次端详女王,发现女王的身材清瘦,身穿披风、裙子和高跟的靴子。身上的色彩只有黑、灰、白,没有一点符合『红心』称号的红。
「目前为止已经有八十八位爱丽丝被带来这里,但都因为不是真的爱丽丝而走上灭亡——成为为寻求名字而徘徊在『奇异国度』的。」
「未练……?八十……八……?」
女王说得轻松,爱丽丝听了寒毛直竖。
除了他,之前还有八十八个候补人选。
八十八次的闯关失败。
八十八人赔上性命。女王是这意思吗?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不祥的预感』成真,甚至可能需要冒上生命危险。
如陶器碎裂的尸骸。
输了游戏,候补的爱丽丝就得成为未练。我一定也——
「别、别以为我会随你们摆弄。」
爱丽丝厉声吼叫着。他汗流不止,明明在冒汗,却感觉到冰冻般的寒意。
「我绝对不要!我——…………!」
此时,爱丽丝的脖子上出现一股足以使心脏停止跳动的冰冷,那并非虚幻不实的幻觉,而是有形物质传来的冷冽。
一把镰刀。
那是一把刻有横纹,讲究气派的死神应该会爱不释手的巨形镰刀。红心女王在不知不觉中不晓得从何处取出镰刀,并将刀锋抵住爱丽丝的脖子。
「这是命令,爱丽丝。杀了白兔。」
◆◇◆◇◆◇◆
帽商待在觐见室门前,抽着第三根烟。
「真慢……都六点了……」
他已经看腻了城内,四处闲逛消磨时间只是显得虚掷光阴。
他注意过无数次怀表,这次的爱丽丝觐见时间长得启人疑窦。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这次的爱丽丝和之前的大相径庭。
首先,这个爱丽丝是个男人。
然后,他总有问不完的问题上垣一点倒是和其他爱丽丝一样。
可是,以前有过像这样老在顶嘴的爱丽丝吗?
最不同的是,这个爱丽丝是第一个举枪攻击他的人。幸好枪里没有子弹,他才能放心让爱丽丝瞄准,扣下扳机。也就是说,爱丽丝对他开枪了。
看来这次不好应付,帽商心想。
他感觉到有人接近,迅速抬起头。他知道这地方不常出现「敌人」,身体还是反射性地提高警觉。
一如他预料,出现的不是敌人,而是纸牌兵。纸牌兵的丧服里不知道藏了哪些武器,乍看之下只像个高雅的淑女。
「您好,帽商先生。」
她们的脸上戴着深黑色而纱,完全看不到面纱下的脸……不过,红心女王荒淫无度,谣传他以长相作为挑选纸牌兵的基准,眼前的女子肯定也是美得惊艳绝伦。
「您今天不进去里面吗?」
「我很想,不过被赶出来了。」
「是陛下的旨意吗?」
纸牌兵的语气掩不住讶异。
女王一向宠信帽商,这件事众人皆知。
「对啊。这次的爱丽丝异常蛮横,不晓得他会不会乖乖听从女王的命令。」
「——毕竟爱丽丝若对陛下产生『敌意』,您可以杀了陛下。」
「那不过是游戏设定。」
帽商尝面泼了纸牌兵一桶冷水。
「真要说起来,我对女王陛下可是忠诚不二,因此才会献上时间。我绝不可能做出杀害陛下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我到底要再效忠几年,你们才会信任我。」
帽商叨念着吐出一大口紫烟,纸牌兵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帽商觉得好像能看到面纱后藏着一张苦笑的脸。
「我想您就算花上一辈子也不可能,闲为您的时间永远不会往前走了。」
「……你说的也是。」
帽商也露出了苦笑。
他把一小截香烟丢在脚边,一脚踩熄。这么一来,光滑的格纹地板上就有三根难看的烟蒂。纸牌兵没加以指责,向帽商鞠了个躬便举步离去。
爱丽丝还在觐见室里。或许,他永远不会出来了。
——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根本没有……『永远』。
帽商默默点燃了第四根香烟。
◆◇◆◇◆◇◆
——我可以成为爱丽丝的条件,成为的条件……
黑纹镰刀在爱丽丝眼前,架在他的脖子上。
——杀了……
他动弹不得,捉摸不透女王的用意。女王是认真的吗?他觉得只要动一根手指,就可能被砍头。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事,毕竟他是游戏中一颗重要的棋子。
「重要的」棋子?
不可能。既然重要,这世上怎么会有多达八十九个爱丽丝。
——不是我想成为爱丽丝,我只是……
『爱丽丝』。
他记起猫的微笑,和唤他名字的声音。
到这个国度后,第一句对自己说的话。
呼唤自己的声音。
自己的『名字』。
——。不过那是因为他只晓得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他所拥有的只有这个名字。
他进入『奇异国度』前,以及刚入国时,他是倜空壳,一无所有,不引人注目。他是无,没人看得见他的身影。
但是,如今……
『欢迎来到奇异国度,爱丽丝。』
『您好,爱丽丝。』
『敌人?这问题还真妙,你自己判断不就得了,爱丽丝。』
『很好,爱丽丝。』
他拥有可杀害砷一般存在的白兔的名字,每个人都这么叫他。
所以……
『喏,「奇异国度」里有吗?我……寻找的东西。』
「你打算朝我的红心开枪吗?」
女王的声音唤醒了爱丽丝。爱丽丝脖子上的镰刀不见了,但是比镰刀更恐怖的东西正握在他手中。
他不晓得何时握住了手枪。
「什么憎」
爱丽丝手上的枪掉了。幸好尚末拉起击鎚,子弹没发射出去,枪无声地落在黑色地毯上。
红心女王静静露出微笑,将镰刀交给杰克,坐在爱丽丝面前。
他没想到会在这么近的距离看着女王的脸。
女王有双红褐色的眼珠,右眼下方有像是痣,但其实是两个黑色心型的刺青,他的双眼和女生没两样,用色不算鲜艳,也是仔细地画了眼妆,睫毛更是浓密卷翘。
女王朝爱丽丝的睑伸出于。
爱丽丝顿时吓得身体僵硬。女王仿佛看穿了爱丽丝的惊恐,温柔轻抚爱丽丝的脸颊。
「别怕。每个人开始都会害怕,不过如果屈服于恐惧,你将——找不到任何东西。」
女王稍微回头,朝王座旁的杰克使了个眼色。
不须出声指示,杰克似乎就能明白君主的命令。他默不作声地绕到王座后面。
「……?」
女王帮爱冒丝捡起枪,刚才落地的手枪回到了讶异的爱丽丝手中。那把枪重得爱丽丝差点又弄掉了,他心想,我竟然会在无意间从西装外套口袋里掏出这东西。
「你知道米练吧?那是执著于过去的愚蠢生物,奇异园度的人民因此极端厌恶回头,也不回首『过去』。东西坏了就弃置不理,反正也没有人知道该怎么修理。」
杰克啪的打了个响指。
身穿丧服的纸牌兵拉开王座后的黑色帘幕。
帘幕后有扇窗——密密麻麻紧贴在窗后的全是有着少女外形的东西。
「咦……!?」
。
窗后少说也有五十个以上的未练,多到令爱丽丝怀疑,该不会八十八人都在这里吧。未练一动也不动,每一个都像是影子,看不见表情。不过爱丽丝知道,他们正窥视着觐见室里的一举一动,他能威觉到他们的视线,这些称作末练的东西正凝视着爱丽丝。
「这些是无法成为,不再拥有名字的少女们。她们至今仍留恋『爱丽丝』这个名字,徘徊在『奇异国度』。」
「未练……她们也曾经是吗……」
「我的……。。还给我……」
昨天在小巷里袭来的未练这么说着,因此女王所说的恐怕是事实。那时候的爱丽丝不晓得是第几个爱丽丝——原来她是为时短暂的。
「对,你是『第八十九个』爱丽丝。我一直打从心里期盼你的到来,再怎么说,这次足足等了两年八个月。我相侰这一次,你一定能成为。」
「呵……反正你对其他爱丽丝也是同一套说词吧。」
「现在,我只对你一个人说。」
爱丽丝不知怎的竟然还笑得出来。
阴郁的情感盘旋环绕在他心头,那是愤怒、惊讶、懊悔,和一丝的悲哀。他不清楚这样的情感是对谁宣泄,只能确定不是针对女王,或许是宣泄对象的范围过大,导致嗳昧难明。
这个状况。
这个国度。
这个世界。
一定是这一切,使爱丽涌起了憎恨。
喀嚓一声,爱丽丝扣住扳机,双手牢握枪柄,将枪口指向女王。
「……别开玩笑了,我不是让你们用完就丢的道具。我不是为了做这种事——为了杀人而来到奇异国度的(出生在这世界)!!」
唰!
「!」
忽然间,爱丽丝看不见女王,看不见杰克和纸牌兵,还有未练紧贴着的大扇窗户、王座……眼前只有倾盆大雨,以及雨水冲刷的街道。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穿着白西装的少年淋着他讨厌的雨,疯狂大笑。
白色西装上沾满豪雨也冲洗不净的大量血迹,他的双手尽是鲜红。
少年脚边躺着身穿围裙洋装的少女尸体。
一具扭曲变形,胸口碎裂的鲜红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