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阳子よう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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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图:嘟嘟
奔跑的少女,在白色石板地面留下清晰的影子。
脚步声清脆响起而去,无数粗鲁沉重的脚步声随后追上。
年代久远的白色墙壁掠过一个娇细身影,片刻之后,好几个身影接连追去。
少女心生不悦。
这群笨男人,完全不知道他们正在打趣追捕的猎物真面目。
从他们邋遢的外表来看,应该是无法大摇大摆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偷渡客之类——简单来说,对方认定这名女孩立场和他们相同,即使稍微调戏也只能忍气吞声。
这种观点一半正确,另一半完全错误。
少女确实没有通关就进入这个国家,处于不能见光的立场,然而即使如此,也不是受到任何待遇都只能忍气吞声,她的个性可没有如此值得嘉许。
毫不留情修理这种想趁人之危的家伙,让他们吃尽苦头再封口,反而比较符合她的个性。
——少女打从心底如此心想。
「——我火大了!」
少女让严重磨损的鞋底发出啾的摩擦声,停在阴暗的路口。
她转身向后,注视街灯照亮的石板坡道,不良集团的脚步声逐渐朝这里接近,在坡道上方的转角处现身,应该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少女取下头上的帽子随意扔掉,卷起各处磨破的褴褛上衣袖子。
「既然真的想吃点苦头,就让你们见识一下吧……!」
少女紧握拳头,凝视朦胧光线与黑暗交错的夜晚,嘴唇露出无惧一切的笑容却微微颤抖,她封于蛮横的追捕者抱持激烈的愤怒,同时明显夹带着恐怖的神色。
忽然间,某人从后方轻拍少女肩膀。
「——嗨,请问……」
「!」
少女吓得缩起颈子,右拳反射性地向后挥。
「……真过分。」
这名男性以下巴侧面挨下少女这记反手拳,姑且以悠闲的语气怪罪一声,从少女头顶看向坡道上方。
「有人在追你?」
男性继续询问,少女只是凝视着他没有作答。
这名男性抱着经年使用的大箱子舆昼架,仔细一看,各种颜料在老旧外套的边角染成斑点,看来应该是家境不太富裕的画家或美术学生。
「——我不清楚状况,但可以交给我处理吗?我应该能顺利处理到不再被打的程度喔?」
男性当场放下箱子与画架,摸着下巴露出充满自信的笑容。
※
下起小雨了。
石板路从白色转变成潮湿的黑色,这名男性将箱子顶在头上——大概是代替伞——走在路上,现在是深夜而且下雨,即使是蒙马特也几乎看不到游客的身影,但他毫不犹豫爬上坡道。
「————」
他扬起眼神看向坡道上方。
一群没撑伞的年轻人各自出言咒骂,沿着下雨变得稍微湿滑的坡道往下跑。
他们恶言恶语环视四周,每个人的脸都一样红,看来是酒精造成的脸红,还有人醉到脚步蹒跚。
「……可恶,那个家伙跑去哪里?」
「错失良机了。」
「都怪这家伙扯后腿,早知道应该扔下他不管。」
这群年轻人不时打酒嗝,和男性擦身而过走下坡道。
男性确认这群年轻人走到坡道最下方转弯离去之后,进入某间公寓的玄关。
为了迎接海外留学生或是背包客,巴黎有多不可数的整洁公寓,然而在充满复古巴黎风情的蒙马特,依然有一些讲好听是传统——说穿了只是老旧所以便宜的公寓,这里似乎也是上一个时代的建筑物。
「——嘿咻。」
不大的房间看起来挺为宽敞,应该是因为没什么家俱。男性将箱子放在简陋的床上,重新确认门户关好之后打开室内灯,脱下单薄的大衣。
「我想暂时没问题了。」
男性如此说着,取下绑在一起的画架打开箱子。
「…………」
那名少女抱膝屈身缩在皮制箱子里,即使箱子很大,也没有提供把人装进去搬运的功能,以拘谨姿势打包装箱的少女,好不容易爬出箱子之后,立刻伸直四肢进行深呼吸。
「……我还以为会窒息。」
「不会的,这箱子用很久了,其实到处都是洞。」
男性说完之后,少女拉下表情吐舌头。
「我不是那个意嗯,是指这种味道差点害我窒息。」
「你要计较这个,那我就没办法了,毕竟我以作画维生。」
「……不过看起来很难称得上生意兴隆。」
少女让肩膀与脖子关节发出咕叽咕叽的声音并且环视房间,毫无避讳的眼神令男性苦笑。
「就算这样,我也还算好喔?像今天我拿出去卖的画作难得算是卖光,才能像这样让你躲避空皮箱,希望你在这方面可以感谢我。」
男性前往小厨房烧开水准备泡咖啡。
少女脱鞋扔到地面,坐在床上背靠墙壁再度抱膝,静静凝视男性的背。
少女暂时摆脱刚才追着她跑的地痞流氓,不过即使如此,少女也不能完全松懈,从她依然带着敌意的视线就显而易见。
男性静心注视水壶等待水滚时,少女对他开口。
「那个——」
「嗯?什么事?」
「你看起来弱不禁风,不过很有力气吧?」
「会吗?我觉得普通而已。」
「一点都不普通,因为——」
装入一名少女的皮箱,他可以如同感觉不到重量举在头顶,而且单手就能放下,即使是以力大自豪的壮汉也很难做到这种事,就算少女再瘦再轻也一样。
「啊啊,对喔。」
男性像是明白某件事,惊呼一声转过身来。
「对喔,这么说来也对,你看不见。」
「你在说什么?」
「毕竟我在这里居住好一段时间,不知不觉就习惯了。」
「回答我啦!你到底在说什么?」
「用不着这么警戒……我和你一样。」
如此回答的男性,背上展开一对微灰的翅膀。
「————」
少女愕然凝视这幅光景,男性对她继续说:
「平常会像刚才那样藏起来,藏起来就几乎看不见,这是我为了融入人类世界和平生活,苦心学习到的一种『魔法』。」
※
少女听到他颇为自豪的这番话之后没有回应,只是以出神的表情凝视着他。
男性收起背上的翅膀,将开水倒入Chemex的手冲咖啡壶,杀风景的室内逐渐洋溢现磨咖啡的香味。
「其实我好久没遇见同类了。」
男性间隔片刻所说的这番话,令少女回过神来。
「……啊?」
「我说,我好久没遇见战争妖精的同类……你也是战争妖精吧?」
「————」
少女再度瞪大眼睛注视男性。
※
「——你叫什么名字?」
自称吉尔伯特的这名男性,将倒入咖啡的马克杯放在桌上,如此询问少女。
「露缇琪雅。」
少女开口回答,但是还没有放下戒心。
露缇琪雅依然抱膝缩在床角,吉尔伯特看向她露出笑容。
「这是你为自己取的名字?」
露缇琪雅听不懂这个问题。
露缇琪雅从出生起——她没有清楚记得自己何时出生,不过至少在她拥有自我意识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名字是露缇琪雅,这名字也不是任何人为她取的,露缇琪雅从一开始就叫做露缇琪雅。
露缇琪雅露出和至今意义稍微不同的诧异表情,吉尔伯特对她说:
「露缇琪雅是这座城市以前的名称……是个好名字,听起来很美丽,很适合你。」
「名字的意义一点都不重要。」
露缇琪雅就只是凝视马克杯没有伸手去拿,像是扔下这句话般如此说着。
「我甚至连自己的事情都不是很清楚。」
「……看来,你真的是刚『觉醒』不久而已。」
「我连你这句话都听不懂。」
「换句话说,就是你自觉到『我在这里』的日子还不长,你来巴黎之前待在哪里?」
「……英国。」
「一直都是?」
「回过神来,我就在伦敦了。」
这是一年多前的事情,露缇琪雅没有更早的记忆。
然而露缇琪雅从当时就自觉到自己不是人类,是战争妖精。而且也从一开始就理解到,战争妖精打倒同类吸收能力就会变强,而且总有一天非得回到名为「乐园」的场所。
这恐怕是植入战争妖精体内的本能,战争妖精在不明就里的状况自相残杀,只有极少数幸存者得以回归「乐园」——既然露缇琪雅明白这项「基本规定」,甚至很难将吉尔伯特这名男性视为己方。
「原来如此……你之前待在
伦敦啊……」
露缇琪雅明显身披紧绷的气息,但吉尔伯特无视于她,靠在窗边墙壁享用咖啡。
「——你来到巴黎或许只是偶然,却是很好的判断,最近伦敦那里出现一个我不太愿意遇见的战争妖精。」
「……什么意思?」
「记得叫做伊格莲茵……听说她实力高强,要是遇见那个战争妖精,我与你都会没命。」
吉尔伯特若无其事平淡回答,扬起嘴角露出自嘲的笑容。
「你运气很好,我这种没志气的家伙其实非常罕见,我想你应该已经知道,大部分的战争妖精都想打倒同类,将对方的力量占为已有。」
「似乎如此。」
「嗯,所以我明白你会这样提防我,而且这是聪明的判断,不谨慎的战争妖精会早死。」
「但你不是没有提防我吗?我明明有可能反过来企图打倒你……」
「你办不到。」
吉尔伯特立刻回答。
「我确实没志气,不过我自负在自保这方面颇有能耐,要是对世间还不熟悉的你就能打倒我,我早就没命了……现在的你除非找到可靠的『鞘之主』,否则不可能打倒我。」
「鞘之主——」
露缇琪雅反刍吉尔伯特这番话。
战争妖精想要发挥真正的实力,必须藉由「鞘之主」这种人类的协助,露缇琪雅还没遇见足以担任鞘之主的人类,不过应该会在遇见对方的瞬间确认人选。
战争妖精与鞘之主的相遇是上天注定的命运,肯定类似男女落入情网的瞬间。
——露缇琪雅擅自如此解释。
「总之,或许相当难以置信,总之我没有对你不利的意思,所以不用这么提防。」
吉尔伯特向露缇琪雅如此说明。
确实,吉尔伯特要是有那个心,就不用特地让露缇琪雅看见背上的翅膀,也不用说明这么多,甚至不需要带到这间公寓,只要趁着露缇琪雅在夜晚蒙马特逃跑时,无声无息暗中从后方接近偷袭就好,不需要拐弯抹角演这场戏。
露缇琪雅以总算恢复平稳的思绪想到这里,决定暂时——就只是暂时——相信吉尔伯特。
「…………」
露缇琪雅解开抱膝的手,不发声响下床,伸手拿起几乎凉透的咖啡杯。
「既然在英国长大,红茶应该比咖啡好吧?不过很抱歉,茶叶用光了。」
「咖啡就好。」
露缇琪雅轻轻含一口变凉的咖啡,立刻蹙眉补充一句话。
「——收回前言。」
「啊?不合你的口味?」
「不是合不合的问题,我还以为你拿泥水给我喝。」
「这种说法真过分。」
露缇琪雅直言不讳的评价,使得吉尔伯特也蹙眉看向自己的杯中。
「——平常总是当成正常口味在喝的我,不就没立场了?」
「这种事跟我无关,你的舌头该不会故障吧?总之重泡吧,如果没有别种咖啡豆就去买,真的不行就给我矿泉水。」
「你真现实,明明直到刚才完全不动咖啡……」
「放心之后就渴了——遗有,方便借我换洗衣服与浴室吗?」
「最后则是得借你床睡,我睡地板——就是这样吧?」
「我不会要求到这么过分,我觉得你不用睡地板,睡那张沙发就好。」
「……是是是,你是我招待的客人,就悉听尊便吧。」
吉尔伯特再度穿上刚脱下的大衣,指着小厨房旁边的门。
「我没有更好的咖啡豆,也没有矿泉水,所以我去附近买一下——啊,那间就是浴室,找一下就找得到毛巾,换洗衣物也请自己挑吧。」
「可以相信我到这种程度?说不定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和房间里值钱的东西消失喔?」
「要是我家有值钱的东西,真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吉尔伯特简单使个眼神就离开公寓。
「——明明外型出色却打扮得土里土气,这样就得不到异性青睐了,这房间真的毫无女生的气息。」
露缇琪雅没礼貌如此呢喃,确认浴室和公寓外观同样质朴之后,推开床铺所在起居室深处的另一扇门。
一股更加强烈的松节油味道扑鼻而来,摸索墙壁找到开关点灯一看,无数画布杂乱堆叠而成的许多小山,堂堂矗立在狭窄的房间。
「看来他真的是画家……而且是穷画家。」
以手指转动帽子的露缇琪雅,发现室内一角有个盖上百布的画架。
「…………」
隐藏在白布下方的,是尚未完成的少女肖像画。
看起来——应该是少女,最重要的五官几乎都没画,因此无法看清表情,不过发型与服装明显是年幼少女。
堆叠在周围的画都是风景画或静物画,放眼看去只有这幅是人物画,或许对于吉尔伯特来说,这幅昼拥有某种特别的含意。
「……不过,和我无关。」
露缇琪雅为少女画像盖上白布恢复原状,离开画家的工作室,脱下脏上衣前往浴室。
窗外依然下着雨,淋浴的水声盖过雨声,久违数天清洗身体的露缇琪雅,心不在焉思考着吉尔伯特出门时是否带伞。
※
一只淋雨的小狗,仰望着公寓的灯光。
没有吠叫,没有摇尾巴,只是反覆急促呼吸,站在路灯形成的朦胧光轮里,以绿得宛如恶梦的闪亮双眼,看着公寓透出的光线。
最后,小狗静静踩出脚步声,在雨中消失前往某处。
※
露缇琪雅昨晚没发现,从这个房间的窗户看得见风车。
现在列为巴黎十八区的蒙马特,曾经像是那样各处竖立风车,平缓的丘陵地带放眼望去满是葡萄园的恬静田园。一八〇〇年代的都市再开发计划,使得巴黎市中心的居民被迫移居到这里,巴黎的这片近郊因而迅速都市化。
露缇琪雅久违仔细刷洗身体冲走一身的污垢,在软绵绵的床上安然入梦,如今则是被敞开窗户传来的小提琴乐声叫醒,虽然不是足以听到入神忘记一切的著名演奏,但当成背景音乐还不错。
露缇琪雅在床上伸一个好大的懒腰,出门购物的吉尔伯特刚好在这时候回来。
「露缇琪雅早安,睡得好吗?」
「比树上或是卡车货架好多了。」
「你至今都在这种地方过夜?」
「我还睡过比这些更难睡的床。」
「你年纪轻轻就吃过不少苦呢。」
吉尔伯特夸张耸肩,将怀里的麻布购物袋递给露缇琪雅。
「——这是给你穿的衣物,我去二手服装店买了一些回来,或许尺寸有点不合,但你昨晚穿的衣服已经洗了,何况我这里只有男用衣物。」
「……谢谢你特地帮忙准备。」
露缇琪雅看了购物袋的内容物一眼,露出抽搐的笑容。考量到吉尔伯特本身的服装品味就觉得理所当然,他帮露缇琪雅挑的衣服只能说差强人意,尽是难以评定品味的款式。
只不过当事人吉尔伯特没察览露缇琪雅的些许失望感,前往厨房准备迟来的早餐。他将香气四溢的可颂面包切开,迅速夹入莴苣、番茄、火腿与乳酪,非常熟练的动作,显示吉尔伯特至今度过多久的独居生活。
「——这么说来,我还没问最恐怖的问题。」
「恐怖的问题?」
「你——果然很会吃吧?」
「比普通人会吃。」
战争妖精和人类似是而非,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命,必须摄取远超过人类的庞大能量,直截了当来说,所有战争妖精都是大胃王。
「果然这样吗……毕竟我也没见过食量小的战争妖精。」
吉尔伯特苦笑抱怨,继续制作大量的可颂三明治,即使份量已经多到像是哪个大家庭的早餐,拿刀的手依然没停过。
只以便宜耐穿为最优先考量,设计方面毫无亮眼之处的衣服,露缇琪雅全部摊开放在床上,独自进行引人落泪的努力,静静思考如何搭配最为体面。这样的她朝着厨房里致力进行另一项工程的吉尔伯特,平淡抛出这句话:
「……但我不会吃那么多啊?」
「咦?真的?」
「相对的,我想吃甜食。」
「甜食是什么意思?」
「甜食就是甜食啊,比方说蛋糕、巧克力,或是水果~」
「难道说,你很挑食?」
「我反过来问你,战争妖精的正确饮食生活,除了大量摄取热量还有什么原则?」
「……你这么问,我就无话可说了。」
吉尔伯特搔了搔脑袋,从小冰箱取出熟透的红苹果开始削皮。
露缇琪雅脱下代替睡衣的衬衫,套上吉尔伯特买来的二手连身裙,将不经意想到的疑问说出口。
「——你说你以画画维生,是把作品卖到哪间画廊吗?」
「直接拿画作到画廊就能卖到好价钱,这是不可能的事……画家在蒙马特卖画作的地方,当然是小丘广场吧?」
「是吗?」
「可以卖画作
给观光客,或是收钱画肖像画……总之,和华丽商业世界无缘的画家们,总是在那里悠闲度过一整天。」
「这样啊……」
露缇琪雅是昨天早上抵达巴黎,来到蒙马特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所以还不知道蒙马特白天成为观光景点的样貌。
露缇琪雅赤脚下床,以叉子将苹果送入口中,仰望吉尔伯特的侧脸。
「——画作拿去那里就卖得掉?」
「不,并不是一定卖得掉——」
「总之是在那里卖吧?没拿去就卖不掉吧?那不就只能拿去了?」
「……没错,你的说法非常正确。」
「既然知道就赶快吃早餐,赶快去做生意吧!」
大口嚼食苹果的露缇琪雅催促着吉尔伯特,吉尔伯特满脸困惑咬着可颂三明治。
「你忽然讲这种话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回事。」
露缇琪雅捏起白色连身裙的裙摆夸张叹气。
「一点都不可爱!我想买更可爱更时尚的衣服!为此你非得要多赚点钱吧?」
「我不想那么挥霍……」
「这不是挥霍,对女生来说是底限。」
「唔:……即使这个主张很中肯,但我不清楚为什么我得帮你——」
「我对这个世间还不熟悉,哪可能忽然就赚得了钱?」
露缇琪雅将吉尔伯特昨晚那句话原封不动还给他,走向浴室附设的洗脸盆。
※
在小丘广场展售画作的画家们,明明没下雨也全部撑起阳伞,露缇琪雅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或许是阳光直接照射会损害画作,但要是询问吉尔伯特得到冗长的说明也很麻烦。只要露缇琪雅稍微对这方面感兴趣,吉尔伯特应该会开心介绍各方面的事情,不过实际上露缇琪雅对绘画没有很感兴趣。
所以露缇琪雅没有刻意找吉尔伯特交谈,只是心不在焉抱膝蹲坐在吉尔伯特旁边。
另一方面,负责赚钱的吉尔伯特没有吆喝招揽观光客,也没有接受肖像画的委托,迳自立起画架悠闲素描远方风景。
「…………」
露缇琪雅再度将目光投向广场来往的人潮。
比起看起来像是居民的人们,看似观光客的人们确实显眼,此外则是向观光客做生意的商人,至少没有混入吉尔伯特这种人——也就是人类以外的种族。
「我觉得,做得到我这种能耐的战争妖精并不多。」
吉尔伯特如同看透露缇琪雅的内心想法,凝视着画布低语。
「所以,可以认定人潮里不可能躲着战争妖精……你在提防这件事嗯?」
「……算是吧。」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就是因为知道这附近没有其他战争妖精,我才能够像这样不以为意外出,如果有可能发现其他同类,我会率先逃走。」
「这又不是值得自豪的事情……」
吉尔伯特如同炫耀自己胆小的这番话,使得露缇琪雅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叹息。
不过,吉尔伯特「发现其他战争妖精时总之先逃」的说法确实值得参考,现在的露缇琪雅没什么能力,要是遭遇具备攻击性的战争妖精,应该会在最后成为对方绝佳的猎物,事实上露缇琪雅在英国就经历好几次生命危机。
想到这一点,就觉得吉尔伯特这种身为同类却不把露缇琪雅当成「食物」的战争妖精颇为罕见且令她感恩。至少借住吉尔伯特家的期间算是足以保身,也不用担心睡觉与吃饭问题。
不过话说回来——露缇琪雅开始思考另一件事。暂时确保生命安全的少女,任性的思绪已经集中到不同层面。
「……真的卖不掉耶。」
「嗯?你说了什么吗?」
露缇琪雅的低语,使得吉尔伯特纳闷转过头来。
「你的画作完全卖不掉吧?」
以皮箱支撑陈列的吉尔伯特画作,从上午至今一幅都没卖掉,即使有人驻足入神欣赏,也没有任何人要买。
露缇琪雅仰望吉尔伯特轻哼一声。
「——你说昨天卖光,该不是在骗我吧~?」
「没骗你就是了。」
「那今天是怎么回事?」
「就和出海捕鱼一样,有丰收的日子也有扑空的日子——今天怎么看都是扑空的日子。」
「你说这什么话?」
吉尔伯特过于事不关己的语气惹恼露缇琪雅,她愤然开始整理画作。
「喂,露缇琪雅,你到底在做什么——」
「别问了,回去吧!」
「回……回去……?」
「待在这里也没用,应该没用吧?因为画又卖不掉,还不如回公寓啃苹果比较好,何况我肚子饿到现在。」
露缇琪雅擅自连素描道具都收拾干净,拉着困惑的吉尔伯特踏出脚步。
露缇琪雅提着大皮箱钻过人群,以训诫孩子的语气叨叨絮絮说:
「——你知道谦虚的意思吗?」
「这……当然知道。」
「我啊,一直以为你说自己是没收入的画家,是多少带点谦虚的说法——可是现实不同!连一英镑的谦虚都没有!你不是没收入的画家,是完全没收入的画家!」
「……我无从反驳,你的意见总是很正确。」
「我不是说了吗?你这种态度叫做事不关己!」
吉尔伯特的人生经验肯定比露缇琪雅丰富,却缺乏经济上的危机感,露缇琪雅无法容忍这种温吞态度,反射性地拍向吉尔伯特的肩膀。
「——你居然能以这种方式活到现在?应该说,你居然敢宣称自己是画家?」
「唔!毕竟当画家又不需要证照……总之,没钱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稀松平常会让我头痛啦!没收入要怎么蝴口!?」
「总是有办法的,至今还不是想办法活过来了?」
「————」
露缇琪雅的情绪超越愤怒与烦躁,受到强烈脱力感的袭击。
「……姑且问一下当成参考,你没有欠那间套房的房租吧?」
要是陷入这种状况,无法保证不会被房东赶出这个好不容易确保的安身之所,她如今无暇在意每天三餐都要吃香甜多汁的水果这种事。
「不,这就没有喔,那间套房的房东,是一位丈夫过世之后一直独居的老奶奶,为了守护她可贵的人生,我每个月都是亲手付房租,不过——」
「不过?不过什么?有什么状况?肯定有吧?」
「不久之后可能没有天然气可以用,我一直没缴费。」
「没有天然气,不就没热水洗澡了!」
「洗澡用温水不会出人命的。」
「不可能是温水吧,是冷水耶,冷水!只有冷水吧?」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你想想,当成冲凉就不会怎样了,反正现在是春天不会冷死,所以不要紧。」
「你啊——」
目前对这个乐天家伙说什么都没意义,露缇琪雅垂头丧气,脚步沉重得像是被带往各各他山岗的耶稣基督,爬上通往公寓的石板坡。
「——咦?」
一直哼着歌愉快前进的吉尔伯特,察觉到某种状况轻呼一声。
露缇琪雅跟着抬起视线看去,以灰泥抹白却已经大幅褪色的古老公寓前面,站着一名高瘦的男性,他站在七叶树枝叶洒落柔和光影的步道,搔抓自己任凭生长的杂乱黑发,似乎在仰望玄关上方并排的窗户。
露缇琪雅拉着吉尔伯特的袖子,钻进旁边的小巷藏身。
「……明显很可疑。」
「那个男性?」
「看起来就形迹可疑吧?」
「不过至少他不是战争妖精,没看到他有翅膀,也不像我以『魔术』藏起翅膀,他是普通人。」
「就算这样,他同样是诡异的家伙吧?难道说,是昨晚追我那群小混混的同党?这么说来,我不禁觉得他很像这种人。」
「毫无根据就这样断定不太好喔,你想太多了。」
吉尔伯特说完若无其事要走出小巷,露缇琪雅连忙制止,从穷画家手中抢过大皮箱。
「别管,你待在这里观望!」
「咦?露缇琪雅,你到底要做什么!?」
「那种家伙,只要不是以多欺少——」
露缇琪雅是尚未成熟的战争妖精,即使如此,她的身体能力随便就超越普通的成年男性,战争妖精基本上就具备这种能耐,或许称得上是阶级位于人类之上的生物。
露缇琪雅充分运用这份跳脱常识的身体能力,几乎无声无息一个箭步接近到男性身后,以双手抓着大皮箱高高举起。
「不可以!」
吉尔伯特连忙大喊,不知道是要阻止少女的暴行,还是要提醒男性注意,男性听到这个声音回头时,露缇琪雅的皮箱已经朝着男性头顶打下去。
「——看招!」
要是以露缇琪雅的臂力打下去,成年人应该也会脑震荡。
然而男性扭身躲开这记偷袭,抓住少女右手腕再勾起她的脚,使得露缇琪雅的身体浮在半空中。
「呀啊—
—!?」
这是巧妙运用露缇琪雅本身力道,类似合气道的摔技,无论如何,露缇琪雅无法理解自己发生什么事,少女以被抓的手腕为中心,脚尖朝天画出大大的弧度,整个人向后摔在石板路。
——不对,即将摔到路面时,男性像是体操辅助般扶住露缇琪雅的身体,让她的双脚稳稳着地。
※
「…………」
露缇琪雅放开皮箱,暂时全身僵硬伫立在原地,接着缓缓转身面向男性。
「我不记得做过什么事情,足以让初次见面的美少女忽然拿起大皮箱打我……这位小姐,你该不会认错人吧?」
说完咧嘴一笑的这名男性黑头发黑眼珠,很明显是东方人的外型,讲的法文也有种不流畅的生硬感,怎么想都和昨晚追捕露缇琪雅的那群人无关。
露缇琪雅没能率直道歉,只是呆呆仰望这名男性,此时吉尔伯特跑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妹妹做出这么失礼的事情——」
吉尔伯特简单向男性低头致歉,他将露缇琪雅称为自己的妹妹——老实说,他们要称为兄妹一点都不像——应该是认为这样说明最不费力。
「我很习惯有女性恨我,所以不会生气,我反而应该为这位女孩没受伤感到欣慰。」
男性咧嘴朝露缇琪雅便了一个眼神,但露缇琪雅鼓起脸颊撇过头去不予理会。
露缇琪雅也知道是忽然打人的自己不对,然而被这个看似轻佻的男性——被这个普通人轻易反摔制服的事实,使露缇琪雅的态度变得强硬。
吉尔伯特大概在提防露缇琪雅再度失控,不经意站在少女与男性之间,朝男性肩背的大包包一瞥。
「日本人?来巴黎观光?」
「你猜对我是日本人,不过很抱歉,我不是来观光,如果这场穷困的旅程是为了观光,或许我心情上会比较舒垣吧——我在找人。」
男性抬头朝旁边公寓看了一眼,挥动手上一张老旧的明信片。
「——你住这里?」
「是的,我是吉尔伯特,她是露缇琪雅。」
「幸好你是个老实人。」
男性眯细双眼,将风景明信片的正面朝向吉尔伯特递出。
「——?」
板着脸注视两人互动的露缇琪雅,在这一瞬间察觉吉尔伯特眉心出现明显皱纹。
「先生,这张风景明信片是你画的吧?」
「……有可能,但我没什么印象。」
「寄信人是你,住址也是这间公寓啊?我只以这张明信片为线索,千里迢迢来到这里。」
「我曾经寄明信片给你?但我应该和你初次见面——」
「收到这东西的不是我,是我哥。」
男性将明信片收入包包,取出一张小小的照片。
「不知道是几年前的事情,但我哥肯定在这里见过你……就是他。」
「————」
吉尔伯特接过照片,露缇琪雅也挺直身体一起看。
照片里是戴眼镜的日本男性,以及抱着年幼少年的女性,或许是全家福照,戴眼镜的男性表情正经八百站得笔直,长相在某方面神似眼前这名日本人。
「……教授。」
凝视照片的吉尔伯特轻声说着。
「吉尔伯特,你认识?」
吉尔伯特没有回答露缇琪雅的问题,而是询问男性。
「你是……教授的弟弟?」
「正确来说他不是教授,是副教授……总之,虽然年纪有些差距,但我确实是宫本教授的弟弟。」
「你在找的人是教授?」
「对……他八年前从法国寄明信片之后,我就一直连络不上他。」
「……他也是在那时候来这里的。」
「我查出老哥后来越过多佛尔海峡前往英国,而且造访爱尔兰,不过后续行踪至今依然不明——任何线索都好,你知道什么事情吗?」
「你知道——」
吉尔伯特说到这里暂时停顿低下头,咬着薄薄的嘴唇露出沉思表情反覆叹气,然后像是下定决心再度抬头。
「你知道……教授进行什么样的研究吗?」
「知道。」
男性立刻点头,大概是早已预料到吉尔伯特的问题。
「所以事到如今,我听到你的真实身分也不会惊讶。」
「…………」
露绽琪雅瞪大眼睛,她大致理解吉尔伯特与这名男性在讨论什么话题。
吉尔伯特露出有点落寞的笑容,朝男性伸出右手。
「我不知道是否能成为助力——不过欢迎来到巴黎。」
※
男性介绍自己是宫本赖通。
这个名字对露缇琪雅来说不好发音,所以她擅自在心中决定叫他阿通。
回到住处之后,吉尔伯特与赖通一直促膝讨论某些事情,虽然这么说,他们并不是排挤露缇琪雅,露缇琪雅对他们的话题没什么兴趣,才会远离两人坐在床角。
何况露缇琪雅清楚听得见两人的对话,这可以说是感官优于人类的战争妖精才做得到的事,所以露缇琪雅真的是对他们的话题没兴趣,才会几乎不把两人交谈内容记在脑海。
「…………」
露缇琪雅在床上抱膝,像是回想起来般啃着苹果,她很想吃更直接的甜食,然而这间住家比苹果还甜的东西只有做菜用的糖,即使是露缇琪雅也不想舔砂糖抚慰饥饿。
「……教授确实来过这里,记得是我搬过来不久的时候。」
心不在焉仰望天花板的露缇琪雅,听到吉尔伯特稍微改变音调的这句话之后移回视线。
「话说回来,我可能没资格讲这种话,但他相当古怪,即使他研究这种东西,正常的学者也应该不会当真。」
「可以的话,真希望你八年前这样劝他。」
赖通让椅子发出轧轧声,以夸张的动作耸肩。
「——这样我也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确实劝过他,提醒他要是继续深入这个领域,依照状况可能会造成天大的后果……不过受到妖精魅惑的人,似乎很难在中途收手。」
吉尔伯特暍着溜缇琪雅完全不晓得和昨天有何不同的便宜咖啡,满怀愧疚如此说着。
「受到妖精的魅惑啊……我也有危险吗?如今我也重蹈老哥的覆辙吧?」
「这就难说了,我认为你还没受到魅惑。」
「这样啊,既然当事人妖精先生挂保证,我就暂时放心了。」
赖通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将咖啡一饮而尽。
宫本赖通正在寻找的失踪亲哥哥,是调查妖精——战争妖精的学者,老实说,这个人的下落一点都不重要,但是居然有鞘之主以外的人类知道战争妖精的存在——而且还是正经八百研究战争妖精的学者——这个事实令露缇琪雅稍显惊讶。
「——不过,你居然愿意相信教授的研究?」
「不,我最初知道老哥研究这种疯狂事情时还是个小鬼,当时我一点都不相信喔?」
「我想也是。」
「不过,我和老哥踏上相同的路,将老哥留下的资料看过一遍之后,就明白这并不完全是痴人说梦,所以我在这几年以自己的方式,验证老哥资料的可信度。」
「那么,你也实际见过战争妖精?」
「今天并不是第一次……但你是第一个愿意和我好好打交道的战争妖精,至今的家伙一听到我问话就逃之夭夭。」
赖通说完露出苦笑。
「……其实我哥有个儿子。」
「啊啊,刚才照片上的孩子?」
「不过现在长大很多了——这孩子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从事何种研究,可以的话,我也希望他继续一无所知,虽然不是套用刚才魅惑的话题,不过你们战争妖精……确实不是毫无觉悟就能有所牵扯的对象吧?」
赖通所说的「你们」包括露缇琪雅,吉尔伯特已经亲口证实露缇琪雅也是战争妖精。
「说不定老哥已经过世,但是老哥在哪里做过什么事又是如何过世,遗族必须厘清这些事才能继续走下去……所以我才会寻找老哥的足迹,但我当然也对战争妖精感兴趣。」
「或许你果然也来不及回头了,你已经过度深入,难以回到平凡的世界。」
「即使如此,我也不后悔,因为这是我的人生,不属于其他人。」
赖通大方宣言之后看向窗外。
露缇琪雅跟着将视线转移过去,橙红生辉的暮色亮得令她眯细双眼,明天肯定也和今天一样晴朗。
圣心堂的钟声在远方响起,乌鸦群像是唱和般高声呜叫,宣告夜晚即将来临。
※
昨天几乎是最舒服的一次起床。
然而今天几乎是最难受的一次。
「…………」
在床上起身的露缇琪雅,按着隐隐做痛的太阳穴环视室内。
露缇琪雅抢走床铺之后只能睡沙发的吉尔伯特似乎已经起床,沙发没看到他的人影,只放着整齐摺好的被子,应诙是为了即将起床的露缇琪雅,出门购买水果之类的食物。
——所以这部分没什么问题。
问题是平躺在露缇琪雅所睡床铺旁边地上的蓝色物体。
露缇琪雅反覆揉眼睛重新观察。
然而无论再怎么观察,只像是裹在睡袋里的东方人。
是露缇琪雅在心中称为阿通——姓名是宫本赖通的日本人。
露缇琪雅无法理解这个男的为何睡在这里,拚命想挤出昨晚的记忆。
因为赖通请客,三人前往附近的小馆子,肚子饿的露缇琪雅几乎只点甜食,连店长都变了脸色,直到这里她都记得,但是喝过鸡尾酒之后的记忆,实在朦麓模糊到无法回忆。
「……呜~……」
脑袋隐隐做痛,应该是当时暍的酒精饮料害的,她并不是第一次喝酒,却未曾宿醉如此严重,换句话说她昨晚就是喝了这么多。
总之露缇琪雅想以冷水洗脸,几乎在神志不清的状况蹒跚下床。
「咕啊!?」
露缇琪雅感觉似乎踩到舒服熟睡的赖通,不过老实说,现在的她没有余力在意他人,任凭这名男性钻出睡袋起床的气息从后方传来,迳自进入浴室。
「啊呜~……」
她屈身将头探到莲蓬头下方冲水洗脸,冰凉的水流拍打后脑杓,衣领吸水开始变色,但她现在也不太在意这种事。
「——小姐,一点都不可爱的内裤被人看光光罗?」
「!」
忽然从后方传来的声音,使得露缇琪雅宛如弹起来般起身,自然以双手将卷起来的衣角往下拉。
「我能理解宿醉多么难受,不过踩人就太过分了。」
「你……你怎么——」
露缇琪雅慌张转身一看,赖通就站在眼前搔抓长长的黑发打呵欠。
「浴室用完了?那能不能换我?我昨天的酒也还没退。」
「为……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的『为什么』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你在这里?你没回旅馆?」
「我昨天一抵达巴黎就直奔这里,从一开始就没有订房,原本觉得只要随便找间便宜的旅馆下榻就好。」
「那你这么做不就好了!」
「……你不记得?」
「记得什么?」
「是我背着烂醉的你回这里耶?」
「啊……?」
「这里和日本不一样,念高中的孩子也可以喝酒……不过就算这样,你也喝太多吧?用甜死人的焦糖布丁当下酒菜配鸡尾酒喝的人,即使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
「不……不会吧……!」
露缇琪雅背靠冰凉的瓷砖墙,脸颊微微抽搐。
不过听他这么说,就发现肚子似乎是饱的,并没有很饿,既然几个小时之前才尽情吃喝甜食,当然会有这样的饱足感。
逐渐鲜明的记忆使得露缇琪雅愕然,赖通随手将她推出浴室,改由自己入内关上门。
「——对了,吉尔伯特出门买东西。」
门后传来的赖通声音,让露缇琪雅抬头叹了口气。为了避免赖通忽然闯进起居室,露缇琪雅把沙发搬到浴室门口,脱下湿透的上衣换穿连身裙。
「……所以你要在这里待多久?」
「天晓得?」
「啊?」
「依照预定,我在巴黎待一阵子,就打算去加来渡海前往英国,但我难得有机会遇见这么好沟通的战争妖精,就想进一步打听各种情报。」
「慢着……离谱,太离谱了。」
露缇琪雅以脱下的上衣简单擦拭头发,瘫坐在床铺一角。
「意思是你也要暂时住进这里?不可能!这个家不可能再多一个人住,不可能!」
「没那回事吧?实际上我们三人昨晚就巧妙相处得很融洽啊?」
随着淋浴的水声传来悠闲的哼歌声,赖通在另一种意义上和吉尔伯特同样乐观,察觉到这一点的露缇琪雅,一时气不过想要起身踢飞赖通的包包,一阵疼痛却在这个绝佳时机袭击太阳穴令她晕眩,就这么无力向后仰躺。
「呜呜呜呜……」
「听说你也是前一天闯进这里的食客,虽然可能有点挤,不过有难的时候要互助,所以小姐,我们和平相处吧?」
「…………」
露缇琪雅连回应赖通的力气都没有,抱头再度钻进被窝。
再度睡着并且醒来的时侯,要是这股头痛以及那个大嗓门的东方人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该有多好,露缇琪雅紧闭双眼如此祈祷。
※
以吉尔伯特买回来的咸派与葡萄酒,解决这顿称为午餐也太晚的今天第一顿饭之后,吉尔伯特将两个装着半杯白酒的酒杯放在桌上。
「——虽然不是因为知道我们隐情的赖通来到这里,但我就趁这个好机会告诉你吧。」
「告诉我什么?」
「关于我们的『血』——『魔性之血』的事情。」
吉尔伯特以小刀稍微刺伤自己的指尖,挤出几滴血滴入杯里的白酒。
「————」
赖通专注凝视着鲜血宛如红色云朵逐渐扩散稀释,接着吉尔伯特对他说:
「赖通,喝喝看。」
「喝这个?」
「对——我不知道教授留下的资料写到何种程度,我们战争妖精如果要交战,大致上都要寻找拥有鞘之主资格的人类协助,而且我们的血能让普通人暂时变成超人,当成一种兴奋剂就对了。」
「这是兴奋剂……?」
赖通举起酒杯凝视,眉心出现明显的皱纹。
「总之试喝看看吧,当成研究的一环。」
「哎,既然不是毒药就无妨。」
赖通几乎毫不犹豫,一鼓作气喝光混血白酒。
「…………」
在露缇琪雅与吉尔伯特的注视之下,赖通按住胸口歪过脑袋。
「……我哪里变了吗?」
「这是我要问的问题,喝完感觉如何?」
「不,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这真的有效?」
「并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要看调性……简单来说就是我和赖通调性不合,很可惜,看来赖通无法成为我的鞘之主。」
露缇琪雅察觉到,吉尔伯特如此说明的时候,将刀子递到她面前。
「啊?什么事?」
「来,你也试试。」
「连我也要——」
「或许你和赖通的调性很合,为了以防万一,能够成为鞘之主的人类就在身边是好事。」
「这个人当我的鞘之主?没那回事,不可能,我绝对不选他。」
「就算不选,可以请你帮这个忙,让他明白魔性之血的效果吗?如果不愿意刺指尖,我不介意你用另一种更自然的做法。」
「————」
吉尔伯特露出有点恶作剧的笑,使得露缇琪雅满脸通红,战争妖精将自己的血分给鞘之主时,大致上只会以接吻方式输血。
比起这么做,露缇琪雅还是一把抢过刀子轻刺指尖。
「战争妖精选择鞘之主的时候,要不要进行什么仪式?」
赖通凝视着少女的血滴入酒杯,并且询问吉尔伯特。
「不,并不需要这种程序……对于你们人类来说或许很困扰,不过获选为鞘之主的人类毫无选择权,只能单方面由战争妖精挑选,极端来说,有可能在当事人没察觉的时候,不知何时就获选为鞘之主。」
「真的假的?」
「实际拿武器战斗的是鞘之主,所以当然得向当事人说明状况求得协助,而且也有现在示范的调性问题,所以并不是能够选择任何中意的人类成为鞘之主。」
「来,这样行了吧?」
露缇琪雅含着渗血的指尖,将酒杯推到男方面前。
「美少女的鲜血……听起来有点惊悚。」
赖通再度举杯干了这杯葡萄酒。
露缇琪雅假装不感兴趣,不经意观察赖通的变化。
至今没选过任何人成为鞘之主的露缇琪雅,当然没看过人类服用魔性之血化为超人的样子,自己的血会令人类产生何种变化——成为战争妖精搭档的鞘之主会拥有多少实力,这一点令她感兴趣。
「我说……」
赖通放下酒杯,按着嘴角诧异蹙眉。
「还是毫无变化。」
「感觉怎么样?」
「真要说的话,身体好像有点变热……吧?不过如果是这种程度,乾掉一杯烈酒的感觉更加血脉贲张啊?」
「……吉尔伯特,这是怎么回事?」
期待落空的结果,使得露缇琪雅舔着指尖伤口,以白眼瞪向年长的战争妖精。
「没有啦,其实我早就觉得应该是这样。」
吉尔伯特毫不愧疚收拾酒杯。
「鞘之主遇见调性相符的人类,机率就是这么低……何况,如果赖通真的有天分成为我或露缇琪雅的鞘之主,昨天相遇的瞬间就会知道。」
「…………」
抱膝的露缇琪雅听到吉尔伯符这番话,再度确认自己的想法正确,战争妖精与鞘之主的邂逅类似热恋,相遇的瞬间就会知道。
「——空期待一场。」
露缇琪雅下床大步走向浴室。
「你们两个——应该说我尤其要警告那个大叔,绝对不准偷看喔?」
「啊?说我?」
「就是你!既然吉尔伯特答应让你住下来就没办法了,但要是你敢偷窥,我就立刻轰你出去!」
露缇琪雅朝着愣住的赖通吐出粉色舌头,接着走进浴室。
「啊,等一下,露缇琪雅——」
正在洗碗盘的吉尔伯特有话要说,但露缇琪雅迅速关门,脱下连身裙与内衣并转动水龙头开关。
「——!」
下一瞬间,露缇琪雅发出无声的惨叫冲出浴室。
「喂——那,那那,那个,水!水,水怎么……!」
「啊?」
「吉尔伯特!你关掉天然气对吧!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原本以为立刻就有热水,从露缇琪雅头顶淋下来的却完全是冷水,没确认水温就淋浴的露缇琪雅也很粗心,但是居然在进入浴室的时候关掉天然气,只能说是坏心眼的恶作剧——她如此心想。
露缇琪雅几乎以跳水的力道扑到床上,裹着被子缩起身体。
「我没有关掉天然气就是了。」
露缇琪雅像是乌龟只从被子露出头,吉尔伯特苦笑拿着浴巾来到她身旁。
「——我昨天也说过,我好一阵子没有缴费,因为发生很多事,到最后就忘记缴了。」
「啊!这么说来,我刚才淋浴也是冷水。」
「啊?」
赖通事到如今才讲出这件事,露缇琪雅脸色铁青瞪着他放声大喊。「为什么那时候没讲啦!居然哼歌用那么冷的水淋浴,你哪里有问题吗?还是说日本人都是Sadhu?」
「Sadhu?」
「露缇琪雅……你说的是印度苦行僧吧?但我觉得日本没什么人信印度教。」
「无论如何都很奇怪吧!我不管,立刻让浴室有热水!」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有门路啊……?」
吉尔伯特有些困惑露出笑容。
「所……所以我不是说了吗!要是没有更加认真做生意,总有一天会遇到麻烦!你就没有存款吗?」
「要是有存款,这种生活必要的开销当然会每月按时缴……这么说来,我电费好像也欠缴一段时间了?」
「你……你这……!」
「好了好了。」
赖通从宛如事不关己般低语的吉尔伯特手中拿起浴巾,轻轻盖在露缇琪雅的头上。重新扣好上衣扣子之后走向浴室。
「——吉尔伯特,今天缴费就可以在明天用天然气吗?」
「应该吧,至少至今都是这样。」
「喂,那不就表示你是惯犯!」
「别这么说啦……」
「小姐,晚点再生气吧。」
迅速整理好微长黑发的赖通,打开钱包给吉尔伯特看。
「……我说啊,这段时间的天然气与电费,用这些钱够不够付?」
「啊?当然够,可是——慢着,劳烦你做到这样不太好吧?」
「别在意,这算是一宿一饭之恩——好了,你也不要老是窝在那种地方,快换衣服吧。」
「啊?」
窝着擦头发的露缇琪雅瞪大眼睛看向赖通。
「没有天然气,就表示水都没得烧吧?」
既然瓦斯炉不能用,今天晚餐确实只能买现成的或是到外面吃,没有其他选择。
「昨天那间店终究暂时不能去了,不过这附近应该有不少营业到深夜的咖啡厅吧?吉尔伯特,有没有能够赊帐的店?」
「我至今没有穷困到必须赊帐……但我有几间熟识的店。」
「那就决定了,去那里吃吧——喂,小姐,我们在外面等,快点换衣服出来吧?」
「等一下——」
赖通大概是完全不想徽詾露缇琪雅的意见,迅速拉着吉尔伯特离开房间。
「……真是的,擅自就一个人决定——」
露缇琪雅叹气自言自语,并且钻出被窝。
确实,宫本赖通至少会对露缇琪雅与吉尔伯特做出独善其身的行径,自我中心的程度甚至令露缇琪雅不敢领教,但是另一方面,赖通具备实际的行动方,相较于只是高声坚持己身主张耍任性的露缇琪雅,两人在这方面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只有这一点连露缇琪雅也不得不认同。
「……总之只要天然气能用,我就没差。」
即使露缇琪雅不满于非得依照赖通的指示行动,依然再度穿上连身裙,开始将湿头发梳理得漂漂亮亮。
※
「——问你一个问题。」
赖通站在彼此首度相遇的公寓前方步道,让香烟袅袅冒出烟雾。
「嗯?」
「你搬来这里之前住在哪里?果然是巴黎?」
「我在这里租屋之前住在西堤岛,往前推是蒙帕纳斯,再往前推则是在布隆森林租一间小屋子住……无论如何,我一直住在巴黎。」
吉尔伯特照实回答,并且以双手的食指与拇指比出长方形,撷取枝叶朝暮空伸展而成的早春绿意。
赖通凝视着他细瘦的侧脸说:
「我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
「你到底几岁?」
「————」
吉尔伯特放下双手,转身面对赖通。
「你早在八年前就住在这里吧?而且之前还住过巴黎各处,你到底在巴黎住了几十年?」
「其实我也记不得。」
吉尔伯特耸了耸肩,仰望自己住处窗户一眼。
「——不知道那孩子是否自觉到这一点,但我们战争妖精的岁数成长和人类截然不同,甚至可以说几乎不会年老。」
「长生不老?」
「我不会讲到这种程度,但是寿命应该远比人类来得长,只不过,大多数的战争妖精在寿终正寝之前,不是败给其他战争妖精消失,就是不断战胜得以回归『乐园』,不然会有更多战争妖精满满存在于这个世界。」
「你没在这两条路做出选择是吧?」
「可以说没选择,也可以说没有选择的余地……总之我胆小又害怕战斗,我会在这里,就是专注回避战斗至今的结果,『乐园』是怎样的地方,具体来说又在哪里,我并不是不感兴趣,但我对于战斗的恐惧,远胜回归那里的欲望。」
吉尔侣特露出自嘲的笑容,赖通眯细双眼凝视着他。
乍看之下,吉尔伯特与赖通似乎是相同世代,至少赖通觉得吉尔伯特不到三十岁。
然而,如果战争妖精年迈的速度真的比人类缓慢许多,外表年龄就完全没意义,赖通甚至不经意有种错觉,站在自己眼前骨瘦如柴的这名男性,或许亲身经历过法国大革命。
「——总之就是这样,要是没有定期更换居所会让人起疑,毕竟要是外表经过十年都没有变化……对吧?」
「原来如此……不如干脆当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就不用神经质到这种程度。」
「就是这么回事,我的话就不用说,露缇琪雅更是如此,必须尽早让她学会人类社会的处事之道——」
「——你们在聊什么?」
两个男人聊开的这时候,露缇琪雅推开玄关大门现身。
「在讲男人之间的秘密,如果你转性就可以告诉你。」
赖通轻轻朝少女脸上吹一口烟。
「喂——」
赖通无视于稍微咳嗽的露缇琪雅,带着吉尔伯特踏出脚步。
「——这件事暂且不提,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什么意思?」
「只有你一个人就算了,但要是和那位看起来喜欢挥霍的小姐同居,应该会经常发生今天这种状况吧?她给人的感觉就很败家啊?」
「……不说别人,露缇琪雅这个当事人就指摘过这件事,她要我多赚点钱。」
「你有什么理由不惜如此也要收容她?应该不是因为……你们是同胞吧?」
吉尔伯特没有回答赖通这个问题。
正确来说,吉尔伯特还没回答,露缇琪雅就快步追过来扑到赖通背上勒住他的脖子,使得这个问题不了了之。
※
人必须进食才活得下去。
但只要想办法确保粮食,即使没钱也活得下去。
「……虽说如此,但还是需要钱啊……」
宫本赖通叼着烟走出网咖,预告今年夏天高温的闷热微风,令他板着脸踏出脚步。
「——嗨,赖通。」
「哟。」
赖通购买三明治与咖啡之后前往小丘广场,找到正在朴素阳伞底下素描的朋友举手问候。
「还是一样冷清啊。」
赖通俯视满满并排的风景画露出苦笑。赖通和吉尔伯特他们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半个多月,吉尔伯特这段期间卖掉的画作单手就数得完,实在不是能够填饱两个战争妖精加一个人的生意。
但吉尔伯特还是老样子,完全不为所动迳自画图,在露缇琪雅藏身,赖通也跑来借住的那
间公寓,只有吉尔伯特——应该和以前没变——专注持续度过自己平淡的「日常生活」,赖通在他身上看到一种克难的感觉,如同和尘世断绝交流,埋首于己身信仰的修道僧。
「……怎么了吗?」
从赖通手中接过午餐的吉尔伯特,喝着热咖啡如此询问。
「我刚才上网看了日本侄子寄给我的电子邮件。」
赖通按熄香烟,蹲坐在吉尔伯特身旁。
「……我哥寄了一份奇怪的货物给外甥。」
「教授寄的?有查出他的下落吗?」
「不,原本应该在七年前从都柏林寄达的货物,发生一些状况直到现在才寄到……里头是个金发美少女,食量大得惊人,而且会变身成一把剑。」
「————」
吉尔伯特收起微笑,大概是察觉赖通并非一如往常开玩笑。
「老哥那家伙……居然做出这种事波及自己的儿子……」
「……所以你的侄子怎么说?」
「他说这件事过于荒唐,我可能不会相信,总之希望我立刻回日本。」
「你打算怎么做?」
「我就算回日本,也没办法拯救那个家伙——拯救伊织。就我对这封邮件的解释,那个家伙好像被那个美少女选为鞘之主,既然能够自保,应该不需要我的协助。」
「就算这样,在心理层面也不一定吧?」
「我明白……只不过我也不想扔下你们,我必须更加深入调查战争妖精。」
「……你乍看之下很轻佻,其实很讲道义又肯负责。」
「要称赞就率直称赞吧。」
赖通撑膝缓缓起身,扬起嘴角露出挖苦的笑容。
「——话说回来,露呢?」
「她说今天很热要先回去,肯定在淋浴吧?」
「……真想比较一下巴黎普通家庭和那间屋子的水电费,让那个家伙看一次。」
三人这几周不得已过着简朴的生活,既然房客吉尔伯特收入不佳,当然不能过着优裕的生活,然而露缇琪雅即使会抱怨,却从来没有以任何方式提供协助。
「——那么,尽量努力吧,我先回去准备晚餐。」
「谢谢。」
赖通和吉尔伯特道别之后,简单买点东西回到公寓。
「啊~……」
以钥匙开门进入屋内,正如预料,浴室传来奢侈的水声。
「自己不赚钱又不做家事的娇娇女就是这样……不过一般来说,小鬼都是这么回事。」
赖通嘀咕抱怨,并且以大锅子烧开水。
「——阿通?」
浴室斗过一阵了打开的时候,赖通已经在乎底锅倒入橄榄油,正要放入蒜末。
披着浴袍以毛巾擦拭湿头发现身的露缇琪雅,坐在床角稍做休息。
「你跑去哪里了?你在我起床的时候就出门吧?」
「嗯:?是啊,我去了银行与网咖。」
「银行?难道阿通其实是有钱人?」
「居然说我是有钱人……我说呵,露,我虽然看起来这个样子,却也是在大学服务的学者候补喔?现在确实因为留职停薪没收入,但我好歹也有一些积蓄,不然就没办法离开祖国走遍各地吧?」
「这是怎样!?我第一次听说!」
露缇琪雅将毛巾挂在颈子上迅速起身。
「既然有存款,就应该用得大方一点啊!」
「你肯定会追加『用在我身上!』这句话吧?」
赖通在热平底锅放入蛤蜊,再加入白酒盖上锅盖,转身看向露缇琪雅点烟。
「露」是赖通嫌露缇琪雅这名字不好发音而取的绰号,不过应该是对于露缇琪雅叫他「阿通」想还以颜色吧,两人的距离在这半个月,缩短到足以用绰号相互称呼。
「不能因为帐户有存款就全用光……我在日本有家人。」
「家人?阿通结婚了?」
「我单身,不过失踪老哥的儿子在日本独居,要是我在国外浪费钱,会轮到他伤脑筋。」
「是用在我身上,所以不算浪费喔!」
「是是是。」
赖通迅速完成白酒蛤蜊义大利面盛入盘中,连同叉子一起端到桌上,接着脱鞋盘坐在沙发静静吞云吐雾。
「先不提像是离尘而居的吉尔伯特,阿通应该明白吧?」
露缇琪雅以手上的叉子,指向她脱掉之后乱扔在床上的衣物。
「——应该不会有年轻女生穿那种衣服就满足。」
「我同意吉尔伯特欠缺这方面的品味……你要是这么想打扮漂亮,就不要只依赖吉尔伯特,自己想办法赚钱如何?」
「不可能,因为我没办法工作,何况又不能证明自己的身分……还不如阿通去工作比较实际吧?毕竟你厨艺这么好。」
露缇琪雅吸着义大利面拍马屁,但赖通也没有纯情到光是少女夸几句就乐不可支。
「我个人很想工作贴补吉尔伯特家用,但是很抱歉,我没有工作签证——所以才像这样帮忙做家事。」
「意思是要我也帮忙做家事?」
「我不会要求你帮忙——但要是能稍微考量水电费的问题,我会很感谢。」
「…………」
露缇琪雅含着叉子仰望天花板。
满脑子基本上只有己身欲望的这名少女在想什么?赖通不经意观察露缇琪雅的侧脸,但是她解决一盘义大利面的时间,实在不足以令赖通揣摩她的心思。
※
露缇琪雅在数天后采取具体行动。
直接的原因,在于这天早餐只有每人一颗苹果。
「——我受够了!」
露缇琪雅要求吉尔伯特坐在沙发上,然后放声大喊,顺带一提,赖通说他有事早上就出门,至今还没回来。
「这样下去,我们三人都会饿死的!」
「不会这么简单就死掉喔。」
「会啦!会死掉啦!何况唯一能工作的你,怎么能够温吞讲这种话?我又不想减肥!」
「这我知道……」
「得从最基本的地方改进才行。」
露缇琪雅从隔壁房间搬来吉尔伯特完成之后存放的画作,每检视一幅就放在床上,反覆一幅又一幅堆叠起来。
「这幅不行,这幅跟这幅也是——这幅也是!」
露缇琪雅不知道画的好坏,技术方面完全是外行人。
然而露缇琪雅看到吉尔伯特画作的第一印象是「高明却没亮点」,简直像是看到吉尔伯特本人,明明本质英俊却老土得毫不显眼。
「——我不懂绘画,但这种题材完全不行。」
露缇琪雅转身看着吉尔伯特,并且指向堆积如山的画作,大致来说六成是静物画,四成是风景画。
「不行吗?」
「不行,实在不行。」
露缇琪雅再三予以否定,捏起桌上吃剩的苹果核轻轻摇晃。
「——何况,哪有人闲到买这种只画苹果与杯子的单调画作?」
「……静物画本来就是这样。」
「所以我才说,到头来从题材就不行啊!给我画更能卖钱的画作啦!」
「又不需要卖得多好……」
「没生意就没饭吃吧!如果你觉得钱太多很困扰,我会帮你花掉,总之给我画能赚钱的画作!」
「讲得这么顺心如意……」
吉尔伯特露出苦笑,从露缇琪雅手中拿走苹果核扔进垃圾桶。
「——不过,我还是画不出能卖钱的画作。」
「这种话等你努力之后再说……好了,首先仔细想吧,能最快卖掉的画作是哪一种?」
「至今我没有汪意过这种事……我想想,如果是卖给观光客,就是很有巴黎风格的风景画,或是肖像画……低级一点的话,也有人卖裸女画。」
「那就画吧。」
露缇琪雅若无其事回应之后,解开连身裙胸口的缎带。
「啊?什……什么?」
「好了,快去准备吧。」
露缇琪雅催促着愣在原地的吉尔伯特,拉上白色蕾丝窗帘,毫不犹豫脱下连身裙。
「…………」
吉尔伯特面对露缇琪雅的雪白裸体也没有特别慌张,只是感到纳闷。
「……可以的话,希望你不要每天淋浴好几次……」
「谁说要淋浴了?快画裸女画啦,裸女画!我是要当你的模特儿!」
露缇琪雅当然也有一般程度的羞耻心,可不是随意就敢在别人面前裸露,不过事实上,如果对方是吉尔伯特就没什么抗拒感。
露缇琪雅也不清楚为何如此,吉尔伯特和她一样是战争妖精——这种理由应该不成立,世间大多数的战争妖精,反而是积极袭击同类藉以让自己成长的「敌人」,当着他们的面一丝不挂是疯狂之举。
吉尔伯特之所以让露缇琪雅感到安心,与其说因为他是秉持和平主义的战争妖精,不如说他人格中性,不太令人觉得是男性,何况就算吉尔伯特真的一时冲动扑过来,露缇琪雅觉得比臂力也不会输他。
※
吉尔伯特好歹也是男
性,但露缇琪雅以这个结论当成自己毫不迟疑就敢轻解罗衫的原因。
即使如此,露缇琪雅依然感觉脸颊有些发热,就这样站在窗边。
「我该怎么做?摆什么姿势比较好卖?」
「话说,我没画过人物画……」
「骗人,你不是有一幅没完成的肖像画吗?画的是小女生。」
「……啊啊。」
吉尔伯特表情瞬间紧绷,但脸上立刻浮现文弱的笑容,覆盖刚才刹那展露的阴影。
「那是……习作,而且还没画完。」
「就算这样,既然能画到那种程度,就表示你也能画我吧?那就画吧!顶尖美少女的裸女画不可能卖不掉!」
「卖自己的裸女画……你真的无所谓?」
「啊,脸不行喔,别画脸,要画得看不山谁是模特儿,不能下流,而是要美丽,以这种条件画出一幅杰作喔?」
「……你要求真的好多。」
最后,吉尔伯特拗不过露缇琪雅的要求,着手准备素描。
「我想想……摆出『裸体的马哈』那种动作比较好?」
「要是模仿那么有名的画作构图,只会被人嘲笑,你不需要在意这种事。」
吉尔伯特立起画架搬来椅子,指示露缇琪雅站在窗边。
「站在那里,稍微背对我。」
「……这样?」
「对,左手放在窗框……嗯,脸转到旁边,像是俯视指尖的感觉。」
「……好。」
露缇琪雅做个深呼吸,依照吉尔伯特的指示摆姿势。
「————」
露缇琪雅微微移动眼珠确认,吉尔伯特已经熟练朝着纯白画布描线,或许因为长年握画笔,即使他宣称不画人物,作画时的态度也非常正经,总是如同汪洋的温吞表情,只有在这时候莫名变得犀利。
所以露缇琪雅也一直静静担任模特儿。
然而在夹杂数次休息的作画期间,露缇琪雅内心逐渐冒出疑问。
看到吉尔伯特认真的态度就可以清楚得知,先不提作品是否卖得掉,但他果然是画家,露缇琪雅和他共住这么久,似乎是今天第一次看到吉尔伯特身为画家的一面。
但是露缇琪雅也认为,他是不及格的男性。
明明此等美少女一丝不挂站在眼前,这名男性为何如此面不改色?他又不是油尽灯枯的老人,居然如此将露缇琪雅当成风景或静物般看待,以女性的立场算是丢尽面子。
——露缇琪雅擅自思考这样的事情。
她认定吉尔伯特不会欲火焚身扑过来,而且也是她自己提议担任裸体模特儿,不过另一方面,吉尔伯特不只没袭击还面不改色,她对此也无法接受,甚至以为自己欠缺女性魅力,使得内心掠过一丝不安。
不知何时,室内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光源,从窗帘缝隙俯视的道路已经亮起街灯,暗蓝色的天空开始有星光闪烁。
露缇琪雅暗自将肺中空气全部换新,下定决心向古尔伯特搭话。
「那个——」
有点高八度的少女声音,被开门的声音盖过。
「哟,我回来罗!」
赖通随着胜于以往的开朗声音返家。
「——喔!不错不错,真是艺术!吉尔伯特终于想让这方面的才华开花吗!」
赖通看着站在窗边的露缇琪雅,手摸下巴咧嘴一笑。
露缇琪雅意识到这对视线的刹那,雪白肌肤染上抢眼的淡红色,发出无声的悲鸣。
「笨……笨蛋!阿通是笨蛋!」
露缇琪雅抓起连身裙匆忙逃进浴室。
吉尔伯特看见就算了,但是不希望赖通看见。露缇琪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想,总之就是会难为情。
露缇琪雅迅速套上连身裙,照镜子将头发梳理整齐,打开一道门缝窥视赖通他们的状况。
「——我说啊,屁股稍微大一点比较好吧?」
「会吗?但我觉得她的身材就是这样。」
「照实画出原本的样子就和拍照没两样吧?有点肉看起来比较像是好女人。」
露缇琪雅看到赖通欣赏她的裸体画讲得头头是道,这次反倒从浴室冲了出来。
「喂……你,你不准看!」
「为什么,没关系吧?反正完成之后还是会卖掉。」
「就算这样也不行!禁止阿通看!」
「真不讲理,吉尔伯特能看,我就不行?」
「吉……吉尔伯特没关系,但阿通眼神很下流所以不行!」
「这你就误会了。」
露缇琪雅挺身挡住自己的裸体画不给赖通看,赖通轻哼一声歪起嘴角。
「——我的视线并不下流,吉尔伯特把你当成孩子看待,但我把你视为独当一面的淑女,简单来说就是这样的差别……对吧,吉尔伯特?」
「说得也是,赖通形容得非常中肯。」
「————」
两名男性的对话,使得露缇琪雅唐突自觉。
或许正如赖通所说,赖通将露缇琪雅当成一名女性看待,吉尔伯特认为她依然是孩子。
不过,同样的道理也能套用在露缇琪雅身上,露缇琪雅将赖通视为一名男性,所以想避免他看见自己的裸体,不过吉尔伯特与其说是男性,露缇琪雅更像是当成父亲看待,没有家人的露缇琪雅当然也没有父亲,但还是能想像一般人面对父亲就是这种态度。
露缇琪雅清楚自觉这件事而愣住,接着忽然蹙眉瞪向赖通。
「……到头来,你今天一整天跑去哪里?」
「啊,对喔,我忘了。」
赖通说完将怀里的纸袋放在桌上。
「我赚到一些钟,买了吃的回来。」
「赚到一些钱……怎么赚的?」
「说赚钱就不好听了,毕竟我的身分不方便在这里工作……总之算是一点谢礼吧?就是这么回事,路上认识的日本观光客请我当导游,我就接下了这份委托。」
「…………」
露缇琪雅凝视大纸袋,接着凑到赖通胸前发出吸气声。
「……观光客是女的吧?而且是两到三人。」
「什么?」
「我闻味道就知道,你身上有好几种香水味……看来是以非常亲密的距离当导游。」
「真厉害,要是鼻子这么灵,化妆品公司应该会用你吧?」
「不准转移话题!阿通,所以呢?观光客是女的吧?你到底带她们去哪里玩?」
「露,听好了,日本有种法律叫做个人情报保护法——」
「就说不准转移话题了!女人吧?是女人吧!?」
「需要这样逼问吗……何况如果是男性观光客,我就不想打交道,对方也不会希望受我照顾,应该是这样吧?」
「好了,对方性别不重要吧?赖通是为了我们才这么做的。」
「反正我就是没有转钱的天分啦!」
露缇琪雅甚至不给打圆场的吉尔伯特好脸色看,迳自冲出公寓。
※
「真是好懂的孩子。」
吉尔伯特从窗户俯视下方道路露出苦笑。
「依然是个小鬼。」
赖通在大调理盆打蛋搅拌,同样露出苦笑。
「即使如此,那孩子还是喜欢你。」
「这我明白,只是我不能认真回应。」
赖通这番话令吉尔伯特转身,他则是打开料理用的白葡萄酒,喝一口之后耸了耸肩。
「我不知道多情法国人怎么想,不过至少在日本,我要是和女高中生交往就叫做罪犯。」
「希望你能尊重那孩子的心意。」
「所谓的尊重是指接受?人类与战争妖精能成立这种关系?」
「可以成立啊,应该吧……至少人类与战争妖精的心理构造很像,外在也几乎相同,比起人兽恋合理得多。」
「这番话是基于你的亲身经历?」
「……或许发生过这种事,但我没有一一记得。」
「你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却意外耍心机。」
赖通将蛋汁倒入冷冻派皮,然后脱下围裙。
「——这个,麻烦拿进烤箱烤。」
赖通将做到一半的咸派交给吉尔伯特,自己则是离开公寓。
冲到户外的露缇瑛雅没有做什么事,只是背靠路灯低着头。
「晚餐时间快到罗。」
「…………」
露缇琪雅不发一语,只看了走到路上的赖通一眼,她微微噘嘴,不时朝赖通投以怨恨的视线。
赖通走到露缇琪雅身旁,取出一个小包裹递给她。
「……这是什么?」
「礼物,但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露缇琪雅诧异打开包装,确认内容物之后瞪大眼睛。
「怎……怎么会买这个?」
「没有啊,这是你的必需品吧?」
「可是,这不是LaPerla吗?」
包裹里是义大利品牌的高级内衣,露缇琪雅当然在杂志看过,不过这是第一次拿在手上。到头来,生活过得可能会断电或是停掉天然气
的人,不应该使用这样的东西。
赖通对愕然的露缇琪雅说:
「下次赚到钱,我也会带你一起去,买内衣真的应该现场试穿。」
「……这是阿通买给我的?」
「总不能交给吉尔伯特买吧?他那根大木头会以便宜为理由,让你穿尺寸不合的内裤,而且还觉得很OK耶?」
赖通使了一个眼神,仰望他的露缇琪雅脸颊羞红嘴唇颤抖。
「那……那个……唔——」
「想感谢的话,麻烦往这里。」
赖通屈身在露缇琪雅面前转过头,指着自己的脸颊。
露缇琪雅以拳头回应赖通的催促,要是她用尽力气打下去,赖通的下巴当然会轻易粉碎,露缇琪雅以非常手下留情的力道,赏了这名轻佻男性的下巴一拳,按薯翻身离去。
「好痛……喂,你……你这是做什么!?」
「看见我屁股的教训!」
露缇琪雅只说这句话,就冲进公寓玄关大厅。
「……真是的,一点都不坦率。」
赖通咧嘴一笑抚摸下巴,不经意感受到某个视线拾起头来。
吉尔伯特在三楼窗户掀开窗帘俯视,两人目光相对之后,赖通简单挥手致意,自己也随后入内。
※
巴黎好几座车站的大门堪称是新艺术风格的范本,伫立在布隆森林旁边的皇太子妃门站,也是一百多年前配合巴黎万国博览会建造的车站,是新艺术风格建筑的代表作之一。
一名女性踩响高跟鞋,穿过赫克托·吉马赫亲自设计的独特入口来到一楼,挥动折叠伞转向身后。
「——等一下!?路易,事到如今讲这什么话!没地方住是什么意思!?」
「没别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连络不上朋友。」
晚女性一步走上阶梯的男性,从剪裁合身的西装怀里取出镜子照,还挤眉弄眼变换角度。
「……真是的,吾辈实在不幸,遭到认定是朋友的人背叛,今晚也没有能够落脚歇息的地方——」
「你在耍什么帅?」
女性扭曲朱红亮丽的双唇训诫男性。
「何况那个家伙真的是你的好友?该不会只是你单方面当成朋友,其实是交情很~浅的点头之交吧?」
「我们当然是很好的朋友,吾辈当年事业受挫穷困潦倒的时候,他甚至豪爽借钱。」
「……这笔债,你该不会不认帐吧?」
「梅赫蒂尔特,你真没礼貌。」
男性抚摸着以发胶梳得油亮的黑色西装头,狠狠瞪了女性一眼。
「——吾辈是显赫贵族的后裔,不可能做出如此卑鄙的行径吧?」
「说什么贵族,以你的状况只是擅自挂名吧……所以你还清了?」
「吾辈至今依然有意愿还款,只是没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啊?没还?」
「表面上确实是这么回事。」
「哪有分什么表面不表面的……那你即使想跟他连络,当然也会被无视吧?」
「失礼哪有什么理所当然的理由?」
「啊?你这番话是认真的?」
名为梅赫蒂尔特的女性夸张耸肩摇头。
「反正以你的状况,应该曾经没还钱就连夜潜逃,就是知道和你扯上关系不会有好事,才没育任何人愿意和你打交道吧?」
「要是他这么想就太悲哀了,首先吾辈想解开这方面的误会——」
「即使你想解开误会,对方肯定也会立刻和你断绝往来……因为你最后还是为了借钱才来这里吧?」
「梅赫蒂尔特,你再三强调这种事也很没礼貌,吾辈纯粹是前来和久违的老朋友叙旧……但吾辈自认肚量不会狭小到谢绝他们的赠礼。」
「直截了当来说,只要他们愿意借钱,无论多少钱你都要借?」
「……吾辈之前就在想,梅赫蒂尔特,你有点缺乏品德。」
「路易,你则是毫无尊严。」
一男一女——路易与梅赫蒂尔特就这么暂时互瞪,最后很有默契收起严肃表情,轻声笑着踏出脚步。
「——换个完全不同的话题吧,『乐园』是什么样的地方?」
「天晓得?我不知道也没兴趣,而且没见过知道那里的家伙。」
「不过你们最大的心愿,就是总有一天回归那里吧?」
「执着于这一点的家伙确实很多,但我认为这个世界说不定远比那里有趣……不过要是不能挥霍,当然就没有意义。」
「原来如此……那我们就出发实现共同的心愿吧。」
「在这之前,得想办法解决今晚用餐与住宿的问题,我们又不可能露宿布隆森林。」
「吾辈会妥善处理。」
路易捏着胡子尖端拉直,并且扬起嘴角。
※
吉尔伯特至今不画人物画的原因,露缇琪雅终究没能知晓,她询问过当事人好几次,却总是被巧妙带过话题。
或许是一段非常不愿提及的往事吧。
※
不过,露缇琪雅的人物画——少女站在窗边的这幅画,在她与吉尔伯特日以继夜的努力之下,总之已经姑且成形,外行的露缇琪雅不知道要上色到何种程度才算完成,不过既然吉尔伯特放下画笔,肯定表示作者自己判断这幅画大功告成。
「……好久没有这么专注画画了。」
吉尔伯特揉着惺忪的睡眼钻进被窝。
他立刻发出熟睡的呼吸声,露缇琪雅则是在旁边入神欣赏完成的画作。
「屁股画大一点果然是正确的抉择。」
在露缇琪雅后方赏画的赖通得意洋洋低语。
「画成这样比较令人有反应。」
「不准用这种眼光看啦!」
「我说你啊,在这种状况,艺术裸体画不值半毛钱耶?更何况要做生意的对象,都是想买这种画作的客人……还是说,事到如今你不肯卖了?」
「……并……并没有。」
露缇琪雅拿起画作噘嘴。
吉尔伯特直称不揪长画人物,但露缇琪雅觉得他画得很好,至少比起完全无法理解乐趣何在的苹果或杯子画,这种人物画易懂得多。
总归来说,这是一幅画得很好的裸体画,如同赖通所说,男人理所当然会受到这种作品吸引,也必须是这种作品才会令人想掏钱购买,而且这幅作品充分满足这两个条件。
露缇琪雅朝着精疲力尽熟睡的吉尔伯特一瞥,将这幅画包进布里夹在腋下。
「现在就要拿出去卖?」
「依依不舍又不会增值。」
「说得也是。」
赖通收拾杯子穿上衬衫,和拿着画作与画架的露缇琪雅一起外出。
说来讽刺,三人之中最具卖画天分的人,不是画图的吉尔伯特,也不是美少女露缇琪雅,而是邋遢留着胡渣的赖通。
吉尔伯特全神贯注绘制自己喜欢的风景,几乎没在招呼客人,露缇琪雅面对前来买画的观光客,连讨好他人的笑容都露不出来,只有赖通毫不畏惧主动吆喝招揽客人,以露缇琪雅所说的商用花言巧语,卖掉好几幅没什么乐趣可书的画作,虽然购买的大多是日本女性观光客,总比一幅都买不掉好得多。
所以最近几乎都是露缇琪雅与赖通两人前往小丘广场。
「要卖多少?」
赖通走在熟悉的风情小径询问露缇琪雅,应该是指这幅画的开价。
露缇琪雅紧抱怀里的包裹低着头。
「…………」
「一百欧元?两百欧元?以你的立场,应该想把价钱定得很高吧?」
赖通这番话,使得露缇琪雅开到一半的嘴立刻闭上。
她说中了。
同样是吉尔伯特的画作,如果是其他画作就可以便宜卖,实际上要是没降价就完全卖不掉,穷困到一天三餐只吃苹果的日子发生过好几次。
但是这幅画不一样。
这是吉尔伯特以她为模特儿完成的第一幅人物画,对于吉尔伯特来说应该是特别的作品,对于模特儿露缇琪雅亦是如此,即使苦于家计也不想卖得太便宜。
虽然这么说,但定价太高就卖不掉,对象是观光客更是如此。
因此她陷入两难。
露缇琪雅不晓得该如何回答赖通,就像是拒绝继续接受询问,重新将帽檐宽大的帽子深深戴好。
蒙马特今天同样晴朗,人潮也多。
即使如此——不对,应该说正因如此——从两人来到老位置就定位展售画作开始,露缇琪雅就莫名静不下心。
老实说,平常即使展售吉尔伯特的画作,也几乎不会受到瞩目,相较于其他画家展售的画作,这边的画作明显不起眼,所以也是理所当然。
然而今天不知为何,总觉得周围的人们都朝这边行注目礼,要是形容为自我意识过剩就没戏唱了,但露缇琪雅光是想到以自己尝模特儿的画作展示在众人面前,就会在意他人的目光。
打开阳伞架好的赖通,朝着从刚才就沉默不语的露缇琪雅低声说话。
「——喂,你表
情绷得很紧喔?小姐,别忘记商业笑容。」
「我知道啦……」
虽然轻声回应,却迟迟无法露出笑容。
而且即使其他画作全部陈列完毕,却提不出勇气摆出最重要的自己这幅画。
「…………」
露缇琪雅将画作包裹塞给赖通。
「嗯?怎么了?」
「……阿通帮我摆。」
「啊?只是放在画架上吧?」
「不管啦!我累了!」
又不是幼稚园小朋友,只是从公寓走到这里肯定不会多累,这种藉口真的连幼稚园小朋友都不会用,但是赖通有所察觉,没有特别消遣她就率直接通包裹。
「…………」
露缇琪雅当场蹲下,抱膝看着地面。
「——所以要卖多少?」
赖通将这幅画挂在画架如此询问。
「……一万。」
「一万!?你疯了?一万欧元换算成日币是一百二十万……不对,还要更多吧?总之这可不是观光客愿意当成伴手礼掏钱买的价格吧?」
「就这个价钱!我已经决定了!」
露缇琪雅就这么把额头抵在膝盖大喊。
赖通蹙眉点烟,不过没有继续多说什么。
※
露缇琪雅的画没卖掉。
作品本身画得很好,平常总是直接经过的观光客们,却经常在露缇琪雅他们前方停下脚步,就代表这幅画拥有此等魅力。
然而,没人愿意买下这幅画。
理所当然。
即使画得很好,价格终究开得太高,别说世间普通人,在爱好者或评论家之间也没没无闻的画家作品,售价一万欧元是错误的决定。
所以即使许多人驻足入神欣赏少女的裸体画,都会在询问价钱之后无可奈何耸肩离去,其中有几个人受到赖通花言巧语奉承买下其他画作,所以这幅画并非完全派不上用场,但直到目前为止都只是用来吸引客人的噱头。
「——小妹妹,你是这幅画的模特儿?」
一直蹲坐在赖通旁边的露缇琪雅,偶尔有男性露出别有用心的笑容如此询问,但赖通立刻会巧妙打发这种人离开。
「看来卖不挥。」
赖通并不是针对害羞到满脸通红的露缇琪雅这么说,而是迳自低语。
「——世间不景气,一般来说,有一万欧元都会存起来。」
「…………」
「放心,这幅画肯定不会成交。」
「我……我又没有——!」
「不用逞强……你不希望卖掉吧?」
赖通说着将露缇琪雅的帽子往下拉。
露缇琪雅在无人看见的状况,暗自拭去眼角浮现的泪水,接着撑住膝盖起身。
「阿通,给我钱。」
「啊?」
「我买个饮料回来。」
「那我要咖啡,黑咖啡——不可以擅自买甜食给自己吃喔?」
「是是是。」
露缇琪雅接过摺起来的欧元纸钞,忽然轻吻赖通的脸颊,并快步离开现场。
※
赖通心不在焉仰望天空吐出一口烟。
多亏这幅裸体画,驻足的观光客比平常增加好几倍,但是几乎没有客人买画,以这种意义来说,今天一如往常闲着没事。
「——老板。」
无聊到打个大呵欠的赖通,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慌张阖起嘴巴,视线从蓝天下移一看,眼前站着一名高大男性。
「需要服务吗?」
赖通露出亲切的商业笑容询问,心中则是不经意拿捏这个人的斤两。
男性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西装,这套服装配上涂满发胶抹平的黑发与翘胡子,在这年头算是有点走错时代,有一种早期贵族的威严风范,他身旁的美女穿着镶有金丝的外套,朱唇浮现另藏玄机的笑容,默默凝视着赖通。
男性还没说第二句话,赖通就判断他不是肯花钱的客人。他穿的衣服很高级,却莫名有种不搭的感觉,赖通直觉认为他其实并非贵族或企业家,只是爱面子才穿这种不符身分的衣服。
男性不知到赖通正在擅自评定他,指着画架展示的画作。
「这幅画是商品吗?」
「是的。」
「你画的?」
「不是,是无名的穷画家画的,但他很少画人物。」
「嗯……」
「喜欢吗?」
「多少?」
赖通竖起右手食指回答男性,
「一千欧元?老板,这实在太贵罗。」
「不不不。」
「不是?所以是一百欧元?」
「先生,是一万。」
赖通咧嘴如此回答,男性随即明显蹙眉,将脸凑向画作审视一次,然后夸张叹息摇头。
「……仔细看就发现,这幅作品不符合吾辈的感性,吾辈喜欢更丰满的女性,这幅画的少女依然有着青涩果实的气息。」
「真遗憾啊。」
「路易,等一下。」
旁边女性拉着男性衣袖,压低音量快语。
「——你的坏习惯,就是明明完全不懂物品的价值,却为了体面或虚荣,把钱挥霍在奇怪的地方,你对绘画完全没兴趣吧?」
「梅赫蒂尔特,这种话可以在只有我们的时候说吗?」
「我就是要你检讨一下啦——好了,走吧!」
女性抓住男性后方衣领,半强迫将他拉走。
「……果然不是肥羊啊。」
赖通目送两人消失在人群后方,并且扭曲嘴唇。
此时,露缇琪雅双手拿着纸杯回来了。
「哟,还真久,跑去哪里了?」
「————」
赖通察觉到露缇琪雅之后出声问候,但露缇琪雅没有回应,就只是伫立在原地,凝视着刚才两人消失的方向。
「喂,露?怎么了?」
「惨了……惨了啦,大事不妙——」
「啊?什么事情不妙?」
「——总之,赶快回去吧。」
「啊!?」
「先别问啦!」
露缇琪雅催促着无法理解事态的赖通,并且匆忙收拾画作。
「喂,今天还没多少进帐耶?这时候就要打烊?」
「没空讲这种话了!总之得赶快回去告诉吉尔伯特!」
露缇琪雅把刚买来的咖啡塞给旁边打吨的老画家,拉着赖通快步离开。
「露,到底是怎么回事?用我也听得懂的方式说明一下啊!」
「阿通刚才招呼的那组客人……」
「你说那个像苏洛的翘胡子舆金丝美女?」
「那个……应该是战争妖精。」
钻出小丘广场人群的露缇琪雅,没有回头看向赖通,只是紧绷表情如此低语。
「战争妖精!?哪一个?」
「女的,所以男的应该是鞘之主。」
「————」
露缇琪雅的说明,使得赖通反射性转身向后,不过当然没看到那两人的身影。
「……真的假的?」
「之前也听吉尔伯特说过吧?我们战争妖精背上,有一对只有战争妖精看得见的光翼……刚才那个女的背上就有,是金银相间的低俗光翼。」
「那些家伙看见你了?」
「我觉得没有,当时回去发现那个女的就在阿通面前,我连忙躲到暗处观察。」
「这样啊……那就暂时能放心了。」
「——应该没办法保证。」
「什么意思?」
露缇琪雅没有回答。
柑对的,她反覆确认后方状况,几乎以小跑步的速度,爬上熟悉的坡道冲逛公离。
「——吉尔伯特!」
「……今天回来得真早。」
大概是听到露缇琪雅的声音才醒,在床上起身的吉尔伯特看着手表低语。
「所以那幅画卖掉了?」
「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重要。」
露缇琪雅嘴里这么说,却小心翼翼把自己的画立在房间角落,然后爬到床上。
「——刚才小丘广场有战争妖精。」
「————」
差点打出呵欠的吉尔伯特阖上嘴,依序看着露缇琪雅舆赖通。
「……被发现了?」
「不,以客人身分上门的一对男女,女方似乎是战争妖精,但当时只有我在场招呼他们,露缇琪雅刚好不在。」
赖通代替露缇琪雅回答,但露缇琪雅满脸绝望虚弱摇头。
「……我想应该露出马脚了。」
「啊?那两个家伙没有看见你吧?既然这样——」
「不,赖通,事情没这么单纯。」
露缇琪雅害怕不已,吉尔伯特轻抚她的头之后下床。
「战争妖精会释放自己特有的光芒,我说明过这件事吧?」
「嗯。」
赖通刚开始同居时,就听过吉尔伯特如此说明。
战争妖精以这种磷光察知并识别同类,其中也有像是吉尔伯特这样,使用名为「隐身」特技抑制光芒,不过真的是极为少
数,大多数的战争妖精无法隐藏磷光避开同类的视线。
「问题在于我们释放的光芒,会如同蝴蝶鳞粉附着在其他物体持续发光一段时间——人类视觉当然无法确认,不过在这间屋子里,至今依然到处残留着无法使用隐身的露缇琪雅残留的光痕。」
「难道——」
赖通知道自己看不见,却还是俯视自己的身体。
「我也有?我身上也有这种光?」
「非常清楚,最新的应该是……留在脸颊上的鳞粉?」
赖通不由得按住露缇琪雅刚才吻的脸颊,看向蜷缩在床上的少女。
吉尔伯特一反平常悠闲的态度,迅速洗脸换好衣服,戴上平常很少戴的帽子,服装看起来也颇为正式。
「——只要没有过度迟钝,那个战争妖精肯定察觉到露缇琪雅留在赖通身上的痕迹,至少会知道赖通身边有战争妖精。」
「那就不妙了……」
只要花半天时间打听附近的咖啡厅或超市,立刻就会知道赖通居住的区域,或是经常出没的地方,黑发的异国俊俏男性就是如此显眼。
「……对方发现我住在这里,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做!?」
「露缇琪雅,冷静一点。」
吉尔伯特安抚着慌乱的露缇琪雅,并且换穿皮靴。
「——即使那个战争妖精找到这里,应该也不会大白天就忽然袭击,而是在晚上行动,总之你们也打包行李吧。」
「准备连夜潜逃?我不在意,但你打算去哪里?」
「只有这次,我也不能继续悠闲下去,我出去打点一些盘缠。」
「感觉挺熟练的。」
「算是吧,因为我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吉尔伯特扬起嘴角离开公寓。
吉尔伯特依然泰然自若,丝毫没有惊慌的模样,反而使得现在的赖通觉得可靠,吉尔伯特至今恐怕好几次陷入这种绝境并且成功脱险吧。
「……没问题吗……?」
「没问题吧,那个家伙和我不一样,没有被看到长相,也能以特技隐藏真实身分,即使和对方擦身而过也不会露马脚。」
吉尔伯特刻意穿平常不穿的衣服外出,应该是选择没有留下露缇琪雅痕迹的衣服,不愧是融入人类社会生活已久,行事慎重毫无破绽。
赖通把手放在露缇琪雅的肩膀,轻吻她的发旋。
「现在就交由吉尔伯特判断吧,我们得做自己能做的事情。」
「……嗯。」
虽然缓慢,但少女总算有所动作,赖通见状静静松了口气。
然而赖通也自觉到,状况没有他所说这么乐观。
战争妖精的交战场面,赖通只能依靠想像,不过依照吉尔伯特的说法,他们的身体能力远远凌驾于常人,服用「血」的鞘之主战力甚至胜过战争妖精。
在广场遇见的那对男女,是拥有何种实力的战争妖精与鞘之主,赖通同样不得而知,但如果他们有意攻击其他的战争妖精——这是身为战争妖精极为自然的选项——事情就不会平稳落幕,除非将知道附近有「猎物」的他们打倒,或是己方顺利逃离,否则露缇琪雅与吉尔伯特无法再度安详度日。
赖通将护照与少许现金以外的衣物塞进包包,做好随时逃离的准备,接着凝视将许多衣服摊在床上的露缇琪雅点烟。
「…………」
极端来说,赖通现在随时可以逃离这里,对方两人的目标贝是战争妖精,不是和战争妖精相关的人类,那么如果只有赖通一人,应该也可以面不改色轻松逃离巴黎,只要混入白天的人群里,选择手边现金能前往的最远车站买票搭车就行,即使在某处被那两人发现,至少也不会立刻遇害。
然而,赖通立刻舍弃这种想法。
他没办法抛弃露缇琪雅与吉尔伯特迳自走人,交情深入到这种地步,赖通可没有厚脸皮到在即将遭殃时,宣称自己不是鞘之主就独自逃离。
他反而希望自己是鞘之主——如果赖通能够成为露缇琪雅的鞘之主,比起逃离应该会选择战斗,赖通不知道鞘之主的战斗是何种类型,但是比起抱着愧疚逃走,即使会受伤也是战斗比较好。
然而正因为不可能,赖通才会不得已抱持羞愧的想法准备逃走。
「露,抱歉。」
「啊?」
红着眼睛整理行李的露缇琪雅,听到赖通唐突的细语抬起头来。
「我没办法保护你……对不起。」
「别这么说……这不是阿通要道歉的事情吧?」
「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男人就是会计较这种事。」
静静吐出的烟,似乎比平常还要苦涩。
※
吉尔伯特直到太阳完全下山才回来。
「吉尔伯特,你没事吧?」
「抱歉,花了一点时间。」
返家的吉尔伯特,忽然把颇厚的钱包摆在桌上。
「赖通,由你保管。」
「什么?」
赖通拿起钱包,露缇琪雅也从旁边窥视内容物。
「唔哇……」
钱包里装满欧元纸钞,粗估至少也有五千欧元以上。
赖通诧异凝视吉尔伯特。
「你……跑去哪里常小偷吗?」
「我不会做那种事,只是拿私房财产去换钱。」
吉尔伯特说完将某个闪亮的物体扔给两人。
「这难道是……拿破仑金币?」
「嗯,我收藏一些以防万一。」
「啊?什么?这个很值钱?」
「是啊,我不是收藏家所以不清楚,不过在一百年前当时打造的这种二十法朗金币,是比单纯黄金更有价值的珍藏品,尤其是这种刻着拿破仑一世侧脸的特别高价,我在美国的时候,看过古董店一枚卖两千美元左右。」
「话是这么说,不过在一百年前只值币面的二十法朗,想说总有一天会增值预存不少,如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你果然正如我的预料活了很久。」
「别提我的事情,赖通,露缇琪雅拜托你了。」
「……什么?」
赖通维持着要将硬币扔回吉尔伯特的勤作停住。
「喂,这是什么意思?」
「想办法让露缇琪雅逃离吧——我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你在开玩笑吧!??」
露缇琪雅冲到吉尔伯特面前。
「不,我很认真,我不想离开巴黎。」
「就算是离开,也不是永远离别吧?只是暂时避难啊!」
「即使暂时避难也一样……我累了。」
「累什么!?继续画卖不掉的画作让你累了!?」
「嗯,或许吧。」
赖通不由得拉高音量,吉尔伯特则是叹息苦笑。
「……如你所说,我确实活了很久,我从革命前就在巴黎住到现在,不过以前的我就某种意义来说,过着极为理所当然的生活——也就是和鞘之主联手打倒其他战争妖精,过着战争妖精该过的生活。」
吉尔伯特轻轻伸手紧握露缇琪雅。
「…………」
他的手好细,手指也很细,令人觉得很适合握画笔,至少露缇琪雅难以相信这双手至今打倒过许多战争妖精,即使从个性来看,吉尔伯特也不像会攻击他人。
然而,吉尔伯特如同看出露缇琪雅的质疑般重复说明。
「——我曾经和许多战争妖精交战,战斗次数等同于死亡人数,不只是交手的战争妖精,对方鞘之主也俞死,我的鞘之主一样有号几个丧命,只有我没死。」
「那你……为什么……?」
「我搞不懂了。搞不懂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吉尔伯特看向下方自嘲。
「我也曾经想回到『乐园』,即使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却漠然想回到那里而战——如果只有我们戟争妖精受伤,那就是自作自受,不过为此甚至伤及人类,有时甚至丧命……我觉得这种状况不太对。」
吉尔伯特轻声说着。
「大概是我活太久了——得知必须为他人着想的道理,早知道我应该继续保持冷淡态度,但我再也无法承受自己为了贯彻理念伤害他人。」
「所以你就不再战斗?」
「对,我最后一位鞘之主,是在蒙帕纳斯一间医院遇见的少女,她才十二、三岁,是个必须服用我的魔性之血才能从病床起身的重病孩子,那孩子……希望得到一具能够尽情跑跳的健康身体,所以和我进行交易。」
历经漫长战斗胜利存活的战争妖精回到「乐园」时,并肩作战的鞘之主可以实现任何一个愿望,少女的心愿,就只是想得到常人理当拥有的健康身体。
「难道——」
露缇琪雅前往隔壁房间,拿起挂着白布的画作。没画五官的年幼少女肖像——露缇琪雅直觉这正是吉尔伯特所说的少女。
「……结果我甚至害死这名少女,之后我就放弃寻找鞘之主,也不再和其他战争妖精交战,我学会『隐身』避开同类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