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古老的接待室。
从木制的窗户中射入的淡淡月光,在墙壁护墙板边缘所镂刻的藤蔓花纹上留下了淡淡的阴影。
在那面墙上,从刚才起就有人影在左右摇曳。
房间中间摆放着厚重的圆桌。在这个齐彭代尔式样的红木圆桌上,点燃了三根蜡烛。烛火为聚集在圆桌周围的人的脸染上了一抹红色。
这其中的一个人,探出身体向其他人讲述着什么。
“……第二天晚上,她一个人来到那里后……”
讲述故事的休.阿达姆斯在这里吁了口气,环视着其他人屏息静气的紧张面孔。在经过了十足的气氛酝酿后,他才继续说了下去。
“只有男人的首级在棺材上滚动。”
他配合着自己的语调,用手在脖子上做了个砍掉脑袋的姿势。
瞬间。
“上帝!”
“我的天啊!”
倒吸一口凉气的听众们纷纷发出了祈求神的慈悲的嘀咕。
而讲完故事的休,则因为周围人的反应浮现出满足的表情,一口吹熄了他旁边的蜡烛。
瞬间。
黑暗的领域扩大了。
(啊啊,又来了——)
一头黑发仿佛要融入黑暗中一样,拥有日本血统的少年悠里.佛达姆交叉在圆桌上的手指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量。他微微垂下眼帘扫了一眼周围的人,好像死心似的轻轻吐了一口气。
(所以我才说嘛!)
虽然事到如今再说这个也太迟了,但他还是一阵沮丧。
“悠里,你没事吧?”
因为悠里下意识地按住了太阳穴,所以在他隔壁席位上的法国人西蒙.德.贝鲁杰用柔和的母语向他作出了这样的询问。尽管他的声音很小,但还是被耳尖的休听到了。休半开玩笑地说道:
“怎么了,悠里?提出这个建议的当事人自己倒害怕起来了吗?”
因为休.阿达姆斯对于符合贵族口味的日本文化一向颇为倾倒,所以他从以前起就很喜欢动不动拿悠里打趣。面对休浮现出的和亲密只有一线之隔的高傲笑容,悠里如同平时一样干脆地回答:
“我害怕哦。”
说完之后,他用好像朦胧的夜色一样深邃的眼瞳笔直地凝视着对方。
“休,你不害怕吗?"
说完之后,悠里的视线突然一阵游弋,下意识地追逐着他的视线的休,身体突然一阵紧绷。
围绕着圆桌的黑暗,异常的浓厚。
因为蜡烛的昏暗光线而可以隐约看到家具的轮廓,但是,突然间,那些家具看起来好像在摇动一样。他转回视线后,又觉得脚下的黑暗中仿佛存在着什么。休不由自主地轻轻摩挲了一下冒出鸡皮疙瘩的手臂。
仔细观察着他们样子的西蒙,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悠里。
根据悠里的说法,他的父亲——现在担任大学教授的雷蒙多年轻时曾经去日本留学。他在寄宿的民宅中结识了房主的女儿,在经过一番亲密交往后就缔结了婚约。因为他的父亲研究的方向就是日本的农村文化,所以佛达姆一家就那样在日本居住下来。但是在某一年,因为悠里的祖父——也就是前一任子爵过世,所以身为继承人的雷蒙多不能不返回祖国。
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悠里跟随父母移居到了伦敦,并且在那里先后就读于普莱斯小学和公立中学。不过因为不久之后,他的父母宣称下次要去热带地区进行农业开发研究,所以他终于离开了父母身边,转入这个全住宿制的圣.拉菲尔中学。
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
自从在悠里转学的第一天相识起,西蒙就经常陪伴在悠里身边。但是就算现在已经有了两年交情,他还是觉得悠里身上有一些神秘的东西。黑绢般的头发,漆黑的眼眸。拥有“东洋珍珠”这一绰号的悠里那神秘的侧脸,现在正朝着包围了圆桌的黑暗的方向,就好像那里存在着什么东西一样——
这里是英国西南部。
建筑在平缓的丘陵地带的圣.拉斐尔拥有包括一整个湖在内的广阔校园。虽然是著名的贵族私立学校,但是和注重旧有传统的普通贵族学校不同,这里提倡的是不被传统习俗所束缚的自由校风。
这里的教学楼是由曾经君临于这一地区的伯爵家的城堡改造而来,所以至今也还保持着巴洛克建筑的威风凛凛的氛围。而除了曾经是伯爵住所的教学楼以外,散布于校园之内的船库、俱乐部、图书馆、学生会馆,以及位于横架着眼镜桥的溪水对面,被称为“公馆”的学生宿舍等建筑物,全都值得一见。
在这些建筑物中,维多利亚宿舍位于最西南的位置。而在这里的接待室中,众人正围绕着圆桌畅谈鬼故事。
事情起源于悠里的发言。
在以夏季风物诗为主体的讨论会上,悠里所提到的日本百物语让喜欢幽灵的英国人产生了浓厚兴趣。于是几乎是顺水推舟的,话题就转向了要不要试一试这个方向。虽然悠里进行了反对,但是他没有足够的力量阻止他那些闲得发慌的同学们。
然后,就是月光明亮的今晚。
考虑到时间上的限制,他们点燃了十根蜡烛。用一根蜡烛代表十根蜡烛,展开了由十个人参加的简略百物语大会。聚集在这里的人包括悠里、西蒙、英国贵族休.阿达姆斯、红发的迪姆.兰顿、带着厚厚眼镜的勤学家杰克.帕斯卡,以及其他的第三学年(FifthForm)的同伴。因为这里和其他的传统学校一样,在十三岁入学的话,第一学年就是从ThirdForm开始,所以这里指的是同样在学已经三年的同伴。
休.阿达姆斯是第八个讲故事的人,所以当他讲完后,蜡烛已经只剩下两根了。
房间昏暗度进一步增加。
一根。
再一根。
每一根蜡烛的熄灭,都会让黑暗增强几分。
顺着蜡烛的火焰呈螺旋状上上下下的就是炎之蜥蜴。
从圆桌边缘探出脑袋的多半是小妖精或是小人族吧?
那其中也有滴着水滴的水妖精。
潜藏于黑暗中的影子们,他们因为受到这种话题的吸引而聚集了过来。
西蒙的手突然伸到了好像着迷一样凝视着黑暗的悠里眼前。
“没问题吧?”
视野突然被遮住的悠里,猛地清醒过来,扬起了眼睛。
用一只手撩起淡金色头发的西蒙优雅地催促他道:
“接下来轮到你了。”
身为贵族同时也是著名实业家的贝鲁杰伯爵在欧洲拥有极大的势力。而作为伯爵家的直系继承人,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西蒙从小就具备了与众不同的气势和落落大方的言行。
仿佛雕像一样端正的面孔,比例匀称的四肢,优雅的举止,能让人充分感受到他头脑优秀、谈吐客气而条理分明。无论从哪个部分来看,他都绝对不会愧对贵公子的名号。
因为西蒙能干可靠到让人无法相信他和自己同年的程度,所以悠里已经习惯于有什么事情就依赖他。
遵循西蒙的语言,悠里再次将视线投注到了周围的黑暗中。
聚集在这里的精灵们,感觉上好像是野生的。因为这片土地自古以来就号称妖精的王国,所以出现这样的情景也不足为怪。话虽如此,虽然不知道它们因为什么而气愤,不过最好还是不要刺激它们为好。
悠里为了保险起见,决定披露祖国的幽灵故事。
“在某个夏日的午后,几个朋友一起去海边游玩”
在摇曳的烛光下,悠里清澈通透的声音静静地震荡着空气。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地倾听着他的讲述。
“那一天是个非常晴朗、万里无云、天空蔚蓝到耀眼的夏日。因为是浅滩,所以那里非常适合海水浴。不过只有一个突出的悬崖周边是游泳禁区,因为那里从以前开始就经常发生水难。”
水妖精们突然纷纷地凑到了悠里的脚边。
凉丝丝的触感,让他一瞬间把话吞回了肚子。但是在看到妖精们仰望着自己的眼瞳中的那些好奇心旺盛的色彩后,他轻轻吐了口气。
他很自然地掸掉爬到他肩膀上的水妖精后,继续说了下去。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年轻人特有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冲动的关系,因为浅薄的虚荣心,不知不觉中有人提出要从那个悬崖上跳下去,来考验一下大家的胆量……”
“跳下去的青年在成功的瞬间又好像被什么拖住一样地沉了下去。他的朋友冲上去试图救助,但是夏季的惨剧无情地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随着岁月的流逝,当时在场的人再次聚集在一起,并且谈到了当年的事情。就在这时,他们中的一个人脸色苍白地拿出了一张照片。”
“据说是至今为止从来没有给任何人看过的当时的相片,在那上面——”
悠里淡淡的声音在这里断了下来。
也许是什么人扭了扭身体吧,烛光也好像被风吹到一样摇曳了一下。
“哪么,那张照片照到了什么?”
西蒙用干涩低沉的声音询问道。
“照片上……”
悠里回应的声音也很低沉。
“是好像包围着波浪中的青年一样被鲜血染成深红色的海水,以及好像在寻求着牺牲者一样伸出来的几百只支手臂。”
朋友们鸦雀无声。沉默在没有任何人做出反应的情况下持续了下去。“这算是失败了吧?”悠里在内心吐了吐舌头。
“上帝啊!”
有什么人发出声音摩挲着手臂。
“这个也太吓人了。”
“可不是,我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
看到就连西蒙也觉得很有趣,悠里松了口气。他看了看脚下,原本应该抓着悠里膝盖的水妖精们,现在都满脸震惊地用双手按住了面颊。它们圆圆的脑袋上没有眼帘的眼睛也睁到了不能再大。看着它们好像在无声尖叫的样子,悠里险些笑了出来。
因为心里的石头总算放了下来,他带着轻松的心情吹熄了眼前的蜡烛。
“最后是我了。”
在他坐下后西蒙就站了起来。
剩下的蜡烛只有一根了。
微弱的烛火所能照到的范围非常有限。
因为西蒙身材修长,所以他站起来后胸口往上的部分全部融入了黑暗中,让人无法看到。没有脸孔的人类的说话声,感觉上非常神秘而且让人发毛。
西蒙做事一向滴水不漏。所以这种效果应该也在他的预计之中吧!
“这所学校里有一片湖水,这个大家当然都知道吧?”
西蒙一面说一面离开座位,开始在椅子后面行走。
咔,咔,咔。
他的脚步声听起来格外响亮。
“前不久,我在图书馆偶然发现了古老的文献。”
蓝登伯爵家曾经是这片土地的领主,所以藏书非常丰富。因为圣.拉斐尔的图书馆直接继承了伯爵家的文献,所以堪称是古书的宝库。就算是有专属的司书,也还是有众多没能完全整理完的文献散乱分布于书架的各个地方。
“在其中的一个文献上,就记载着和那个湖有关的恐怖传说。”
西蒙用柔和清爽的声音淡淡地讲述的故事,是和所有在场的人相关的传说。这难免让人觉得带上了几分现实感,所以众人之中也出现了战战兢兢地在意着自己后面的人。
“在那个湖中,曾经居住着号称‘贵妇人’的精灵。她会以非常美丽的女性姿态出现在旅人的面前。”
伴随着西蒙用流畅英语进行的讲述,悠里很容易地就和他产生了共鸣。
浅浅地溢出波纹的湖水。
灿烂鲜艳的盛开花朵的甜美香气。
圆桌、蜡烛和同伴们的面孔都消失不见,悠里好像一个人置身于中世纪的森林中。
“那时候有一个名叫杰克.莱恩的年轻人,他拥有稀世的美貌,修长柔韧的身躯充满了生机勃勃的感觉,散落在额头的发丝沐浴到阳光后闪烁着灿烂的金黄色。他的眼瞳是比五月刚刚萌芽的绿叶还要明亮的翠绿色,他的嘴唇就好像玫瑰花瓣一样闪烁着晶莹的粉红色。”
青年出现在了悠里的眼前。那个矗立在那里的贵公子,好像被什么所吸引一样地回头看向悠里。
瞬间,他们的目光碰撞到了一起。
(咦?)
过度鲜明的临场感,让悠里吃惊地倒吸一口凉气。在此期间,西蒙也在继续讲述着故事。
“听到了关于他的传言的领主女儿,很快就派人把他邀请到城堡来。于是她在瞬间就成为了爱情的俘虏。被容许自由出入城堡的杰克,在那之后开始不止一次地前往领主女儿的身边。”
被故事所吸引而陷入了非现实空间的悠里,因为腿边的裤子突然被一把抓住,而被拉回到现实之中。
原本用手撑在圆桌上托着下颚的悠里坐直了身体。然后他看到水妖精没有眼帘的眼睛中浮现出恐怖的色彩,好像很害怕什么一样地摇晃着脑袋。他不可思议地环视了一下周围,原本充斥了空间的异形生物,一个又一个地消失在了墙壁或是地板中。
(这到底是……?)
茫然的悠里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他暴露在外的手臂上冒出了鸡皮疙瘩。
(空气变冷了吗?)
没有注意到悠里的动摇,西蒙继续把故事讲述了下去。
“在某个夜晚,在和平时一样前往城堡的路上,杰克听到了从某个地方传来的美妙歌声。那歌声美丽到仿佛可以让人的灵魂出窍一样。他好像被人拉着一样,一步步地走向森林的深处。在森林之中,和今天一样明亮的月色清晰地照出了每一寸土地,还有树木、花草——所有存在着生命的生物,都被淡淡的青白色的月光所包围,看起来充满了近乎梦幻的美丽。”
悠里将颤抖的双手交叉到了一起。他的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好像有什么将要发生。
就在这个时候,悠里的耳边响起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不能呼叫……』
悠里吃了一惊,下意识地环视周围,但是周围却只有黑暗。水妖精和小人族等等异形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久之后,他来到了湖畔。明月反射在水面上,水面好像镜子一样纹丝不动。然后,杰克终于见到了神秘的歌者,那是一位在湖畔休息的女人。湖中的贵妇人,正在等待着美丽的青年杰克的到访。妖精的身影美丽到无法形容的地步,被她的歌声所迷惑的杰克,就这样成为了她的俘虏。结果——”
『……不能呼叫那个被诅咒的名字……』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这个,是警告吗?
一面听着西蒙流畅的描述,悠里的心脏一面开始剧烈地跳动。
“当人们在湖畔发现杰克的时候,他的肉体已经变得凄惨到不堪入目。被吸食了鲜血,又被吞噬掉心脏的杰克,已经化为了僵尸。据说领主的女儿由于遭受到这个过度的打击而投湖自杀。但是,更加可怕的是……”
咔,咔。
从悠里的右手边到左手边,脚步声先是接近然后退开。只有脚尖的部分,能够看到隐约的光亮。
可是——
西蒙的声音不是从悠里的正面、隔着圆桌的另一侧传来的吗?
“他被夺走的灵魂,维持着被囚禁的状态,永远地陷入了彷徨之中。杰克.莱恩永远也无法获得安息,每天晚上都在为了寻找新的肉体而四处徘徊。为了能够再度听到妖精的歌声……”
悠里觉得全身都好像冻结住了一样。
(西蒙在我的正面?那么,那个是……)
他的脊背上淌下了冷汗。
(就在刚才,从我背后通过的人,到底会是谁呢?)
在让人快要晕倒的恐惧感中,悠里茫然地持续思考。
(那个,是谁呢?)
“根据古老相传,那个妖精的名字是——”
吧嗒。
仿佛要吞没掉西蒙的声音一样,窗户猛烈地大大打开,一阵狂风席卷了室内。
因为这股风势,最后的蜡烛也被吹灭,漆黑的夜色一瞬间将周边彻底覆盖。
“哇?”
“这、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发生的异变,让接待室中的众人陷入了轻微的恐慌状态。
啪嚓。
啪嚓。
有什么东西炸裂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强烈的闪光照亮了黑暗。
绷紧了身体的悠里,因为一只突然放到他肩膀上的手而险些尖叫起来。
“……简略版百物语就到此为止。”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西蒙,隔着椅背向他低语。
“那么,是会出现鬼还是出现蛇呢?”
就好像一瞬前所发生的事情只是幻觉一样,周围已经完全恢复了平静。
迫近的黑暗。
只有古老挂钟的声音,还在规规矩矩、勤勤恳恳地响着。维多利亚王朝时代的古老家具,仿佛都屏息静气地缩在了房间角落。
这样的沉默持续了多长时间呢?
咚。
咚。
突然传来了敲门的声音。
房间中的众人下意识地缩紧身体,和面朝走廊的房门被大大敞开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你们在干什么?”
走廊的昏暗照明会让人觉得如此的明亮,大概也是前所未有过的经验吧?
一个背对着照明站立的人影。
手插在腰部微微转动脑袋的男子,是学生自治会的代表,同时也是兼任维多利亚宿舍宿舍长的下级第四学年的埃里克.格雷。
遵规守矩、个性严厉的宿舍长的出现,让室内变得鸦雀无声。明明是深更半夜,他的制服还是穿得一丝不苟,而且没有忘记穿上作为权力象征的彩色的西服背心。
他环视了一圈房间,然后把烦躁的视线停留在了西蒙的脸孔上。
“贝鲁杰,你能说明一下为什么过了熄灯时间你们还在这里吗?”
※※※※※※※※※
“那么说,楼层代表亲自参加降灵会了?”
格雷用带刺的口气如此说道。
其他的学生纷纷返回了房间,他们也转
移了地点,来到位于维多利亚宿舍内的西蒙和悠里的房间。作为楼层代表和辅佐,他们享有的特权之一就是获得了这个面向西南的拐角处的房间。这套房间之所以存在着和卧室分开的小型接待室,就是为了和这个楼层的学生进行个别交谈。
每个宿舍都分别存在着宿舍监督生,他们会参与到相当于学生们的家的宿舍的运营中来。而统率这些宿舍监督生的人就是各个宿舍的宿舍长,通常宿舍长也会同时兼任学生自治会的代表。他们所有人都是顺利通过了被称为中等教育结业考试的初中部毕业考试的第四学年的学生,所以和监督各个宿舍下级生学习的上级监督生一起被称为干部。而干部中的若干人最后会成为学生自治会的代表,参与到学校的运营中去。
隶属于第三学年的西蒙所担任的楼层代表,就相当于这些干部和普通学生之间的沟通桥梁。他们的主要职责是让双方之间的交流能够顺利进行。理所当然的,担任这个职务的大都是被视为下任干部候补或是代表候补的人物。
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也享受了破格的待遇。普通的学生房间一般包括设有两个厕所和洗面台的共用盥洗室和两个卧室。因为每个卧室住三个学生,所以也就是相当于六个人合住。而拥有双人房间的西蒙待遇当然要算好很多。
而学生自治会的总长自然不用说,就连参与自治会运营的上级监督生和宿舍监督生也都能配备可以媲美饭店的个人房间。所以这里虽然乍看起来没有特权意识,但其实特权的存在还是根深蒂固的。
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升入以进入大学为目的,准备接受A级考试的第四学年的话,无论是上级生还是下级生都可以在另外的宿舍拥有狭窄的个人房间。虽然没有干部们的房间那么豪华宽敞,但是至少能够确保隐私。
不过现在,在接待室品质优良的沙发上形成对峙状态的格雷和西蒙危险的表情,让悠里忍不住露出了担心的目光。
格雷使用了“降灵会”这个词,虽然他们原本没打算弄这么夸张的事情,但是从结果上来说就是变成了这样。
“校规中有禁止灵异关系的游戏的条款,你总不会不知道这一点吧?”
格雷用逼问的口气开口说道。
“我知道哦。”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做那种事?”
“为什么?”
西蒙冷冷地凝视着褐色眼眸中包含着毫不掩饰的烦躁感的对方。
“那么我也来问你。酒精的带入应该也是受到禁止的,而自治会以及其他的干部们动不动就会拿出苹果酒请客,又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呢?”
西蒙蔚蓝而聪慧的眼眸牢牢停留在上级生身上,丝毫没有动摇。
紧迫的时间不停地流逝
“你至少也考虑一下时期啊。”
面对不久之后如此苦涩地开口的格雷,西蒙露骨地皱起了眉头。
“时期?”
“没错。现在和下期的选举已经相距不远。你想想看,如果在这个宿舍发生问题会有什么后果!?如果我无法成为总长的话,就会由阿尔弗雷德宿舍的霍华德担任总长。你觉得让那种独裁的暴发户担任总长也没关系吗?”
面对最后把话题扯到政治方面的格雷,西蒙甚至感觉到了怜悯。在这个IT革命的时代,居然还有人紧抓这种时代错误的权力斗争不放。
原本打算进行威胁,但是当事人西蒙却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对此无法容忍的格雷进一步说道:
“如果这种事情被曝光的话,就算是你也无法成为干部的。”
“我求之不得。”
听到他轻松的回答,格雷的怒火彻底爆发了出来。
“少说傻话了!再说了,你们眼看就要面对毕业考试,现在是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的时候吗?!难道不是吗,佛达姆?”
“咦?”
因为矛头突然转到了自己身上,悠里有些心惊肉跳地点了点头。
“唉,那个,你说得对。”
格雷看到他的反应后,好像打了胜仗一样得意洋洋地把视线转回西蒙身上。
“佛达姆已经那么说了,你要怎么说?”
“在这个问题上,我并没有什么异议。”
西蒙优雅地耸耸肩膀微笑着说道。
“很好。总而言之,今后也不要闹出任何和灵异有关的骚动来。自从那个黑魔术事件以来,学校方面也对此变得很神经质。黑魔术事件你们应该也知道吧?”
“当然。”
在如此回应的西蒙身边,悠里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矗立在湖畔的石造废墟。
位于湖的西北角的灵庙——外壁上攀岩着藤蔓的古老建筑物,从很久之前就被禁止出入,因此就好像被遗忘在了悠久时间的洪流中一样变得悄无声息。不过因为这一类建筑物一向少不了各种怪谈和传说,所以在学生中间,它被暗地里称为“鬼屋”。
“原本那座灵庙中就存在着各种奇怪而且阴暗的流言,而这些也恰恰刺激了喜欢恶作剧的学生们的好奇心。”
格雷对于上帝还是秉持着一定的敬爱的,所以他好像不否认自己对于黑魔术之类的邪教相当厌恶。他皱着眉头,将视线投入窗外的黑暗之中。
两年前,曾经有学生在那个传说的灵庙中举行了召唤恶魔的黑魔术仪式。他们害得下级生受伤后又把他丢在那里不管,结果大约一周后,那个下级生被发现溺死在湖中。
虽然这个事件因为被罪恶感所折磨的学生之一的忏悔而暴露出来,但是负伤的少年为什么会在湖里依旧是个谜团,所以少年的死亡只是被视为了事故。
“从那之后,理事会就对黑魔术、灵异现象之类的东西变得十分敏感。重新封锁灵庙也是由于这个关系。”
格雷转过头来向西蒙和悠里说道。
“你们不觉得很愚蠢吗?这么做的话,明明只会加倍刺激到学生们的好奇心。可是理事会的那些古板脑袋,就是连这种事情都不明白。”
格雷配合着手势激动地诉说道。
“一定会再次发生那种悲惨的事件的。如果我成为总长的话,就会向理事会提议:为了不再重复同样的过失,应该对那个建筑物进行改造,更有效地利用起来。”
眼瞳中洋溢着信念的光芒,格雷看起来似乎也增添了几分自豪。这多半就是格雷原本所拥有的正义感的体现吧?
“我也有同感。”
认真说起来应该算是反格雷主义的西蒙,对此也表示了直率的赞同。
“盲目的迷信,有时候可以把无法置信的愚蠢变为现实。”
优雅地活动着一只手进行阐述的西蒙,足以让高傲的英国贵族都被他折服。格雷也很高兴地看着西蒙。
“能够得到贝鲁杰的支持,我的信心也增强了不少呢。”
听着两人的对话,悠里一个人陷入了不安的情绪之中。
(真的只是那么单纯的事情吗?)
地脉。
水脉。
大气的循环。
悠里总觉得好像有什么无法释怀,于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总而言之,虽然我不是要针对你们这件事,但这一阵子,希望你们还是不要再闹出这种轻率的骚动。”
最后把话题转回正题后,格雷用命令口吻做出了宣告。
“当然了,不仅仅是你们。我想贝鲁杰你最好也对剩下的九人做出严厉的警告。”
悠里好像被电到了一样地抬起脸孔。
(九人?)
他的表情中再明显不过地表现出了无法置信的惊讶。不过这也并不奇怪,考虑到现在西蒙和悠里都在场的话,会产生这种疑问绝对是理所当然的。
这只是个单纯的加减问题。
当时那房间里面只有十个人。
尽管如此,如果说剩下九个人的话……
(多了一个人?)
一阵战栗。
悠里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好像有什么莫名的陌生东西从黑暗中爬出的厌恶感。
※※※※※※※※※
衣衫和石墙墙壁之间的摩擦声,嘻嘻的低沉笑声,享乐性的喘息声,种种声音重叠到了一起。浅浅的蜜月色彩的芳香,充斥在好像时间停止一样的古庙之中。
动与静、生与死所交织而成的精彩对比,为建筑物带来了某种生气。
斜斜射入的月光被矗立于正面的一面镜子所吸收。在镜子旁边,两个人影好像要重叠到一起般地相依相偎。
“哦,百物语吗?好像很有趣呢。”
“啊,还算不错吧。”
“我想要听贝鲁杰的故事呢。”
“切!怎么每个家伙都是满口贝鲁杰贝鲁杰的。那家伙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啊!”
听到休厌烦的口气,横躺在他旁边的少年仰望着天花板笑了出来。他的名字是迈克尔.桑达斯。他比休.阿达姆斯低一个学年,现在隶属于第二学年。
他那浮现在月光中的容貌,就算用美丽来形容也毫不过分。亚麻色的头发,闪烁着好胜色彩的晶莹的深蓝色眼眸,好像石膏像一样光滑、微微染上了
粉红色的肌肤,使他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像是神话中的少年从画中走了出来。
桑达斯和休在校内也算得上是人尽皆知的恋人了。
在这个聚集了众多青春期的少年,而且是全宿舍制的私立贵族学校中,男生之间缔结身体关系并不算是很稀奇的事情。不过话虽如此,因为他们到了周末就可以外出,要找女朋友并不困难,所以大部分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超越源自好奇心的游戏领域。
但是在这其中,也有人因此早早就发现了自己的性倾向,所以有时候也会出现真心交往的人。桑达斯和休就是这样的例子。
“西蒙.德.贝鲁杰就是西蒙.德.贝鲁杰,谁也无法代替他的,就算是你这个著名的时尚公子也无法匹敌哦。”
虽然口气有些可恨,但是桑达斯的声音里面却蕴含着撒娇的味道。
“哼,随便你怎么说!”
好像心情受到损害一样,休丢下这句话就站起来靠到了窗边。
月光让他柔韧而精悍的身体线条清晰地浮现出来。被丢下的少年,支撑起上半身,用目光追逐着恋人的肢体。
这是个不可思议的房间。
在这个石造的宽敞房间中,找不到任何类似于家具的东西。如果要说有什么的话,也就只有设置在入口正面的类似于祭坛的台子,以及放置在那上面的一面古老而巨大的圆镜而已。
“不过,被格雷发现了还是比较糟糕吧?肯定明天就会把你叫出去了。”
“是吗?这种时候,谁也无法匹敌的贝鲁杰总该做点什么吧?……啊!”
好像是为了发泄郁闷一样吐出冷嘲热讽台词的休,突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他为了更清楚地看到外面而探出身体。
“怎么了?”
桑达斯因为对方的异变而有些不安地把毯子拽到了肩头。
“有什么人在那里走动。难道是说什么来什么吗?该不会是禁欲主义的结晶体为了惩罚异端之徒而跑到这里来了吧?”
“你说什么?”
听到休的话,桑达斯慌忙提心吊胆地打量着四周。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他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宿舍长格雷。
但是,他没有想好下一步该如何行动。就在他决定暂且先站起来的时候,桑达斯的耳边传来了水花溅起的声音。
哗啦。
哗啦。
好像是水撞击岸边的声音。
(——?)
这是从什么地方传来的呢?桑达斯不可思议地转动着脑袋。
然后,他的头停在了后方。
他维持着半弯着腰的状态浑身僵硬地呆立在那里。
桑达斯看到了因为沐浴到月光而熠熠生辉的镜子。
覆盖在镜子表面的水滴渐渐地扩展成波纹,不久之后化为了波涛阵阵的水面。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幕光景。
缓缓摇曳的镜面。
在那里,映出了一个朦胧的人影。
最初看起来只像是色彩随着镜面的晃动而混杂在一起,但是渐渐地那些色彩就形成了具体的形状。到了现在,已经呈现出了一个清晰的青年的身影。
“……是谁?”
也许是听到了背后的桑达斯迷惑的嘀咕吧,休进一步把脸孔贴近窗户。
“你等一下。现在太暗,我也看不清楚。不过似乎是没有见过的家伙,年纪好像不小呢。他正在窥探着湖面。”
休一如既往地一面看着外面一面继续说下去。
而他的恋人桑达斯却正朝着和他完全相反的方向,与放置在庙内的镜子对峙着。
如果有别人在旁边看到这一幕的话,实在是相当奇妙的光景。
正在观察窥探着湖面的人的休,和凝视着镜中青年的桑达斯。
两个人都不知道这样一个不可思议的事实:
他们分别看到的对象,也就是老人和青年,正在做着同样的动作……
“那家伙在看什么呢?该不会是要跳到湖里去吧?”
休带着嘲笑的自言自语听起来似乎也相当遥远,桑达斯只顾着陶醉地凝视着镜中的人影。
好像在发光一样的金黄色头发。
仿佛五月刚刚萌芽的新绿一样的翠绿色眼眸。
宛如玫瑰花一样带着淡淡粉润色的嘴唇。
桑达斯以前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丽的人类。
他好像被吸引了一样伸出手去。
但是,就在他的手触及到泛动着波纹的镜面的瞬间……
“啊!”
重心倾斜的桑达斯的身体,被吸入了原本不应该存在的空间之中。
而当桑达斯被吞没后,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镜子又恢复成了平时的光滑坚硬的镜面。
“怎么了?”
因为恋人发出的惊讶的声音,休一面张望着外面的情形一面不经意地询问。
但是,却没有回答的声音。
奇妙的空白。
这个过于不自然的沉默,唤起了休体内的恐惧感。
“喂,迈基,你怎么了?”
就算用平时惯用的爱称呼叫恋人,也还是没有回答的声音。在不安的左右下,休转过视线来,结果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让人发寒的光景。
昏暗的室内。
散乱脱下的衣服。
凌乱的毯子。
但是,原本应该有两条毯子的,现在却少了一条。
已经升到比窗口高很多的月亮,并没有特别清晰地照出庙内的光景。
休拼命地环视着周边。但是不管他再怎么凝神细看,也没能发现恋人苗条的身影。
“喂,迈基,你在什么地方?”
他再次压低声音呼叫恋人的名字。
但是,心爱的恋人略带嘶哑的动听声音,却没有从任何一个地方传来。
寂静无声的古老建筑。
就好像悠久的时间一波接一波地冲压了过来,休健壮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会有魔物出现——
他也听说过这样的传言。
但是他只是嗤之以鼻地认为这是迷信,并且利用这一点,把不会有人来的这里当做是和恋人享受约会的最佳地点。
但是,这份沉重的气息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是不是多心,黑暗感觉上也要比刚才更浓重了几分。
休慌忙抓起地上的衣物。他一面把衣服穿上,一面用空虚的眼神俯视着剩下的衣服。
桑达斯消失了。
休曾经听到他最后的呼叫。但是与其说是被逼入绝境的感觉,似乎更像是纯粹因为什么而惊讶。
(难道说……)
休靠近了祭坛。他觉得是不是这里的哪个部分开了个洞,所以桑达斯掉了下去。
他仰望着镜子。
巨大的镜子。
白雪公主的继母向其询问的,弄不好就是这样的镜子吧?
就在休对着镜子看得出神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人的声音,于是竖起了耳朵。
『不……近。』
“有什么人在那里吗?”
休的声音嗡嗡地回荡在冰冷的石壁上。他已经把外面有人的事情完全忘在了脑后。因为没有任何人做出回答,所以休绕到了祭坛的后面。
那里的黑暗比正面还要浓厚。下意识地向前踏了一步的休,因为被台子底座的角绊到而险些跌倒。
“疼!”
因为失去平衡的关系,手肘好像撞上了底座。随着手臂所感到的冲击,传来了有什么稀里哗啦落下的声音。
唰。
黑暗进一步增加了浓厚感。
在他的脚下,好像黑雾一样的瘴气从祭坛下面渗透了出来。
但是,休没有注意到。
“可恶!”
他挥动着撞到的手,用另一只手抓着台子进行窥探,但是并没有找到似乎能让人落下的洞穴或是入口。就在他由于死心而试图转回身体的时候,发现他的手所扶着的台子侧面雕刻着一些文字。
那里会出现破损多半是因为被自己撞到的关系。在破损部分的下面,出现了书写着文字的另一面墙壁。
(糟糕。)
虽然他冒出也许破坏了文化财产的念头,但是很快就忘记了这一点,把注意力集中到文字上面。
相当古老。
由于磨损而形状模糊的文字非常难以辨认,但是因为发现里面有类似于名字的拼写,所以他把眼睛凑近了过去。
“古、古拉、雷?”
他一面用手指掸下灰尘,一面继续了下去。
“古兰,不对。古拉、兰……古兰达吗!?”
就在他轻声叫出这个名字的瞬间,突然有一阵暖风掠过了他的脖子。全身僵硬的休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去。
但是,他的背后依然只有一如既往的浓重黑暗。
即使如此,休也进一步凝视着黑暗。
这个时候,重新传来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拉了回去。
咔嗒,咔嗒,咔嗒。
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和裙摆摩擦地板的声音重叠在了一起。
休的背后掠过一阵
恶寒。他感觉到了某种好像要让人冻结的恶意。那种过度的恐惧感,让他的膝盖下意识地颤抖了起来。休勉强拖着因为僵硬而无法动弹的腿,踉踉跄跄地向后退。花了无比无比漫长的时间才退到门口的休,就好像脱兔一样逃了出去。
他忘我地跑过了通向宿舍的小路。虽然脚被草绊住过,差点因为树根而摔倒过,不过他好歹还是跑到了宿舍。他喘着粗气,心脏就好像被什么人用手捏住了一样疼痛无比。
※※※※※※※※※
已经高高升上了天空的月亮,将并不是非常强烈的光线均匀地倾泄到了萨默西特郡的大地上。在清澈无比的深蓝星空下,顺着延伸到湖西侧的山丘的棱线,杉树树枝的影子伸向了天空。
离开了悠里房间的埃里克.格雷,踩着映射出窗框影子的地板,走向了位于最上层的自己的房间。
格雷看起来就是明显的心烦意乱的样子。是什么扰乱了他的心情呢?
埃里克出生于英国屈指可数的名门贵族格雷家,如果遵循传统习俗的话,他根本就不会来这种偏远地区的学校,而是应该进入位于伦敦近郊的名门贵族学校。但是因为他的父亲格雷公爵是圣.拉斐尔的理事之一,所以格雷公爵突然决定把他送进圣.拉斐尔学习。
近几年,圣.拉斐尔进入名牌大学的升学率突然激增。而且因为圣.拉斐尔接受了众多留学生,注重开阔视野的教育方式,所以圣.拉斐尔的毕业生们有很多都作为经营者和企业家,在最近高速发展的国际通信产业和电子商务交易中大显身手。所以现在希望进入这个学校的人的数量也在急速增长之中。
格雷公爵大概也是考虑到这些情况才做出决定的吧。但是在当事人埃里克看来,偏远地区的学校生活只是将自己从权威世界拉下来的脚镣而已。只要想到和自己同年,而且在社交界的履历也不相伯仲的布莱南家族的下任侯爵,已经在传统名校和王室家族的成员同班学习,他的体内就会涌现出无法形容的焦躁感。
他原本想说至少要成为位于学生顶点的总长,凌驾于其他学生之上,但现在就连这点也变得十分危险。
栗色的卷发,栗色的眼瞳,鼻梁挺直的细长面孔——他从父亲那里继承下来的是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外表。五官虽然还算不错,但是因为身材瘦弱而且没有肌肉,所以与同样继承了浓厚的盎格鲁撒克逊血统,比他要低一个年级的休.阿达姆斯相比,他明显要逊色很多。
因为对自己的容貌抱有自卑感,所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习惯以严肃的表情站在众人中间,用庄重的举止压制他人的意见。
格雷想要成为的是受到他人尊敬、拥有崇拜者的绅士,但是最近他才注意到,周围人看自己的眼光中所包含的色彩,并不是尊敬而是敬而远之。这和他心目中的理想形象显然有着显著的不同。
而在结识了比他小一年级的西蒙.德.贝鲁杰之后,格雷在他身上发现了自己的理想。
不光是可以用耀眼来形容的容貌,更值得一提的是那种可以说是与生俱来的高贵吧——优雅而干练的举手投足,明明没有使用命令口气却可以自然而然让人服从的言辞。尽管没有去强迫任何人,但所有人都在等待西蒙的决定。
这种在自然而然中形成的崇拜,才正是格雷所追求的理想。
格雷一心追求却无法得到的东西,西蒙却在毫不在意中就轻易地掌握了。
羡慕,嫉妒,憧憬。
在看到西蒙的时候,这些感情就会混杂成一团,在格雷的眼眸中摇荡。
(明明如此,那个男人——)
反手关上房门的格雷,很不甘心地咬紧了嘴唇。
(还动不动就减弱我的权威。)
西蒙对于英国贵族学校中根深蒂固的阶级意识并没有什么好感。
话说回来,在英国以外的西欧社会中,贵族就只有继承称号而已,并没有保持什么实质性的权利。也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西蒙甚至没有阶级这种意识。
但是从格雷的角度来说,仿佛把自己的理想具体化的人类,却从正面否定被自己视为最大长处的血统的价值,这绝对是让他难以接受的打击。其实只要把这个当成价值观的不同,不去在意就好,但是格雷偏偏会因西蒙的一言一行而产生动摇。遭到反对的话就会觉得痛苦,受到赞同的话就会狂喜。
现在也是如此。在灵庙的存在问题上,他和西蒙的意见达成了一致。可是因此就兴高采烈的自己又让他产生了自我厌恶感。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突然被敲响了。与其说是敲门,更接近于要踹开门一样的架势。
将目光转向房门的格雷,露骨地皱起眉头。
(会是谁啊?在这么晚的时间跑来。)
他原本打算看一下情形再说,但是就算他置之不理,粗鲁的咚咚咚的敲门声也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
(你以为现在是几点了啊?)
格雷烦躁地“切”了一声,把手放到门把手上。
“安静——”
他在拉开房门的同时发出的怒吼声,被冲进来的人的叫喊声所完全淹没。
“救救他!迈基!迈基消失了!”
扣子系错了排,衬衫的下摆乱七八糟地从裤子中冒了出来,鞋子只剩下一只,粗重地喘息着,脸孔和手掌上到处都是擦伤,就好像是刚刚全力从荆棘丛跑了出来一样。
平时以外表时尚而著称的对方过于凄惨的模样,让格雷哑然失声。
“……休.阿达姆斯?”
过了一阵后,他总算是先确认了对方的名字。
“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是,休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声音。他伸手抓住格雷的胸口,好像疯了一样地重复着同样的台词。
“迈基消失了。迈基,迈基他……”
休的声音越来越大。已经调小照明,昏暗安静的木质走廊好像要把他们的声音都吸收掉一样。
“啊啊啊,救救他!怪物!”
“阿达姆斯,阿达姆斯!?”
虽然对方低一个学年,但是休的个头和肌肉都远在格雷之上。被他用尽全力地抓住之后,格雷支撑不住地撞到了墙壁上。
“还真是热闹啊。”
走廊上突然传来了这个声音。明明面对着这种场面,那个口气却充斥着悠闲而且打趣的味道。
越过休的肩膀看过去后,格雷不由自主地咧了下嘴。
修长上挑的凤眼,垂到肩膀的青黑色头发,东洋风格的单眼皮,充满了西洋味道的高挺的鼻梁和泛着灰色的蓝眼睛——站在那里的,是嘴角浮现着危险笑容的同级生柯林.阿修莱。
身为上级监督生的阿修莱,是住在拐角房间的格雷唯一的邻居。
“需要我帮把手吗?”
“不用了。”
虽然格雷嘴上斩钉截铁地拒绝了阿修莱的提议,但实际上却无法做到一点。因为休脱离常规的动作,似乎有愈演愈烈的迹象。
“啊啊啊,怪物!怪物!救救我!”
“喂,安静一点!”
休的叫喊让格雷越发的头疼。
“百物语之后是怪物吗!?有完没完啊!”
阿修莱没有错过格雷好像很厌烦一样下意识泄露出的嘀咕。
“百物语?”
格雷露出了“糟糕”的表情,但是幸好阿修莱没有追究这件事。
就在这个时候,在一轮更激烈的“哇啊啊啊”叫喊之后,休抓着格雷的身体,瘫软下来。
因为格雷没能支撑住他,所以阿修莱迅速伸手扶住他的身体,这才让休的身体免于和地板发生激烈的撞击。休蹲在地板上捂着自己的心脏。
“这家伙是怎么了?”
面对休只能用异常来形容的样子,就连阿修莱也不禁皱着眉头如此询问道。
但是格雷似乎已经是神游天外。好像会冻结脊背的寒气让他忍不住产生了快要呕吐出来的感觉。
“什么嘛?怎么连你的脸色也这么难看?”
无视阿修莱的职责,格雷把手伸到休的腋下,将他搀扶了起来。
“总而言之,先让他在沙发上睡一会儿吧。你帮我一把。”
两个人合力把休搬到了沙发上。
他们没有注意到。
有一只手在抚摸捂着心脏、弓着身体行走的休的后背。
雪白而纤细的手掌。
从好像喇叭一样敞开的蕾丝袖口中伸出的手,时隐时现。
格雷猛地回头看去。
他打量着被木纹和灰浆交织的墙壁所包围的沉闷房间,和透过敞开的房门可以看到的昏暗走廊。在他所能看到的范围内什么也没有。即使如此,他还是好一阵子都把视线凝聚在黑暗的地方。
格雷的脊背掠过一阵战栗。
“怎么了?”
注意到纹丝不动的格雷后,原本弯曲身体看着休的阿修莱好像不可思议一样地扬起了面孔。
“……请你留在这里,我去把舍监叫来。”
“好吧。”
阿修莱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这可真是稀罕
了。一向讨厌他人干涉的格雷,居然肯让别人留在自己的房间里。如果是平时的话,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比起叫舍监来,是不是先叫救护车比较好?”
他用下颚示意了一下脸色苍白并且呼吸粗重的休,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那一点由我和舍监商量后再决定。”
就算在这种时候也冰冷地拒绝了他人的建议,格雷匆匆站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格雷满脑子都是想要尽快离开这里的念头。
目送着冲出门的格雷的背影,阿修莱有些迷惑。格雷的态度明显不对劲。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子。”
伴随着痛苦的呼吸,休如此嘀咕着。阿修莱将视线转移到了横躺在沙发上的休的身上。
“……子。”
因为他看起来好像要倾诉什么,所以阿修莱微微地弯下身体,将耳朵凑到了休的嘴边。
用空洞的眼神凝视着空中的休,好像烧坏脑子一样地重复着一个单词。
“镜子。”
(镜子?)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阿修莱眯缝着眼睛轻轻笑了出来。
(镜子啊!)
在意味深长地观察着痛苦的休的阿修莱的背后,可以看到房间的古老墙壁。木纹和灰浆交织的墙壁。
在那个墙壁之间,突然浮现出了人影。
是个女人。
穿着礼服裙的女性的背影。茂密的漂亮的栗色卷发,垂在了穿着用金线刺绣着花纹的深绿色裙子的肩头。蕾丝花边袖口呈喇叭形状,有细碎的皱褶。
阿修莱没有注意到。
“啊啊啊啊!不要。”
休爆发出了悲鸣。他粗重的呼吸变得更加剧烈,苍白的脸孔上渗出了虚汗。
背后的雪白手掌伸出来碰触到了墙壁。于是乎,她的身影唰地被吸进了墙壁就此消失。
与此同时,休的呼吸也安静了下来。
(——?)
他的状态的急剧变化,引起了阿修莱的注意。
他转身看向背后,但是因为已经迟了一步,所以只能牢牢凝视着女性消失的那一带。注视着理所当然什么也没有的墙壁,阿修莱露出了坏笑。
“……看起来,似乎会变得很有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