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了许多磨难,众人有惊无险地迎接了平安夜的到来。不过为了节省〈生命跃动剂〉,正袈裟高中暗杀社的六名成员中,魅杏、辉佳、晃生这三人必须住院治疗。体力恢复的鬼一出院后,参加了学校的结业式。会后他和零士讨论,决定今年在大家住院的医院里举办圣诞派对。
「院方也同意了,他们愿意出借娱乐室。」鬼一说道。
零士和鬼一来到暗杀社的桌球场,讨论圣诞派对的相关事宜。
「那里毕竟是医院,在娱乐室里也不能大声喧哗吧?」
「我确认过娱乐室的位置,那里离病房有一段距离,不用太在意没关系。何况大家都受了伤,也没办法大吵大闹吧。」
「社长,还有其他要讨论的事情吗?」
「场所和时间都决定了,礼物各自准备就行了。」
「对了,社长。」派对话题告一段落,零士提起一件始终很在意的事情「之前,你说作战结束后要讲的那件事……」
「啊啊,你是说『通货的本质』啊。」鬼一记性过人,他很快就想起来了。
「是的。」
『现在有太多人不愿理解金钱和通货的本质,这点我很不能接受。』——当初零士听了这句话,也思考过「金钱的本质」。不过,他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零士同学,你果然很认真呢。换成晃生的话,他一定会说『你那些卖弄学问的无聊话题不重要啦』。」
「也对,他是晃生学长嘛。」
「你听过库拉交易吗?」鬼一的话题方向总是难以捉摸。
「没有……」零士摇摇头说「印象中有在书上看过,但没办法详细说明。」
「所谓的库拉交易,是一种盛行于巴布亚纽几内亚和周边岛屿的风俗。那里的人会单纯『交换』贝壳制作的物品,甚至不惜搭乘独木舟远渡重洋去交换。真正有趣的地方不在于交换物品,这种交易的物品不会成为个人的财产,也没有一般的『对价』意义。
那纯粹是一种『赠品』,贝类本身没有价值也没关系,『物质』只是一个象征罢了。运送贝壳的辛苦过程,以及运送贝壳的是什么样的人,这些附加的『故事』和『传说』,还有每个岛屿间互相联系的心意才是重点所在。
大家收取的不是物品,而是当中隐含的『意义』,套句布希亚的说法就是『象征交换』。交易的优缺点和算计并不重要,交换物品本身才具有意义。——诚如古人说过的一句至理名言『钱财轮流转』啊。」
「…………」零士反思着鬼一说的这番话。
「文明社会的发展,建立于库拉交易这种具有社会意义的交换。换句话说,通货的本质是……人与人的『牵绊』。」
终鬼一定义了通货的本质。
零士点点头说。
「……我似乎能理解了。」
——过没多久,有访客前来社办。是贵族出身的千金社长,号称「六本木之龙」的三池纱龙。零士是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蓬荣女子高中的制服,方格花纹的百褶裙配上深蓝色的长袜非常可爱。零士和纱龙互相自我介绍,照面打过之后,纱龙对鬼一说。
「打扰一下罗。」
纱龙坐在椅子上优雅地翘起腿来。零士注意到她在偷看鬼一,决定给他们独处的机会。反正在派对开始前,他想先去一个地方。于是零士向二人告别。
室内只剩下鬼一和纱龙了。
「〈影百舌〉事件,你吃了不少苦头吧……」
「是蛮辛苦的没错,不过幸好有零士同学和诗舞同学的活跃啊。我在对付〈影百舌〉之前就受伤住院,没参与到最重要的战役……真是失职的社长啊。」
「你受了几近致命的重伤,却凭着〈生命跃动剂〉突破难关。」纱龙感动地说「我认为你很了不起喔。」
「我说过很多次了,了不起的是我们社团的成员,不是我啦。」
「……我很喜欢你这样的性格喔。」
「是这样吗?」故作迟钝的鬼一改变了话题「对了,在我们战斗和住院的这段时间,上面的和赞助者有什么动静吗?」
「对〈海豚〉的欧洲战事尚未结束……」纱龙显得有些失落,她努力维持平常的态度说道「可是,据说情况开始慢慢稳定下来了,这次德国派了两个留学生来到东京。荒川区的某所高中有三位暗杀社候补,他们会在那里成立新的暗杀社。」
「难得有好消息呢。」
「真希望日后也全是好消息……可惜应该无法如愿吧。」
「有坏的消息,自然也会有好的消息。快乐和痛苦的事情也是如此。」
「快乐的事情比较少吧。」
「别这么说嘛。今天是平安夜啊,要来参加我们的派对吗?」「派对?」
「没错,今天就忘了暗杀社的事情,举办一场正袈裟和蓬荣女子的派对吧。」
「……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纱龙刻意挺起胸膛,摆明了在逞强。
「承蒙抬爱啊。」鬼一也配合纱龙,装出了毕恭毕敬的模样。
*
离派对还有一段时间,零士前往上野的精神科诊所。芽未海在这里接受精神科医生小野寺式子的治疗。
芽未海完全不记得在玩具店发生过的事情。式子的工作是透过集中的精神分析和心理疗法,解开〈影百舌〉的谜团,使那个怪物再也无法现身。芽未海的治疗必须在武装警备的严格监视下执行,当然武装警备会配置在不显眼的地方,以免带给她多余的压力。按照式子的说法,〈影百舌〉在北岛死后,现身攻击人类的危险性也大幅降低了。
零士走进谘询室探望芽未海。
「医生说我有轻微的记忆障碍,好恐怖喔……」
芽未海在解释时,脸上莫名浮现害羞的笑容。式子医生治疗芽未海的名目,表面上是医治暂时性的记忆障碍。
「希望你能早日康复啊。」
「这里的医生很亲切,没问题的。」
零士认为,无知也是一种幸福吧。有些事情应该知道,有些事情不该知道,人们要在这两者间做出适当的取舍生存下去。
「而且,深零也来探望我了啊。」
芽未海的眼神中,透着温暖的神采。看到她温柔的眼神,零士也放心了。他相信芽未海已经没问题了。
零士也衷心祈求〈影百舌〉永远不会再出现。
「不过,感觉好奇怪喔……怪怪。」芽未海歪着头说「在前往玩具店的过程中,我记得自己在讨论奇幻故事的话题啊。」
「你想太多了,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啦。」
零士这句话不是说给芽未海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
「真的没什么,纯粹是你晕倒罢了。」
那是芽未海的空白,零士没必要去填补。对青春期的少女来说,这世上有许多空白是必要的。
「嗯嗯、是这样吗……」
「改天让我看看吧。」零士想谈一点正面的话题。
「咦?」
「你写的小说啦。」
「咦咦、这个……唔呼……」芽未海发出了奇怪的声音,身体还忸忸怩怩的。听了零士的话,芽未海像被看到裸体一样,羞得满脸通红。之后她露出了开朗的笑容。
「我们交个朋友吧,芽未海。」
「欸嘿嘿,好啊。请多多指教罗,深零。」
零士总有一天会和芽未海谈论裕佳梨。他想多了解一些裕佳梨的情报,他要将裕佳梨的死化为身体的一部分,而不是当成一个沉重的包袱。
*
结业式后,闲来无事的诗舞来到了社办。派对即将开始,社办里空无一人。诗舞待在宽敞的社办中,看到了非常真实的幻觉,眼前重现了四位已故伙伴的记忆。
「麦可·杰克森有没有唱过电影的片尾曲啊?」
社长桂木宗谷年纪老大不小了,却很喜欢小朋友看的漫画,有时还会陪附近的小学生玩口袋怪兽或战斗陀螺。这样一个稚气的男子会用刀划开〈海豚人〉的肚皮,徒手挖出他们的内脏,可见人性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
「唱过不少吧?尤其是八〇年代的电影。」
「不、我说的不是那个……我记得是之前在电视上播出的影片。预告片段时常可以听到他的歌,就是有陨石落下的那一部片。」
「你讲的是史密斯飞船吧?」
「我记得是麦可·杰克森啊,那部电影是布鲁斯·威利和班·艾佛列克主演的。」
「那是史密斯飞船啦。」
另一位社员,若羽茧良是个娇小可爱的女孩。她刻意将染成茶色的头发绑成双马尾,来突显自己童颜的特质。大家都称她「小茧」,这个绰号和她的外表一样可爱。
「你把导演麦可·贝和那个歌手搞混了吧?」
「他们的名字只有麦可两个字一样。」
「诗舞,你应该能理解吧?」
「为什么?」
「你很喜欢麦可·杰克森吧?」
「我又不喜欢他,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他也学过
空手道啊。」
「我喜欢的是空手道,不是『热爱空手道的人』。」
「那么,人格和空手道没有关系吗?」
「嗯,没有关系。」
这间学校的暗杀社,还有从法国来的留学生。名叫艾蒂·波布尼克,她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十六岁女孩。波布尼克的皮肤异常白晰,眼眸更是鲜明的水蓝色。感觉像个文武双全又值得依靠的大姐姐。
「波布尼克这个名字,听起来好可爱喔。」
「是吗?我比较喜欢日本人的名字呢,『茧良』和『诗舞』都很不错。」
「波布尼克,听起来很像什么稀有的枪械或汽车制造商吧?」
「啊—、这种感觉我懂。」
最后一位社员是条岛军平,他同时加入了暗杀社和柔道社。这个面恶心善的人养了三条小狗,还将它们照料得无微不至。最令人意外的是,他还是艾蒂·波布尼克的男朋友。其他社员完全无法想像他们私下会聊些什么话题。
「不晓得为什么,波布尼克会让我联想到史特龙呢。」诗舞说。
「我懂我懂。波布尼克和席维斯·史特龙有关系对吧。」宗谷回答。
「乱讲。」艾蒂立刻否认。
「真的有啦,我解释给你听喔。刚才军平不是说了,波布尼克这名字『听起来很像什么稀有的枪械或汽车制造商』对吧?有一个汽车厂牌叫『庞帝克』的,你的名字和这个汽车厂牌的印象很接近啦。」
「那和史特龙有什么关系?」
「他以前有演过一部片叫『眼镜蛇』啊,戏里还用上了『马帝克』冲锋枪。这种奇怪的语感,日本人只要听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对吧?因为这种印象太强烈,才会和『波布尼克』扯在一起啦。」
「这什么理由啊。」
「太牵强!」
大家都笑了,那是一段难以忘怀的欢乐时光。也是冠叶原高中的暗杀社,最后一段欢乐时光。当时他们做梦也没想到,五名社员的其中四人,会在一天内被屠杀怠尽。所有人本该一同欢度青春岁月、永远待在一起的,结果却无预警地天人永隔了。
我要记住这段过往——诗舞如此下定决心。这是幸存者的职责。她要仔细记住那些伙伴,记住那些平凡的对话和无聊的小事。她要每天回忆,并且记录下来。过去那些无聊的小事,其实一点也不无聊,没有任何事情是无聊的,因为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
诗舞在内心对死者的幻影说——我不知道你们是否会认同,但我会试着努力的,现在这个新的暗杀社也是个好地方。
诗舞要回想那些失去的时光,永远回想。哪怕是日常生活的琐事,也是任何财富和宝石都买不回来的,只能永远回想。世界最有权势的人,也没办法让时光倒流。
不知不觉间,幻影消失了。
诗舞恍神了许久,她愣愣地看了时钟一眼,才发现自己快要错过派对的集合时间。
「——糟糕了,现在还来得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