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会不会很怪?」
「不会啦,阿弥,一点都不奇怪,很适合你喔。」
我询问帮我梳妆打理的弥生,她发出有点疲倦的声音,是我神经过于敏感吗?
站在镜子前,我再次确认自己的打扮。
我穿着魔法学院制服,但头发经过整理、化上淡妆,这对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来说理所当然,我却一直无法习惯。尽管不是完全没化过妆,但至今都没有对象^所以未曾在意过。
与伙伴们在一起时,忙到没时间化妆,而且总觉得旅行时化妆怪怪的。
弥生年纪小,却比我还习惯化妆,让我很在意。不过,她大概是为了宗一一个人化,因为一直都在他身旁,才需要每天练习吧。
房间中,属于我自己的私人物品并不多,弥生带来的化妆道具看起来十分显眼。
「这样的话,莲司哥哥也会马上迷上你喔?」
「……才不可能,嗯,完全没可能。」
虽然很想逼问她为何此时会说出莲司哥的名字,但事到如今就不必再问了。
到现在我仍搞不淸楚,对莲司哥抱持的感情是喜欢、憧憬、还是敬爱?
我是把他当作男人喜欢吗?还是憧憬着救了我多次、一直守护我的人?抑或把他当成父亲一样,打从心底敬爱呢?
只不过,我只想让莲司哥看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也是事实。
所以,现在就先当是那么回事吧。
「是吗?但莲司哥哥对女人都色眯眯的,所以也有可能啊。」
的确,莲司哥对女人都很不正经,不论是同年、比他年幼、或是年纪比他大的美女,总会露出色眯眯的样子。毕竟他很受周遭女性喜爱,或该说是很受欢迎。
还会教宗一和其他男生奇怪的事。
明明是个大人,却像个孩子。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我们才能总是露出笑脸;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才会深受众人喜爱。
我们的旅程结束后,我慢慢回想其中的点点滴滴,莲司哥总是做些有趣的举动逗我们笑。他支持着我们,让我们不会过于紧张、被沉重的使命压垮。
「而且,我对他而言,应该只是妹妹或女儿……这样的感觉。」
在我心中,莲司哥究竟是哥哥、父亲、还是一名男性呢?这些都还很暧昧。
「阿弥对莲司哥总是过于客气呢。」
「有吗?」
「对我哥明明就很不客气,老是乱打他。」
「因为宗一是笨蛋啊,不这么做的话,他才不会注意到。」
不,即使扁他,他也不会察觉。
他就是个迟钝、无感的家伙。我想起他跟魔法学院同学的相处也像普通朋友,当然,对女生也一视同仁。
明明对方当他是英雄、勇者、甚至是男孩子。我的青梅竹马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所以把他扁到能注意现况也是我的工作啊。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啊。」
「是吗……站在我这青梅竹马的角度,他那样可是会让人很辛苦。」
想想我曾因宗一的迟钝吃过多少苦头,光这样想就可以让我叹气连连。他当初也莫名误解过我对莲司哥的感情,极力想把我们送作堆。
具行动力是宗一的优点,但什么都想走最短距离达成也是缺点吧。
当我这么想时,站在我身后的弥生突然揉起我的肩膀。我被她的举动吓到,身体不自然地震了一下。
「你很紧张?」
「……才没有。」
我无奈地回复,镜中的我却露出微笑。
真想快点和莲司哥说话,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与魔神眷属对战吃尽苦头,所以现在应痛到动不了吧。
不论他变得多强,这点都和当时一模一样。
我们刚被召唤到这世界时,因女神(爱丝特莉亚)赐予的异能太弱,他一直扯大家后腿。
因此他才会拼尽全力汲取各种战斗技巧、剑术、知识等等。
当初完全没见到他私下付出的努力,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莲司哥真的很厉害。
我们各自拥有一项极为顶尖的能力,不论是魔力、异能、抑或超常的力量,但莲司哥没有这些,他唯一的能力全都强化在与神祇交手之时。
他与魔物战斗时几近无力。为了发挥武器(艾路)的力量,莲司哥需要变得很强。无论是使剑或拉弓,他根本没有任何战斗经验,却依然为了守护我们赌上性命,比任何人都像英雄,
有人说过英雄不是名词,而是动词。
英雄会将想法化作行动。不能自称,而是要被别人这么称呼,才算英雄。
「真想赶快和他说说话。」
「就是说啊。」
我们现在以学生的身份就读魔法学院。
我想跟他说说我们在学校中发生过哪些事,也想知道莲司哥这一年都做了些什么。
「你最近比较会笑了喔。」
「有吗?」
我自己不太清楚,但宗一与弥生都说我前阵子很少笑。
是因为莲司哥不在我们身边吗?
一想到这,胸口忽然有股暖意。我望向镜中的自己,表情似乎与这份暖意相呼应,变得柔和许多。
「莲司哥哥好厉害。」
「……对啊。」
弥生所说的厉害,与我所想的厉害,意思一定不同吧。
不单是那么简单的一个词,我想用更丰富华美的词藻修饰莲司哥的厉害之处。
他是我重视的人,所以不都会这么想吗?
「阿弥是那种会对男人付出一切、衡躬尽瘁的类型吧。」
「这样吗?」
我知道弥生想说什么,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吗?我也不太清楚。
「是那种会硬拖着男人往前走的类型吧。」
「……这两个完全相反吧。」
「我也不知道哪个才真正的阿弥。」
弥生哈哈大笑,我不禁心想,这家伙在其他人面前真的都在装乖呢。
在我们面前都是道种样子,却在班上同学面前装得像婉约有礼的文静大小姐,比我认识的
公主还像公主。
「你要是那样笑,『圣女』大人的粉丝可是会减少的喔?」
「又没关系,我只是负贵治疗受伤、痛苦的人。被当成奇怪的偶像崇拜,我也很累。」
「我也有同感,没入可以讲心里话,真的会让人觉得很累呢。」
「阿弥算好了吧?哥哥就你同班,哪像我,班上同学都——」
之后,我们热烈地聊起班上的话题,接着又想起过去与莲司哥的往事,走出房间。
最后再确认一下我的打扮,喷上一点点香水,带着一丝香气。
这样会不会很俗气?我这么问道,弥生无言地看着我。
「希望能听到莲司哥多说点他的事。」
「对啊。」
希望像以前一样,与他天南地北地谈心,
像那晚两人一起顾着营火,说说自己的事、莲司哥的事、学校的事、旅行的事。
这样做的话……总觉得又能更接莲司哥一些。
然而——
那个人一定很在意今天发生的事件吧。
魔神眷属,以及数名死者——这事也传到我们耳中。
与魔神战斗必定会伴随牺牲。魔神还在世的时候,有更多人死在我们身旁——我看过许多
人死去,数十人、数百人,曾有更多人死于非命。
我不想觉得自己已对这件事麻痹了,心中还是会觉得难受痛苦。即使已经习惯死亡,却始终无法麻木不仁,
但若被这件事束缚,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我的身体、心灵都理解这个事实。就算有人死亡,我们仍要勇往直前,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我们非得这么做。
不过,莲司哥心中一定极为痛苦。就像当年他伫足于绯色月夜中、低头沉思时,充满着悲伤哀恸。
因为他是个希望能守护他人的人,却未拥有足够的力量。
「笑一个笑一个。」
弥生拍了我肩膀一下,望向镜中,我看到自己露出难看的脸色。
而我身后的是一如往常……露出不像圣女的坏心眼微笑……我的青梅竹马。
* * *
公会之中充满喧嚣。
这次任务并非当初预期的简单哥布尔讨伐战,竟突然出现巨魔与魔神眷属。甚至有人不幸丧命,没被全灭已是奇迹。
我看着寻求情报的冒险者挤爆榧台,拿着水袋制成的临时冰囊,冰镇发疼的左腕。
「啊—……身体好痛。」
『所以我不是叫你回去休息吗?』
当我正觉得艾路曼希尔德的碎念令人心旷神怡时,坐在旁边的芙兰榭丝卡立刻做了一个新的冰囊,放在我的左肩上。
啊啊,真舒服,就这样闭上眼的话,恐怕会睡着。
「您不要紧吗?」
「我想疗养个十天左右。」
『看起来是不要紧。』
「你还是一样有精神呢。」
耳
边传来这句话,我抬起头,发现手中拿着皮革袋的菲洛纳,看来他领了任务报酬。
「你们老是讲一样的话呢。」
『那是因为每次大战后,你都会讲一样的话啊。』
这样听起来,好像我是个没什么长进的男人。
而实际上也是如此,所以我实在很难反驳她,于是叹了口气,闭目养神。啊啊,冰囊的凉度好舒服,我好想就这么忘了一切进入梦乡。
「莲司,这是这次的报酬。」
菲洛纳将手中的皮革袋放在桌上,传来一阵硬币互相撞击的声响,里面似乎装了不少钱。
「报酬好像不错呢。」
「你听得出来?」
「我对钱的声音可是很敏感的。」
『……不要讲这种丢人的话,真是可悲。』
那还真是抱歉,我耸了耸肩,芙兰榭丝卡掩着嘴窃笑,肩膀上下起伏。
「算了。」
语毕,我用单手利落地解开皮革袋绳结,只从钱堆中取出三枚金币。
还真是大手笔啊,我随便瞄了一眼,袋中或许至少有三十枚金币,再多拿点就好了,不过一度伸手拿钱实在太逊。
「能应付这几天的旅馆费和饭钱就够了。」
『没错,莲司一有钱就会很懒散。』
真是个失礼的搭档啊,我也毎天都很努力地活着好吗?
『在这里变得更吵闹之前,我还是先离开吧。」
「呵呵,这似乎是个好主意,莲司▪山田阁下、艾路曼希尔德大人。」
「不要那样叫我,眼之前一样就好了,那样我会比较开心。」
「这样啊。」
菲洛纳,你真通情达理啊。不管我拜托几次,芙兰榭丝卡都坚持要喊我莲司大人。
我如此心想并站起,将拿在右手的冰囊放在左肩,左手的冰囊放在右侧腹部,可恶,全身都痛。
『别露出那么没出息的样子。』
「我就说我讨厌战斗了。」
很痛啊,真是的……
「请、请问——」
我站起身后,芙兰榭丝卡在我身后出声,同时,公会中众人的视线一齐朝我扫来。
所以我才不想让人发现我是英雄啊。
……我不喜欢受人注目,也不想被要求像个英雄。
又有人死在我面前,我无法保护他。
我的异能建立在他人的犠牲上,使伙伴陷入危险,以他们的死作为粮食。这些英灵使我与艾路曼希尔德之间的羁绊更强韧。
——我、我们,当越多人须命丧生时,就会变得更强。
所以我才讨厌战斗。
「再会啦,芙兰榭丝卡小姐。」
我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我想暂时悠哉地过日子。
『真是的。』
艾路曼希尔德对我叹了口气。
我推开门踏出公会,无视周围目光往前走,余光瞟到数人正远远地看着我,我的真实身份似乎已经传开了。
看来必须快快离开魔法都市,前往王都。
「莲司哥。」
当我这么想时,身后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不过我现在虚弱到连这样都疼痛无比,我踉跄向前,站稳脚步忍住不跌倒,但光是这样又让全身上下抽痛不已。
「咦、咦?」
『宗一,他现在全身都痛,你能拍轻点就好了。』
「不。别拍啊。」
我弱弱地咕嚷,耳边传来宗一尴尬的笑声。
「没有啦,因为我一直在公会门口等,可是你完全没发现我就要走掉了嘛。」
「是喔,抱歉。」
『嗯,这是莲司不对。』
「你也没发现好吗?」
『……才没那种事呢。』
混蛋,把你丢出去喔。
正当我与艾路曼希尔德说些无聊话时,宗一露出灿烂的笑容站在我身旁。
身髙果然不高,与我记忆中的宗一相差无几。
「真是的,我本来想过一阵子再去找你们。」
「为什么?弥生跟我说了喔,你来过学校了吧?那时候就来找我们不是很好吗?」
「不,那可是突袭的教学参观啊。」
「真是的……莲司哥一点都没变。要是被阿弥揍的话,我可不管你喔?」
『好像会死呢。』
「会死。」
若阿弥挥拳揍我,大概会贯穿我的身体,在各种意义上。
我脑中浮现鲜明的想象,嘴角不停抽搐。
「话说回来,阿弥呢?」
我环顾四周,没看到她的人影。在打倒巨魔,不,打倒那只黑色手臂后有讲到话,但之后就没有碰面了。
明明没受伤,也没被卷进什么危险事件。
真的发生什么事的话,宗一的直觉会马上察觉到,这少年可是对伙伴的危机极为敏感。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好像说要做很多准备。」
「准备?」
「问她是什么准备,就被她狠踩了一脚……」
宗一发出哈哈哈的干笑声,侧脸的神情却十分高兴。
他们感情还是一样好。
「弥生也在准备?」
「对啊,只有我搛心莲司哥会不会倒下,一直在这等你。」
「……你真的很温柔呢。」
「有吗?」
宗一露出与外表相符、孩子般的微笑,这点一如往常,没改变。
这令我感到开心、怀念。我把两个冰囊放到左手,用右手摸摸他的头。我以前也常这样做,宗一也露出跟过去一样的髙兴神情回以笑容。
「但是你真的都没长高呢。」
「我有长高啦!?……一点点」
『不要紧,男人不是看身高,是看内涵。』
「艾路小姐,我不知道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给我致命一击。」
『嗯?』
这种说话方式彷佛断言宗一完全没长高……算了,反正很好玩,就不纠正她了。
宗一垂下肩膀,我再度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喝很多牛奶就行了。」
「我有喝啊。」
我想也是,这老梗的反应真令人怀念。
「话说回来,跟莲司哥战斗的是魔神眷属吧?」
「大概是。」
魔神眷属——我们明明已经将伊姆内几亚大陆上的所有眷属都屠杀殆尽了。
所以当时才会前往下一个大陆……艾尔弗雷伊姆大陆。但无论前一阵子的猪(半兽人)或今天的巨大鬼怪(巨魔),精灵们正在调查巨魔现身的洞窟,应该会马上回传情报。
「好不容易才要变和平啊。」
「对啊。」
『不过还是有一堆魔物啊。』
「……你依然很会泼人冷水呢。」
确实如艾路曼希尔德所言,现在的世界尚离和平一词甚远。
但即使脑中知道,仍会做着和平的美梦,这便是人类。
「话说回来,艾路小姐讲话方式好像变了?」
「她最近变得很会碎碎念啊。」
『那是因为莲司很没出息啊。』
将向宗一说的,艾路曼希尔德的口吻的确与以前完全不同。
现在语气该说像个男人,还是嘴巴很坏呢——
「那个,听我说……」
正当我想告诉宗一背后缘由时,他停住脚步,看向前方,我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啊,阿弥、弥生。」
两人都是一头黑发,是这个世界极为稀少的颜色。要说稀少,不如说是从异世界召唤过来——日本人天生的发色。在这个没有染发技术的世界中,真的很容易辨别黑发的人。
……所以,要赚藏身份只能躲到乡下,不过菲洛纳马上就看出来了。
「快点、快点。」
弥生推着阿弥的背,朝我们走来,被人推着走的阿弥,脚步似乎有点不稳。
「怎么了吗?」
「没事,好久没跟哥哥见面,所以阿弥有点紧张。」
「才、才没……!」
我向走过来的两人搭话,结果得到这样的响应。虽然我觉得以我们的交情,现在应该也不会紧张,但由前些日子觉得尴尬而没露脸的我来说这句话,毫无说服力可言。
我交互看着宗一与弥生。
他们都身穿便服,宗一穿着以黑白为底色、容易活动的衣服,身上再多披一件斗蓬。
弥生则穿着看似很难活动的衣服,是一件点缀许多蕾丝的连身裙。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搭配裙下露出的纤细双腿,令人联想到深闺千金。
其实弥生很活泼。由知晓内情的我们来看,比起裙子,裤装更适合她,但这想法或许有些失礼。
「为什么只有阿弥穿着制服?」
与这两人相反,阿弥穿着制服。与芙兰榭丝卡相同,她穿着以蓝色为底色的外套与短裙,以及一件白色的罩衫。
我不解地歪着头,阿弥腼膜地用指尖玩弄绑在左侧的马尾。
「我……我没什么自己的衣服。」
「是这样吗?穿平常的衣服也没差啊。」
闻言,艾路曼希尔德与弥生叹了口气,好像在说「你看看你」。不,我知道这不是该对女孩子说时话啦。
你们也不需要叹那么大口气吧。
「莲司哥哥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吧?」
听弥生这么说,我看向阿弥,我知道弥生是在讲阿弥的事。
毕竟这孩子现在——
「总之,我们先找间店坐坐吧。」
我环顾四周,发现站在街上谈话的我们太过醒目。虽然并非全部人都认得出我们是谁,但在一片市井喧嚣之中,已有人开始议论纷纷。
「真是的。」
在阿弥身后搭着她双肩的弥生低声叹息。
我实在无法对像妹妹或女儿的少女说「你化妆了啊」或「你变漂亮了呢」之类的话。
尽管说了也没关系,可是一旦说出口,就会觉得自己到底有什么毛病。不过,这一定是我想太多吧。
阿弥他们带我进到一家餐厅……是家通俗的大众食堂,其中摆放着许多木制桌椅。用餐环境看起来十分整洁,还放着一力缅琴,但现在没有琴手弹奏,所以并无乐声。
榧台站着与阿弥等人年龄相仿的少女,身后的厨房中似乎站着少女的双亲,他们负责料理。
店中弥漫一股乡村风情,令人觉得舒适。我们四人围着一张桌子,打开菜单。附带一提,我的两旁是宗一与弥生,对面坐着阿弥。
「这店的气氛不错呢,你们常来?」
「嗯,价格公道,份量也多,而且像我们这样的学生和冒险者也常来这里,我们就不会太过显眼。」
「名人真辛苦。」
「还有,这里的料理很好吃。」
『是吗?』
「你觉得佩服又能怎样,你又没有嘴巴。」
『唔……』
原来如此,我默默望向其他桌的客人,大家都很年轻,大约都不满二十岁。
没有太多成年客人,是因为这里不提供酒类饮料吧。我边听宗一他们的解释边盯着菜单,饮料只有果汁和水。
「是说,你们去街上买东西时不是很麻烦吗?」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啦。」
「那是因为哥哥很少出门买东西好吗……去规模比较大的店,还是会被认出来。」
「咦,是喔?」
宗一发出惊叹声。某种意义上,他的个性真令人羡慕。
「宗一,你都不跟女朋友一起去逛街啊?」
「我又没有女朋友。」
语毕,宗一垂下肩膀,而我对他没有女友这件事感到惊讶。
「真的没有吗?」
『你跟莲司不一样,应该很受女孩子喜爱才对啊。』
我无视艾路曼希尔德,望向阿弥与弥生,阿弥露出微妙的神情,弥生则满脸喜色地点点头。
我又看回宗一,他的长相偏中性,换个讲法是五官精致。身高比同年龄的男生稍矮一些,但也不必过于在意。
他的个性人见人爱,身手也很了得,应该属于抢手对象……但这家伙很迟钝。
「贵族的千金小姐们应该不会放过你啊
「她们对我才没兴趣呢,我也不擅长那些餐桌礼仪。」
宗一说道,我们三人同时叹了口气。
「而且,我将来想象莲司哥一样去这世界走走看看,用我自己的双眼。」
「那挺愉快的呢,但可别过像我一样的生活。」
『没错,千万别这样,如果你沦落到这般田地,莲司八成会被优子埋了。』
「……这未来还挺有可能实现的,你千万别这么做。」
我的嘴角在抽搐,连自己都能察觉。
像我一样的生活模式就是——在公会接任务、获得报酬,再找地方吃饭睡觉,存了一点钱便前往下一个村落,
这种生活,说自由倒也听起来好听,却不会有任何稹蓄,等上了年纪变成老爷爷时,一点生活保障都没有。
若宗一学我过这样的生活,不知道我会被代替母亲照顾他的优子如何修理……如艾路曼希尔德所说,会被埋了——只是这样倒还算好。
一个不小心,被活埋后,甚至会直接被插个墓碑在上头立冢吧。
「哥哥才不适合当冒险者。」
「不论是为人成熟度或冒险者的狠劲,你都差得远了。冒险者这种人,被瞧不起可就没戏唱了唷。」
「……谢谢两位这么一针见血的意见喔。」
『狠劲?』
我轻轻敲了一下口袋中的艾路曼希尔德,你想说什么啊。
当我这么做时,两人不断挑宗一的毛病,让他不禁垂头丧气、意志消沉。
他的模样实在太有趣,大家一同笑了出声。
「那么,要吃什么呢,你们都决定好了吗?」
我这么问,众人纷纷点头,讲出自己想点的料埋。
(插图)
阿弥倒还好,但我发现弥生胃口很大,吓了一跳。过去我们一起旅行时,没印象她这么会吃啊。
相反地,阿弥点得很少,让我有点搛心。
宗一一如往常,身体虽小,食量却颇为惊人。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咦?」
「你以前不是吃得更多?」
「唔……」
闻言,阿弥双颊发红,用菜单遮住脸。从她反应可知,我又讲了不识相的话。
但道歉反而会让场面更尴尬,我于是没说什么,叫店员过来帮忙点菜。
宗一与弥生忍住笑意抖着肩膀,但下一刻宗一立刻趴到桌上,应该是在桌下被阿弥踹了一脚吧。
『不吃就不会长大唷?』
「你先别说话。」
『……真过分,莲司。』
「噗!」
过分的是你吧,艾路曼希尔德。
弥生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后,桌下再度传来一道微弱的闷响。宗一似乎又被踢了一脚,让他身子抽动一下。尽管他旋即疑惑地说「为什么啦」,但这就是人生,放弃吧。
「真令人怀念。」
『是啊。』
无论用何种借口掩饰,都无法改变这气氛令我觉得快乐的事实。
宗一与阿弥打打闹闹,弥生在一旁看着他们微笑,我们这十三人来到异世界后,彼此间建立起一种奇妙的关系。虽然大家本来都是陌生人,却变成可以互相信赖的伙伴,宛如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所以不禁令我觉得——真是怀念。
我为什么要离开这些重要伙伴的身边?而理由非常明确,我才会害怕与他们见面。
……早知道会这么快乐,应该更早点来找这些孩子,我胸中的大石减轻许多。
过了一会儿,料理上桌,我们边吃边随意地聊天,宗一他们在学校的生活、我的旅途、一年前的回忆、以及其他人现在各自在做什么。
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吃完菜肴,又点了点心之类的餐后甜点。
阿弥果然黏的太少了,她吃了不少甜点,但我可没白目到挖苦她。视而不见的我真是个大人,而吐槽阿弥的宗一,果然再度被踹到趴在桌上。
用完餐,我们走出餐厅,付钱的当然是我。即便是间做学生生意的餐厅,但四人份的餐费依旧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还好我有先拿到任务报酬。
向孩子伸手借钱的大人丢脸至极。
「大家都吃饱了吗?」
「嗯,谢谢你,莲司哥。」
「要是这样身高能长髙就好了呢。」
「对啊……」
宗一有精神地回答我,接着声音又转弱,令人不禁竞尔。
「谢谢莲司哥哥请我们吃饭。」
「跟孩子各付各的也太难看了。」
「嘻嘻。」
「等你们从学校毕业,开始工作后……再换你们请我吧。」
「好的。」
弥生还是一样,在三人之中最为年幼,却又显得最成熟。
「…………」
不知怎么地,阿弥低头不语。
从我说要回去后一直这个样子,我不禁搔搔头。
「宗一。」
「嗯?」
我喊了声,将艾路曼希尔德丢给他。
宗一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还是用两手稳稳接住。好险,或许是因为他最近都过着学生生活,所以有点过于放松,但这也很正常。
若每时每刻都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总有一天铁定会精神崩溃,所以这样也好。正因为如此,优子才会送他们来『上学』吧。
『怎么了,莲司?』
「我和阿弥走走再回去,我等一下会送她回去宿舍,你们别担心。」
「莲司哥做事还是一样突然呢。」
「别在意,我总是这样。」
『这话不该由自己说吧。』
我交待完后,迈开步伐,我假装没听到艾路曼希尔德在叨念什么。
而站在宗一身旁的弥生摆出胜利手势。不知道她在干嘛,我
轻轻吁了口气。最后她声援了一句加油后,我与阿弥并肩走在一起。我是因为阿弥好像想讲什么,才选择两人一起走走的。
「…………」
「…………」
我偷偷瞄了阿弥一眼,与方才不同,她现在抬头看着前方走路。
芙蓉阿弥,天城兄妹的青梅竹马,同时是这世界中最髙位且最强的魔法师。
我——不是很了解这个少女,不知道她要对我说什么、在我身上追寻什么。
过去,我曾多次从魔物、意外以及病痛之中拯救过她。
之后,仅仅一年间,她成长非常多。但对女孩子而言,成长所需的时间已足够充裕。
我将视线从阿弥身上移开,与她并肩走着望向天空。阳光依然温暖,不时吹来的微风令人觉得舒适。风吹动我们的斗篷与头发,阿弥伸手压住发丝。
这举止散发一股女性魅力,表示她成长了这么多。
「你很适合这件制服喔。」
「谢谢。」
我等着阿弥开口。我们悠闲地顺着人潮行走,没有明确目的地的散步令人感到舒畅。因为才刚吃饱,正好当作饭后运动。
「莲司哥。」
阿弥停下脚步,我转向她,两人恰好四目相对。
「你会伤心吗?」
「会啊。」
我没有反问「对什么感到悲伤?」,对于已知的答案,这个问题不具任何意义。
有人在这次事件中丧命,还是与我并肩作战的冒险者,又是一条我无法守护的性命。
「我会伤心喔。」
「……但我不会。」
「这样啊。」
不知是否会有人觉得阿弥这么说很无情?
可是我不这么想,甚至觉得这样反倒更好。
我们十三人中若有人殒命,倘若亲近之人、重要之人辞世,阿弥一定会哭泣。
但要是不认识的人死去,便不会觉得伤心难过,即使是曾一起征战沙场的战友。
这天经地义。不这样做的话,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没错,我们这么认为,而战场也是一个这样的地方。
这并非活在原本世界中十八岁少女该有的心境,在这世界中却是理所当然的想法。不过,我想她自然还是会在意,自己为何不受他人的死动摇。
「莲司哥没事,我就觉得很开心……我觉得很愉快。」
「我也是啊,阿弥——和宗一都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然而,我同时非常在意眼见他人失去性命。虽然我自以为没显露出来,仍被她察觉到了吗?还是因为我从一年前开始就毫无长进呢?
只不过是道种程度的事,无法切割情感是我不好——现在上战场的话,一定会负伤吧,还是比今早更严重的伤,我不禁这么思忖。
「那个——」
喧嚣中,只有阿弥的声音确实地传进耳中。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当然,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是不会死的。」
我们在那个静谧夜晚的营火前,这么约定过。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死,我会好好活着——活着和大家一起回去。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啊。」
「毕竟是很重要的约定啊。」
遵守约定是极为正常、天经地义的事。我只是遵守了约定。
「莲司哥都没变呢。」
「我可不想失约,至少不要自己打破誓言。」
遵守约定极为困难,来到这世界后,我已多次食言。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想自己打破誓言。
无论是无比微小的约定,还是非常重要的约定。
「莲司哥。」
虽然一起战斗的罗伯死了,但我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阿弥想说的应该是这个吧。这是为了避免我过于在意他人的死亡而说的体贴话语。这些话非常柔和温暖,我自然地笑了出声。
阿弥不知是如何看待现在的我,她露出调皮孩童般的笑容,并非刚刚那样散发着女性魅力,而是符合她年纪的笑容。
「请你不要哭喔。」
「我不会哭的。」
我朗笑出声。
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嗓音,听到同一句类似的话语。
一年前——在那个我最后一次哭泣的地方。
「没错,我和艾路约好了。」
所以我不会哭,
不论是他人或伙伴殒命,不论我失去任何事物。
——没错,因为我们约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