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四章 大逆不道的弑神罪人

强是什么呢?

对这个字的诠释一定没有正确答案吧?

但是我想变得更强。

『腐灵幽森』如其名,是一座大地与树木皆腐败溃烂,死者与幽灵横行妄为的森林。

光行走在这片沉重的大地便会消磨人的体力,腐败草木所发出的浓重腐臭类似瘴气,侵蚀着我们的精神。毫无绿意的树木虽能让人直接感受太阳的光辉,却也让太阳的热度蒸发凝滞的水分,反而更进一步消磨我们的体力与精神。

肉体已死,却能任意活动的死者(僵尸)总是朝生者袭来,宛如要让我们成为它们的伙伴(尸体)一般。失去理性、依本能行动的尸体已没有保护自己身体的想法,无论拳头粉碎或手臂折断,依然毫不在乎地朝我们攻击。那拳头已剩枯骨,但拥有击碎巨树的威力……不过其肉体耐不住那样的攻击,自己的手臂也会与巨树一同报销。

然而,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或者应该说,它们会去找其他的手臂修复(黏接),实在有够卑鄙。即使打烂它们的头也不会死,而心脏原本就没在跳动了。所以为拉长它们修复的时间,只能切碎、焚烧、冰冻等等,又或者炸得它们灰飞烟灭。

它们拥有怪力又非常强韧,真是十分棘手的——原人类(魔物)。因为打从一开始就不了解尸体是依何种原理行动,因此也不知正确的处理方法,相当麻烦。

拥有如雾般躯体的恶灵总是想趁我们精神耗弱时,趁隙夺取我们的肉体,而我们的物理攻击又对它们都起不了作用。

因为它们没有肉体(实体),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只能靠菲洛纳将元素精灵之力赋予在弓箭上射穿它们,我和慕露露完全派不上用场。

「菲洛纳,你还可以再加把劲吗?」

「嗯,没问题。比起我——」

「我会照顾芙兰榭丝卡和慕露露,你只要设法穿越森林就好。」

「……抱歉了。」

听见菲洛纳直率的话语,我不禁苦笑,回答他「你别在意」。

在这座森林中前进,受到最大影响的便是菲洛纳了。由于死者与瘴气的影响,使得他几乎失去所有元素精灵的庇佑,真没想到因死者与灵魂的憎恨而扭曲的森林,竟能对精灵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这里与菲洛纳所居住的『魔力秘林』那般正常的森林完全相反,想必他本人也没想到身体状况会变得这么差。他虽极力忍耐,脸色却越来越差,动作也随着时间越来越迟钝,可以明显看出他状况并不好。

我本来就知道不死者有多么棘手,却没想到它们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我并非第一次与精灵一起旅行,但过去和他们一起行动时,都是在受元素精灵强力庇佑的森林中移动。

原来如此啊,精灵之所以会被称为森林守护者,我又知晓其中一个原因了。

虽然现在不会立刻发生什么状况,可是他状况这么差,很可能导致什么意外。我心想得做点什么,却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这时候应该好好休息才是上策,然而在这座腐败的森林之中实在很难实现。

腐灵幽森之中没有铺设好的道路,我们只能靠身为森林子民的菲洛纳近乎预知能力的经验往前移动之故,所以菲洛纳若是无法动弹,情况会非常危险。

「如果至少有个空气新鲜的地方也好……」

『这座森林里很难找到吧。』

这倒也是,瘴气成为一种异臭,侵蚀着我们的精神。更糟糕的地方,浓烈瘴气会像雾般覆盖一整个地区。

我选择这条路线之时已问过许多冒险者,现况却比他们所描述的还要惨烈。亏我当时还付了以情报费而言绝不算少的金额,这样一来,得到的情报根本丧失了意义。

我们这三天几乎没有休息。因为我们让女性优先休息,所以先不说我,菲洛纳的疲劳已经濒临极限了。

「要是你能变成银剑的话,就什么问题都没了。」

『若是能这样我也乐得轻松。很遗憾,我不是银,也不是秘银。』

算了,我原本就没抱多大期望。我这么叨念着,来到芙兰榭丝卡的身边。

我和芙兰榭丝卡走在前方,中间是菲洛纳,后卫则是阿弥与慕露露。我想这是最不会对菲洛纳造成负担的行进方式。

「芙兰榭丝卡小姐。」

「莲司大人,怎么了呢?」

我出声喊她之后,她则精神抖擞地回覆。

芙兰榭丝卡与慕露露晚上多多少少能休息一下,所以还很有精神,不过默不作声地走在最后的阿弥似乎有点缺乏集中力,应该是因为睡眠不足吧。

即便阿弥拥有强大的魔力,依然是个人类,她这一年都在学院中度过,过着普通女孩的生活,身体看来已经忘记旅行的感觉了。

阿弥心中应该觉得自己还像过去一样……像过去和我一同旅行时一样能行动自如。就这层意义而言,不久前还和我一起行动的芙兰榭丝卡看起来比较没那么疲劳,也更习惯旅行。

「慕露露也是,你们要是累的话,要在走不动前告诉我,我们就先休息。」

「呵呵,谢谢您这么关心我们,不过我目前没问题。」

芙兰榭丝卡这么说道,并露出柔和的笑容。真是令人安心的话。她晚上在『腐灵幽森(这种地方)』也可以沉沉睡去,似乎还能很有精神地活动。

又走了一会儿,我从行囊之中取出地图,边走边摊开来看。

这幅地图不能说很准确,但至少可以知道我们该朝哪个方向走多远。我看着地图,并抬头仰望太阳。

我藉此计算出方位,依照地图所示前进。

远方已依稀可见记载在地图上、位于『腐灵幽森』中央处的矿山,之后只要笔直走到入口处就可以了。

我边看地图边走,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沙沙的声响。那与我们的脚步声不同,听得出踩到了什么。冒险者在这种地方都会尽量避免发出脚步声,选择空旷的地面行走,对方不这么做,就表示——

『莲司。』

「嗯。」

我粗暴地摺叠地图塞进口袋,手则从鞘中抽出小刀,僵尸虽拥有怪力,动作却很缓慢,我有自信能观察它们的攻击并躲开。

正因如此,我才不使用艾路曼希尔德,不过脑中却传来叹息。

『芙兰榭丝卡,敌人来了喔。』

「是!」

芙兰榭丝卡比我慢了些,也拔出腰际的短剑。我停下脚步确认后方有无动静。正当我想叫阿弥与慕露露稍加喘息时,从声音来源处走来了三只僵尸。

它们的皮肤腐烂,可见到皮肤下红肿的肌肉纤维,眼窝处空无一物,嘴唇也早被野兽啃蚀殆尽,可以看见褪成褐色的牙龈。

它们虽然穿着生前的衣服,然而长年曝于风雨,早已变得破烂不堪。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衣服,而是仅有遮掩身体各处要害效果的破布,勉强地遮蔽部分身体。

不知是脚断了还是修复失败,三只僵尸的走路方式都有些奇怪。

能察觉到生者气息的僵尸毫不警戒周遭,笔直地朝我们走来。就像看到玩具而兴奋的孩子一般伸出双手,步调缓慢地向前行进。

但是我和芙兰榭丝卡都知道,若是被那双手抓到,可是会被轻易地压制。由于它们的肉体已经死透,所以腕力大幅超越了人类极限。拳头能粉碎人类的骨头,握力也能捏烂肌肉。还活着的人仅能使出自己肉体一半以下的能力,一旦变成僵尸后,便会从束缚之中解脱。

因此,为了不让僵尸碰到我们,芙兰榭丝卡挥剑斩断它们伸出的右臂。

腐烂的手臂无法抵御铁剑,肉被撕裂,骨头也无法承受冲击而折断。

尽管手臂折向难以置信的方向,僵尸依旧毫不在乎地意图抓住芙兰榭丝卡,用身体冲撞过来,而芙兰榭丝卡往后一跳回避。

她再度挥剑,斩断僵尸另一只手臂。

我注意着她的战况,再望向朝我而来的剩下两只僵尸。它们的速度也很慢。

我先朝向离我比较近的僵尸,以前踢的要领踢碎它的膝盖骨。脚上没有传来踢击肉体的触感,而是有点难以言喻……彷佛踢到什么黏性物体的触感,不过踢碎硬骨的感觉仍是透过皮靴传来。

我因此皱起了脸,立刻与呈跪姿倒下的僵尸拉开距离,再对另一只僵尸如法炮制,使它们的动作变慢。

一般而言,这时敌人便该因为剧痛而无法动弹,不过僵尸即使膝盖骨折,依然能在地上匍匐着朝我们袭来。不过速度比双脚完好时还慢一倍,就算只用走的也可甩开它们。

话说回来,它们的身体与地面磨擦,皮肤与肉块……各种腐烂的东西旋即从身上剥落。

真是令人不甚舒服的景象。不过我已经看惯了,如今也不会感到想吐。

我瞅了在地面爬行的僵尸一眼后,望向芙兰榭丝卡,她斩断僵尸双臂后又将下颚砍飞。僵尸的攻击不外乎殴打、抓住、啃咬这三招,芙兰榭丝卡已封锁了它所有的攻击手段。

「这比对付哥布林还轻松吧?」

「是、啊……」

闻言,芙兰榭丝卡回答得有些暧昧。毕

竟对手是人形……应该说原本是人类,她内心应该有很多感触吧。

僵尸虽拥有怪力,动作却比猪(半兽人)更加迟缓。只要没被包围,便比哥布林还好应付。

我们让三只僵尸失去攻击能力后,继续朝目的地迈步。

我将没派上用场的小刀收回鞘里,芙兰榭丝卡……则烦恼着该如何处置被僵尸腐坏的体液弄脏的剑身,最后,她拿进入森林后已用过几次的脏布擦拭它。

「必须考虑一下战斗方式呢。」

「唔……是的。」

就算不用手碰触,斩断腐肉的触感与腐败体液的恶臭,还是令她很难受吧。我的靴底也沾满腐肉,即便用清水洗净,我也不想再穿它了。

进入『腐灵幽森』后,我们一直重复上演这样的戏码。即使杀了它们也毫无意义,非必要时,我们都是让僵尸失去攻击手段后再度往前进。若数量过多……十只僵尸同时出现的话,就让阿弥或芙兰榭丝卡施展魔法烧它们,除此之外,几乎都选择不多加理会。

毕竟对方是不死者……已经死了。要让死者赴死……是一件很困难(麻烦)的事。

『差不多了吗?』

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

目标矿山已近在咫尺,我们拨开枯草前进,终于找到废弃矿坑的入口。白色岩石与需要仰望的高山,那个入口宽敞得即使我们五人并肩而行也能通过。内部以木制梁柱支撑,能在角落看见蜘蛛结的网。

商人好似也会行经这条路,不过这里并没有因此而很洁净,梁柱十分肮脏。

「终于到了吗?」

三天——我们穿过森林抵达这里的日数。

接下来必须穿越这座废弃矿坑,抵达另一侧。

根据我听到的情报以及地图判断……需花费半天才能穿越。现在进入废弃矿坑的话,抵达另一边大概是傍晚时分。

接着,便只剩再从那里穿越『腐灵幽森』,走到王都而已。

旅途总算过了一半,现在还在半山腰,不过也因为终于走了一半,心情稍微变得轻松了些。

「菲洛纳,你没事吗?」

进入废弃矿坑前,我们稍事休息,将行李都放在地上。

不可思议的是,森林中的地面虽然泥泞不堪,矿坑入口却很干爽。这附近没有树木遮荫,所以是被太阳晒干的呢?还是因为这座废弃矿坑是银山,银的魔力发挥了什么作用呢?

我这么想着,望向矿坑内部,然而感觉不到任何清净的气息或魔力,反而因为太阳光无法深入内部,传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气氛。

「稍微休息后,便一口气穿越矿坑吧。」

「好的。」

阿弥应声表示同意,开始堆栈起在森林行走时捡起的枯枝。

堆完后,我从附近找了大小适中的石块围着,拜托芙兰榭丝卡生火。行进间不觉得冷,但这座森林受瘴气笼罩,比森林外更让人感觉有几许凉意。

阿弥没有说出口,不过也很担心菲洛纳,所以才这么做吧。所有人围着不是很大的营火,光是这样,便觉得身体变得温暖了起来。

「令人不舒服的森林。」

在进入『腐灵幽森』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菲洛纳终于开口。或许抵达废弃矿坑,也让他稍微恢复了体力。

「连你都这么说,看来这真的是座令人不舒服的森林呢。」

菲洛纳的声音十分郁闷,所以我刻意开着玩笑,但他的表情依旧很阴沉。

连如此珍视『魔力秘林』的菲洛纳都说「这座森林令人不舒服」,那么这座腐败森林的状况可说十分糟糕。

「这里几乎没有元素精灵大人的气息。」

他含糊不清地低语,并转动着颈部,舒展全身上下的关节,响起一阵咔咔的清脆声音。

「这样下去,这座森林只会濒临死亡……」

他声音中夹杂着悲伤的情绪。

元素精灵很少——对我而言……不对,除了菲洛纳以外,对在场的人来说,这都是一种很模糊的概念吧。慕露露虽然同样崇敬精灵神(翠尼利亚),可纵使她能了解菲洛纳话中的意义,眼眸中依然没有实际感觉。

「没办法了吗?」

慕露露这么问道。菲洛纳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我并非这类知识的专家,所以无法插话,只是身为森林子民的精灵都这么说了,现状便是无计可施吧。又或者,身为元素精灵母亲的翠尼利亚,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照菲洛纳所言,因为元素精灵很少,所以森林步步走向死亡;那么只要让元素精灵聚集到森林,森林或许可以重获新生。以更现实的角度来想,我脑中浮现这块大地……这附近的土地缺乏营养,所以树木枯萎凋零的画面。

「过去都只是作为知识而认识,但世界上确实存在这样的森林啊。」

他对我这么说。

闻言,我耸了耸肩以示回应。

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不过确实知道有许多类似『腐灵幽森』这样死去的森林。旅行会让人不慎看见——不慎见证这类令人厌恶的事。

世界并非都是优美的风景。还有在我们被召唤来这世界前遭到破坏之物、我们在旅途中所破坏之物,以及无法守护之物。

一想到这里,光是应声,都让我情绪有些消沉。

「世界上要是只有美丽的风景就好了。」

「就是说啊。」

回应我的是芙兰榭丝卡。她或许想起了前几天我们一起看见的『魔力秘林』中美丽的绿意。

漂亮的绿叶、刻划着数百、数千年岁月的大树、澄澈的泉水、清净的空气、凉爽的微风、水之精灵(温蒂妮)的清冷及充满生气的森林芬芳。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于这座森林之中。若如菲洛纳所言,这里再也感受不到那些事物了。彷佛对这件事感到悲伤……芙兰榭丝卡的声音与菲洛纳一样有些消沉。一阵冷风吹过,宛如昭示着这份感情。

夹带森林腐臭的风令人觉得不适,但只是这样倒还没什么问题,一直吹风的话,令人担心身体是否会因此受寒。

现场的气氛让我有此感受。『腐灵幽森』以及即将潜入的森林深处——意即废弃矿坑,都使我的心情瞬间变得郁闷。

我用营火温暖身子,并再度看向矿坑入口。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好像随时会出现幽灵的感觉。

嗯,不过实际上会出现的并非幽灵,而是僵尸与恶灵……恶灵是幽灵幻化而成的吗?

我想起过去曾和其中一位伙伴谈论过这个话题。

* * *

这里是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方。

说是废弃矿坑,偶尔也会有人通过,所以并没像想象中地脏。不仅如此,甚至美得让人感觉到神圣……的氛围,然而依然无法以清净称之。

裸露的岩壁与太阳光无法照射到的黒暗之地,在提灯的照耀之下,岩壁散发出类似水光的独特光泽。

若用颜色来譬喻,那并非黑色,而是蓝色,是比黑色更深邃的靛蓝幽暗,是甚至能吞噬光芒的深远黑暗。话虽如此,并不会令人感到寒冷,反而让人涌现一种神秘的兴奋感,也同时油然升起一股兴趣。

这里是废弃矿坑,我原本想象的画面是地面杂乱地散落许多失去用途的圆锹,或装填矿石的推车,空气之中也充满灰尘且潮湿。

然而此处其实没什么灰尘,空气很干净,深呼吸的话,肺中会充满冰凉的空气。空气十分冰凉,是几乎令身体发寒,可以称作冷气的空气。不过一旦肺中充满这样的空气,便会感觉到因步行而疲惫的身体冷却下来,思维也变得清晰。

在幽暗之中飞舞的光点若说是灰尘又显得过大——那是不同于提灯光源的光粒子,似乎对空气的流动与振动十分敏感,会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犹如闪避地四处移动。我单手拿着提灯与行囊,以另一只手抓住光点。

抓住光点的手松开后,我便发现那是一只小虫。小虫比萤火虫还小,是有很多只脚的发光生物——我虽然不清楚原理,但因体内化学反应而能自动发光的昆虫或深海动物,似乎有着这样的统称。因为栖息在黑暗的废弃矿坑中,所以如此进化了吗?

我摊开手,发光生物便再度飞起,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无数光点在一片靛蓝的幽暗之中闪烁,搭配冰冷的空气,总觉得别有一番神秘的气氛。

(插图)(插图)

这景象既梦幻又蛊惑人心,有种冲动驱使着我凝视这幅光景,然而这么一来就无法离开矿坑了。我一边感到可惜,一边有些欣喜地环顾四周漫步。

这样前行,会觉得提灯的光源实在有些煞风景,但也不可能熄掉它。

毕竟不知道不死者会潜藏在哪个角落,不管景色再怎么美丽,熄灭光源都太危险了。虽然可以用魔法照明,可是阿弥的魔力过强,会让已习惯提灯微弱光线的眼睛感到炫目;而芙兰榭丝卡的魔力所制造出的光源不会太亮,那也和提灯没什么差别。说到底,我们本来就买了提灯,便是为了节省着魔力,以应付任何紧急状况。

「看得入迷了吗?」

「嗯,有点。」

菲洛纳发现我行走速度变慢了,开口这么问,我则耸了耸肩。他或许还记得之前我说过自己喜欢欣赏美丽的风景。

「真是美好的景色呢。」

「是啊,真漂亮。」

阿弥与芙兰榭丝卡也发出赞叹,看来她们也被眼前景象吸引了。

那没出声的慕露露呢?她被拿着提灯的伙伴包围在中间,也抬头望向废弃矿坑的天花板。提灯光源微弱,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她说不定也享受着这样的景色。我看着众人的反应发出轻笑,注意着脚边向前迈进。

我们用提灯的光源照亮矿坑的石壁,顺着路往前走。

一行人走进坑道没经过多少时间,不过太阳光已经完全照不进来了。

芙兰榭丝卡一直欣赏着荧光点点的景象,过了一会儿后,她开始警戒四周,那副模样彷佛害怕着什么似的……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在『腐灵幽森』露宿野外时,她都不曾显露丝毫害怕黑暗的模样,却会害怕废弃矿坑的黑暗啊。

不过在黑夜中度过一晚,与警戒着暗处前进,所感受到的恐惧大概也不同吧。我们行走的速度固然慢了下来,但现在的速度正好适合提防着周遭往前推进。

即使不到『腐灵幽森』泛滥的程度,坑道里应该也有不死者,我们多加戒备绝不会毫无用处。

我右手抓着提灯,左手怀抱行囊往前走,阿弥也单手拿着提灯走在我身旁,殿后的则是菲洛纳。

这里和在『腐灵幽森』感受到的气氛大不相同,所以进入废弃矿坑后,他的身体好像也没有先前那般不适了。

至少他的脚步沉稳,呼吸也很平缓。

脸色则无法藉着提灯的微弱光源确认。

「什么都没有呢。」

「是啊。」

我们走了一会儿后,阿弥开口这么说。坑道中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小小的声音发出不小的回音,再被黑暗所吞噬。

慕露露对回响在寂静之中的声音有了微弱的反应,肩膀不自然地抽动一下。我望向她,发现那对狼耳正在颤抖,她在寂静中绷紧了神经吧。菲洛纳也做出不甚明显的反应,但除此之外,其他人没有任何动作。

冰冷的空气令人感受不到不死者地盘特有的湿气,只有可称为灵气的寒气。虫子的微弱萤光、提灯的光源——没有任何东西这些光产生明显反应,甚至连一只蝙蝠都没有。

该怎么说呢……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涌上心头。

坑道中除我们之外别无他物……因为是废弃矿坑,所以倒也理所当然,但连一具僵尸、一只蜥蜴或蝙蝠都没有,反倒让人坐立难安。

「真奇怪。」

我低喃着,并停下脚步。此时,如同配合我似地,其他人也纷纷停步,望向了我。

「什么都没有。」

「嗯。」

慕露露彷佛替我道出心声似地低语。声音经过坑道岩壁反射后,消失于一片昏暗之中,果然没有任何东西有所反应。

我仔细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菲洛纳屈身望着地面,大概在确认是否有什么东西留下痕迹,但好像什么都没找到。

我吸了吸鼻子,闻了一下空气的味道,感觉不到在『腐灵幽森』遇到僵尸时的恶臭……表示这里没有其他东西了吧。

这样说轻松是轻松,但什么都没有,就代表不知魔物会在何时、从哪里现身,令人不由得感到紧张。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遇上僵尸,至少不会让人神经紧绷。恐怕其他人也抱持相同的意见吧。

「算了,没有就没有,这样我们也落得轻松。」

『嗯。』

听见我的话后,众人也露出笑容,气氛变得和缓下来。艾路曼希尔德也同意了我,恐怕是因为连我这想要战斗的搭档,也不想劈砍腐烂的尸体吧。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我们边走边进行说不上谈笑的简单对话,不过在黑暗中行走果然会让人越来越不想开口。回过神来,我们五人皆不发一语地走在坑道之中。一旦注意到这种情况,我们便会停下脚步,暂时休息一下,再一同聊天前进。

重复了几次后,我们抵达了被分切为十字的通道口。

我从行李中取出废弃矿坑的地图摊开,往连接着出口的路走。

我突然想到,如果这是电玩游戏的话,在死路或许会找到宝箱呢。

但接着立刻又想到「迷宫的宝箱究竟都是谁准备的啊?」这种无聊事。身处没有魔物栖息的静谧坑道,我的专注力似乎已经开始涣散了。

察觉到这件事情后,我转了转脖子,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

见状,取代阿弥与我并肩前进的芙兰榭丝卡,露出疑惑的神情看向我。

「您怎么了吗?」

「没什么,一直走个不停会松懈下来呢。为了重新凝聚专注力,我就试着深呼吸一下。」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一讲出口便觉得听起来很脱线,这是为什么呢?

然而,芙兰榭丝卡却很认真地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也和我一样开始深呼吸。我们便这样保持专注力,照着地图走过几个岔路后,来到了作为路标的三岔路口。

终于来到离出口剩一半路程的地方了。正当我们要走向地图上标示为路标的岔路时,我停下脚步,再度看向地图。

「嗯?」

「怎么了?」

菲洛纳不明就里地询问停下脚步的我,并来到我的身边。

「没事,只是和地图好像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为什么你这时会显得那么没自信啊?』

我好歹知道怎么看地图。应该说,废弃矿坑的地图只是平面路线而已,不可能看错才对,可是为什么……

「嗯……?」

我交互看着地图与眼前只靠提灯光源无法全部照亮的广大广场,接着望向左右两方。

左右都是细长的小路,前方则是一片大广场。在地图上,三岔路的前方应该都各自是一条笔直的路才对。

这个宽广如大厅的空间就是路吗?

地图照理说会标示得更清楚才对啊?

先前我们在小虫的荧光之下,欣赏着废弃矿坑内的光景,但此时最大的异样感在于——眼前宽广的空间比其他地方都明亮。不对,应该说蔚蓝比较正确。

相比荧光又是别样的亮光,彷佛一踏入便不可能回头……甚至会让人有此感觉的深邃蔚蓝(黑暗),令我们踌躇不前。

这只是我的直觉。至今……在被召唤来这世界的三年之间所培养,身为冒险者的直觉,阻止了我前进的脚步与意志。

「呼……」

不过,不前进的话事情便不会有进展。这时候不前进,我们便无法离开废弃矿坑。

「阿弥,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这个嘛……有种讨厌的预感。」

这样啊,看来阿弥也和我意见相同。即使感觉不到什么,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望向菲洛纳,他阵中也浮现些微的警戒之色,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应该是因为没有找到必须发出警告的根据吧。

我再度看向地图,确认接下来的路线,并记在脑中。幸好过了这一段后,就没什么岔路了。

我记起转弯之处与顺序,将地图交给菲洛纳。

「怎么了?」

「保险起见。我已经把路记起来了,所以要是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在出口会合吧。」

我应该听从这种时候产生的直觉。这是我在旅途中学到的一种心理。经验与直觉,这两者最值得信赖。

因此,为防不时之需,我先将地图交给菲洛纳。他不知是否也感受到几许不安稳的气氛,在我说「要是发生什么事」之后,他没有多问就收下地图。

于是我踏出一步。尽管同时怀有气势与紧张,但要是不前进,便无法离开废弃矿坑,因此我们要做的事情并没有改变。

怀着不好的预感往前踏出一步后,空间立刻变得辽阔——的感觉。

刚才走过的通道,即使只是提灯的光源都能照到顶部,然而现在却照不到了,左右两侧也变得开阔,以构造而言,应该接近半圆型……一类的形状。

我望向头顶处,虽因黑暗无法掌握距离,但可知道天花板有许多荧光虫。因为顶部太高,光线无法照到地面,不过它们将坑道上方染成一片蔚蓝。

刚才走过的通道都很狭窄,所以觉得它们很近,如今却很遥远。

……若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星象仪。尽管没有那些星座,但在这片蔚蓝的黑暗中浮现的光点却彷佛星星一般美丽而梦幻,好似一伸出手便能抓住,却绝对无法触及。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更想伸手抓住。是一幅会让人不禁涌起这种想法……与魅惑一词相应的光景。

我傻傻地望着天花板,虽只有一瞬间,却不只脚步,感觉连呼吸都差点忘记了。

——彷佛能吸走灵魂一般。我心中蓦地涌现这股恐惧之情。

寒冷的空气也是酝酿出这种气氛的原因之一。

犹如灵魂被抽离、身体被冻僵……这里

真的是个既深幽黑暗又寒冷异常的地方。

「走吧。」

尽管被眼前的景色吸引,我还是这么说。此时,被深邃黑暗所束缚的身体终于取回了自由。我回头看去,见到方才的来路以及伙伴们的身影。

这是理所当然的景象,尽管如此,看到阿弥、芙兰榭丝卡、菲洛纳以及慕露露的脸,依然觉得安心不少。

「莲司哥,你怎么了吗?」

「没事,我只是觉得天花板还真高啊。」

我说不出自己害怕黑暗,只好这么敷衍过去,重新面向前方。总之,若分不清楚来时的方向会是个大问题,于是我沿着墙壁朝左方前进。我记得这是叫左手法则还是什么的方法。

听说这是一种为了在迷宫中不迷路的前进方法,但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呢?身处构造复杂的场所时会很方便,当初是宇多野小姐教我的。她对这类冷知识都很清楚呢。

我依靠提灯的光线前进,让裸露的岩壁始终保持在左手边。

我们至今都走在狭窄——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窄,但以提灯照明便可清楚看见左右——的通道上,所以右手边空无一物的感觉,造成了心理方面的恐惧与不安。

我感到自己身体变得僵硬,呼吸也有些紊乱。

我的体力目前没有问题,尽管明白这一点……却满心想赶紧通过这个半圆型的广场。我脑中只剩下这件事。

陷入沉默实在不太好,会对心理产生影响,心情低落、精神萎靡。

「芙兰榭丝卡小姐、慕露露,你们都没事吗?」

我向还不习惯旅行的两人喊话。

「是、是的。」

「嗯。」

慕露露一如往常,不过芙兰榭丝卡的声音中则带着紧张。她或许和我一样,对这片黑暗感到恐惧。

「要是很害怕的话,要牵手一起走吗?」

「还、还是不用麻烦了。」

立刻回答我的是芙兰榭丝卡,声音果然还是有些紧张,感觉还带着一点焦虑与害羞。虽然我只是开开玩笑,但总比什么都不说好吧。

沉默会加深紧张,不过我只是有点害怕而已啦。

我在心中对自己说起玩笑话,手扶着墙壁继续往前走。

尽管我觉得自己是以跟之前差不多的速度行走,却找不到前往出口的通道。是因为这空间比想象的还宽广,还是我们一不小心走到别条通道了?

距离感与方向感在黑暗之中都派不上用场,也渐渐搞不清楚我们到底前进多远了。

如此一来,不安越滚越大,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模糊,使人分不清到底过了多久,在演变到这样之前,我先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能因此便感到动摇呢?我固然常听说人被关到密闭空间会感到恐惧,不过若在开阔的地方也会迷失自我,那就是软弱的证据了。

「艾路曼希尔德,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没有。』

这样啊,算了,问了也没什么意义。若在这个状况下,一旦察觉到什么,艾路曼希尔德一定会先告诉我们吧,我只是为了抚平心中的紧张与焦躁才对她说话。接着我顿了一下,开始思考。

那么,该怎么办呢?该就这样往前,还是该先折返呢?

「菲洛纳,你有感受到空气的流动一类的触感吗?」

「……姑且算有,如果是刚刚走过的通道上,就感觉得到。」

察觉到我想说的事,菲洛纳这么告诉我。

总之,不需要担心出口——或该说是来时的路了。这件事让我的心情轻松不少,沿着墙壁继续开始往前。

假如刚刚菲洛纳也搞不清楚方向,我会选择折返。即使这里没那么大,但要是在废弃矿坑里迷路,对心理健康可不太好。对有旅行经验的我或阿弥而言倒也还无所谓,不过对芙兰榭丝卡或慕露露来说,若搞不清楚来时的路不知会怎么样,在通过『腐灵幽森』时消耗大量体力的菲洛纳亦是如此。

不过若菲洛纳找得到方向,我们便可以继续往前,即使再这样下去迷失了方向,也至少知道回去的路。

可是——

「…………」

又走了十步都不到的距离,我再度停下脚步。

黑暗中,一道「叩」的声响,在宽广的空间中响起。那不是脚步声,而是类似某种东西从高处落下的声音……我察觉不到什么气息,用提灯照亮右侧的黑暗,但微弱的光源无法穿透这片漆黑,我没办法窥见发出声音的『某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抽动鼻子闻一闻,也闻不到腐臭的味道。

大家都听到这个声音了吧。菲洛纳静静地将长弓拿在手中,架上箭矢。阿弥为了和我一起担任前锋而来到我身旁,慕露露也打算站到我旁边,不过我伸手制止了。

「芙兰榭丝卡小姐、慕露露,行李就拜托你们了。」

我用左手拿着提灯,右手一闪,翡翠色的魔力光辉满溢而出,拥有银色剑身的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显现于我的手中。受其魔力光辉照耀,这片黑暗在一瞬之间得以看个分明。

即使如此,能照亮的范围却也没那么广,充其量只能看到几公尺远。不过知道这范围内什么都没有,便已足够。

接近无音的寂静里,只能听到我们的呼吸声,寂静到什么都——连僵尸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若说刚刚的声响是我们听错,也几乎要令人信服。

不过,正是因为安静至此,要听错还比较难。

已过了十几秒的时间,刚才那道奇妙的声音没再响起。是因为我们有所警戒,所以躲了起来吗?这么一想,如此维持紧张状态实在太浪费体力了。

对方是在黑暗之中窥伺我们的样子吗?还是单纯只是岩壁掉了一角呢?

我望向身旁,阿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回望着我。

「我们——」

我们边走边看状况吧——正当我打算这么说时,又听见「喀」的一声,传来某种东西跌落地面的声响,而且比刚才还强劲。想在黑暗之中锁定声音反响之处有些困难,不过恐怕是正前方。

「有什么来了。」

在我施力握紧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时,慕露露突然扬声喊道。下一瞬间,某个白色物体自黑暗中朝我刺来。这从提灯照明的范围外所施展的攻击,完全是奇袭,我方明明已有所提防,还是无法反应,它撕裂空气朝我而来。

然而在它碰到我之前,阿弥便以我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拔出秘银短剑将之拨开。随后发出的干涩声响,告诉我们那并非肉体或金属。

阿弥挥舞短剑带动身体扭转,长长的黑发在提灯的映照下飞舞。那个白色物体并没有追击阿弥,直接消失于黑暗的彼端。

以提灯的照明可以确认它的颜色,是白色。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没有看漏,那是骨头。

「是骷髅怪吗!?」

在我喊出这个名词时,从视野范围外再度伸来触手般的骨头。

那和我所熟知的骷髅怪不同,并非人形。

我从没见过拥有触手状骨头的骷髅怪,而我也没时间感到慌乱,立刻以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挥开这道攻击——可是它的攻击比想象中更加凌厉,结果它没被我弹开,只是偏离原本的攻击轨道,深深插进我背后的岩壁之中。我瞥见此情此景,不禁寒毛直竖。

它能粉碎岩石,代表如果吃了那记攻击,我也会被刺穿吧。得从看不见的地方提防出其不意的攻击,让我感觉到强烈的恐惧。

下一瞬间,菲洛纳朝空中射出弓箭,伴随锐利的风切声,箭矢射向触手延伸的前端,但箭却消失在幽暗之中,丝毫没有射中任何东西的实感。

对手隐于黑暗之中,意外让我们面临苦战。我对这片与夜晚的黒暗截然不同的晦暗咂了咂舌,刺中岩壁的触手再度消失于黑暗。

「莲司哥,小心点。」

阿弥这么说道,她的周围满溢金色的魔力光辉。光芒比飞舞于坑道内的荧光虫更强烈而闪耀,那一个个魔力光辉,在黒暗之中彷佛有自我意志般地舞动。

它们彷佛照亮黑夜的照明装饰,宛如祭典时的灯饰,照耀黑暗的空间。

习惯黑暗的眼前突然出现强光,让视野瞬间被白色占据。为了不直视光源,我用没握住剑的手遮住眼睛,之后,我终于得以一睹白色物体的真面目。

现身在我们面前的是骨头。骷髅怪——被如此称呼的不死者。

只是其形状是我……恐怕连阿弥也没见过的模样。骷髅怪通常都为人形或有如兽形,是模仿自己生前姿态的存在。

可是,骤然于幽暗之中现身的这家伙则不同。

一开始感受到的是白色,但不是慕露露那般美丽的纯白,是混浊的白色。大小如同成年大象,不对,或许更大。

它有许多只脚,如蜘蛛,又如蝎子。扎实庞大的下半身之上,接着类似人类的躯体,其上半身也是异形,头部是长着显眼独角的巨魔,可是两只手臂又宛如螳螂的镰刀。下半身是蝎子,上半身为异形。它杂乱无章、毫无秩序地连结各式生物的骨骸,但我可以说,它是只能用「异形」称之的怪物。

无数足部的尖端就像手一样,尽管数量各异,但都连接着手指。它或许是靠那些手指让自己贴在天花板上,是个光看外型便让人作呕的怪物。

而在它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以几乎留下残影之势来回挥动的尾巴——

『莲司!?』

脑中传来类似尖叫的高亢嗓音。我注意到那尾巴瞄准的不是我,而是看着在光芒中现身的异形,惊异到愣在原地的阿弥。在我出声警告她之前,我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

我几乎只凭直觉,站到阿弥面前挡下无法用肉眼追上的尾巴所挥出的一击。手中握住的神剑(艾路曼希尔德)与提灯皆被弹飞,我也因为无法承受的冲击遭到震飞。

在瞬间失去重力的感觉之后,背后传来冲击。我撞上岩壁,从肺中咳出空气,令我因而呛了几下。

仅仅一击。而且我明明拿剑插入其中并挡下了,却还是瞬间差点失去意识。

我想用双眼捕捉异形骷髅怪的身影,却迟迟无法对焦。是因为撞到头的缘故吗?身体有种异样感,彷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此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那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但也因这道声音,让我得以保住意识。

我将右手伸向虚空,仅是如此,翡翠色的魔力光辉便朝手中聚集,幻化为一柄长剑……剑身是银色。我确认翡翠色的线条流窜于剑身,并望向剑柄尾端翡翠色宝石的内部,那里闪烁着两点光芒。

解放的制约有两项——我因这件事而咂舌一声。此时,阿弥与慕露露像掩护我一般站到前方,尽管菲洛纳射出了弓箭,不过那速度快到难以目视的箭矢,轻易被镰刀状的手臂弹飞,至于想拉近距离的阿弥与慕露露,则遭到尾巴牵制。

不仅如此,在我们周遭飘浮、照亮这片空间的光源……异形身旁悬浮的光源几不可见地扭曲了。一开始,我还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但阿弥站立的地点周围突然爆炸。

——是魔法。

「唔!」

阿弥咂舌并往后一跳,下一刻,如鞭子般弯曲的尾巴朝地面敲去。

地面如同发生一场小型地震般摇晃,这股冲击使得矿坑顶部落下不少粉尘与碎石。

这时候我才终于取回身体的自由。我集中精神,握紧神剑(艾路曼希尔德)与此同时,慕露露站到我的面前,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冲击。

我接住被打飞的慕露露,再度狠狠撞向石壁。

我根本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发现那是异形使出的魔法引起的攻击。

我确认臂中的慕露露平安无事,所幸那似乎不是太过强力的魔法,并不会让人昏过去,只会让人因惊吓而浑身僵硬罢了,应该算是牵制用的魔法。以魔法限制对方行动范围,再用尾巴或镰刀给予致命一击,这就是它的狩猎方式。

「阿弥,你有能用的魔法(东西)吗!?」

「有点困难。」

我抱着慕露露这么问道。阿弥左手拿着秘银短剑,右手拿着魔杖,注入魔力制造出金色的刀刃。

阿弥的魔力太过强大,在坑道这种受限的空间中无法使用魔法。虽然有办法用,只是一旦用了,便可能使坑道崩塌。

原以为存于伊姆内几亚大陆的不死者——这种程度的魔物,靠我和菲洛纳便能应付,没想到竟然有这种怪物存在。

应该说,这异形到底是什么?

我去过许多地方旅行,见过非常多样的魔物,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魔物,而且它非常强大。

尽管我只看过它发动几招,不过动作精密又丰富,还会使用魔法。

这样的强度就算出现在阿贝艾尔姆……那片魔族所居住的大陆上也毫不奇怪。

阿弥拿着魔杖与短剑,呈现一一刀流的架式,专心应付尾巴与魔法的攻击,菲洛纳则用弓箭防御镰刀的攻击。但若那对镰刀也攻击阿弥,就算是以『与女神匹敌的魔力』强化肉体的阿弥,或许也会有生命危险。

即使肌肉强韧、动作敏捷,肉体依旧是人身。尽管被称作英雄,也只是被砍还是会流血的人类,我非常清楚这一点。而且,被称为『大魔导士』的阿弥并不擅长剑术,她现在不过是用超越一般人的肉体能力和对方互砍而已。

见状,我放开支撑慕露露的手,站起身来。

「阿——」

在我叫出阿弥名字之前,背后蓦地一凉。

接着,我顺从这股恶寒,将剑高举于头上一挡,传来一阵冲击。彷佛承受千斤重物似的冲击,不是对接下某物的双手,而是对腰部造成了负担。

我紧咬牙根,耐住这股冲击。不知是转瞬之间还是过了数秒,冲击突然放缓,我在这时看见从顶端落下的东西,不禁目瞪口呆。

「你——!」

「山田莲司!!」

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后是一张脸。强烈的视线,睥睨似的眼神,咬牙切齿。所有一切都是眼前的存在对我投以的愤怒及憎恨。

喊叫着我全名的东西在空中重整态势后,将我踢飞。毫无防备的身体遭到踢击,我边咳嗽边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我正觉得他会急起直追时,他停了下来。

仔细一看,他脚边出现一个尺寸足以令一只脚陷落的洞。我意识到那是芙兰榭丝卡的魔法,与此同时,我用左手压着被踢中的腹部,以右手架好了剑。

方才撞到岩壁的背部以及被踢中的腹部,后背与前方,令我感受到全身上下都痛的错觉,调整起呼吸。

我调整呼吸,并望向突然出现的那个东西——在阿弥的魔力光辉映照下现身,似人非人的存在。病态的苍白肌肤,不如精灵长而尖的双耳,四肢如同兽人战斗之际,覆盖着体毛,身上穿的则是难以称为衣服的破布。背后还长着一对让人能联想到猛禽的双翼,吸引人投以视线。

魔族。

照理说不应出现在这块大陆的魔族正站在眼前,对我投以深恶痛绝的视线。

我不禁开始思考他原本躲在哪儿。应该是静待能确实杀死我的瞬间,而一直贴在洞窟顶部吧。

不知他是否察觉了我意识到他是魔族,因而咧嘴一笑。那并非喜悦——而是能感觉到狰狞杀意的笑。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竟然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你啊〃」

完全牛头不对马嘴。他单脚一跳,进入我保持的安全距离之内,于是我也急忙往后跳。与其说我感到混乱,其实单纯只是反应跟不上。正当我打算举剑接下攻击时便已被打中,我的右肩——而非剑身——承受了魔族挥出的拳,朝地面倒去。

接着他立刻大力踱步,打算踩碎我的头,我藉着遭到殴打的冲击惯性滚离原地。

我预测他会再度出手而立刻起身,但我以为的攻击并未来到。仔细一看,他的脸依然面向我,却抓住了菲洛纳从死角——他的背后——射去的箭矢。

「还是一样,都是些怪物啊。」

我吐出这句话,重整姿势。视线转向慕露露时,发现芙兰榭丝卡已经出手帮了她。

不过这种运动能力与反应速度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一般而言,射出的弓箭是不可能徒手抓住的。

能做到这种事的——不,能理所当然地做到这种事的就是魔族。方才被他打中的上臂传来一阵热烫的疼痛感,只是被殴打,肌肉就……不,最糟的情况下,可能已伤及骨头。我的手指还能动,所以大概没有骨折,但随着时间经过,手臂的发热感有不断增加的错觉。

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声响。是阿弥和另一只异形(怪物)战斗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左手架着神剑(艾路曼希尔德)警戒对方,并这么问道。

将我踢飞后,对方(魔族)显得冷静了一些,他彷佛提防似地压低身子,将魔力凝聚到右臂之上。在阿弥的金色魔力照耀下,能发现那股越见黯淡的黑色的魔力光辉缠绕在其手臂上。

「你以为我会说?」

「那倒也是。」

我们彷佛相识多年的朋友一样诙谐地交谈,下一瞬间,魔族便像飞蝗般地跳起,朝我的头部施展回旋踢。我低下头闪躲,他挥动的脚在岩壁上踢出一条裂痕。

「呼。」

我吁了一口气,用神剑(艾路曼希尔德)砍向他露出的裆部,不过他用另一只脚接下了我的斩击。在空中也那么灵活啊——我在心中这么咒骂,下一刻,我的剑身被脚趾抓住了。

『竟敢用脚挡我!』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愤慨的声音,可见她不悦至此,可是——

「可恶。」

「哈——」

明明只是脚趾,却拥有恐怖的强大力量。我意图收回剑再度挥出,但随着收回的剑,他插入其中,随后我的视线便一阵摇晃。

额头上传来痛楚。过了一会儿,魔族男人在不远处着地,而我脚步踉跄得无法追击。随着我抽回剑的态势,头部受到他的膝盖使力撞击——在摇晃的视野中,我总算理解自己受到怎样的攻击,而后我再度架好剑。缠绕在他手上的魔力,只是幌子。

我被他耍着玩了。

正当我这么想时,我被

来自侧面的冲击震飞,这次换右肩撞到岩壁上。

我想知道发生什么事,而和异形(骷髅怪)对上了眼。不对,其实他没有眼球就是了,所以应该是我自己感觉和其深陷的眼窝有了交会。

「莲司哥!!」

阿弥对付着异形的尾巴,并发出惨叫,同时间,一道白色身影跃向打算朝我奔来的魔族,慕露露从魔族背后展开了偷袭。

可是魔族彷佛背后有长眼睛似地,立刻对攻击有所反应,他反手一挥,慕露露娇小的身躯便被打趴在地。随着一声惨叫,慕露露摔在地上动也不动。

我不知道她是昏倒了,还是打算伺机而动,但她应该还活着。我确认倒卧的她背部有些微起伏之后,用力深呼吸,强迫自己调整气息。

然而对方宛如不给我思考的时间,用脚随意踏向慕露露小小的头。你不过来,我就杀了她——便是这么回事。

还真是好懂啊。我以双手握紧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压低身子。

右肩异常疼痛。刚才被甩向岩壁,伤势似乎更加恶化了。

我事不关己地想着,等待机会到来。过了一秒——或许更久,骷髅怪的尾巴砸进我与魔族之间。我趁着烟尘飞扬之际往前冲去,踩上那条来回甩动的尾巴,并随着它挥舞的劲势跳起。随着失控的尾巴飞舞的小碎石,都打到我的脸上。

我眯着眼睛防止碎石飞进眼睛,无视石砾带来的疼痛朝魔族攻去。

我从烟尘后飞身而出,捕捉到下方魔族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当我在空中试图挥下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时,右肩传来剧痛。

我无视这阵痛楚,依旧挥剑向下,却无法灌注力气——但这只是幌子。

魔族双手在头上交叉,打算防御我的攻击。他从剑身的颜色判断空手足以防御。真是的,魔族对我的……我和艾路曼希尔德的弱点了如指掌。

——只要制约尚未解放,我便无法全力对战。杀死魔神的我,已变得这么有名了吗?

「得手——」

魔族为了反击而在体内积蓄力量之际,一道微弱的破风声同时袭来。从他背后射出的箭,刺向两手毫无空档的魔族其肩部。原本应是瞄准他的背后,不过他旋身避开了要害,依旧维持手臂交叉的姿势旋转身体,而我在空中没有立足点,落回了地面。

我知道他踩着慕露露的脚充分施加了力量。不过下一瞬间,类似方才异形(骷髅怪)所用的魔法将魔族震飞了。以方向而言,应该不是现在阿弥正在牵制的敌人所使出的,如此想来,我判断现场会用魔法的只剩下芙兰榭丝卡。

我确定发出攻击的人没有施展追击,便对失去平衡的魔族发起肉搏战。以非惯用手——左手握住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总觉得有些不安。我这么想着,同时一剑横劈过去。

但是这记攻击,他仅仅以右手手指挟住剑尖便挡下了,对方立刻将剑拉向自己,让我失去了平衡。他只用了食指、无名指与拇指,即使我使尽力气试图稳踏地面,依然无法如愿。

真是的,他简直冷静到令人发指——明明怨得恨不得杀死我。

顺着剑身遭到拉扯的力量,我全力往前倾身。同一时间,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幻化为翡翠色的魔力光辉烟消雾散,随即变成一把适合近距离战斗的短剑。

魔族的左臂一挥,扫过我因身体前倾而偏低的头部,我试图顺势以短剑刺向他因此露出的腹部,却被他的前踢远远踹飞。

我在地面上翻滚,循着惯性的力量起身,望向菲洛纳等人的方向,发现他们已救起了慕露露。

「为什么魔族会在这里?」

菲洛纳为使魔族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刻意出声询问。

不过,魔族的视线并未从我身上移开。那也是当然的。

「山田莲司。」

他喊着我的名字,嘴角一歪,那是会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扭曲笑容。他嘴上笑着,眼神却没有笑意;明明看似愉快,实则充满憎恨。他的表情诉说着他想杀我,想得不得了。

他如此笑着,动作随意地拔出肩上的箭。为了不被轻易拔出,箭上明明装有倒钩,他脸上的笑容却分毫不减。尽管魔族的肉体格外强韧,应该还是感觉得到痛楚才对——这表示比起痛楚,能杀死我更让他开心吗?

对我而言可一点都不值得开心。

「菲洛纳,你带着她们两人快逃!」

我这么说,为了争取时间朝魔族走去。我自己也知道正大光明地从正面攻击,绝对没有胜算,然而若要引起魔族注意,这是最好的方法了。虽然会有点痛——

正当我这么想时,视野一隅映出一道白色身影。像要配合我似地,从昏厥中清醒的慕露露横插进来。菲洛纳等人发出制止的声音,并立刻拿起短剑与弓箭打算援护她。

『莲司!』

「真是的!!」

不需要艾路曼希尔德提醒,我为了吸引魔族的注意力,全力挥舞短剑。我预测攻击会被接下,接着挨揍,但攻击并没有降临。

他用手臂格挡我的剑,并用另一只手抓住慕露露的手腕借以防御。

『我叫你逃——』

艾路曼希尔德还没说完,慕露露便以被抓住的手腕为支点旋转,朝魔族的脸狠踢去。其威力未能让魔族失去平衡,但已让他松开对自己手腕的束缚,她得以有些勉强地挣脱并落回地上。我也趁势往后一跳,与慕露露并肩站立。

刚才的攻防似乎使她的手腕有些疼痛,侧脸显现出痛苦的神色及不自然的大量汗水。

「噗哈!」

魔族开心地笑着。那笑容意味着我们的抵抗也让他非常享受。

面对魔族的笑容,慕露露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发出喀的一声闷响,接着她开阖掌心,确认右手的状况。

(插图)

……真是个勇猛的少女。

「莲司,能赢吗?」

「目前不可能。」

「这样啊。」

『又讲这种丧气话——』

下一瞬间,慕露露推开我往旁边一跳,一条白色长鞭敲打在刚才我们所站的位置。那是异形(骷髅怪)的尾巴。

我对无暇确认阿弥安危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但我没时间为此悲叹,在地面翻转起身后,感到右肩传来剧痛。

在这一瞬间。在我没将专注力放在魔族身上,而是放在自己肩膀上这一瞬间。

魔族没放过这刹那的空隙,他在空无一物的空中大力挥下右手。下一秒,我立刻用左手抓着慕露露的领子往旁边一跳。

瞬间,远方的岩壁便纵向裂开。

尽管不是很深,断面却十分锐利,若是用肉身抵挡,人大概会被切成两半。我未能彻底闪避,斗篷的碎片飘散在空中。

「哈,直觉很准!」

魔族大笑着说。我看着魔族的笑容打算起身,右脚却有些疼痛——与斗篷一样,未能彻底避开魔族刚才的攻击。小腿肚遭他划开,伤口一时之间竟感受不到痛楚,能够想象刚才那一击到底有多锐利。

总而言之,要是被那招斩杀,大概会在感觉到痛楚之前就死去吧。

「噗哈——」

察觉到我内心所想,魔族男人扬起笑容。打从心底……感到开心。他露出孩子般的天真表情发笑。

我提剑警戒,紧接着,白色的尾巴缠上他的身体。明明是骨头却十分柔软,骨头尾巴将魔族搬运到骷髅怪的肩膀上。

「谁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松啊。」

他口中吐出憎恨,右手朝向头顶上方,看得出他正在手中凝聚魔力。

「阿弥!!」

听我这么一吼,阿弥随即以魔杖尖端指向他,但她的动作又停顿下来。她或许是想到若在这里施展魔法,坑道便会崩落。

下一秒钟,魔族朝废弃矿坑的顶部射出黑色魔力弹。他摆明要破坏废弃矿坑,射出的魔力弹正中顶部。威力不是很强,只是让壁面出现裂缝,但这样就够了。小小的裂缝在转瞬间越裂越大,立刻变成能落下岩块的大小。

我望向菲洛纳他们,两人都愣在原地仰望坑道顶部,阿弥当然也是。

天花板一旦崩塌,会发生什么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各位,快逃啊!」

「噗哈——很棒的表情。」

魔族这么说道,并操纵异形骷髅怪挥舞尾巴。

要来了——我直觉地这么想,下一刻,尾巴打向的却非菲洛纳、阿弥或芙兰榭丝卡等人站的位置,而是我和伙伴之间。

他不让我们会合。我察觉到他的意图,可是却无能为力,慕露露原本打算迈出步伐,但我拉住了她,她小小地闷哼了一声。

「唯有你这家伙,我一定会极尽残忍地杀掉。」

彷佛受这道怨慰的声音驱使,异形骷髅怪不断挥舞尾巴敲击地面。此时,我感觉从坑道顶部落下的石块越来越大。

「可恶!」

我这么咒骂着,环顾四周,寻找能离开这片广场的出口。菲洛纳他们离我们进来的地点较近,但他们被骷髅怪尾巴绊住脚步,无法朝那方向前进。

我感到焦躁,急忙左顾右盼,发现了另一个出入口。由于坑道内部的构造改变,不知道那条路通往何方——我虽然瞬间想着这件事,但觉得无论如何都比成为瓦砾的垫背好,于是立刻拔腿向前。

……然而,右腿的伤势让我迈出第一步便差点跌倒。我往下一看,发现比起痛感,伤口其实更深,右膝以下已染成一片血红。即使如此,我依然忍痛往踏出一步,慕露露则撑着我的右肩。

「要跑了。」

「……好。」

听见她担心的声音,我暗自放心地吁了口气,我们一起跑向我找到的出口。移动时的震动使右肩与右脚十分疼痛,不过我心想——若停在这里,很快就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拼命激励自己。我在奔跑中回头望去,发现阿弥他们朝另一个出口跑去的身影。

我为此感到安心,不断奔跑,眼见落下的岩石越来越多。焦虑、恐惧——我心中交杂着各种情绪继续跑,我的气息紊乱,脚还差点绊倒。

纵使如此,我依旧努力跑到通道上,脚步不停地继续疾奔。

阿弥用魔法做出的光源在此时中断,我顿时被黑暗所包围,连慕露露的表情都看不见。

坑道的摇晃幅度并不大。虽然顶部的岩石持续崩落好一阵子,但没有影响到通道。只是回头一看,通往广场的道路似乎完全被落石挡住了。待摇晃停歇,我稍微回头几步,便看见通道彻底被岩石封死。

双眼已习惯魔力光源,在这个连提灯照明都没有的黑暗坑道中全然无法目视。这就是用魔法制造光源的弊害。强大的光明虽然能照亮黑暗,只是光源一旦消失,便会什么都看不见。

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我的眼睛才能习惯废弃矿坑的黑暗。

阿弥他们没事吧——我这么心想,不过最后见到他们时,他们正往离开广场的通道跑,所以应该没事。我决定当作是这样,毕竟现在没有方法确认他们的安危。

提灯掉了,阿弥也不在身边,在完全被黑暗笼罩的通道上,我不知该往哪里走,在原地踟蹰不决。

「你帮了大忙啊,慕露露。」

「……我也被你救了。」

隔了一会儿,慕露露这么说。她应该是在说我的脚负伤的原因——我下意识掩护她避开那招锐利无比的魔法吧。

「那我们就扯平了呢。」

「嗯。」

慕露露轻声笑了。和伙伴失散的心情被她的笑容所抚平,我呼出一口气。

「艾路曼希尔德。」

『嗯。阿弥,你听得到吗?』

我一喊艾路曼希尔德的名字,她便察觉我的意图,呼唤了阿弥,不过我没听见声音。

他们果然跑去岩石另一边……连接废弃矿坑入口的通道之中了吧。因为听不见声音,无法确认他们是否平安无事,但艾路曼希尔德可以用直接在脑中响起的『嗓音』叫他们到出口会合。

我在脑中回忆这附近的地图。我知道即使不走废弃矿坑,沿着矿山山腰前进,能可抵达另一端的出口。

『阿弥他们也没事就好了。』

「是啊。」

艾路曼希尔德传达消息之后,我总算放松地坐到地上,将背靠着岩壁,事到如今,才感到右肩与右脚的痛楚越来越剧烈。

可是我不能在这里发呆,我们也得赶快离开坑道,和阿弥他们合流。我这么想着,打算站起身来,却发现身体比我想象的还要疲倦,根本不听使唤。即使我想起身,抬起的臀部又会立刻跌回地面。

原因出在右脚。因为眼前一片漆黑,我不知道自己伤势如何,但站起身的动作会带来强烈痛楚。我在逃出崩落的广场之时稍微一瞥,应该出了不少血,而且被踢中的腹部和撞上岩壁的背部,现在也更加疼痛了。

在行动之前应该先止血。我虽然这么想着,但手边没有适合的布料。

「慕露露,你有能绑伤口的布料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

「这样啊。」

她的话很少,我也简单回应。该怎么办呢?我想了一下,打算随手撕下左边的袖子,右臂才一使力,肩膀便异常地疼痛。

脚和手臂受伤,而且还是惯用手,这状况有点麻烦呢,我不禁叹了口气。

「……你没事吗?」

昏暗之中,隐约浮现一对金色眼瞳。慕露露在黑暗中的视力比我好,我感觉到她在一片漆黑之中,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

「……抱歉,你能撕下我衣服的袖子给我吗?」

「可以吗?」

「我要用撕下的布绑伤口。」

我这么一说,黑暗中便传来衣服摩擦的声响,接着是踩踏砂石的声音。蓦地,我的左臂被人抓住。虽然知道对方是慕露露,可是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被一把抓住,还是让我吓了一跳。

我没有叫出声,但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右肩又是一阵剧痛。慕露露不太在意我的反应,脱去我左手的皮手套。

「可以吗?」

「嗯,拜托你了。」

我一说完,便感到手臂传来被人用力拉住的感觉。正确来说不是手臂,而是袖子就是了。

随着唰唰的纤维撕裂声,我的左臂被放开了,一阵撕破布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可以帮你绑伤口吗?」

看不见真的会让人感到恐惧呢——我不自觉地这么想,慕露露如此询问。我根本连伤口都看不见,只能拜托慕露露了。

「麻烦你了。」

「嗯。」

她轻轻抬起我的右脚,应该是为了用撕成绷带状的衣服包扎我的脚。

我咬紧牙关,下一瞬间,便感到右脚传来剧痛。因为慕露露将捆在脚上的布用力地打了结。我知道不这么做便无法止血,但还是痛得差点飙泪。

不能让那个魔族发现我的所在地,所以我紧咬下唇,咽下自己的哀号。然而这样还是不够,我用左手殴打岩壁。右脚传来的压迫感非常难受,我理解那代表伤口就是那么深。从紧咬的唇缝之间泻出些微忍耐剧痛的呻吟,同时,慕露露的手从为了止血而打结的布上放松力道,压迫感减轻了些。

「再、用力——一点、绑。」

我这么一说后,右脚的痛楚更加剧烈。

我忍耐着那股剧痛好一段时间,痛楚终于趋缓。因为我已习惯剧痛,以及简易的止血作业结束了。紊乱的呼吸声在阗暗之中回荡,我藉深呼吸调整气息。

我用没有袖子的左臂拭去额头浮现的汗水,总觉得触感有点奇妙。

「……已经没事了。」

「伤口很深吗?」

「不会,没事的。」

我还真不会说谎呢——我因痛楚而朦胧的思绪中闪过这个想法。光是用力地绑紧布料,血是不会止住的。即使看不见,我也明白这点。

『被打得真惨啊。』

「对啊。」

好久没受这么重的伤了,是自从我离开大家,变得自暴自弃之后头一遭吧。我差点想起过去的事,摇了摇头。在这种状况下想起过去,实在是立下死亡旗帜的绝佳时刻。

与其想起过往,不如想想该怎么活下去比较有建设性。

「慕露露,你知道该往哪走吗?」

「……不知道。」

「你可以感受到空气流动之类的吧?」

「出口太远了……」

「让啊。」

我如此回话。根据地图,我们大概只到半路,要走完像跟之前一样的距离才会抵达出口。

这段路那么长,很难依靠空气流动找到路。

把地图给菲洛纳保管是否做错了呢?不对,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就算有地图也没意义吧。再说也没有光源让我看地图。

没记载在地图的开阔广场……恐怕是那个魔族所造成的吧。

这样一想,我便注意到还有很多事情都让人搞不清楚。为什么魔族会在伊姆内几亚大陆?那个怪物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正谋画着什么企图颠覆人类社会的麻烦事吗?

无法理解的事太多了……魔族与骷髅怪,他们都在场的话,先不论阿弥他们(另一边),我们这边可没胜算。不良于行的我与慕露露要是遇到他们,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只有我们两人,而且连出口在哪都不知道,若我咳声叹气,会让慕露露感到不安。我如此思考,于是咽下叹息,想着之后该怎么做。

和伙伴失散、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出口在哪里、恨我入骨的魔族带着恶心的魔物到处徘徊……真是相当令人绝望的状况,恐怖得让人想哭。

「总之,稍微移动一下吧。」

我用手扶着岩壁,以不为右脚带来负担的方式站起来。止血时已感受过令人泫然欲泣的痛楚,感觉现在多少可以忍受疼痛。

「不要动比较好。」

「待在这里的话,会被那些怪物发现的。」

我感觉到慕露露闻言便站起身来。当我想沿着墙移动,这时她便支撑着我受伤的右脚那一侧。不过,我的左手虽然撑着岩壁,但还是直直站立着,以我和慕露露的身高差距而言,说她在

支撑我,其实更像抱着我。慕露露注意到这件事,以让我依靠她肩膀的形式,努力用手撑住我的腋下与腹部。

『你那样没问题吗?』

「虽然右手和右脚不能用……嗯,没问题的。」

「有问题。」

『到底哪里没问题啊……』

我听着两人无奈的叹息,在黑暗中走着。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也习惯了黑暗,可以看到通道的构造。但其实还是接近完全看不见,我只能隐约分辨走在我身旁的慕露露的轮廓而已。

我们沿着岩壁前进,由慕露露引导我,在废弃矿坑中往前走。

我们究竟走了多远呢?考虑到可能会被魔族发现,我们不发一语地在坑道中前进,丧失了时间的感觉,而且周遭一片漆黑,也弄不清距离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这么一想,我便明显发现右脚的疼痛随着时间经过,变得越来越鲜明。我的呼吸急促,冷汗直流,喉咙疼痛,思考一旦变得模糊,就必然会更加意识到伤口的痛楚。起初因为包扎而稍微减轻了痛楚,但那果然只是暂时的。

被汗水濡湿的衣服令人感觉很不舒服,不知慕露露是否感觉到我因为疼痛而喘着气,她支撑着我的手传来更强劲的力量。

我也依赖起她的温柔,将身体靠在慕露露身上,接着她便失去了平衡。

尽管是肉体能力强韧的兽人,不过要支撑有一定体格差距的对象在黑暗中前进,还是有些困难。她所消耗的体力,应该比我想的还多吧。

『莲司,稍微休息一下怎么样?』

「……说得也是。」

艾路曼希尔德察觉到我们的状况,如此建议。慕露露似乎点头同意了,于是我便靠着岩壁往地面坐下。那样的冲击又右脚传来疼痛。

我小声哀叹一声,这时慕露露也坐到我的身旁。

「有血腥味吗?」

「有。」

这样啊。魔族的嗅觉没有兽人那么灵敏,不过对气味还是远比人类敏感。

我之所以会得知这项情报,是因为那个魔王大人最爱血腥味……那个魔族对血的味道又掌握到何种程度呢?要是他个性很迟钝就好了……

「莲司。」

「嗯?」

「刚刚交手的魔族。」

慕露露的话语果然很简短,她将句子切成一个个词语的讲话方式,让人感到悠哉从容。

「是熟人?」

「谁知道呢。」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头好痛。小腿的痛楚传到脑部,脑袋深处彷佛被刀子刨挖一般。我用这样的头脑反刍慕露露的话。

魔族的熟人——我能称作熟人的魔族就只有一人。

「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

「但他认识莲司。」

『那是因为莲司杀了魔神涅伊菲尔。』

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补充。事实便是如此,所以我没有出言反驳。我试着深呼吸,企图调整痛苦的喘息,但效果只有一瞬间,呼吸很快又会变得紊乱。

「慕露露。」

「嗯。」

「如果我杀了翠尼利亚,你会怎么样?」

听我这么问,慕露露陷入沉默。我杀了神……魔神,被当作救国的英雄,吟游诗人把我做都没做过的英雄谭写成诗歌,但那都是因为我杀了试图破坏世界的魔神。如果我杀的不是魔神,而是女神或精灵神——守护人们的神祇,那么我的评价便彻底翻转。人们……人类、亚人、兽人都会憎恨我吧。

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我才会被魔族憎恨。」

所以我才会这么出名。连我不知其名、未曾谋面的魔族也憎恨着我,因为我杀了他们的神。对方是创造这世界的三柱神之一,而我杀了其中一柱之故——应该说,凡人弑神之后竟然还能受到赞赏,说不定这还比较奇怪。

我用痛到意识朦胧的脑袋这么想着,露出微笑。啊,杀死神明真是没什么好事。

被从没见过的人憎恨、追杀。

……不过我转念一想,在思考这些事之前,得想想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无论如何遭人憎恨,我都没打算在这片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幽暗之中死去。

我早已决定了,我绝对要在床上寿终正寝。

「我听说魔神涅伊菲尔打算破坏世界。」

『是啊。』

「莲司明明守护了世界,却受人憎恨?」

「那是当然的。因为我杀了神明大人啊。」

结果,弑神便是那么一回事。

珍重的东西被杀害、被夺走的话……那么便会怨恨杀戮、夺取的对象。

听见我这么说,慕露露陷入一阵沉默。黑暗之中,只见她那双微微闪耀的金眸笔直地望着我。

「我说了奇怪的话,抱歉。」

「……伤口,会痛吗?」

「有一点。」

我暂时不发一语地让身体休息。在没有任何光源的状况下,眼睛几乎看不到东西。什么都看不见实在是个问题。正当我这么想时,感到坐在我身旁的慕露露有了动静。

「怎么了?」

「……有什么东西来了。」

听她这么说,我勉强止住紊乱的呼息。心脏因与疼痛以外的理由加速,汗水顺着脸颊淌落。慕露露的手握住我的手。好娇小的手,与看起来——应该说摸起来不同,非常地有力。我的手被她捏得发疼,此时,黑暗中传来咔的一声。

没有脚步声。与方才在广场时一样,有种对方会突然自黑暗中现身的错觉。

我回想起那个骷髅怪。我从未见过、彷佛由各式各样的魔物骨骸组合而成的异形,而那个怪物现在正从附近通过。

看不到它的身影,才更让人恐惧。若是被发现,现在的我可毫无抵抗之力。

『屏住呼吸。它要通过这里了。』

即使在黑暗之中,艾路曼希尔德似乎也能见到魔物的身影。她还是一样,在这种时候非常方便。

『刚才的魔物和魔族都在。』

随着脑中响起的嗓音,黑暗之中又传来「咔」的清脆声响,比刚才还大声,不对,应该说是比刚才还接近。慕露露的手更用力地握住我,咔、咔,脚步声等间隔地传来,越来越近……又渐渐远去。所幸对方好像也难以在黑暗中视物。渐渐地,脚步声消失了,即使如此,我们还是过了好一段时间,才安心地吐出一口气。

『先不要动,这条路是单向的……他们还会回来。』

我仅只一次地深深吐气,慕露露亦呼出一股长气。我们因为紧张而无法顺畅地呼吸,希望至少能允许我们深呼吸一口气。

与此同时,我感觉到慕露露紧握着我的手放松了力道。

「你害怕吗?」

为了缓和气氛,我小声低喃,音量只有身为兽人的慕露露听得见,她又握紧我的手。这次是刻意地几乎捏痛我的手……不过她大概觉得让我发出惨叫也很麻烦,很快又放松了力道。

* * *

我们再度听到那具骷髅怪通过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周围渐渐恢复光明。

与其说是光明,不如说是自入口附近便一直出现,像萤火虫的发光生物。并不是很亮的光,只能让我依稀看见身旁慕露露的脸,但还是比一片黑暗好太多了。

怪物离开后,坑道里才重新恢复光明,想到这点,难不成这些昆虫也警戒着那具骷髅怪?这或许可以成为判断那怪物是否在附近的指标。

我思考着这件事,并再度开始移动。尽管我相信阿弥他们平安无事,但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来帮我们。

我和慕露露有共识,那就是不想在有那种怪物徘徊的废弃矿坑中多待一秒。于是我依着慕露露的五感与荧光虫的光芒,小心地前进。

虽然分不清那具骷髅怪的气味,但慕露露似乎已经记住魔族的气味了。有慕露露在真是太好了——我不禁这么想,她在黑暗中的视力和嗔觉都比我敏锐,要是没有她,我大概光是移动都无法如愿吧。

『你怎么分得出魔族的气味?』

「我记起来了。」

「……还真可靠啊。」

我为了隐藏因消沉而低落的心情,开始说起玩笑话。支撑我右肩的慕露露再次施力,把姿势调整好,我因而小声地哀号,随即便听见慕露露用鼻子发出了「哼」的一声。

「快感谢我。」

「我一直很感谢你啊。」

似乎是因为我的语气听起来很轻浮,慕露露看起来心情不太好。莫非是在黑暗中移动,让她累积了压力?我也常在黑暗中感受到封闭的氛围,想必年幼的慕露露会感受到更强烈的精神压迫吧。

「要稍微休息一下吗?」

「不要紧。」

她的声音有些紧绷,但不是没有精神,总之,现在得赶紧找到出口。即使在这里歇息,也不知道会不会遇上那些怪物,根本无法好好休息。

我们默默地前进了一会儿,慕露露突然重新撑起我的肩膀。

「因为莲司说要带我去王都。」

「嗯?」

「……所以我不会让你死

的。」

闻言,我不禁失笑。并不是觉得好笑,只是想起上一次像这样被某人担心,已经不知道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不过慕露露不可能看透我的心思,以为我在捉弄她,便在支撑我右肩的手上施加力气。肩膀传来比刚才更锐利的刺痛,令我再度发出呻吟。

「不要把我当小孩。」

「我没有。」

我立刻出声抗辩,不过慕露露看起来还是有点生气……的感觉。

「我不会死的。」

「……因为你是英雄?」

「理由没那么了不起。」

荧光虫的光明点亮四周,我们走在昏暗的通道中,话声因此产生回音。我虽然也觉得不要讲话比较好,但我如今受伤、不知出口位置、不知是否能得救,这些不安相互交杂,驱使我开口说话。

如果我不开口说话、不进行对话,感觉会被这股不安压垮。

慕露露似乎和我怀抱相同的心情,随着时间经过,她变得越来越多话。

「我说过要带你去王都吧。」

「嗯。」

「我一向都会遵守我说过的话。」

「这样啊。」

她话虽短,但在以温暖的声音回话时一并点了点头。在昏暗中依稀浮现的侧脸,彷佛露出了微笑。

『莲司这个男人,只有约定是一定会遵守的。』

「别说『只有』。」

但我不否认就是了。我这窝囊的个性自己最清楚。

或许同样清楚这一点的,就是总在我身边的艾路曼希尔德吧。

『你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哈哈。」

因为我以前很认真吧。认真地努力,认真地开玩笑……我现在已经没有那种活力了,是因为老了吗?

「和我约定好。」

「?」

「活下来,带我去王都。」

听她这么说,虽然不知她在这片黑暗中能看得多清楚,我还是刻意露出了笑容。真是个孩子气的可爱约定呢。

「嗯,约好了。」

『嗯。』

艾路曼希尔德一副很了不起似地表示认可。这也是老样子。

话说回来,慕露露很温顺呢,是因为我看起来快死了吗?

我们又陷入一阵沉默,只是不断走着。此时,支撑我的慕露露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没什么……」

『是尸体,而且是大量的尸体。』

慕露露欲言又止,由艾路曼希尔德告知我。虽然我看不见,但看来是我们前进的路上有大量的尸体,可我感觉不到任何生物动作的气息。

「不是僵尸,只是尸体?」

『嗯。』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我喃喃自语道,望向尸体所在的方向叹了口气。

位处不死者徘徊的森林中央,据说这座废弃矿坑也有很多不死者。然而实际进来之后,却没有不死者的踪影……仔细想想,这真的很不自然,没留意到这点的我实在很蠢,我不禁对自己感到傻眼。

「慕露露,你先放开我——艾路曼希尔德,那地方在哪?」

我集中力气于右臂,打算放开慕露露,她却更使劲地支撑我。这是她用行动表示「我不放」吧。

「别把我当小孩子。」

「……是啊。」

『呵呵——不过是在广场的正中央,脚受伤的莲司是无法靠近的。』

据艾路曼希尔德所说,这里似乎和刚才的地方一样,是类似广场的地方。

这里也是那个魔物或魔族建造出来的吗?

我仰仗慕露露的支撑走到广场中央,透过荧光虫微弱的光芒,隐约浮现的轮廓……是一座尸体堆成的小山,数量确实很多,堆积的高度甚至连我都要抬头观看。

「一接近之后,发现好臭啊。」

「……嗯。」

慕露露发出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声音。

『是那魔族干的吗?』

「嗯,感觉也没有其他会做这种事的人了。」

那他又是为了什么?我心中浮现疑问。为什么魔族会出现在这种废弃的矿坑之中?为什么感觉应存在于阿贝艾尔姆大陆的怪物会出现在这里?

以目前状况来说,这座尸山应该能给我一些提示,但我又不想用手触摸。我可没有将手伸进尸山的胸襟。

「艾路曼希尔德,有没有什么感觉派得上用场的东西留在这里?」

『没有。』

「这样啊。」

我这么低喃着,伸出左臂一挥,黑暗中乍现翡翠色的魔力,尸山随之显露全貌。

我握在手中的是棍子,一种棒状的武器。

『……莲司?』

「没办法啊,因为我不想摸它们。」

『我也不想啊!』

我的思考因脚伤而变得迟缓。在无法思考不时短路的状况下,我用手中的艾路曼希尔德轻轻戳了戳眼前的尸体小山,透过棍子传来一股肉腐烂的触感。肌肉与皮肤皆失去弹性,感觉很像用手指戳泄了气的气球。

光是用戳的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我用棍子将一具尸体从尸山中拽出来。在此期间,艾路曼希尔德不断在我脑中抱怨,但我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如何?」

「触感很奇怪呢。」

虽然我们曾多次和僵尸交手,但刚才被我拖出的尸体却有种难以言喻的触感。

我请慕露露帮忙,让我在尸体旁边蹲下。

「艾路曼希尔德,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这些肉块都是腐烂的。』

她的嗓音听起来可怜兮兮的。被用来移动尸体似乎让她很受打击。

我心想等等再安慰她,便摸向那具尸体。一开始感到的是恶心的感觉,接着是肉体腐败的味道以及难以言喻的触感。而后我拿起尸体不知是手或脚……四肢中的其中一部分后,立刻察觉到诡异之处。这虽然是人形的僵尸,这一根肢体中却没有骨头。我接着拿起其他四肢,发现里面也都没有骨头。

这具尸体是没有骨头的肉块。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自问道。即使是僵尸,没有骨头的话也无法活动。不对,说到底,有办法维持尸体的人形,只取出骨头吗?

我彷佛后背遭人丢入冰块一般,窜起一阵恶寒。那是对黑暗中潜藏着不知名怪物的恐惧。

许久没有这种感觉了,我宛如遇上未知的怪物,因害怕而起了鸡皮疙瘩。

我想起那个魔物——怪物。以各种人类或魔物的骨头所组成的异形。

如字面所述,那是用从这堆尸体中取出的骨头拼凑成的魔物,拥有蝎子般的下半身,以及让人联想到人类或人形魔物的上半身。要拼凑出一个得仰头才能尽览的庞大怪物,究竟需要多少尸体呢?

「——莲司。」

慕露露小声呼唤埋头思考的我,她扯了扯我右手的袖子,将我拉回现实之中。

「嗯,我们离开这里吧。」

我靠着慕露露的支撑站起身来。这种地方让人一秒都不想久留。

我从尸山旁边经过,往前走去,靠着艾路曼希尔德与慕露露,我们又找到好几个与刚才一样的广场。

那些尸体看起来还没事……尸体没事这种说法或许不太对,总之这边是一般的尸体。

恐怕坑道中的僵尸全部都被聚集了起来。而恶灵没出现则是因为……它们也成为那具骷髅怪的粮食了吧。僵尸与恶灵,这些不死者们全都成为那个怪物的粮食,使之逐渐成长。

正当我烦恼着该怎么做时,慕露露再度停下了脚步。

「啊!」

她提高了音量,自我们和阿弥他们分开后,她首次发出透着喜悦的明亮音色。

『怎么了?』

「可能,是出口。」

虽然我什么都没察觉到,身为兽人的慕露露却感觉到了。她加快前进的速度,我试图要跟上,她便立刻缓下了脚步。

「……对不起。」

「没事的,赶紧走吧。」

『不,等等。』

我也急着想前往出口,将力量集中到扶着岩壁的左臂上,艾路曼希尔德突然出声阻止了我们。

我本想问发生了什么事,却发现慕露露也保持着沉默……同时,周遭的光源(荧光虫)也消失了。

『他在这条路的前方等着。』

究竟是什么在等我们,这种事不用想也知道。

原来如此,真是不错的判断。既然在黑暗中找不到我们,只要在出口附近守株待兔就好。

我脑中浮现废弃矿坑中的地图,出口确实只有一个。入口、出口都只有一个,那么接下来只要等待,猎物便会自己送上门来。

所以在那之后,我们才会都没在坑道中遇见那东西了啊。

现在想想,在两度擦身而过后就没有再遇上,未免太不自然。不过一旦知道原因就能理解了。然而一想到他在那之后就一直守在出口等我们,悲哀到让我想哭。

「该怎么办呢?」

我叹了口气,语气轻松地说道——当然

是压低了声音说的。

老实说,我想不到什么好法子。不是因为伤口开始发炎肿烫,也不是疲劳与疼痛使头脑无法思考,只是纯粹想不出好办法。要离开废弃矿坑,需要将混合各种生物骨骸的诡异骷髅怪与魔族从出口附近引开,但我的脚现在却是这副德性。

『怎么办?』

我没回答她的问题,离开慕露露的支撑,将背靠在岩壁上。

怎么办?想到这里,我不禁再度叹息。已经是第几次遇到这种情况了呢?明明死亡近在咫尺,我却没有感到绝望。能习惯这种情况也很奇怪,连我都对自己感到无奈。

最近死亡总是与我比邻。黒色半兽人、黑色巨魔,接着是不认识的魔族与诡异的骷髅怪。这数个月间遇上的,还真是别具震撼力的阵容。

「我来当诱饵,慕露露趁着空档到外面去。」

「莲司呢?」

「我会逃进坑道里。」

我简单地说完后,总觉得慕露露的表情……变得很严肃。由于荧光虫的光芒消失了,我无法看清她的脸,只是有这样的感觉。

「你别生气。那家伙在黑暗中看不见东西,你去外面带阿弥他们过来,在那之前,我会在黑暗中边发抖边等待救援的。」

『有必要说最后一句吗?』

闻言,我耸了耸肩,右肩随即传来痛楚。拖着右肩和右脚,我可以逃到几时呢?

算了,这比和魔王大人玩躲猫猫要好太多了。至少有一种还活着的感觉。

「我知道了。」

不过,不知慕露露在想什么,她的脚步声开始离我远去……她朝我们刚刚前往的方向——也就是出口走去。

「别这样,不要学人逞英雄。」

「……那是莲司你吧?你刚刚才说,你赢不了那魔族。」

被她这么一说,我低声笑着。我好像真的讲过这种话呢。

「放心,因为到刚才为止,我都还只是普通的莲司。」

脚步声停了下来,感觉她更加不满了。

『那是什么意思?』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狐疑的声音。我听着她的嗓音,将背部移开岩壁。我光用右脚踏地便会感到疼痛,别说跑了,连走路都很吃力。若要我举剑作战,把不安摆到一边,首先根本就不可能办到。然而我还是非这么做不可。

我有所觉悟,往前踏了一步……却差点跌倒,被慕露露扶住。

「实在太暗了,都看不见脚边,真令人困扰。」

「……你没办法用受伤的脚走路的。」

我为掩饰尴尬而说道,慕露露的回应却马上揭穿了我的现况。话说回来,她在帮我止血时,看过我脚上的伤。

「慕露露。」

「什么?」

「……那家伙想杀的是我,他不会追你的。」

『对方要过来了。』

我们说太多话了,在出口等待的家伙似乎有动作了。

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全身施力试图站稳脚步,但慕露露推了我的胸口一下,轻轻地……她明明几乎没有用什么力气,却已让我无法站稳,跌坐到地上。

「喂!」

我小声地训斥慕露露,她却没有回应我——独自往前跑去。

『真是的。』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我扶着岩壁站起身来。

「在哪里?」

我在黑暗中看不见东西,所以询问艾路曼希尔德,却听到远方传来崩毁的声音。不需确认,我也可以推测是慕露露遇到那个不知名的魔族了。

『我知道啦——你沿着墙壁往前走。』

「可恶,那个蠢丫头!」

我低声咒骂,拖着脚步往前走去。可恶,这可是双践踏过多只魔物、踢打过无数魔族的脚啊,不过是被划个开口,竟然真的名符其实地扯我后腿了。

……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无法喜欢自己。一到关键时刻总是派不用场,才受了点轻微的伤就成了累赘。而且我没有魔力,所以伤口愈合得很慢。神官们所使用的回复奇迹,对我而言也只有止痛的效果。现在的伤要等到完全痊愈,不知道得花上多少时间。

『……声音停下来了。』

走了一会儿后,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因为我在内心不断咒骂自己,所以没有发现,不过在刚刚那道声响平息之后,确实没再听见什么声音了。

「慕露露顺利逃走了吧。」

『唔。』

她如我刚才所说,隐身于坑道的黑暗之中,躲过了魔族与魔物。但一旦让对方见到自己,多少会被掌握行踪。魔族也不是笨蛋,他们可以像阿弥一样,轻松使出制造光源的魔法。

刚才没这么做,单纯是因为……他对于狩猎负伤的我乐在其中罢了。想起他宣言要让我不得好死的笑脸,我很容易就能如此联想。

『这下麻烦了。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你还真是个值得依靠的搭档啊。」

思考因疼痛而变得迟钝,呼吸也变得凌乱,但我还是拼命地往前进,只是昏暗之中果然还是很难行走。因为魔物在附近,我不能依赖荧光虫的光源,我想着还有什么能当作光源的东西,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我真的是个笨蛋……」

『莲司,怎么了?』

「艾路曼希尔德。」

我呼唤她的名字,右手一挥。经过一段时间后,右肩的疼痛已经减轻到可以忍耐的程度了。

翡翠色的魔力凝聚,出现一根棒子,或者该称之为棍。我用它代替拐杖。

『解放的制约共有三项。』

我听见她的声音,翡翠色的棍棒散发出薄弱的光辉,那是艾路曼希尔德魔力的光芒。我以那翡翠色的光芒为光源,在坑道中行走。

「三项?」

尽管我很在意慕露露和怪物们去哪儿了,可是解放了三项制约这件事也很令我在意,我不禁反问艾路曼希尔德。

在广场战斗时,解放的制约只有两项。毕竟是用惯的搭档(艾路曼希尔德),我不可能搞错。而且当时的剑身是银色的。

然而,现在解放的制约已是三项。

……虽然自己也觉得这样很没出息,但我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被解放的制约变多了。

『是三项。』

我为确认而询问,艾路曼希尔德的回答依旧不变。

是我的战斗意志,还有——话说回来,那时候解放的制约有两项,是哪两项呢?

虽然不应该这么说,不过那群人里面,并没有需要我守护的弱小伙伴,我也没有与人约定过什么。若说还有什么可能,便是借助女神(爱丝特莉亚)之力了,但我当然并不记得有向她祈求过力量。

……也不是有谁死了。我现在也觉得阿弥、菲洛纳与芙兰榭丝卡并没有死,恐怕这第三项是因为慕露露吧。因为我想着必须要保护她。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可能。

「那个诡异骷髅怪——是『魔神眷属』吗?」

『诡异骷髅怪?不知道啊,或许是吧。』

拜托你注意一下——我打从心底发出叹息。

「真派不上用场。」

『莲司才是,你也没注意到啊。』

也对啦。不过明明正面临着这种千钧一发的危机,我却一如往常地在和艾路曼希尔德斗嘴。但是——

如果说那是『魔神眷属』的话……该怎么说呢?感受不到那种特殊的氛围。与那黑色半兽人和巨魔交手时,我都会涌现相应的怒火,和那骷髅怪战斗时,却没有这种感觉。

我总觉得无法释怀,把棍棒当作拐杖往前迈步。

发出翡翠光芒的棍棒照亮坑道内,我叹了口气。就像那名魔族憎恨我一般,我也有憎恨的对象。魔族奉献己身信仰的神祇被我杀死;与此相同,魔神与其眷属也夺走了我为数众多的伙伴与朋友……以及我想守护的人。

「受这种伤还不能放弃,真是累人。」

『你本来就没想要放弃吧。』

气喘吁吁的我因这句话露出苦笑。我不想让慕露露死。我不觉得我能拯救所有人。况且说拯救也太过傲慢了。只是连在我双手所能触及的范围……在那样狭小的范围内,我都办不到了。我在心里祈求着卑微的愿望,至少只有一人也好,奋不顾身拼命的话,至少能让我救下方才还在我身旁的一个人吧。若是连这一人我都无法守护——那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活了。

为了忘记脚上的疼痛,我不断对自己下暗示——走快点、走快点,这样的话就能赶上了。

我在通道中走着走着,见到远方传来一道光明。是出口的光。我因这道光芒而眯起眼,由于眼睛还无法适应光亮,所以用手遮着眼睛。出口处果然没有任何人,当然也没见到那个不知名的魔族与魔物的身影。

慕露露还在坑道之中吧。应该是逃向与我走来的通道不同的其他条路了。我这么一想,便听到坑道之中传来崩毁的激烈声响。慕露露果然还在里面。

『能赶过去吗?』

「要赶上。」

我已经受够赶不上了——我拖着右脚往坑道中

前进并如此说道。我回想出口处的地图,预测慕露露逃走的方向。

不过,要知道方向其实很简单。坑道两旁的岩壁,有种被摩擦过的痕迹。我想起骷髅怪那庞大的身躯,明白这是因为它有部分的身体摩擦到了岩壁所致。

「真愚蠢。」

我低语道,顺着痕迹往通道内前进。此时,传来一阵彷佛有东西碎裂的战斗声,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近,而且每一次的间隔更短。恐怕是那个魔族把慕露露逼到了死角,在玩弄着她玩吧。又或者是找不到我,所以拿她来发泄烦躁。

我忘记脚上的疼痛,带着紊乱的呼吸,流着异常多的汗水,在坑道中前进。废弃矿坑如同地震般摇晃着,灰尘从顶部掉落,洞内飞舞着并未发出光芒、类似萤火虫的发光生物。我想着顶部该不会又崩塌下来而往上看去,现在应该还没问题。

声音再度止歇,是慕露露躲起来了吧。我这么一想,又拼命地以棍代杖前进。

继续走了一会儿后,我发现眼前有白色的物体在蠢动着。我弯过坑道的转角——见到那具骷髅怪。在一片晦暗之中,骨头看来十分苍白。

「混帐东西。」

我边骂道边循着它的脚步追去。当我随骷髅怪弯过转角时,便看见了它完整的样貌……我将棍棒用力一挥,手中的棍子便幻化为翡翠色的魔力烟消雾散,取而代之的,我的左手里出现一把雕刻着黄金装饰的长弓,右手则是翡翠色的箭矢。

我拿起长弓、架上箭矢,右肩随之发疼,使我不禁皱起脸来。我蹲低身子,将脚跨至与肩同宽的距离,感到右脚传来一阵剧痛,而这份痛觉却让我的思考格外清晰了起来。

视野里的白色骷髅怪背对我狂奔。那些让人能联想到蜈蚣或蝎子的脚,诡异地没发出任何声响。对被追杀的人而言,骷髅怪在昏暗的坑道中前进的姿态看来应该相当恐怖;不过对追踪它的人而言,则是一幅令人发噱的景象。

我脑中浮现废弃矿坑的地图。只要知道出口在哪儿,便能反过来推测这里的构造。这条通道的前方是一个T字岔路……异形骷髅怪在此右转。

那巨大的身躯并未因动作停下,并且毫不犹豫地转进直角弯道,确实是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画面。同蜈蚣一般的下半身柔软地弯折,一部分的脚踏上了岩石的壁面——而非地面。

我拉紧以魔力构成的弓弦,一阵宛如乐器演奏的美丽音色回响于坑道之内。注意到这声响的诡异骷髅怪瞬时停下脚步。黏在会让人联想到蜈蚣或蝎子的身体上,那颗巨魔骨头……头盖骨的部分转了过来。

「去死吧。」

我放开拉紧的弓弦。黑暗之中,翡翠箭矢划出一道光之轨迹,飞向前去,粉碎了它的右臂。反射艾路曼希尔德的魔力光辉而发出微弱光芒的白骨,凌乱地飞舞在空中,黏在手臂前的巨大镰刀掉落在坑道的地面上。

镰刀材质果然也是骨头,发出与外表给人的印象不合的清脆声响,滚落在地。

『莲司!』

「可恶!」

我咂舌一声,再度搭上箭矢。因为右肩的疼痛,使我的准心偏离了。我再度瞄准头部,拉紧弓弦,此时,站在骷髅怪左肩的魔族注意到我。

「山田莲司吗!?」

「是我。」

被人喊出全名,我在回应的同时放箭,这次粉碎了骷髅怪的左脚。这只能与阿弥抗衡的怪物在坑道中动作受限,无法完全发挥它的身体能力。它为了转向我而死命挣扎之际,一半的脚开始碎裂。虽说没有全碎,但骷髅怪失去平衡,暂时停下了动作。

它的身体往左倾,我凭着翡翠色的光芒,可清楚见到站在它肩头的魔族抓着它头部的模样。

——我到刚刚为止,还只是普通的莲司。

我想起自己对慕露露说的话。

「我是你们的天敌……山田莲司(弑神之人)。」

我打算再度放箭。正当我搭上第三支箭时,受翡翠光照亮、坑道中四处飞扬的灰尘,不自然地摇晃起来。

我理解那是骷髅怪所施展的魔法,同时再度放箭。箭矢带着解放三项制约的魔力,将肉眼不可见的魔力弹化为乌有,射穿数根右侧肋骨,使得骷髅怪的姿势大大失衡。

彷佛表示不会再让我恣意妄为般,骷髅怪在对其巨大躯体而言过于狭小的坑道内,转动着身体,打算转过来对付我,但它缺了几只脚,动作显得相当笨拙。

终于跨出的第一只脚不自然地摇晃着。多关节的脚当中有一只骤然弯曲,坑道中传出一道清脆的声响,此时,从脚旁边窜出一个朝我奔来的人影。是慕露露,她发现自己已不再是攻击对象,所以跑回来了。她的速度依旧,虽已走了半天以上,却丝毫不见任何迟缓,便来到了我身边。

「为什么——」

她用难得的生气口吻这么说道,支撑起我的右半身。

「你先出去。我也会立刻跟过去。」

语毕,我的侧腹被她揍了一拳。

「快点。」

『呼——莲司,快点。』

「喔、好……」

我发出些许呻吟,在前往出口前,望向异形骷髅怪与站在它肩膀的魔族。他那充满憎恨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我。

他的嘴唇蠕动,发出细小的声音,尽管未传到我耳里,从他的唇形也可窥知他说了什么。

我将视线从咒骂着我的魔族身上移开,顺利地搭上箭矢,大幅偏离了目标而瞄准上方。我朝刚才只要骷髅怪一躁动,便不断发出即将崩塌般声响的洞窟顶部射去。

「谁会被你杀死啊。」

我这么说完便放出箭矢,予不断发出声响的洞窟顶部致命一击。坑顶开始崩落,位置正在骷髅怪之上。坑道顶部崩塌,落下岩块,将白骨压垮,它虽然比人类或一般魔物更加强韧,但被崩落的石块压扁应该也无法全身而退。

我确认异形骷髅怪被崩塌卷入后,这才转回刚才走来的路。

「好,快走吧。」

「嗯。」

我又感到右脚发出的疼痛,还真是一副现实的身体啊。越是感到生命危险,便越不觉得疼痛;而一远离死亡的危机,就越来越痛。若是被坍落的岩石压到的话,可是会没命的,就让我多忘记一会儿疼痛不是很好吗?

我被慕露露拖着,在坑道中前进,见到远方的一片光明——能见到太阳光了。是出口。在见到满心期盼的太阳光时,坑道顶部的崩塌也紧追而来。距离我们不远处的穹顶开始发出即将崩落的声响,漫天的尘埃飞舞,让我不小心呛进喉咙。

「快点!」

「好。」

身上的痛楚使我差点忘记现在身处于什么状况,我被慕露露拖着走,拼命地迈开脚步。身旁掉落着自顶部落下的石块,大小有如拇指,这表示逐渐崩落的坑道已经快将我们吞噬。慕露露奋力地奔跑,气喘吁吁,流了许多汗,头发黏在被灰尘弄脏的脸颊上。周围已经亮得足以令视野清晰,出口就在不远处了。

我们一步一步地接近出口,已经不远了。再一分钟——不对,再几十秒。我对自己难以前进的脚步感到焦虑,拼命地迈着左脚……此时,背后响起一阵轰声。崩塌的声响并不会那么大,我不禁回过头去。

——在那里的是身体(骨头)残缺情形比刚才更离谱的骷髅怪,它震飞崩落的岩石,不断逼近。

『真缠人!』

艾路曼希尔德焦虑地咒骂。听见声音的慕露露也回头一望,确认骷髅怪的身影。

「快点。」

「我知道!」

我受慕露露催促,朝出口疾行。追着我们的骷髅怪虽然脚程更快,但身躯庞大,不时被从洞窟顶部掉下的岩石打中身体,阻挠了它前进的脚步。

再一下下。就快到出口了——然而就在此时,我绊倒了。为了使右脚负担不会太大,我一直用左脚支撑全身重量,导致左脚过度疲劳。我往前一倒,慕露露被我波及……在倒下之前,我用右手推开她娇小的背,慕露露往前踉跄地颠了几步,我则从正面倒卧在地上。

「你先走!」

「……不要。」

她拉着我的衣服,拖着我在地面上前进。同一时间,骷髅怪也因崩落的岩石被削去体积,但仍不断往我们的方向前进。

「慕露露!」

「再一下下就到了——」

我被她拖着。因为身体被她拖着,所以右脚很痛;衣服被她拖着,导致右肩也很痛。

慕露露并没看我,只是拼命地、奋力地,望着前方拖着我走。

我受到慕露露的勇气所鼓舞——左手握起了一把短剑。一把有着翡翠剑身与美丽黄金雕刻装饰的短剑。

「——别放弃啊。」

——别放弃。

过去,曾有人这么说过。曾对某人说过。

别放弃。别放弃啊。

我是在何时这么说着,并挥舞起剑的呢?正因为碰上了性命危险,所以「过去」像走马灯一般浮现在脑海里……我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撕心裂肺的哀恸。

我想起了在那之后所发生的事。一不小心便想起来了。那是极度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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