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在一间有些阴暗的房间里。环绕在我周围的是释放出恶臭的「某物」。我可以把它们丢了吗?应该说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岛社长——我呼唤足球社主将的名字。我知道这份工作很辛苦,也知道我不擅长需要体力的工作,但我实在没办法继续忍受这间变成垃圾堆积场的社办。
我好想念漫研社的社办。虽然有些凌乱,但该有的东西都放在该放的地方。我已经几天没到那里去了呢……
「吉村、吉村!」
感觉到有人在戳我肩膀,我醒了过来。鼻子好痛。啊,对喔,因为我戴着眼镜睡着了嘛。虽然记不太清楚,但我好像作了个恶梦。
「你终于醒啦,这堂课已经结束喽。」
「咦?不会吧?」
因为急忙抬起头的关系,一阵闷痛席卷了我全身。之前很少使用肌肉的反扑真是可怕。我成为临时经理已经五天了,现在身体还因为肌肉酸痛而动作僵硬。
叫醒我的甲斐同学在一旁打开便当盒,对我说:「上课后五分钟你就睡着喽。」
「怎么办,我完全没有记笔记。」
「就快考试了,你还真悠哉啊。」
大概是连续当了好几天经理的报应吧,我根本无法抵抗睡意袭来。而且还累到在考试前无法专心听课,真是太丢脸了。最糟糕的是刚才的课是地理课,上课时写的笔记比课本的内容更容易出现在考题中。
当我正抱着头后悔不已时,旁边的甲斐同学说了句「真拿你没办法」,然后把地理的笔记递到我面前。
「干嘛?你在炫耀吗?」
「才不是呢!我是要借你看啦!」
他用笔记本「啪!」地敲了一下我的头,然后把它压在我脸上。我来回看着硬是塞给我的笔记和甲斐同学,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够了,我知道这么做很不像我啦。但是你也很不像你地在努力不是吗?所以,哎,你就乖乖收下吧。」
甲斐同学说完这些,就头也不抬地吃起便当了。我一看就知道他只是假装这么做而已。甲斐同学,你的耳朵很红喔。
※
我在漫研社的社办换好体育服,然后今天也去当足球社的奴隶。
我因为变成经理所以无法去说服其他社团,但小北等文艺社团的同志们不仅没有责备我,还称赞我做得很好。虽然有些傻眼,但这也代表拉拢了足球社的效果有多大。知道其他社团的反应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不会再冷淡地对待我们,就让我觉得当奴隶是值得的。
我离开社办后,并未前往社团大楼,而是去了老师办公室。今天足球社拜托我去买运动用品。我收下足球社指导老师给的社费,朝学校正门走去。
我避开绕着学校外围跑步的运动社团社员,穿过马路,只要再跨越车站,就可以看到足球社指定的运动用品店了。足球社已经先订好需要的商品,我只要拿钱去付就行了。原本以为这是个轻松的工作,但是放在柜台的东西却让我目瞪口呆。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店员大叔会担心我也是正常的。我看到这些数量明显超出女生负担的东西,也不禁沉默了一阵子。
如果是男生或许还勉强拿得动,但指导老师和社长都把我是女生这件事给忘了。我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提了一下,却连一半也拿不动。
无可奈何之下,我决定来回好几趟分批拿回去。塑胶袋的提手勒着我的手指,痛死了。有好几次痛到想松手,但我都暗示自己这是装了薄本的袋子,重新拿好。当我好不容易走到店门口时,自动门正好打开,有客人走进来。我心想对方还真高,下意识抬头一看,正好和低下头的阿森四目相对。
「谢谢你,你真的帮了大忙。」
我回到学校时,手上只有一个沉重的塑胶袋。虽然我说不好意思麻烦他,拒绝了好几次,但他却率先拿起剩下的所有东西和自己的东西走了出去,我只好感激地接受他的帮忙。
「你买运动饮料要干嘛?」
「咦?你不知道吗?我现在是足球社的奴隶……不对,是临时经理。」
阿森稍微地睁大双眼,然后像是终于察觉到我穿着体育服似地一直盯着我看。我告诉他文艺创作社的事情后,他便以表情贫乏的脸说了句「辛苦你了」安慰我。
「一开始还在想该怎么办,但有很多社团都支持我们喔。已经跟赢了没两样了呢。」
我一边走向社团大楼,一边假装没有注意到不断浮上我心头的想法。
篮球社也是我们正在说服的社团之一,如果我在这里拜托阿森,说不定可以帮上忙。我一边祈祷自己的表情不会透露出跟这个计谋有关的蛛丝马迹,一边流畅地说起谎来。阿森对我有所亏欠。所以我只要拜托他,他一定会答应吧。但在我开口的瞬间,我们将不再是朋友。就算阿森没有那个意思,我也会因为他接受了我的要求而觉得亏欠他。我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所以我发过誓,绝对不会将阿森卷入这件事。
我们抵达社团大楼后,我向阿森道谢,并送他离开。他原本已经迈出步伐,却又马上转身折了回来。
「阿森?」
「廉……我哥最近开始和家人一起吃饭了。」
「这样啊,太好了。」
得知听说一直不肯离开房间的阿森的哥哥的近况,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本来就有点在意,但这是私人问题,所以之前想问也无法问出口。
「都是吉村你的功劳,谢谢你。」
「你太夸张了,这没什么,别放在心上啦!」
「还有你的脸,对不起。」
「那个也不用在意啦。毕竟是我随便靠近才造成的。」
他已经赔了我一副眼镜,也道歉好几次了。阿森明明已经补偿得够多了,却总是一脸抱歉地看着我。
别这样啦。已经很够了。诶,阿森,我比较想和没有心存亏欠和罪恶感的你交朋友呢。
我正默默地思考时,阿森突然弯下腰来盯着我的脸。
「呐,吉村。」
「什么?」
「我也是可以帮上你的忙的喔。」
我一边眨着眼一边抬头看他,结果阿森很难得地笑了。
※
当我正不断地回想第一次看见的阿森的微笑,然后默默傻笑时,将我推入地狱的是奴隶主人,不对,是足球社的岛社长。
「跟之前一样,今天也拜托你了。」
我呆若木鸡地站在社办前,岛社长则在我身后若无其事地说道。他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社办的惨状有什么好奇怪。
「没记错的话,我两天前才把这里扫得干干净净对吧?为什么现在又变得这么乱了呢?」
「真是不可思议呢。」
不可思议的是你们社员的管理能力啦。为什么马上就弄乱了?为什么不马上整理?妈妈如果看到这间社办一定会生气喔。
我在这间已经分不清哪些是垃圾、哪些是私人物品的社办门口沮丧地垂下头。我最近发现了一件事,「社办」和「垃圾」都是两个字呢。真是个伟大的发现啊。
「还有,在打扫社办之前,先帮我把球送到操场去。我现在有点事要办,先走了。」
岛社长就这样穿着运动服走出社团大楼,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待会儿就要开始社团活动了,是会有什么事要办啊?
虽然我没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但他并不是个认真的学生。既然会被选为主将,代表他对足球怀抱着真挚的热忱。但是和他说过话之后,不知该说他是暴君还是胖虎,又或者是生性爱欺负人,总之就是个会若无其事地把我这种弱者一脚踹开的角色。
他这种人愿意站在反对派,到现在还是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暗自决定以后要找机会问他理由,接着就把社办的门窗锁好,前往运动器材仓库了。
到了午后仍旧毒辣的烈日下,我推着装了足球的笼子朝操场走没几分钟,笼子就完全卡在地面的凹陷动弹不得,当我咬牙用力推笼子时,突然有一只陌生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我吓了一跳,沿着手往上看,映入我眼帘的是同班同学真柴。
「预备——」
「咦?啊!」
—要推喽,里穗穗,一、二、三!」
两个人一起施力,终于推动了笼子。
「这个好重喔,一个人根本推不动吧?」
真柴同学说完这句话之后就又推起了笼子。我出神地看着她只穿着短裤的修长双腿,猛然想起她参加的是田径社。
「没关系啦,真柴同学,你还有社团活动吧?」
「我正好也要去操场,别客气。」
「但是这样太不好意思了,你接下来要忙社团活动,不能在这里耗费太多体力吧?」
「少啰嗦~!我先说清楚,我会这么好心地帮人,一年只有几次机会而已喔。很少见的。」
「是吗?我觉得你一直都很好心啊。」
「……竟然让我心动了一下,明明是里穗穗,还满有一套的嘛。」
她猛然推起笼子。我觉得自己的力气大概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但把手收回来
又说不过去,所以最后还是一起推。
我和真柴同学最近经常聊天。她的话题一直绕着鳄渊老师打转,但因为个性直率,相处起来非常自在。
「再过不久就要投票了呢。」
「嗯。」
下周就是考试前一周,所有社团活动都暂停。一星期的温书期间和总共五天的考试期间。这些都结束后,就要决定漫研社的命运了。收集反对票的情况没有我们所想得那么顺利。
真柴同学似乎想鼓励露出沮丧表情的我,故意用相当开朗的语气说道:
「我啊,再努力一下就可以刷新跳远纪录了喔。」
「你的项目是跳远啊?能刷新纪录就太好了呢。」
「嗯,你就看着吧。我会在投票日之前『蹦——』地轻松跳过去的。春日坂的袋鼠就是在讲我喔。」
「说是袋鼠有点微妙耶……不过,为什么要在投票日之前啊?」
经过通往操场的斜坡时,笼子就不能用推的了,要一边拉着一边走。我们两个人在调整力道时,真柴同学一脸得意地说道:
「社长说要是刷新了纪录,就愿意投反对票。」
喀啦喀啦喀啦!
「喂!里穗穗!笼子!球!」
高速冲下斜坡的笼子在抵达平地时弹了一下,里面的足球都飞出来了。黑白相间的球散落在操场上。
「真是的,你在干嘛啦?」
我和真柴才刚混熟不久,老实说,我还不太清楚她究竟是怎样的人。我只知道她超喜欢鳄渊老师,是个偶尔会出现失控行为的女生。留着俐落的短发,很帅气。至于兴趣或喜欢的食物之类的事情我都还不清楚。
「别发呆了,快来帮忙捡……哎唷,你干嘛啦,表情那么奇怪。」
我跟同班同学小村或千世还比较熟。因为我可以跟她们聊动画或漫画,也会和她们一起吃午餐。
「为什么?」
真柴同学把捡起来的球放进笼子里,看着我的脸一派轻松地说道:
「我啊,其实原本是讨厌里穗穗的。」
「咦?真的吗?」
「真的真的。因为鳄渊老师很欣赏你嘛。我一直觉得你是只可恶的小母猫。」
真柴同学的表情和她吐出的台词完全相反,看起来相当乐在其中。所以我才会一点也不害怕她,也没有大受打击吧。
还有,她好像误会了,那位老师绝对没有欣赏我。
「我想,你一定很不擅长跟我这种人相处,所以那天才会叫住你的。」
对于这种个性和我完全相反,跟和我感情不太好的妹妹同类型的时髦又引人注目的女生,在开口交谈之前我就觉得很难相处,甚至还怀抱着她们会不会瞧不起外表朴素的我的被害妄想。
但是实际交谈后,发现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她们是比我想像的还要出色的女生。
「你当时没有逃跑对吧?所以我对你稍微改观了,觉得你胆量还满大的。毕竟我外表看起来就一副很难搞的样子嘛。」
「会吗?从被分到同一班的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你很漂亮啊。」
「又来了!里穗穗你真的很懂得哄女生耶。」
她捡起落在脚边的球,碰!地传给我。我慌慌张张地伸手接住,并看向真柴同学,发现她脸上挂着相当温和的表情。
「对不起喔,之前还想吓吓你。」
我摇摇头表示否定。我一点都不害怕喔。
「我绝对会刷新纪录的,田径社的反对票就包在我身上好了。这样子就算扯平了吧?」
这次我点了点头。这并不是我原谅她的意思。因为本来就没有所谓的扯不扯平,也没什害怕的。在第一次跟她说话的时候,我的世界就变得更宽广了。
「真柴同学。」
「嗯?」
「谢谢你找我说话。」
我把球一扔,硬是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晃了晃。她并不知道我想要跟谁的感情变得更好的念头,一年内也只会出现几次而已。
※
我在社团大楼前发现了正在原地徘徊的岩迫同学。
大概是刚结束练习吧,他脖子上挂着毛巾,全身都是汗。他发现我之后,便对我轻轻地挥了挥手。
「辛苦了,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拖把。我不小心把饮料翻倒在球场上了,你知道放在哪里吗?」
「走这边,在这里面。」
社团大楼一楼边缘的房间是用具仓库,所有的打扫用具都放在里面。
我一打开门,就看到他要找的东西靠在仓库的墙壁上。我拿起扫帚和畚箕,和拿着拖把的他一起离开了仓库。
原本相当毒辣的日照,在过了下午五点后,终于变得比较温和了。岩迫同学没有马上回去社团,而是和穿着体育服的我一起站在社团大楼的高大影子中。
「经理当得还好吗?」
「比我想得还要累人。重点是我到现在还无法相信社办怎么能脏成那样。」
「我们社团大概也差不多吧。」
「咦?会出现蟑螂吗!还有老鼠的尸体!」
「那、那倒是没有吧,大概。」
岩迫同学表情僵硬地说道,并说了:「真的有那么惨吗?」
那已经不能用惨来形容了。我可以理解他们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找不到正式的经理。我想足球社用预算去雇用专业的清洁业者应该比较好。
「是叫文艺创作社对吧?总觉得事情好像变得很严重,没问题吗?」
「现在大家正在努力让我们可以说出『没问题』。目前愿意帮我们的有网球社、足球社……还有田径社。看,感觉还满顺利的吧?」
我相信真柴同学,相信春日坂的袋鼠做得到。
不过,运动社团中愿意站在反对派的社团还是占了极少数,别说是感觉满顺利的了,我现在只有很不好的预感。虽然我们正在向每个社团劝说,但现况却是对方根本不把我们当一回事。
期末考结束之后马上就要投票了。因为只会让人觉得不安,我决定不去数中间究竟隔了几天。
「啊,对了,要不要再像上次那样大家一起准备考试呢?」
「可以吗?」
「嗯。地点和时间之类的详细消息我再传简讯告诉你。」
我没有告诉岩迫同学,期末考必须全部及格的条件里,被点名的人就是五味跟他。说了大概会让他觉得有压力,我也不想让他认为这是自己的责任。
「我知道了。不过,吉村,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喔。」
他突然用很严肃的口气说道,害我顿时愣住了。
「虽然是我请你教我功课的,说这种话有点奇怪,但是如果你觉得已经没力气顾虑到我,那就直接别管我了。你最沂都没有好好睡觉对吧?」
「才没那回事呢。」
「少来了。你最近明明经常在打瞌睡。上次被鳄渊发现的时候还说『我只是眨眼眨得比较久而已』,结果被骂了不是吗?」
「那是不肯相信我的老师的错。」
其实,可能是因为不安的关系,就算躺在床上我也睡不太着。我在睡前总是会忍不住烦恼起之后的事情,脑袋反而变很清醒。
「如果真的很难受的话,你尽管依赖我吧,我会帮助你的。」
我抬起低垂着的头,顿时停止了呼吸。一道真挚的眼神正笔直地盯着我。
「你、你说归说……」
「你不相信我对吧?我会这么说,表示你真的可以依赖我喔。」
男生为什么都会突然露出这么成熟的表情呢?这种表情让我很困扰。真的很困扰。
我不是个御宅族的话,现在已经拱手投降了喔。幸好我把心奉献给二次元了。
「吉村,你打扫完了吗?」
不知何时起站在我身后的岛社长问道。在他的后方还有几个脸孔很陌生的男学生。
「对不起,还没好。」
「搞什么,还没好啊?那你扫完我们的之后,这些家伙的社办也拜托你啦。」
「呃,这些人是谁啊?」
「排球社、棒球社跟橄榄球社。要在今天之内处理完喔。」
「……这应该不是足球社的工作吧?」
「顺便啦、顺便。麻烦你啦。」
「等、等一下,这种事……」
我正想反驳,岛社长却以显而易见的不悦态度低头看了我一眼,我的喉咙顿时哽住了。他不是平常那个人很好的社长。现在站在我眼前的是我不认识、也没有见过的三年级学生。
「你现在是足球社的经理吧?那就乖乖照我的话做。」
如果我拒绝的话,说不定他就不肯投反对票了。我一这么想,就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了。只能乖乖低着头,沉默地点头答应。有个我不认识的社员低声说了句「赚到了」,那句话刺进我的胸口,刺得比我想像得还要深。
「请等一下。」
冷冷叫住打算离去的社长们的人是岩迫同学。
「这不是吉村应该负责的工作。太不合理了。」
「你是谁啊?看你身上的运动服,是网球社的吗?
」
「这种事现在无所谓吧?重点是吉村她——」
「岩迫同学!」
不要再引起更大的问题了。我抓住他的运动服,用眼神拜托他。
他不满的表情像是在问我为什么,让我的罪恶感更大了。但是现在必须忍耐。那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一票。
「我马上去打扫。」
对不起,岩迫同学。你都特地为我生气了,还想帮我说出我必须要说的话,我却……社长们离开后,我原本想马上道歉,想感谢他替我挺身而出,想告诉他我真的很高兴。但是……
「我刚才说你可以依赖我对吧?」
「……嗯,但是……」
「但是,你根本不需要我嘛。」
他那彷佛受了伤的视线贯穿我的身体,我握着扫帚的手顿时一阵无力。我还没来得及道歉,岩迫同学就跑走了。
——我必须打扫社办才行。
我蹲下来想捡起掉在地上的扫帚。我握住帚柄,想站起身子……却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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