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别人告诉自己「什么都不用做」时,反而会感到坐立难安。
在好几组人马接连上门的综合谘询大会,和一色提议举办活动后几天,社办内一直弥漫着浮躁不安的气氛。
放学后,我来到社办看书,喝红茶配点心,偶尔看向大门。这几天下来,我一直过着这样的生活,而今天也不例外。
这种坐立不安的心情,如同看着自己的孩子第一次出门跑腿。那些工作以往总是落在我的头上,所以我很担心一色一个人能不能胜任。
这就是所谓的父性吧。嗯,没错,一定是这样。
若非如此,我会开始怀疑自己该不会是个工作狂,而陷入认同危机……
以往接到委托和谘询后,我总是直接进入工作模式,然而,这次的情况不太一样。
如果要描述,就像是接下已经有明确期限、详细内容却不明不白的业务,让人感觉煎熬难耐。
再加上提出委托的人,正是那位一色伊吕波,我为此感到更加不安。
我怀抱魔法少女动画主角的心境,默默在心里呼喊:「人家会变成什么样子呢?」深深叹了口气。同一时间,对面也传来叹气声。
我看过去,只见雪之下从文库本中抬起头,望向社办大门。
看来她跟我抱持相同的担心——不,还是说她其实暗恋着一色?伊吕波×雪乃,赞!
当我如此妄想时,由比滨轻笑出声。
「你们怎么一直在看门啦。」
她苦笑着说道。
「我觉得,应该不用这么担心伊吕波……」
「我才不是在担心一色。」
「没人在说一色同学的事吧。」
我和雪之下几乎是同时回答。雪之下一说完,立刻把头别开。
虽然我——雪之下八成也是——其实很在意一色的事,但被由比滨彻底看穿心事,总是很难为情,才会不知不觉嘴硬起来。
我打死也不愿意承认,才闹别扭说出的难听话瞒不过由比滨法眼,她露出恶作剧的微笑:
「真的是这样吗~」
「就是。」
在由比滨直视的眼神拷问下,雪之下整个身体转向一旁。她的脸颊和从头发之间露出来的耳朵微微发红,由比滨见到她的反应,满脸幸福地舒了一口气。
如果她这样就满足的话倒也罢了,但由比滨仍瞥我一眼,一脸烦恼地歪着头:
「嗯……可是,自闭男对伊吕波那么好……」
「是啊,宠过头了。连我都觉得那样不太妥当。」
雪之下听到由比滨这么说,立刻摆出严肃的表情瞪过来。等等,拜托不要那么顺势地转移焦点好吗?
「我才没有宠她吧……」
尽管我这么回答,由比滨和雪之下也只是默默回以狐疑的视线。现在是怎样,为什么她们都不说话……
不对不对,真的没有啦!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找藉口,总之,我发出一串「铿隆铿隆匡啷」的咳嗽声后开始解释:
「以一色的情况来说,我只是担心她不负责任,中途落跑罢了。要是她丢了个烂摊子过来,我反而会很头痛。既然如此,不如从一开始就出手帮忙还比较有效率。」
纵使这是在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连我都佩服起自己能点出问题核心——不,正因为是情急下的说词,所以那肯定就是真实。
这是我的坏习惯。
没办法把事情托付绘别人,等于没办法相信别人。
这种人不可能明白什么是信赖,更不用提某种近似于信赖,但更加残酷的事物。
真是的,居然说这种家伙会担心别人,愚蠢也该有个限度吧。
我想起某人在寒风阵阵的露天咖啡座对我说过的话。能回答那个问题的人,真的存在吗?
想到这里,我不禁闭上嘴巴沉默下来,但很快就意识到寂静,赶紧试着说些什么以填补这段空白。
「所以,与其说我在担心一色,不如说我在担心自己的将来。一想到有可能需要工作我就深感不安。」
「你的发言反倒让我担心起你的将来了……」
雪之下按着太阳穴,深深叹了口气。
「哈哈,这回答的确很有他的风格……」
由比滨也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能苦笑以对。
不过说真的,我和雪之下都不算是对一色好。
就能够信赖对方这点来说,大概只有由比滨算得上是对一色好。她肯定一色的能力,不会瞎操心,也不随便出手相助,在这一点上,她跟我和雪之下有着明显的不同。
倒是雪之下,面对撒娇和肌肤攻势毫无抵抗力这点完全被一色看穿……不好好念她一下实在说不过去。我用责备的眼神瞅着雪之下:
「再说,要论宠她的话,你也半斤八两吧。」
「我?我觉得我对她应该算是严厉才对……」
雪之下一脸讶异地歪着头,身为旁观者的由比滨似乎明白我想说的话,交抱双臂低声沉吟。
「嗯……就是这种地方给人温柔的感觉喔。因为小雪乃还挺喜欢照顾别人的。」
真不愧是比滨小姐。你很懂嘛。
「就是说啊,毕竟你也受了她不少照顾。」
「咦?没……没这回事好吗!我才不需要小雪乃照顾……应该吧!就算有也不多!」
由比滨猛然起身,大声抗议。但坐在旁边的雪之下泛起微笑,打断她的话:
「哎呀,难道你没有自觉吗?」
「也、也不是没有自觉啦……」
看到她的微笑,由比滨红着脸闭上嘴巴,不情不愿地重新坐回椅子。这一次她是真的有坐好、坐满,两只手还乖乖地放在大腿上。
嗯,自觉果然很重要。
话虽如此,雪之下照顾由比滨和一色的方式,其实有着细微的差异。
她对由比滨已经算是完全放弃抵抗,也可以说宠到任凭她摆布;换成一色时,则是变成主动关照学妹的学姐,两人之间还是有些距离感,她在说话时,也会注意自己身为学姐的立场。
如果把雪之下和由比滨的关系比喻成猫和狗,雪之下和一色便像是母猫和小猫——不,比起小猫,一色的本性比较像凶残的白鼬。
……不过雪之下也受过不少照顾,所以算是彼此彼此才对。
哎呀!美少女们和睦相处实在是赏心悦目。嗯。倒不如说,美少女们勾心斗角真的很可怕……像三浦和川崎吵架就超有魄力,害我不但吓个半死还差点闪尿,我看我干脆去当奇布尔星人(注11 特摄作品《超人七号》中登场的敌人。原文为「チブル星人」,与「闪尿(チビル)」音近。)算了。谁要啊。
总之,侍奉社和一色的关系还算良好。
当我想着这些无聊事时,由比滨自顾自地不断点头,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
「不过,伊吕波好像也挺喜欢让人照顾。这种地方真的很可爱呢……」
她懒洋洋地趴到桌上,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由比滨有时候意外可靠,我也没见过她主动求助于人。虽然和一色给别人的第一印象相似,但她们其实有很多地方完全相反……
或许正是这个缘故,她才会感到羡慕。
可是,一色只要有一个就够了。
要是真的存在两个这样的人,我们也会一个头变成两个大。况且,我不太想看到变得跟一色一样的由比滨。她现在这个样子就很好,不需要改变什么,或者该说维持现在这个样子反而比较好……呃……我觉得自己的胡言乱语好像停不下来,赶紧「咳哼咳哼可颂!」地干咳几声,把话吞回肚子(椰香风味)。
这阵极其不自然的咳嗽声,让由比滨维持趴在桌上的姿势,缓缓转过头来。
从头上的丸子垂下来的发丝披在脑后,浏海轻轻垂落,半掩着一双水灵大眼。微微张开的小嘴吐出热气,艳丽的红唇不断颤动。
被她由下往上看过来的视线盯着,我实在说不出原本准备好的话语。
「那样算不算可爱还有待商榷吧。再说,也不是只有一色那样叫作可爱……」
我越说越觉得难为情,忍不住搔搔脑袋,把视线移向完全没在读的文库本。到头来,连我都不晓得自己究竟想表达什么。既然这样,还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别说……
当我这么想时,一声轻笑传了过来。抬头一看,由比滨坐直身体,露出微笑。
「……嗯,说得也是。」
她的反应让我莫名松了口气。拜此所赐,我总算能正常说话了。
「何况这里还有友善的大姐姐可以聊天,她应该是喜欢上这里了吧。她最近有时甚至来得比我早啊。」
听完我说的话,雪之下把手放在嘴边,露出不悦的表情。
「虽然不晓得一色同学是不是喜欢上这里……但要来的话,我希望她能事先通知一声。最近红茶消耗得比以前快,茶点也必须多准备一些。最重要的是,我能静下心来读书的时间减少了。」
我夸张地叹了口气。雪之下明明在抱怨,嘴角却柔和地微微上扬,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兴。
这就好比刀子嘴豆腐心的外婆,心里还是对自己的孙女疼爱有加。如同「我特地买了张猫床,那个小家伙却不肯睡里面,偏偏要睡在包装用的纸箱上。真是的,」这种甜蜜的抱怨。我好像想像得到雪之下和一色两人独处时的光景。
尽管装出对一色漠不关心的模样,却总是在意着她的存在,忍不住拿出茶点招待她,对她百般照顾,而一色也暗自为自己的胜利窃喜,并且一点一滴地打从心底接纳雪之下……哇塞,我到底看了什么啊?伊吕波×雪乃,赞!
雪之下叹着气,淘淘不绝地一色东、一色西。由比滨茫然望着她,喃喃低语:
「我要不要也早点来呢……」
她的话音明显带着羡慕之情。雪之下听到这句话,责备般挑起柳眉:
「……这算是正当的社团活动,提早到是理所当然的。」
「啊……嗯,可是我常常不小心跟优美子她们聊太久,才会这么晚到。」
由比滨嘿嘿嘿地傻笑,还搔搔自己的丸子头,想藉此蒙混过关。但雪之下的脸上没有笑意。
「……是吗?」
简短回答后,她静静地将视线移回手边的书本。
看来她好像有些闹别扭。我想也是,毕竟由比滨那番话听起来,像是她觉得三浦比较重要,才不小心打翻雪之下的醋坛子。社办今天还是一样和平啊。
不过,既然连我都能察觉,由比滨不可能还没发现。只见她端正坐姿,稍微挪动椅子。
「可是,其实我也想早点过来。我还挺喜欢像这样三人聚在一起的悠闲时光……不,应该说是超级喜欢。」
也许是因为距离比刚才更近,使得这句话更容易传达给雪之下。雪之下轻轻吐了口气后,斜眼偷瞄由比滨的表情。不过,这一眼并没有什么意义。
因为,两人的表情差不了多少。
她们都有些难为情地垂下视线,脸颊微微泛红。
「……我去重泡红茶。」
「啊,真的吗?那我也准备一些新的零食!」
由比滨说完,跟着开始翻找书包。
嗯……虽然那些零食几乎都是你在吃……大方承认吧,你真正喜欢的其实是零食——我真的好想这样大声吐槽她。
最后,我当然没说出口,只是夹杂微笑发出叹息。
「比企谷同学?」
「嗯,麻烦你了。」
被雪之下这么一问,我也轻轻递出茶杯。
温暖的热气和红茶的香气,再加上饼干的甘甜味道。
「来,给你。」
「喔,谢谢。」
装在盘子上的零食被推到面前,我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然后低呼着「好烫好烫」,慢慢啜饮红茶,最后再长吁一口气。
三人的吐气声重叠在一起,彼此自然而然地对上视线。
然而……
这种时候往往会有客人上门。
我没料错,门口响起轻轻的敲门声。「请进」雪之下如此应声,那位客人便缓缓开门。
「久等了!」
来到社办的,是许久未见的一色伊吕波。
×××
在雪之下多泡一人份红茶期间,一色拿给我们几张计划书。
「那么……事情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就由我来为各位说明吧。」
「嗯,麻烦你了。」
雪之下回答,同时递出装着红茶的纸杯,还附上两包糖包。一色也一边道谢,一边若无其事地接过……虽然雪之下的用心程度令人佩服,但能把她调教成这样的一色也很厉害。
「首先是活动日期和地点……」
我还没从惊讶中回过神来,一色便已开始说明。听到她的声音,我才看向拿到的计划书。
我的视线突然停留在活动日期上。
「不是在情人节当天吗?」
因为上次讨论的是如何把巧克力交给叶山隼人,我才一直认为料理教室会在情人节当天举办,但实际活动日期是定在情人节的前几天。雪之下似乎也有想到这点,从计划书移开视线,看向这里。
「情人节当天是入学考试的日子,负责监督的老师应该不会点头吧。」
「啊,对耶,而且那天学校也放假。」
由比滨滨恍然大悟地说,一色向她轻轻点头。
「嗯,那也是原因之一。但我想有些学生当天可能有事,考虑过参加率之后,觉得提早举办对大家应该比较好。」
「原来如此……」
这考量确实有道理。
如果情人节是入学考试的日子,那我当天肯定也会为了祈求小町合格,而花上一整天作法祈祷。就算要我举行太占和辻占仪式,甚至是盟神探汤,我也在所不辞——不,盟神探汤还是算了吧。(注12 三者皆为日本自古流传的仪式。盟神探汤乃一种神明审判法,实际做法是把人丢到滚烫的热水中,若无罪则不会有事,有罪就会被烫伤。)
我满脑子都是小町,活动的事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了。
既然入学考试跟情人节撞期,小町绝对不会准备巧克力吧……不,要是她在考试前还为我不眠不休地制作注入满满爱情的巧克力,就算是我也会发飙打她,然后将她轻拥入怀……
啊啊……小町巧克力——简称小巧——正在离我远去……
在我痛苦呻吟的同时,一色也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明:
「雪之下学姐当天在下午五点左右到场行吗?学长跟结衣学姐晚一点也没关系。」
「我无所谓。」
「我们也要跟小雪乃一起去。对吧?」
由比滨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啊啊……一切都无所谓了……」
既然没办法拿到小町给的巧克力,那其他事都不重要了……我的整颗心化为尘土,逐渐消逝,宛如核被破坏的ARMS(注13 日本漫画家皆川亮二的作品,亦译作《神臂》。)。毕竟小町就是我的核,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整个人瘫在椅子上,像是燃烧殆尽般化为一片雪白后,坐在斜对面的一色似乎投来冰冷的视线。
「学长怎么好像自暴自弃了……」
听到一色这么说,由比滨轻笑两声,要她别在意。
「啊哈哈,自闭男每次变成这样的原因都差不多,不用管他啦。」
「是啊,我也大概能猜到原因。放着不管也没关系。」
「呃……这样啊……」
雪之下的话中充满无奈,一色用「确实是怎样都无所谓没错啦」的语气回答。
她继续说明下去:
「材料和工具都由学生会负责准备,所以没有问题。不过围裙之类的,可能要自行携带就是了。」
用手扶着下巴,边听边点头的雪之下猛然抬起脸……
「保险起见,等一下方便让我看看调理工具清单吗?我想确认有没有遗漏的东西。」
「收到!」
从一色的回答听起来,我不太确定她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她还在自己的计划书上做笔记,又把笔当成魔杖转个不停,然后看向由比滨。
「联绪事项大概就是这样。可以麻烦结衣学姐联系三浦学姐和海老名学姐吗?因为我不太清楚她们的联络方式。」
「好喔~我了解了。」
由比滨若无其事地回答,但我却在一瞬间整个人僵住不动。
喔……喔喔……拜托不要有意无意地显露女生社会的黑暗面好吗……明明不是没见过面没说过话,现在却黄金切割,这样好像有些恐怖啊……女生的恐怖之处,就在于她们说话时,你完全感觉不出她们的交情到底好不好……
……不对。一色跟三浦的交情看起来就不怎么好,所以这样好像还算正常。真不愧是三浦女王,最痛恨虚情假意了!
「还有……我还想麻烦你们联络那位川……川……川什么的可怕学姐……」
「嗯,沙希也交给我联络吧。」
由比滨若无其事地回答,但我却在一瞬间整个人僵住不动。
喔……喔喔……一色果然也记不住她的名字吗……真不愧是川什么的小姐。不过伊吕波啊,绝对不能在她本人面前那么说喔!别打脸!尝试切她中路!
一色再次低头确认计划书,查看有无遗漏事项,然后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
「对了,如果还有想邀请的人,就告诉我吧。我再调整人数。」
「啊,还可以叫其他人来吗?」
「可以。户部学长好像就打算不请自来。」
一色的语气充满不屑。对于一个是真的很烦没错的好人,这样太残忍了……可是我喜翻!
「啊……他应该是从优美子或隼人同学那边听说的……」
由比滨一脸困扰地苦笑。户部也要参加吗……也好,如果户部能参加这个全是女生的活动,叶山应该就比较不会有压力,可以放心参与。毕竟那家伙意外地善解人意,可能是在某处听说这件事,便决定参一脚了吧。户部虽然很烦,但他真的是个好人……
当我想到这里时,突然有几个辞汇闪过脑海。
户部、男生、女生、叶
山……还可以叫其他人来?
我把目前为止出现的线索慎重地拼凑在一起,结果慢慢推导出一个答案。
这就表示——
也就是说——
……我也可以叫户冢来吗?
「好,联络工作就交给我吧!」
一得出这个答案,我下意识地叫了出来。一色被吓得跳了一下,然后心魂未定地用「不要靠过来」的眼神看向我。
「学长怎么突然有干劲了……」
听到一色这么说,由比滨轻笑两声,要她别在意。
「啊哈哈,自闭男每次变成这样的原因都差不多,不用管他啦。」
「是啊,我也大概能猜到原因。放着不管也没关系。」
「呃……这样啊……」
雪之下的话中充满无奈,一色用「确实是怎样都无所谓没错啦」的语气回答。
哎呀,两位这么理解我真是太好了。不过,这应该也代表她们已经放弃治疗了吧……
「雪之下学姐,我想商量一下料理品项的事。我觉得先决定几个候补比较好,不然没办法下单采购。」
一色已经完全不打算理会我,迳自说明下去,并且从书包里拿出一大堆甜点教学书。雪之下点头表示同意后,便拿起其中一本翻阅。
「虽然种类很多,我也不知道选哪一种比较好……巧克力蛋糕、萨赫蛋糕、松露巧克力……或是保守一点,做巧克力饼干也行。直接做巧克力果然是行不通的吧。毕竟还有初学者在场,也得把难易度考虑进去……」
雪之下带着伤脑筋的表情翻到下一页。我想也是,即便都是用巧克力做的甜点,种类也是变化万千。
这部分我不是很懂,所以还是不要随便插嘴比较好。要说我有多不懂,大概就是会把萨赫蛋糕说成萨鲁蛋糕的地步吧(注14 出自《俺物语》之桥段。主角猛男在和凛子聊天时不懂装懂,把「萨赫蛋糕(ザハトルテ)」说成「萨鲁蛋糕(ザツハルテルト)」。)。
尽管如此,这个世界上依然有不怕死的家伙,不管自己懂不懂便开口。由比滨正是这种人。
由比滨迅速举起手,没等别人叫她便探出身体抢着发言。
「选我选我!巧克力火锅不错!感觉像是在办巧趴,好像会很好玩!」
「巧趴……那是什么?」
雪之下似乎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头上冒出好几个问号。按照前后文和过往经验推测,所谓的巧趴应该是巧克力派对或巧克力火锅派对的简称吧。看来比滨语检定二级或YUEIC测验对现在的我来说,大概只是小菜一碟。
雪之下头上的问号尚未消失,身旁的一色就发出「喔——」的声音,轻轻点头表示赞同。
「嗯,如果要大家一起同乐,这个主意确实可行。办成这种活动也不错。」
她居然同意了……可是,该怎么说呢,不管是章鱼烧趴也好,火锅趴也好,咖哩趴也好,你们这些什么派对都能开的家伙,还真是一天到晚都在跑趴的派对狂耶……
「不过,这次活动的名义毕竟是料理教室……」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一色还是用手指比出小小的×。看到这个手势,由比滨也失望地垂下头。
在一旁看着的雪之下微微颔首。
「这么看来,还是教最基本的巧克力比较好。外表美观,做起来又简单的巧克力……」
雪之下快速翻阅甜点教学书,下一秒,她忽然在某一页停下视线。那一页好像是广告,新商品之类的宣传词跃入眼中。
「也有从材料到工具都准备好的DIY组合包……连测量的步骤都省去,应该能够轻易做出巧克力。」
「啊,这样我好像也做得出来。」
由比滨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不由得为之语塞。等等,你刚才,说了,什么……
「……」
「不要不讲话啦!」
我的沉默瞬间被由比滨悲痛的叫声吞噬。叫声停歇后,雪之下轻抚由比滨的肩膀,用温柔到不能再温柔的声音告诉她:
「由比滨同学,干脆把心力集中在包装上,不也是个不错的方向吗?」
「也不要安慰我!」
由比滨哇哇大哭。但她根本不懂,包装超重要的好不好?只要拿条蓝色绳子绑在胸前强调胸部,肯定会引发话题大红大紫!(注15 此指《在地下城寻求邂逅是否搞错了什么》角色赫斯缇雅身上的装饰。)
当我想着这种无聊事时,一色轻轻叹了口气。
「唉……用组合包做的话,味道大概不会差太多,而且乍看之下也看不出来……不过这次是要举办活动,最好还是别用组合包吧。」
「也对,毕竟组合包要价不菲。」
「对啊。虽然我打算依据实际支出收取参加费,花费当然还是越少越好。」
「……咦?要收参加费?」
我不小心把心中的想法完全表露在口气和表情上。一色看到我的反应,发出难以置信的叫声。
「学长你的表情看起来超不情愿耶……好啦,大概几百日圆吧……不过学长你们可以不用交钱。毕竟几位是来帮忙的。」
「那就好……」
「这样啊。既然有收参加费,预算说不定比原本想的还要充裕……可以先告诉我金额吗?我想以此为参考来选择品项,估算需要的材料和费用。」
「好的,麻烦你了。」
一色说完,从透明资料夹中拿出一份文件,上面是这次活动的财务规划表。雪之下确认内容后,再次开始评估可行的品项。
然而,我们至今收到的委托全都附带麻烦的条件,也难怪她找得不顺利。
适合做为人情巧克力的巧克力;送给心仪对象也不会难为情的巧克力;学起来可以方便送礼的巧克力;就连小孩子也能乐在制作过程的巧克力——
至于最为麻烦的条件——则是雪之下从刚才开始,便一直像在梦呓般碎碎念个不停的东西。
「由比滨同学也能完成的巧克力……由比滨同学也能完成的巧克力……」
「小雪乃太过分了啦!」
由比滨大声哭诉外加整个人抱到雪之下身上。雪之下显得有点不耐烦,但还是继续翻阅甜点教学书。
她似乎找到几个可行的品项,把那几样所需要的材料和分量写了下来。由比滨依然紧紧抱着她,从旁边探头看着笔记。
然后,由比滨突然露出开心的微笑。
也许是因为在意身旁的笑声,雪之下用不太高兴的眼神看向由比滨。
「……你笑什么?」
「啊……没有啦!只是……觉得有点怀念。」
由比滨连忙挥手表示没什么。她轻轻放下手后,又用有些感伤的声音回答。那双看向雪之下的眼眸稍微眯细了些。
她为何感到怀念?我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而且,雪之下八成也知道。
「……是啊。」
雪之下仅简短地回答。然而,即使在话音消散后的好一段时间,她仍然以笔直的视线回望由比滨。
最后,由比滨露出腼腆的笑容,把椅子挪到更靠近雪之下的地方,两人并肩坐在我的正对面。
「……对吧?」
她歪起头,隔着一段距离,用确认的语气对我小声问道。那孩子气的举动让我忍不住笑了。
「嗯。」
我也简短地回答,并别开视线。
距离那天明明还没超过一年,我却觉得如此怀念。一切都还没开始的那个房间,确实是从那一瞬间开始运转。
「伊吕波,谢谢你。」
「咦?啊,嗯……不……不用客气?」
对于突如其来的道谢,一色满脸疑惑。由比滨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轻声笑了出来。笑声停下后,她满足地叹了口气:
「今年快要结束了,真高兴最后好像能有个快乐的结尾……」
「今年不是才刚开始?」
「正确来说,应该是这个学年吧?」
我和雪之下分别这么吐槽后,由比滨不高兴地稍微鼓起脸颊。
一色也受不了地帮腔:「天啊,你们未免太龟毛了吧……」这样的闲聊也差不多该告个段落,一色望着我们,长叹一口气后站起来。
「谢谢你们的红茶。到时就麻烦各位了。」
「啊,嗯。活动当天多指教啰!」
「改天见。我近日会把费用估算表交给你。」
由比滨和雪之下这么说后,一色低头道谢,离开社办。
只剩我们三人后,刚才涌现的怀念之情变得更加鲜明。
不过,我们之所以感到怀念,大概是因为许多人事物已不复当时,因为同一性已经于某个时间点消失,因为我们明白,自己再也无法得到同样的东西。
所以,我们感到怀念。
如果一切确实开始运转……那总有一天,肯定会停止、结束。
由比滨露出纯真的微笑,和眯起眼睛、看着那笑容的雪之下闲话家常。
这明明是再平凡不过的光景,我却不可思议地感到难受。
×××
冬天洗澡时,总会不小心在浴室里待太久。
也许是因为在漆黑又漫长的夜路上一路骑脚踏车,我自然而然地全身泡进浴缸,深深呼了口气。
直到快要泡昏头的前一刻,我才离开浴室。为了避免刚洗完澡受到风寒,我把脚伸进暖被桌,整个人往地板上一躺。
一直刻意不去想的事情,不经意地再次浮现眼前,使我产生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我就这么在地上翻来滚去,结果不小心踢到某种柔软的毛球。
我家的爱猫——小雪,从暖被桌里钻出来,用不高兴的眼神看向我,然后用舌头理起毛来。
没多久后,它似乎听到什么声音,竖起耳朵看向门口。几乎在同一时间,大门开启的声音传了过来。
看来是小町回到家了。一阵上楼的脚步声后,客厅的门随即开启。
「我回来了——」
「喔,欢迎回来。」
小町放下书包准备脱掉大衣时,小雪到她脚边不停磨蹭,希望主人给个抱抱。
「不行,制服会沾上毛啦。」
小町一个闪身避开,所以我只好代替她抱起小雪。乖乖乖,我会陪你玩的~不可以去打扰疲累的小町喔~
不知道小雪是不是察觉到我的意图,开始在我怀里死命挣扎。这只猫真是不解风情……
再说小雪老大,我只不过是抱你一下,有必要厌恶成这样吗?不要一直用猫拳打我的脸好不好……
我一边挨着猫拳,一边看向小町。她正抬起一只脚努力保持平衡,准备脱掉长筒袜。
虽然屋里开着暖气,但脚底还是会冷吧。女孩子可不能让身体冷到喔?我用老妈子般的关爱眼神看着她,她也注意到我视线,一脸疑惑地轻轻歪头。
「啊,小町去放热水。」
「是喔。啊,我也刚好洗完澡,浴缸里还有热水。」
「嗯,所以小町去放热水。」
「我不是说我刚好洗完澡,浴缸里还有热水吗?」
「嗯,所以我才要重放啊。」
小町一本正经地重复同样的话。
……等等,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抛出责难的眼神后,小町挥了挥手。
「拜托,小町不可能用哥哥泡过的水洗澡吧?都已经煮成哥哥高汤了。不行不行。」
「不要把别人说得跟豚骨一样好吗?」
不知道鲤小弟会不会也有被裙带菜妹妹这么嫌弃的一天……矶野家用过的洗澡水,应该满好喝的(注16 日本超长寿国民漫画、动画《海螺小姐》,矶野一家人名皆为海鲜。)。
仔细想想,难道这家伙从以前到现在,每次接在我之后洗澡时都会重放热水吗?这样会不会有点过分?换成我接在小町之后洗澡时,可是每次都有好好享受小町高汤的说……嗯,难怪她觉得恶心。
虽然我小时候都叫她聪明又可爱的小町町(注17 改自《LoveLive!》角色绚濑绘里之昵称「聪明又可爱的Elichika(贤い可爱いエリーチヵ)」。),她现在也成为青春期的少女啦……
我忍不住为妹妹的成长轻弹几滴男儿泪,小町的眼角也闪着些许泪光。天啊,想不到她跟我抱持相同的心情——我才刚这么想,她立刻疲倦地说道:
「那小町去洗澡啰。」
「嗯,你慢用。别在浴室里睡着啊。」
「知道——」
她回答时又打了一个哈欠,看起来真的相当疲倦。
也是啦,升学考试已经进入最后的倒数计时。
现在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几天不要比小町早洗澡,还有为她祈祷而已。除此之外,顶多再加上帮她暖好棉被和鞋子。哎哟不行啦,这样人家又要被她讨厌了啦!如果生在战国时代,我肯定能出人头地!(注18 指丰臣秀吉为织田信长暖鞋的故事。)
看来,她应该顾不得情人节了吧……
还是不要告诉小町料理教室的事比较好。都到了这个时期,再给她多添烦恼和懊悔不会有好处。小町光是应付考试,都已经快忙不过来了,等考试结束后,再好好慰劳她一下吧。
所以,我必须尽量不让小町困扰操心和烦恼!
现在是她不靠别人,只能凭藉自身努力的阶段。
靠自己的力量和意志付出努力,才是一个人成长的第一步。靠自己站起,踏出脚步,向前迈进,才能体会与人并肩同行的意义。
小町也渐渐地不再倚赖哥哥,长大成人了啊……一阵酸楚袭上心头,升华为暧昧不明的寂寞。
我耐不住寂寞,一头埋进小雪毛茸茸的小肚肚。
啊啊……我能收到小町巧克力的时日还有多长……?可以的话,我希望答案是一辈子。
友巧和基巧都不重要,我只想要小巧。
……给我小巧,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