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只穿过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的湖面,不断前进。除了船桨划水的声音以外,整个湖面都被寂静所包围。悠里靠在船缘上,用手指掬起了湖水。
在悠里返回房间睡觉期间,西蒙为了实施“桑达斯救出作战”而进行了各种准备。
然后到了夜深人静的子时三分,两人悄悄地跑出宿舍,坐上栓在码头的小艇,向着夜色深沉的湖面划去。
在横亘在小艇前后两端及中央的棒子上,都绑着卷上了遮光布以躲避光线分散的手电。这样能让光线只照到湖面上。这一来既不必担心被宿舍或学校的守卫发现,也可以达成目的。
“最初让我觉得奇怪的,是你说看到了镜中的桑达斯的时候。”
西蒙一面依靠着朦胧的月光划动船桨,一面如此说道。
“那时候的你,真的是没有任何疑惑地冲向了镜子。可是从常识的角度来考虑的话这是不应该的。因为如果镜子照出了房间中的样子的话,无论如何你也会意识到那里存在着镜子。”
悠里举起手挥了挥以便掸开水汽,然后转向西蒙。
“西蒙,你说的没错。那时候镜子里面只照出了桑达斯。其他什么也没有。桌子也好,椅子也好,还有西蒙和帕斯卡,房间中的任何东西都没有被照出来。”
“没错。假如如同其他人所说的那样,桑达斯当时在那个房间的话,你在无意识之间应该不是冲向镜子,而是回头去追逐他才对。可是,你当时没有那么做。所以我产生了一个想法,也许桑达斯是位于镜中的世界。虽然这是不应该存在的可能性,但也许是因为在那之前我正好听说过魔镜的故事吧?”
是悠里讲述从阿修莱那里听来的故事的时候。那时候桑达斯已经消失不见了。“是有什么人消失了吗?”那时候如此询问的阿修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且对于事件与那个魔镜之间是否存在关系产生了怀疑吧?
“如果再加上你刚才所说的杰克的话语的话,这个可能性就不再仅仅是用一句非现实就能打发掉的了。”
西蒙将船桨从右侧转移到左侧,改变了小艇的方向。
“让我们来整理一下吧。那天晚上,休和桑达斯在灵庙幽会。但是桑达斯在中途消失不见,休在半疯狂的状态下冲进了格雷的房间。然后,自称杰克.莱恩的流浪者出现在你的面前做出了忠告。那个时候他说,‘发现了入口’。入口!既然他会这么说,是不是就等于在说应该也有出口呢?”
西蒙嘻嘻地笑了出来。
“哈哈,虽然是有点牵强附会,不过,这让我想起了两年前在灵庙失踪的少年的事情。他和桑达斯一样在那个灵庙消失,结果一周后被人在湖中发现。从入口进入,从出口出来。按照我的调查,那个少年据说完全不会游泳。如果他出来的场所是在水中的话,不会游泳的他会溺水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这么觉得吗?”
悠里带着无法置信的表情听着西蒙的话。不可思议的是,不管多么荒诞无稽的想法,在西蒙有条有理的诉说下似乎也变得并非不可能了。
“既然悠里看到了桑达斯,那么桑达斯也许也能看到我们这边。这就和引诱出钻进洞里的虫子是同样的做法。假如桑达斯透过湖水看到我们这边世界的光线的话,也许就能把他引导到这里来。我是这么认为的。”
在经过了将近一个小时的和校长以及舍监的争论后,桑达斯的事件最终还是没有被禀报给警方。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父母的强烈要求。比起儿子的性命来,他们似乎认为自己的面子更加重要。
在私立学校发生的这一类事件,很容易成为媒体的焦点。休.阿达姆斯的死因中存在着不可解的部分,学校相关人士也因此不得不去录口供,留下了不光彩的记录。所以如果现在公布传说和他发生了肉体关系的儿子下落不明的话,恐怕很容易就会发展为丑闻。
西蒙对桑达斯父母的做法非常愤慨,但是听到报告的一部分同伴却出乎意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认为这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因为重视家族名声的倾向,在上流社会中可以说得上是司空见惯的。孩子是为了父母而活,但父母不会为了孩子而活。
“只有一小部分幸福的人才相信父母会无私的为孩子做出奉献之类的幻想。”
在晚饭的饭桌上,身为俄罗斯移民的弗拉基米尔带着无比鲜明的讽刺笑容如此说道。
“因为在以前的俄罗斯,有的父亲只为了自己能喝上一杯伏特加就逼迫女儿去卖身。就算是现在,在世界各地不也有父母为了自己的生活而把孩子卖给卖春组织吗?你们知道吗?他们全都是从还不懂事起,就被教导要如何才能取悦男人。没有人告诉他们如何区分善恶对错,只有人认真仔细地教导他们伺候人的方法。”
将手中的勺子扔到盘子上,弗拉基米尔耸耸肩膀。
“同时告诉他们,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充满善意啊。”
“我也曾经在某个报道节目中看到过。”
轻轻咀嚼着面包,悠里也有些哀伤地说道。
“那些孩子们全都非常纯真。他们拼命的完成自己被赋予的工作,没有任何的罪恶感。”
“那是理所当然吧?因为他们并没有错。”
帕斯卡一面擦拭着因为汤的热气而蒙上一层雾气的眼睛,一面用生硬的口气回应道。
“当然就是这样,没有罪恶感。我想说的是,这算是他们的救赎吧。因为如果明明不是他们本人的过错,却不得不背负着罪恶感生活下去,未免也太过分了。”
“可是,拥有常识的人会产生罪恶感也是理所当然啊。”
兰顿的口气就好像说是他们不该这样安于现状。听到他的话,弗拉基米尔将充满轻蔑的目光投向了他。
“他们根本就不被容许拥有厌恶感,假如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拥有厌恶感的话,他们就只能自杀了吧?”
兰顿闭上嘴巴,没有进行进一步的反驳。
在他们进行这番对话的期间,西蒙一直保持着沉默。虽然悠里不是很清楚他具体在考虑什么,但是他当时大概就下定了决心吧。只要能够帮助到那个成为父母自私的牺牲品的桑达斯,哪怕是些许的可能性他也要尝试。
凝视着在月光照耀下波光熠熠的湖面,悠里从心底祈祷能够找到桑达斯。
然后——
哗啦。
水花四溅的声音,就在小艇的旁边。
悠里抬起手,示意西蒙停下划桨的动作。
船桨划动湖水的声音消失了。
恢复寂静的湖水一片漆黑,让人下意识的有些发毛。
哗啦。
又听到了。
悠里看了看西蒙,这次他好像也听见了,于是用力地点点头。
两人屏息静气地等待着。不久之后,从距离他们一米左右的地方,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并且冒出了一个人的脑袋。
“哇!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近乎悲鸣的声音,和悠里的叫声几乎发生在同一个时刻。
“西蒙!那个……你、你没事吧?”
听到悠里的呼叫,正在拼命划水的少年转过头来。虽然呛了几口水,他还是摇摆着湿漉漉的亚麻色头发,拼命试图改变方向。
“悠里,你到这边来。”
看到悠里向桑达斯那边探出身体后,西蒙如此说道。
“你的力量不够。我来拉他。”
悠里很快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让出地方,然后提心吊胆地看着西蒙把手伸向那个小个子少年。在摇荡的小艇中,西蒙一面巧妙地保持着平衡,一面看准时机一口气把少年拉了上来。
为好像落汤鸡一样不断颤抖的少年披上毯子后,悠里带着无法置信的表情凝视着他。
“你是迈克尔.桑达斯吧?”
估计他已经平静下来后,西蒙如此询问。嘴唇都变成了紫色的少年,虽然全身都在颤抖,还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让人吃惊的是,真的在湖中找到了桑达斯。
半夜被叫起来的格雷吃惊地冲到了医务室。虽然他抱着手臂听他们讲述了过程,但是很难得的是,他并没有对西蒙和悠里的半夜冒险发出怨言。
面对随后赶到的舍监,西蒙口气强硬地坚持要和医院联络。“总不能让这里接连出现尸体吧?”也许是这个威胁起到了作用,舍监慌忙跑去找校长商量。
在此期间,格雷一直保持沉默没有插嘴。很明显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格雷的态度。也许是格雷觉得自己应该对休的死亡负一部分责任吧。
在舍监离开后,西蒙走到桑达斯的床边,打量着他的情形。
“桑达斯,我有些事情想问你,没问题吧?”
在床上支撑起上半身的桑达斯,用藏蓝色的瞳孔仰望着西蒙。
“什么事?”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到底发生了什么?”
桑达斯摇摇头。
“不知道。”
“你不记得了吗?”
面对犹豫的桑达斯,西蒙耐性十足地重复着问题。桑达斯低垂着苍白的脸孔紧盯着毯子不放。
“桑达斯?”
在西蒙动人而柔和的声音的催促下,没有哪个下级生可以做得到拒绝吧。桑达斯带着无助的表情看向西蒙。
“可是就算我说了,也一定没人会相信的。”
西蒙扫了一眼悠里。领悟到他的意思的悠里点点头走近他们。
“呐,桑达斯。虽然不知道你会不会相信,但我就在最近还见到过你。”
“见到我?”
桑达斯将怀疑的视线转移到悠里身上。
“的确,就在俱乐部的更衣室的时候。我在那里的镜子中看到了你。你披着毯子,满脸不安地走在那里。”
“你是想说我躲藏在俱乐部吗?”
看到对方藏蓝色的瞳孔中冒出冰冷的光线后,悠里仿佛为了让他安心一样微微一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就如同字面上的表述一样,我觉得你是在镜子里面,而不是照在了镜子里面。”
理解了悠里的话中意思后,桑达斯吃惊地睁大眼睛。
“呐,你以为我们为什么会深更半夜呆在那种地方?”
面对悠里的提问,桑达斯未经思考就做出了回答:
“啊,当然是因为你们在幽会……”
因为他回答的口气过于自然,结果反而是悠里无法掩盖住惊讶。
“看来不应该以自己为基准判断他人啊。”
西蒙哭笑不得地叹息了一声,开始进行说明。
“我们是认为你在灵庙消失和镜子存在着某种关系。而且根据某个假设,我们觉得离开那个镜子世界的出口在湖里。所以我们用手电代替灯台,一面照着湖面一面等待着你的出现。虽然我们自己也是半信半疑,甚至可以说搞笑的成分居多吧,但实际上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你。我们都已经说到了这个程度,你还是觉得我们不会相信你的话吗?”
在西蒙的说服下,桑达斯似乎终于愿意开口了。他紧握着毯子的一角,缓缓地追溯记忆的线索。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那么去想,但问题确实就出在那面镜子上。那个时候,在月光照耀下,镜子的表面就好像水面一样波光荡漾……”
听到桑达斯的话,悠里陷入了思考。
直到昨天为止,还是满面疲倦的休躺在这张床上。原本好像谎言一样的事情却变成了现实呼啸而至。休的噩耗,不久之后也会传入桑达斯的耳朵吧。
而这个时刻很快就来临了。
在讲述完自己的故事后,桑达斯又被一再追问当时休的样子是否有什么不对劲。感到不解的桑达斯因此询问理由,结果格雷说出了真相。
桑达斯几乎立刻陷入了半疯狂状态,不过正好救护车在此时感到,所以他马上被送往了城里的医院。
最终,他们还是没有得到什么和休的死亡有关的情报。在天空开始泛白之前,悠里和西蒙返回了宿舍。
黎明之前,走在四周仿佛被墨兰色所包围的树丛之中,悠里突然因为一阵难以言喻的恶寒的袭击而停下了脚步。
透过橡树林,可以看见维多利亚宿舍。
但问题就出在宿舍的方向。那里流淌出了漆黑如墨的瘴气,仿佛要玷污黎明前的清澈空气一样。
因为察觉到悠里停下了脚步,西蒙有些诧异地转过头看着他。
但是悠里好像笼罩上一层雾气的黑色眼瞳,只是带着慢慢的恐惧紧紧盯住了维多利亚宿舍南面的墙壁。
然后,就在悠里的眼前,一个人影从最上层的窗口之一,某个木制的细长窗户中飘了出来。
虽然没有以前看到时那么清晰的形状,但是悠里觉得自己可以看到深绿色裙摆在空中飞舞的样子。某个无法确定的东西的气息,伴随着空气的震动从悠里的身边穿了过去。
瞬间,仿佛会让全身都冻结的恐惧汹涌而上,悠里的口中爆发出短暂的悲鸣。
在跑到他身边的西蒙的搀扶下,悠里呼呼喘着粗气拼命思考。
(那里是……)
悠里吞了口口水。
她所飘出来的最上层房间的位置,那个和面向南侧的拐角只有一步之遥的房间,如果悠里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应该属于那个会施展妖异法术的魔法师——柯林.阿修莱才对。
※※※※※※※※※
“我按照你的要求去看了看阿修莱的情形。虽然他脸色有点难看,但感觉上还是活蹦乱跳,健康得很。我看他早上的胃口也很好,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西蒙说到这里之后,露出了些许疑惑的表情。
“你真的认为那个男人被附身了吗?”
悠里坐在灵庙旁边的宽敞石阶上,带着暧昧的表情回应道:
“我想多半是的。至少我可以确定那个幽灵绝对是从那个房间出来的。”
悠里在天亮之后和西蒙说了那件事,西蒙首先带着悠里去确认场所。因为悠里所指的窗户确实属于阿修莱的房间,所以西蒙也多少产生了担心。
“算了,反正我原来倒也想过,假如是阿修莱的话应该没事吧。”
回想起在召唤魔术的时候,那些魔术师们的身影好像幽灵一样紧跟在阿修莱的后面,悠里也觉得这样并不是很奇怪。
“可是,我不知道的是,为什么那个幽灵会出现在阿修莱那里。”
面对显得颇为在意的阿修莱,西蒙冷冷地说道。
“这个人一向就少不了可疑的行动。以他的为人来说,多半是又做了什么多余的事情吧?”
“是这样吗?”
“好吧好吧。”
面对始终无法认可的悠里,西蒙表示了让步。
“回头我会抓住阿修莱好好向他询问的。这样总可以了吧?”
之后好像为了终结这个话题一样,他重新仰望着灵庙。
“总而言之,我们还是先按照预定计划仔细调查这里吧。因为一连串事件的关键似乎就在这里。”
悠里也点点头站起来。他掸掸裤子上的灰尘站到西蒙旁边。
今天是周六,所以只有上午有两节课,剩下的都是自由时间。要和家人一起过周末的学生及要去城里的学生都纷纷离开了学校。感觉上外出的人数比平时要多了不少。大概还是刚刚发生的事情造成了一定影响吧!
最后休的死亡还是被作为事故处理了。因为他的父亲是上议院议员,所以害怕出现丑闻。等过了这个周末,学校里又会恢复平时的样子吧!
可是,在众人一个接一个地从宿舍离开的过程中,西蒙和悠里却决定留在学校内,专心研究真相。因为他们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事情就这么了结。
灵庙之中似乎比以前还要阴森和昏暗。他们用带来的手电仔细地查看墙壁和地板。
“我们来从头考虑。”
西蒙动人柔和的声音震荡着昏暗的空气。两人一面走一面分别查看两侧的墙壁。
“一开始是我在百物语中讲述湖的传说。按照你的说法,在中途你穿越隔离的空间遇到了杰克。多半是你把杰克拉到了这个世界吧?”
“咦?”
悠里吃惊地回头看着西蒙。也许是凭直觉感觉到了这一点,西蒙面对着墙壁好像觉得很有趣似的回答道:
“我想没什么可吃惊的吧?在你觉得在眼前看到杰克之后,那个房间就增加了一个人。而且最重要的是,杰克曾经这么对你说过。”
“杰克对我说过?”
“‘看到无形之物,吸引无形存在的力量。’他不是如此评价过你的力量吗?算了,这些都无关紧要。因为关键的是杰克的忠告。”
将侧面的墙壁看完一遍的西蒙,靠近了祭坛所在的后侧墙壁。
“杰克的忠告是‘不能呼叫被诅咒的名字’吧?”
“对,在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说已经被呼叫了一次。”
“啊啊,这个先暂且不论。首先我要说那是个很及时的忠告。因为事实上我就试图呼叫湖中妖精的名字。或者应该说,至少杰克是如此认为的。”
“啊”地轻轻叫了一声,悠里将手电转向了西蒙。
“很刺眼哦,悠里。”
听到西蒙的提醒,悠里慌忙垂下了手电。
“这么说起来,西蒙你是不是知道那个名字呢?”
“嗯。”
西蒙沉吟了一下后耸耸肩膀。
“如同我刚才所说的那样,杰克好像也是这么认为的。但非常遗憾,准确来说,我并不知道。”
“咦?可是那个传说里面应该有写名字吧?”
“算是吧。”
“那上面写了什么?啊,不过不能说出来吧?”
注意到这一点的悠里,中断工作走到西蒙身边。他打算让西蒙写在自己手上,但西蒙却推开了他的手。
“我想多半说出来也没事,因为她的名字是LadyUntouchable。”
“LadyUntouchable?”
“没错。就如同那个名字的字面意思一样,不能碰触的女性。”
悠里失望地耷拉下肩膀。
“是这样吗?”
仿佛为了安慰看起来很
遗憾的悠里一样,西蒙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正因为如此,才可以说所谓的不能呼叫的名字存在真实感了吧。如同我以前所说的那样,我所讲述的传说中存在着缺陷。”
西蒙和悠里关掉手电靠在墙壁上。从侧面的四方形窗户中射入的淡淡阳光,在空无一物的空间中留下了些许阴影。
“你还记得吗?在那个故事中,被称为贵妇人的妖精诱惑了领主女儿的未婚夫。这个也就罢了,但是故事后来还说她为了吞食心脏而杀害了杰克。这个部分就比较奇怪了。所谓的‘湖中贵妇人’,是在法国的布列塔尼流传的《中世纪骑士物语》中登场的湖中妖精的名称。源自于凯尔特妖精谭的贵妇人,作为勇敢骑士的守护者,一向处于受人尊敬的立场。只不过在英国,这个湖中妖精的名字变成了摩根.鲁.费,并且增加了爱妒和好战的个性。特别是在和亚瑟王有关的故事中,这个特征更加明显。也许是在那时涉及到了男女之间的什么吧。虽然我觉得这个变化只是在表现妖精所拥有的善性和恶性,不过至少在被称为‘贵妇人’的场合,这个妖精的善性应该比较明显。”
西蒙叹了口气,继续了下去。
“会诱惑和杀害人类的水中妖精有不少,最有名的就是迷惑水手的美人鱼。但是这些妖精是不会被称为‘贵妇人’的。”
“这样的话,这个故事不就完全好像是虚假的了吗?”
悠里仰望着西蒙询问。
“与其说是虚假,我觉得不如说是到了后世,有什么人在没有太深厚知识的情况下,就把历史和传说组合到一起创造出这个故事。”
“那么就是说完全没有意义吗?”
悠里吃惊地说道。
“可是,你刚才说一切都是从这个故事开始的……”
“所以说……”
用手指弹了一下都快要贴到自己脸上的悠里的额头,西蒙继续说了下去。
“无风不起浪。我刚才说过吧?是历史和传说。我想那个故事的基础一定就是发生在这片土地上的某个事件。而且,我觉得LadyUntouchable应该与此存在着关系。我是在学校的图书馆找到了那本记录着传说的书籍。不过就算单纯从建筑学角度来看,那里的建筑物也应该都是建造于十八世纪以后。这里创立者蓝登伯爵,是在英国的产业革命之后力量获得急速发展的中产阶级之一。而且他是在那之后才被封为贵族的,所以从年代上来说应该没有错。可是只有这座灵庙的年代不一样。这个应该是在蓝登伯爵之前居住在这里的人们建造的建筑物吧?假如那个传说是撰写于蓝登伯爵时代的话,他们一定是被这个场所,多半是和这座灵庙相关的什么故事所吸引而创作出那个传说的。我觉得如果能找到什么原本的故事的线索就再好不过了。”
西蒙好像投降一样举起双手。
“虽然实在无法认为这种空荡荡的地方能有什么。”
西蒙的口中泄露出死心般的叹息。
“有镜子啊。”
悠里立刻说道。
“虽然被打碎了。”
环抱着手臂陷入思考的西蒙,听到悠里的话后抬起头,一下子离开了墙壁。
“你说的确实没错。号称吞没了桑达斯的不可思议之境。这就是阿修莱所说的魔法之镜吗?这个到底会和此前的事件存在什么样的关系呢?”
西蒙转到镜子正面,从下方仰望着巨大的镜子。悠里也走过来站在西蒙身边。
“休就是死在了这里啊。”
他从进入灵庙以后,就在无意识地避开这些场所。直到现在,当时的景象也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假如你难受的话,就先回去好了。”
悠里摇摇头。正因为难受。所以他更想要做些什么,以便找到休死亡的真相。
“这么说起来……想起在休死亡时听到的话,悠里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休的死亡,有没有可能是杰克干的?”
西蒙挑起眉毛表示惊讶。
“你会这么想,有什么根据吗?”
“没有,只是我觉得在那个传说里面,杰克是个危险的角色。”
西蒙撩起额发陷入思考。
“你听我说,悠里。就如同我刚才所说过的那样,那个传说有很大的可能性极度扭曲了真实。可是,因为我没有直接见过杰克,所以只能以你的话为基准。在目前这个阶段,从你的口气来看,你似乎并没有对杰克抱有警戒心。或者可以说,你害怕的其实是那位穿深绿色裙子的小姐。难道不是吗?”
在西蒙说到“深绿色裙子”的时候,悠里仿佛觉得伴随着轻轻的风声听到了女人的哄笑。仅仅如此,他的手臂上已经冒出了鸡皮疙瘩。
“怎么了?”
看到摩挲着手臂的悠里,西蒙有些担心的询问。
“没什么。先别说这个了,如同你所说的那样,在我体内好像确实没有对杰克的警戒心。”
悠里尽量表现得开朗,然后改变了话题。
“这么说起来的话,阿修莱曾经说过,制造这个魔镜的是十六七世纪统领这一带的领主的女儿。这个不是和西蒙刚才所说的想法一致了吗?”
“确实,果然还是应该去问一下阿修莱才对。”
西蒙也带着哎呀呀的表情承认了这一点。悠里因为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爱而嘻嘻笑了出来。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也有人会让西蒙觉得头痛。”
“啊啊,这么说起来我才觉得,与其说是让我头疼,阿修莱那个人更接近于我的天敌。”
悠里爆笑了出来。侧眼捕捉到他的反应,西蒙叹息一声再次转向镜子。
“你还记得吗?桑达斯说在镜中遇到了女性。”
“啊,这一点我也很在意。那个人会是谁呢?”
好不容易止住笑声后,悠里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在桑达斯的讲述中,他在镜中彷徨的时候,遇到了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那个人当时在镜中的镜子前面梳理着头发,不过在发现桑达斯后,她很亲切地照顾了他。而且也是她告诉桑达斯,如果想要返回原本的世界,只要潜入这个镜子就可以了。即便如此,桑达斯还是在镜子前面迷惑了很久,直到从中看到了影影绰绰的灯光后,他才好像被灯光所诱惑一样潜入镜子,结果就来到了湖面上。
“所谓的梳理头发,是湖中妖精的招牌动作之一。”
西蒙冒出了这么一句。
“妖精啊。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原本应该在湖中的妖精,却变成了在镜子里面。”
“而且,镜中世界的出口就是湖水。这一点也通过桑达斯的事件得到了验证。”
西蒙水色的眼眸闪动着锐利的光芒。
“我只能认为是有什么扭曲了,而且扭曲的场所有问题存在。说起来应该是某种障眼法吧。不过在这个场合,我觉得是不是存在着让魔法成立而进行的意义变换呢?”
“意义变换?”
悠里想起以前也曾听西蒙说过这种话。
“是啊。就是《浮士德》中的恶魔和魔女们经常会进行的魔法。”
这时候悠里想起了杰克的话。
(杰克说过镜之魔法。我记得应该是“塔莱斯的英知”。)
那时候杰克交给他的皮袋中放着镜子的碎片。那个毫无疑问就是灵庙的镜子的残骸。
悠里打量着西蒙的表情。
“呐。西蒙,塔莱斯是古希腊的哲学家吧?你知道他的英知是指什么吗?”
虽然他有些不安,不知道是否该提出这么愚蠢的问题,但是这种时候就不能顾及这个了。因为不能否认,和在欧洲长大的人相比,他在古希腊罗马方面的知识确实比较薄弱。
但是西蒙只是一面转到镜子的后面,一面仔细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并没有因此而瞧不起他。
“爱奥尼亚学派。”
西蒙沉稳的声音被石壁所反射。
“也就是初期的希腊哲学。他们的思想的根本被称为自然主义,也就是对于包围着自己等人的世界的解说。他们认为有序的事物之间的相关性,会集中在某一个原型质上。这种想法不久之后衍生出了柏拉图的理想论,而且奠定了西方形而上学主义的基础。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你问题中的塔莱斯,是宣称原型质就是水的人物。”
“啊,万物皆水。”
虽然悠里明白了他的话,但是却不明白这和坏掉的镜子之间有什么关系。
“悠里,你说的就是杰克所说的镜之魔法的事情吧。”
推测着悠里的想法,西蒙进行了补充。
“我想他的意思多半是指,不管外相如何变化,本质也是一样的吧?”
咀嚼着西蒙的话语,悠里闭上眼睛释放出自己的第六感。
镜子和水。
入口和出口。
位相的交换。
那么——
(贯穿这些的本质是什么?)
随着关键词的增加,他的头脑的混乱程度也随之增加。
“悠里!”
难得会听到西蒙充满紧迫感的声音。
从思考中清醒过来的悠里,跑到了传出声音的方向。
转到镜子后面的西蒙,蹲在那里用手电照着台座的一部分。
在灵庙之中,那也算是特别昏暗的场所。
不知道是不是多心,总觉得这个地方的气温也比别处要低了几度。而西蒙现在就在这里牢牢地凝视着什么。他灵活的手指在台座上滑动着。
“怎么了?”
悠里靠近之后,西蒙冲他招招手。
“你看啊,这里的一部分崩塌了,所以从下面露出别的石板。”
隔着西蒙的肩膀把脸贴近的悠里也发出了感叹的声音。
“真的。上面写着什么。古——”
西蒙的手遮住了说到一半的悠里的嘴巴。
“小心一点哦,悠里。不能碰触的禁忌之物,通常都是像这样被隐藏起来的。”
西蒙指着明显是在崩塌后才露出来的里面的石板。
古兰达.丹巴顿。
“这个毫无疑问是人类的名字,下面是拉丁语。将上面存在的灵魂封印于此……”
西蒙和悠里在近距离面面相觑。
“这个是,墓碑?”
“好像是这样。我似乎也疏忽了,这里是灵庙。”
听到悠里的询问,西蒙带着几分叹息地如此回答。
“她的?”
“多半是。”
两人一时间默不作声地互相凝视,不过因为总是这么下去的话什么进展也不会有,所以他们展开了行动。
“墓碑下面好像形成了空洞。”
用手电照着那里进行进一步调查的两人,发现崩塌的台座下面敞开了一部分,是个大致可以让人类的手臂伸进去的空间。
“西、西蒙!”
面对毫不害怕地把手伸进去的西蒙,悠里无法掩饰动摇。
“你怎么能这么做!万一发生了什么的话……”
“什么也没有。”
一面看着大叫的悠里,一面在里面摸索的西蒙,好像觉得很无聊一样地如此回答。
“连只死老鼠都没有,空空如也。”
就在悠里确定西蒙没有发生异变而松了口气的时候,突然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让他的心脏险些停止了跳动。
“盗墓者死!”
和冻结在当场的悠里不同,西蒙若无其事地拔出手臂转向后面。
“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啊?”
西蒙所询问的对象向他递出自己手上的皮质封面的古书,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坏坏一笑。
“你要找的东西在这里哦。”
“阿修莱?”
迟了一步站起来的悠里,带着明显的惊讶如此嘀咕。
“嗨,悠里。假如是寻宝的话,和我搭档比较划算哦。”
他拍打着悠里衣服上的灰尘,用青灰色的眼睛紧盯着悠里。注意到旁边的水色眼睛冰冷冷地瞪着自己后,阿修莱好像炫耀优势一般盘起了手臂。
“而且,你们需要我的帮助吧?”
※※※※※※※※※
“原来如此。这个就是从那个空隙中冒出来的啊?”
西蒙哗啦啦地翻动着从阿修莱手上接过的古书的书页,如此说道。
西蒙坐在了灵庙旁边的宽敞石阶上,悠里的身体也紧贴着他看着书籍。只有阿修莱一个人靠在巨大的柱子上,带着游刃有余的表情守望着他们两人。
因为是可以自由着装的周末午后,所以阿修莱穿着黑色的宽松裤子,以及刺绣着青银色花纹的无袖唐装。可以说和悠里悠里及西蒙存在着天壤之别。因为悠里只穿着牛仔T恤,然后在T恤上披了件棉质外套。而西蒙也只穿着简简单单的长摆衬衫和米色裤子。不过话虽如此,因为西蒙的衬衫也是专门设计定做的,所以那种高雅的感觉可以最大限度地衬托出穿着者的魅力。
“这是这里过去的领主丹巴顿家最后的伯爵留下的日记。该说是收获呢,还是绝望的故事呢?总之包含了很多东西,很有趣的样子。”
“你已经全部看过了吗?”
悠里回头看向阿修莱。
“当然。我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仔细地看完了。”
西蒙皱起眉头。
“这么说的话,你是什么时候弄到这个的呢?”
“就在昨天。不过因为这个关系,我错过了你们的救助行动。那么,你们想从哪里问起?”
悠里看着西蒙。西蒙从日记上抬起脸孔耸耸肩膀,好像理所当然一样地说道:
“当然是你所知道的一切。请按照顺序正确地讲述。”
然后他的目光再度返回到日记上。
“真是的。一点都不可爱的小鬼!”
阿修莱摆了个踹人的姿势,狠狠瞪着西蒙笔挺的背部。但是,他马上就想到了报复方法而眯缝起眼睛。
“悠里。”
紧贴着西蒙在看日记的悠里的脊背震动了一下。
“什、什么事?”
用手指把战战兢兢转过头来的悠里叫过来,不出所料,西蒙厌烦的视线也转了过来。
“悠里,还是你比较懂得对上级生的礼貌呢。你应该不会失礼到一心两用地去听别人讲话吧?”
还没等悠里回答,西蒙就啪嗒合上了日记。
“不好意思,那么请让我们领教你们的高见吧。”
阿修莱进一步眯缝起细长的眼睛,仿佛很愉快地笑了笑。
“好吧。现在的蓝登伯爵家是在十八世纪之后才成为领主的,这一点你们也知道吧?”
看到他用目光发出的询问,悠里点点头。阿修莱让悠里坐在和西蒙有一点距离的地方,自己则一屁股坐到了他的旁边。
“而在此之前呢,在亨利八世解散修道院的时候,这里被划为了从中世纪延续下来的名门丹巴顿家的领地。”
“解散修道院?”
西蒙好像有些在意地抬起脸孔,然后不死心地再次把目光落在日记上。
“原本是修道院吗?”
“就是这个样子。”
阿修莱也干脆地继续了下去。
“这一点我是通过在城里的乡土资料馆进行调查而发现的。关键的是,丹巴顿家族在十七世纪中期突然就从历史中消失了。根据资料来看,据说最后一个丹巴顿伯爵是在自己的公馆中放火自杀的。”
“放火自杀?”
悠里发出了惊愕的声音。他的视线转向被熏黑的灵庙墙壁。因为产生了历史的影子伸出触手袭击过来的感觉,他的身体颤抖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他真的感觉到了寒气。
“很壮烈吧?”
阿修莱一面说,一面伸手抚摸着悠里的脖颈。
“而且,那家伙的独生女儿的名字竟然是……”
阿修莱在这里中断了声音,用下颚示意了一下灵庙。
“就是那个哦。你们看到了吧?”
在阿修莱低声诉说的瞬间,有什么东西唰地从悠里身边穿过去了。
悠里脖子上的汗毛倒竖了起来。
结果就仿佛预知到这一点一样,阿修莱轻轻按摩着他的脖子,仿佛在对他进行安慰一样。看到悠里吓了一跳的样子,阿修莱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眯缝起眼睛看着他。
“你真的很敏感呢。”
他嘿嘿嘿地笑了出来。
在医务室的时候也好,刚才也好,自己好像都被当成了心灵现象的探测仪。悠里在脑海中朦胧地察觉到了这一点。
“多谢你的关心。”
悠里嘴上也不肯认输。但是因为西蒙投来了疑惑的目光,所以他摇摇头将话题转回丹巴顿家族上面。
“她原来是领主的女儿啊。”
悠里感慨万千地叹息。
一旦呼唤就会带来灾祸的被诅咒的名字。几百年来都不得安息,背负着罪孽而持续彷徨的悲剧性的名字——古兰达。
“不仅仅如此,你知道她的丈夫是谁吗?”
“杰克.莱恩。”
回答的人是西蒙。他似乎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把日记全部扫了一遍。
“你说的没错。也就是说贝鲁杰在百物语中披露的湖之妖精的传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源于史实的。”
悠里感到佩服。西蒙刚才所说的推理,正在一一得到证实。
“可是,领主的女儿为什么会变成那个样子呢?”
听到悠里的问题,阿修莱耸耸肩膀。
“那个在日记里面有记载。而且从十七世纪这个时代背景来考虑的话,也可以做出某种程度的推测吧。”
“十七世纪……”
用手指按着嘴唇迷惑不解的悠里,突然“啊”的叫了出来。
“……魔女狩猎吗?”
“好像就是这样。那个时代是魔女狩猎的全盛期。”
西蒙哗哗地翻动着日记插嘴。
“就算是如此,这个也太厉害了呢。”
“就是说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听着那两人之间的对话,悠里大惑不解。原本以为他们不会进行说明,没想到阿修
莱倒是相当热心。
“丹巴顿家的女儿,被人作为魔女而告发了。”
他用悠里也能明白的讲述方式继续了下去。
“当时的魔女狩猎,主要是对于城镇和乡村女性的差别对待以及虐待。但是她的这个案例却不一样。应该说她更接近于作为吸血鬼而出名的伊莎贝拉.巴多利吧。当时的村民们都非常害怕。”
“就是吸食活人的鲜血吗?”
被引发了兴趣的悠里如此询问后,阿修莱用若无其事的声音悠然说出了恐怖的事情。
“她是夺取年轻男子的心脏。”
“……心脏?”
隔了一拍后,悠里重复着那个单词。
“那个难道是……”
悠里不安地看向西蒙。也许是凭感觉察觉到了吧,依旧还在看着日记的西蒙仿佛很遗憾似的点点头。
“和那个传说一致哦,只不过主角换了人。”
阿修莱继续了下去。
“非常厉害哦。那上面写着最初的阶段,一个月就有三十个年轻男子被杀害。虽然他们的尸体后来被发现了,但据说全部都被挖走了心脏,非常凄惨。”
“为什么会这样?她应该不会真的是吸血鬼吧?”
“啊啊……”
“那是为什么?”
“这上面写着是妖精的诅咒。”
西蒙追着文字说道。
“领主的女儿好像触怒了湖中妖精,所以被施加了咒语。”
阿修莱转向悠里说:“接下来的部分就好象童话故事一样哦。”然后继续了下去。
“在很久很久以前,一位邻国的美丽王子来到了居住在城堡的公主身边。两人很快就产生感情并缔结了婚约。但是某一天,一个人在湖边散步的王子,对在那里相遇的湖中妖精一见钟情。那个被称为‘贵妇人’的妖精,真的非常美丽高雅。据说她是那种只要是男人都难免会坠入爱河的女性。但是公主发现两人在月夜幽会之后,就愤怒地拜托就职于城堡的魔法师把湖中妖精封印进了镜子。”
就在那个瞬间,悠里好像被电到一样看了看西蒙。西蒙也轻轻点点头。
“毫不知情的王子虽然因为妖精的消失而哀伤难过,但是在公主的安慰下,他和公主旧情重燃,两人终于可喜可贺地举行了婚礼。但是在结婚典礼的当天晚上,湖中妖精出现在放置在主教前面的圣水盘的水镜中,用对公主的诅咒代替了贺词。”
面对停下声音的阿修莱,悠里用颤抖的声音询问道:
“就是那个吗?”
“对,就是会夺取人类心脏的残酷诅咒。”
“那么,王子……杰克他怎么样了?”
“杰克啊。他也是被悲惨命运所玩弄的可怜人吧。”
时间洪流中的陈年旧事,仿佛在随着他们的阐述而变成现实。阿修莱搜寻着记忆继续说了下去。
“因为公主会为了夺取心脏而到处乱跑,所以头疼的丹巴顿伯爵和王子只好把公主关进了塔中的某个房间,每周给她一次人类的心脏。”
“怎么做?”
“就是那样做。因为是自己的轻率而招致的结果,所以认为要对此负责的杰克每周一次地杀害年轻男子,取出他们的心脏。要取出还在跳动、还感觉得到温度的心脏,不知是什么样的滋味呢?”
悠里捂住了险些大叫出声的嘴巴。
他想起了杰克沾满鲜血的手。
(那个人是带着怎样的痛苦存活下来的呢?)
他的眼前浮现出那个在自己眼前痛苦行走的衰老身影。
(这是多么残酷的命运啊!)
仿佛要将内脏都挤出来的苦涩感在他的体内翻江倒海。就连祈求神之慈悲都会被禁止一样的罪恶感。无法抹杀的罪孽。
悠里的眼中突然涌出了泪水。
还没等吃惊的阿修莱伸出手,西蒙就有了动作。他把颤抖的悠里的身体拉过来轻轻抱住。
“到底是怎么了?”
阿修莱不知所措地喃喃自语。而西蒙蓝色的眼睛带着轻微的怒火瞪向了他。
“所谓的能看到看不见的东西,是感受性的问题。以和当事人同样的水准感受人类的悲哀和痛苦是什么感觉,你大概永远也不会明白吧?”
阿修莱吃惊地睁大眼睛,交替打量着西蒙和悠里。确认他无法理解后,西蒙叹息着摆了摆手。
“算了,请你忘记吧。”
然后,他向悠里说道:
“你没事吧?”
“……嗯”
悠里轻轻点头,主动离开了西蒙的怀抱。他能感觉到,在被拥入西蒙宽广胸膛的瞬间,自己体内好像波涛一样翻滚的苦涩和悲哀,都好像被关上闸门一样消失了。在贴近到这种程度后第一次感觉到柑橘系的香气。在这种优雅的、充满西蒙特征的清凉香气的包围下,他甚至产生了抛弃一切紧抓住他不放的冲动。好不容易才战胜了在温暖的怀抱中安心待下去的甜美诱惑,悠里露出无奈的微笑,仰头看着朋友。
“对不起,我一时乱了分寸。已经没事了。”
“是吗?”
虽然这么说,西蒙还是紧紧坐在悠里旁边。
“那么,请继续说杰克的事情吧。”
面对依旧茫然不知所措的阿修莱,他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露出了优雅的微笑。
“啊,哦……”
阿修莱眨眨眼睛,紧紧凝视着悠里。能够看得出,他的表情中少了那种不把人当人看的趾高气扬,转而添加了非常困惑的色彩。但是阿修莱毕竟是阿修莱,他似乎很快就转换了心情,继续说了下去。
“……总而言之,遭遇了重大危害的村民们不能容忍事情就这么继续下去。随着传言的一再传播,不知不觉中领主的女儿就成为众所周知的魔女。而且非常倒霉的是,当时正好来拜访这一带的主教是魔女狩猎的推进派,所以传言最终传进了国王的耳中。于是国王宣布要召开魔女审判。绝望的伯爵终于下定决心要杀死女儿。听到伯爵的决定后,杰克觉得应该由他来亲手结束女孩的性命。在某个晚上,两人拿着宝剑进入了石塔。据日记表示,了解了事态的女孩带着微妙的表情跪在两人面前。她也很想斩断自己被诅咒的命运吧。但是,妖精的怒火并没有如此简单就平息。在女孩的葬礼上,再度通过圣水盘的水镜出现的妖精,向她施加了万世永劫的诅咒。也就是说,女孩的名字成为禁忌,只要呼唤她的名字就会发生灾祸。而在她的名字第三度被呼唤的时候,她会重生为人,继续为了夺取人类的心脏而彷徨。”
“怎么会这样?”
悠里好像祈祷一般放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握紧了。
仿佛烙印在大地上的伤痕一样的悲惨命运就沉睡在那里。绿色裙摆的每次翻动,都能让悠里感觉到空虚。那是因为位于绝望的彼岸,因为面对永无止境的痛苦而产生的感觉吧。
“丹巴顿伯爵将女儿葬在了地下室,烧掉了所有会留下记录的东西,然后在公馆放火自杀。仅仅特别留下了这本日记。”
“那个时候杰克也死了吗?”
“不,杰克选择了不同的命运。他为了寻找能够解开公主诅咒的人,而选择了永远的流放。”
“可以解开诅咒的人类……”
杰克曾经苦涩地把悠里称为“救赎者”。
可是,悠里很害怕。将他人从如此程度的痛苦中解放出来,怎么想也不是自己可以办得到的事情。
(那么,你要就这么置之不理吗?)
“诅咒已经发动了。”
阿修莱加强了语气。
“一是开始,获得肉体。二是转换,进入精神。然后,将一和二加在一起就孕育出了三。三是结合,肉体和精神的统合。这是数字的本质。一生二,二生三,三则生出万物。耶稣的复活是在处刑后的第三天。公主被呼叫到第三次就会复活。”
就好像自己在宣布诅咒一样,阿修莱如此说道。然后,他用手指住了悠里。
“那么,你要做什么?”
悠里无力地摇摇头。
“我不知道。”
“哦,这还真是没用的救赎者呢。”
带着算计味十足,让人不敢大意的表情,阿修莱交叉起双臂。
“既然你这么说,难道你已经有什么好主意了吗?”
悠里扬起眼睛看着对方。而阿修莱嘿嘿嘿笑了出来,就好像在说“这不是理所当然”一样。
“很简单吧。只要修复那个,将那个封印起来不再进入他人的视野就好了。”
他用下颚示意了一下灵庙深处,口气轻松得就像在说吃早饭的时候在面包上涂抹黄油一样。
悠里吃了一惊。真的用如此简单的方法就能解决吗?
“真的?”
短短的一瞬,悠里产生了能够逃离所有恐惧的感觉,因而大为欣喜。可是,他的心马上就在诉说有哪里不一样。
如果只是好像用盖子盖上臭的东西一样,再把一切都埋葬在时间的彼方,那么杰克的痛苦还会万劫不复地继续下去吗?
翻动着深绿色裙摆的她在绝望的深渊所看到
的虚无,是不是也永远没有平息的一天呢?
“还是不行。”
悠里用悲怆的声音如此嘀咕。
“啊?”
阿修莱发出了无法理解的声音。
西蒙用聪慧的蓝色眼眸牢牢盯着悠里。他能在一定程度上明白悠里想说什么。但是,一想到这对于悠里来说会有多么困难,他就不禁犹豫了起来。
“毕竟……”
悠里好像要说服他们一样开了口。
“即使再度封印,杰克和她也都不会得救。不管要做什么事情,也必须解开施加在她身上的诅咒。”
“哦,你的理想还挺高的啊,悠里。我可不觉得你存在这种程度的力量。”
“那种事情我也知道。可是,现在还剩下两次机会,只要在此期间想出办法就好。”
当悠里仿佛为了寻求同意而看向西蒙的时候,他的耳中听到了无法置信的台词。
“啊,不好意思,还有一次。”
“咦?”
西蒙和悠里同时说道。然后脸色难看地面面相觑。悠里的脑海中,回想起了昨天晚上在宿舍外看到的景象。
“你的意思难道是说……”
西蒙也好像在说怎么偏偏挑这个时候一样,看起来很头疼地用一只手捂住了额头。
“你叫了那个?”
“叫了。”
阿修莱轻松地回答。
“啊,果然如此。”
悠里全身都失去了力量。
这一来就很清楚了。昨天也好,刚才也好,从他身边穿过的,都是因为被第二度呼叫而活性化的她的精神,也就是灵魂。阿修莱之所以没有受到袭击,多半还是因为附在他身上,或是他房间中的某个东西上面的魔法师们的加护吧。
“果然?”
阿修莱没有错过他的嘟囔,笔直地看向悠里。在他的重复询问下,悠里只好说出了昨天看到的事情。
“哦,怪不得。”
听完他的讲述,阿修莱一面用手抚摸着面颊,一面好像认可一样地喃喃自语。
“你说怪不得?发生了什么吗?”
“没什么。只是从昨天晚上开始,就出了很多事情……”
看起来他也并非完全的平安无事。
面对含糊以对的阿修莱,西蒙好像哭笑不得般地责备道:
“既然你多半已经预料到了,为什么还要做这种蠢事?”
“毕竟。能看到会变成什么样子不是很有趣吗?”
“万一那就是第三次的话,你要怎么办?如果记录正确的话,复活后的她可是会连续不断地袭击人类的。”
“啊,到时候再说就好了。”
带着厚颜无耻的表情,阿修莱不负责任地说道。
“先别说这个了,我们先要把话题转回来才行。既然你大胆地表示要解除妖精的诅咒,那么至少应该有什么希望,或是类似于线索的东西吧?”
悠里和西蒙再次面面相觑。
虽然因为事情的发展而顺势获得了阿修莱的协助,但是他们,特别是西蒙并没有就此相信阿修莱。话虽如此,既然他似乎已经不再怀疑悠里的特殊能力,那么也没有什么事情必须对他隐瞒下去了。
“我说你们啊,都到了这个地步还要踌躇吗?”
和无奈的声音相反,阿修莱眯缝起细长的眼睛,表情看起来倒是很愉快。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对这个事件如此的上心呢?”
西蒙提出了一开始就应该抱有的疑问。他觉得现在的阿修莱是出于某个目的在行动,但和他对悠里能力的重视并不是一回事。
“不知道该不该说是好奇心呢?我原本就很喜欢使用这里。从那时开始我就对镜子产生了很大兴趣。可是虽然我进行了各种各样的调查,但是并没有获得想要得到的情报。结果,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在我已经开始忘记这个的时候,继承了钥匙的阿达姆斯在半疯的状态下冲进了格雷的房间,而且口口声声叫着镜子。我当然会觉得是有什么内幕了。大致就是这个样子。”
这个轻描淡写的理由倒是非常符合阿修莱的为人。因为考虑到不管怎么样,他们至少需要阿修莱丰富的专业知识作为参考,所以虽然非常不情愿,西蒙还是开始讲述至今为止的所有事情。
从湖上吹来的寒风,让背后的杉树橡树的枝叶在高空中瑟瑟发抖。
“镜子好像水面一样地摇曳啊。”
阿修莱环抱手臂陷入了思考。当时西蒙正好说到了桑达斯所讲述的情况。
“我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我印象中在中国的古典法术中,似乎有和这个相似的诅咒。我想应该和制造镜子有关,我来查一下吧。”
马上就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可见阿修莱不分古今东西,网罗了相当广的范围的与魔法和魔术有关的知识。
“我大致都明白了。总之,只要弄懂了镜子的魔法,然后去和桑达斯所看到的所谓的‘湖中贵妇人’见面就好了吧。”
西蒙和阿修莱的对话进行得很快。因为两人的头脑运转速度都非常快,所以不需要进行多余的询问,因此只花了面对悠里时一半左右的时间。
“不过,真的没事吗?虽然我不清楚什么妖精或贵妇人,不过她不会生起气来把我们打落到地狱去吧?对于连向导都没有的地狱之旅我可不感兴趣。假如有人要我抛弃所有的希望的话,我肯定二话不说就从门缝中钻出去逃走!”
吐出了有损他那张英俊面孔的话语后,阿修莱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