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四章 弒神之剑与魔剑士的力量

我不想拋弃。

也不想放手。

……我根本不想放弃。

一只小手握住我的右手,将一股热意传了过来。

在此同时,令人感到温暖的微弱绯色光芒,从那小小的掌心向外溢出。

女神的奇迹。信仰女神爱丝特莉亚的神官们所使用的奇迹,能治疗伤口、医治疾病的神迹。如果信仰不够虔诚,或是阶级不够高,使用上无法发挥太大的效果,然而握住我手的少女──天城弥生使出的是真正的奇迹。

她的治愈力宛如让时间倒流,数次救了我的性命。

不过,就算是女神的奇迹,治疗伤口的时候还是要有不可或缺的东西,那就是接受回复治疗者的魔力。奇迹是藉由让体内的魔力活性化,提升肉体的治愈力,完全不适用于没有魔力的我。

即使是人称『圣女』,这个异世界里面最强的治疗能力者弥生,对我来说顶多也只有止痛的效果罢了。

我和弥生独处,在令人联想到医院诊疗室,白色布帘围起的个室里接受治疗。

她帮我止痛,并且用绷带固定受伤的右手腕。她以利落的动作在我的手腕缠上干净的白色绷带,我从容地看著这一幕。

用来充当医务室的是一间大会议室,空间足以容纳数十位身穿铠甲的骑士,然而实情却是门口附近人满为患,一大堆人挤不进房间里面。

行使『回复奇迹』的其中一位神官大喊著「擦伤的人出去」,但室内伤势轻微的人不多。

这种状况也是无可厚非,一年一次的祭典让大家都失去了控制,其中也有人抱著显而易见的不良企图,想看一眼以『圣女』名号闻名的弥生。

不管在哪个世界里面,名人(偶像)都不好当。因为没有多少人认得我,所以我不会受到关注,生活十分惬意。

「哥哥你今天一直在受伤呢。」

「我也不想受伤啊。」

弥生帮我包扎绷带时忧心忡忡地说,我这么回应她。

……与一般人对战果然不是件简单的事。

面对人类时,斩杀魔神的经验派不上用场。一旦站到同一个场地上战斗,光是为了挡下对方的剑,就让我的手臂哀声连连。我只是应战奥布莱恩先生以及第二战的对手,手臂就很没用地发出悲鸣。

真要说起来,我不是接住攻击,而是在闪躲后单方面发动攻势。突袭是我擅长的攻击方式,一对一的正面对决对我来说有很多困难。

「好,可以了。」

「嗯,谢谢。」

她在最后拍了下包扎绷带的手,表示已经包扎好了。

我握了握掌心,确认手的状态时,手腕感到了疼痛。

止痛也有极限。我没有出声,只是脸皱了起来,这时脑中随即响起轻细的笑声。

『这就是你偷懒的证据。』

啰嗦。身边那么多人让我无法回嘴,只能在心里抱怨。虽然不可能听见我内心的想法,但也许从我的表情也看得出我想说的话吧──

脑中的笑声又更大声了。

「幸好有弥生你在。」

「……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

她的表情像是无法释怀,大概是因为她无法治疗我的伤势吧。弥生向女神爱丝特莉亚祈求『治愈所有伤痛的异能』,但她无法治愈没有魔力的我,或是已经丧命的亡者,或许她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谢谢,我好多了。」

「还是会痛吧?你的脸都皱起来了。」

「没什么,只是点小擦伤而已。」

『不是瘀青和轻微的扭伤吗?』

……真是个爱说废话的搭档。听见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身穿豪华白色长袍的弥生捂住嘴,轻轻笑了出来,肩膀随之颤动。

笑容总好过阴郁的表情,虽然受到嘲笑的人是我,我并不觉得恼怒。

我让视线从弥生身上移开,从关上的布帘缝隙间看向医务室。

虽然是医疗场所,但这里没有摆放特别的设备。室内有五张铺著干净白布的木床,以及弥生现在坐著的木椅加上木桌,共四组桌椅。

每一组桌椅都坐著白袍的神官,为武斗大赛的参赛者疗伤。

弥生把平时放下的黑色长发绑在脑后,身上穿的不是制服或私服,而是繍上金色图样的纯白长袍。黑发与白色服装的对比非常适合她。长袍是信仰女神爱丝特莉亚的神官穿著的服装,只是在细节上不一样。

弥生能使出女神的奇迹,在神官当中具有崇高的地位,人们甚至尊崇她为『圣女』。

如同兽人与亚人信仰精灵神,人类信仰的是女神。

受到女神召唤的我们在一般人眼里,就像群高不可攀的人,其中能疗伤治病的弥生更是被当成了女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人们尊称她为『圣女』。她不以为意地过起『圣女』的生活,在旅途中救了许多人。

对我们这群只会战斗的人来说,这是非常值得尊敬的行为,但是弥生真正想治疗……想救的只有一个人。

那样的情感在她脸上显露了出来,我想起让她出现这种感情的那个人,忍不住苦笑。尽管在帮我治疗伤势,但她的心早已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也想穿上漂亮的洋装……」

弥生叹著气说。凭弥生的外表,穿起洋装肯定明艳动人。

「比赛结束后就能穿了吧。」

「……我也想穿上漂亮的洋装,替哥哥加油。」

这个兄控居然换了个说词。

弥生喜欢宗一,她的每个行为都表现出这一点。即使到了这个年纪,听说她早上还会到男生宿舍叫醒宗一。

这是兄妹情谊还是其他情感,外人的我不便多加揣测。

她有时会为了过度的好意而反省,有时会做出让宗一也难掩困惑的肌肤接触。要是谴责她,她会搬出我们是兄妹这个挡箭牌……对彼此而言都是在这个世界里,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不过,这样的举动在来到异世界之后变本加厉,宗一和他的好友阿弥常来找我商量。

我知道宇多野小姐提醒过她,但是这一年来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

『弥生穿起洋装一定很美。』

「真的吗?谢谢你,艾路小姐。」

「是啊。」

我若无其事地看著宇多野小姐和阿弥所缺乏的丰满低语著。据说和服是配合日本女性的身材设计,那么洋装就是为西方女性的身材设计的服装吧,我这么想著。

至于我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那就是──那种服装果然还是适合胸部丰满的人。虽然平胸穿起来也好看,但还是丰满的人比较适合……如果我把这种话说出口,势必会遭到宇多野小姐的挞伐,而且是物理性的消灭。

「洋装啊。」

「唔,莲司哥哥?」

「我只是在想,宗一现在有欣赏洋装的心情吗?」

「唔。」

毕竟他输给真咲了。

我这么一说,弥生不满地鼓起脸颊。就算对方没有心情,她还是想让喜欢的人看见自己打扮后的样子吗?虽然她比同龄的少女成熟,从这方面看来她还是个青春期的女孩子。

「我不是在附和艾路曼希尔德,不过弥生你穿起洋装肯定很适合。」

「这话真可疑。」

「好痛好痛。」

拜托别握住我受伤的那只手啊。

我不像弥生,没有受到爱丝特莉亚的庇佑,所以就算只是单纯的握力,我也敌不过眼前的少女,实在太丢脸了。

『莲司还是一样废话这么多。』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我,我在心里发著牢骚。

「笑容、笑容。」

我一指出弥生的神情很可怕,她随即面露笑容。不过,那可怕的笑容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会对一个人露出笑容。」

「…………」

说著,她叹了口气。

眼前的『圣女』大人闹著别扭,说起这话来一点也不害臊。看见她气呼呼噘起的双唇,我不再计较她用力握住我的手,忍不住苦笑。

真受不了她,她最好稍微隐藏一下自己的心情。

我没有把话说得强硬,因为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弥生的心情吧。这个问题尽管萦绕在我心头许久,至今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那是宗一与弥生,在这世界里相依为命的「家人」之间的问题,或许不是外人的我们可以说三道四的领域。这种行为算是逃避还是信任……实在很难说是信任。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在想宗一和弥生的感情真好。」

「呵呵,那是当然的啰。」

弥生说著,喜形于色地挺起胸膛。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灿烂的笑容看得连我也不自觉开心了起来。

治疗我手臂的手稍微加强了力道。

虽然相差十岁以上,我会觉得难为情是因为她的手实在非常娇小,又很柔软吧。

我感觉自己不停挥剑的手变得硬邦邦的,非常厚实。

「好羡慕你们。」

「是吗?」

「因为我没有兄弟

姐妹。」

因为没有兄弟姐妹,我才会觉得宗一与弥生他们可爱吗?妹妹和女儿,弟弟和儿子。虽然还不到会有像宗一或是阿弥这么大的孩子的年纪,我和宇多野小姐或许都是以这种心态看待大家。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弥生笑了起来。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绝对不是我多心。

「好,结束了。」

「谢谢你,弥生。」

最后她轻轻拍了拍手,表示治疗结束。

『怎么样?』

「待会儿稍微挥个剑看看吧。」

我说著站了起来。这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伤员,待得太久也过意不去。

「你战斗的时候不要再受伤了,我是说真的。」

「这要求有点困难,我尽量吧。」

说完,我拉开充当隔间的白色布帘。布帘拉开后,我看见了排在我后面的人们。

里面有几个人受了伤,几乎都是来看弥生的粉丝。

「让开让开,伤员优先。」

神官赶走那些人,让貌似参赛者的伤者优先进入白色布帘内。

「加油……要赢喔,莲司哥哥。」

白色布帘拉上前,弥生说著,朝我轻轻挥了下手。

该怎么说呢?那个样子真让人心神荡漾。弥生那副模样让一旁的男生们看得痴迷,一个个笑嘻嘻的……我担心起自己是否也露出他们那种表情。

也许是弥生待在布帘后面,四周的视线转到了我身上。我没把他们的视线放在心上,离开了医务室。

* * *

后来我直接回到休息室,人数比起开始时少了一半以上。既然只有赢得比赛的选手待在休息室里,人数自然会随著比赛进行减少。

留下来的选手里面,没有看见穿著熟悉制服的少年少女。

一开始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随著比赛进行,人数也愈来愈少。可见即使再有才能,这场比赛也没有简单到学生能够胜出。

『没有看到芙兰榭丝卡。』

「是啊。」

她要不是在比赛,就是在我接受治疗的时候输了吧。

我有些在意,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这时,我注意到留下的参赛者纷纷把视线集中到了我一个人身上。

我一路获胜,当然会引起注意。再者,比赛时介绍了我的身分,更是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

我想到这件事就忍不住叹气,接著从口袋里面掏出徽章,在桌上转动著把玩了起来。喀啦喀啦,木桌发出了单调的声响。

『别玩了。』

艾路曼希尔德提出抗议,不过我实在是闲著没事做,所以还是玩了一会儿。在我把玩徽章的时候,休息室的门打开,于是我往门口看了过去。

这时,刚好芙兰榭丝卡走进室内。

她刚才似乎在比赛。虽然没有明显的伤势,她走路的样子垂头丧气。她的神情阴郁,看起来很沮丧。另外有两个疑似是她魔法学院的朋友,穿著类似制服的女孩子,从旁边扶著她,三个人并肩走著。

『她输了呢。』

「……你讲话真是直接。」

虽然说你平常就是这么心直口快──我决定把这话藏在心里。要是我说出口,她要不是闹脾气就是勃然大怒。

话说回来,我也不能直接问她是不是输了,只是从她那郁闷的神情看来,想必不会有错。

从时间推算,这应该是她的第二场比赛。第一次出场能赢得一战算是不错的成绩,我这么想著,窥探起芙兰榭丝卡的神情。

她还没注意到我在这里,也许是不甘心落败了,又或者是难过没有使出全力,她看起来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在桌上用手支著脸颊,空下来的手拿起徽章。

「毕竟我没有看到她的比赛。」

就算想找话聊,没有观看比赛也无从聊起。我没出息地找著借口,这时脑中响起了沉重的叹息声。

『……你们可是一起旅行到王都的伙伴啊。』

这不能怪我。我受了伤想接受治疗,又只有这么一个身体。既然这样,你可以延后治疗的时间,等看完比赛再去找弥生──我总觉得会遭到这样的斥责。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芙兰榭丝卡注意到我,闷闷不乐的神情瞬间绽放出笑容。啊,那一看就知道是硬挤出来的笑容。

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没那么长,那和她平时的笑容不太一样……但逞强的模样让我不禁苦笑。

这时,她身旁的两位朋友也注意到我了。

她们果然也知道我的身分,忽然全身紧绷,露出了畏怯的模样。

「莲司大人。」

芙兰榭丝卡有些……消沉地叫著我的名字。她的语气里不见平时的活力,听得连我的心情也不自觉低落。

『你好像很无精打采,比赛输了吗?』

怎么办?我认真思考起是否要把这个徽章从休息室丢到外面。

「别说得那么直接,笨蛋。」

『……你不在意吗?』

这一句笨蛋似乎骂得她委靡不振,她那似男似女的优美嗓音听来有些失落。

「啊,不,我不在意。」

我嘴上说不在意,但她在听见战败时那僵硬的神情没逃过我的眼睛。我叹了口气,把艾路曼希尔德放在桌上,用指尖敲了敲中央的宝石。

『你明明也很想知道。』

「就算想知道,也不能劈头就问人是不是『输了』。」

我的说词会更委婉一点……我不讨厌这种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只是希望能稍微体谅芙兰榭丝卡的心情。

她面带苦笑,流露出内心流淌泪水的氛围。

然而,芙兰榭丝卡身旁的同龄少女没有开口安慰她,只是双眼直盯著我。

她们看起来很惊讶,而且是非常惊讶。

「你们第一次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吗?」

我这么一问,体型娇小……年纪大概比阿弥还要小的少女点点头。那副模样再加上可爱的样貌,实在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小动物。

另一位身材和芙兰榭丝卡一样修长的少女整个人愣住了,轮流看向我和桌上的徽章。

我可没有自恋到觉得自己长了一张会迷倒众生的脸。

「怎么了?」

「啊,没事。」

她一听见我的问题,马上把视线移开。她的脸颊有些红通通的,难不成是害羞吗?

「她们是你的朋友吗?」

我把目光从她们身上转向芙兰榭丝卡。一同旅行到王都的旅伴苦笑著,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虽然因为败战而情绪低落,朋友在看见我之后变了脸色,也难怪她会露出那种表情。

虽然晚了点,我的春天(桃花期)总算来了。我脑中冒出这种愚蠢的念头。

……桃花期这个词不存在于异世界,是真真正正的死语。

「要坐吗?我们可以聊一下。」

「好、好的──打扰了。」

她的语气果然不像平常朝气充沛,那消沉的嗓音让我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遭哥布林围攻后的她。

当时我用甜果汁让她的心情冷静下来,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话说回来,她只是心情不好,没有混乱或是情绪激动,其实不理会也没差。

她绕到我的正面来坐下后,陪著她的那两个人看起来没那么紧张了,也分别在她的左右两侧坐了下来。

「你们好,我是和芙兰榭丝卡大小姐一起旅行到王都的山田莲司……在这个世界叫莲司·山田。」

我向她们问好后,身体僵硬的两位少女也介绍了自己的身分。不出我所料,她们是芙兰榭丝卡的学友,身高较高的是同年级的同学,较矮的是小两届的学妹……比阿弥还要小一届。

自我介绍完后,她们再次陷入沉默。面对我是那么紧张的一件事吗?

我还以为自己的个性算是平易近人呢。

我伤脑筋地搔了搔脸颊,看向芙兰榭丝卡,她也露出了伤脑筋的苦笑。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反应跟她们很像。」

「咦……我、我有这么紧张吗?」

芙兰榭丝卡说著,看向左右两侧。她们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紧张,只是身体依然紧绷,肩膀也莫名僵硬。

『那个时候与其说是紧张,我倒觉得害怕和恐惧的感觉更强烈。』

因为那时候刚在鬼门关前走过一回吧。我这么一说,她难为情地整张脸都红了起来。面红耳赤的她开口想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又马上闭上嘴。

最近我们亲近不少,她也能有话直说,不过在朋友面前,她还是得保持矜持。

就算我不在乎,说不定她面对朋友还是必须谨言慎行。

我常忘记她是贵族的一员,而我在世人眼中是拯救世界的其中一位英雄……和我这种人闲聊,说不定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我在意著这种事,以平常不会用的「芙兰榭丝卡大小姐」来称呼她,结果她似乎很介意,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难道是我想太多了吗?

『你还是用平常的说话方式吧。』

「说

得也是。」

『那个样子一点也不适合你。』

「…………」

干脆真的从窗户丢出去好了,这个混账。

也许是我将怒气表现在脸上,芙兰榭丝卡轻轻笑了出来。至于其他两个人……她们看著我,像是看到什么珍禽异兽。

「她的嘴巴很坏。」

『你居然有脸这么说。』

面对芙兰榭丝卡的学友,真希望她能稍微管一下自己的嘴巴。她的个性就是不会看场面,虽然说……她平常就是这个样子。

如果不是这种个性,就不是艾路曼希尔德了。这么想的我实在是宠溺她的男人。

「怎么了,你好像很没精神。」

「不……那个。」

「她因为输了而不高兴。」

芙兰榭丝卡欲言又止的时候,和她同龄……身高较高的女孩子这么说。

从话里听来,她正为了第二战败下场来的事耿耿于怀。

「第一次参加武斗大赛就能进入第二战,已经很了不起了。」

「就是说啊。」

身材较高的女孩子似乎也有同感,率直地附和我的话。另一边那位体型娇小,桃色秀发的少女也默默点著头,表示认同。

即使我们这么劝她,她似乎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露出了像是心有不满的暧昧笑容,看起来有些哀伤。

「你把事情看得太严肃了。」

「……是吗?」

「大家都把你当成我的徒弟,让你对自己设下了高标准吧?」

「唔……」

我似乎说中了,她明显把视线转到了另一边去。那有趣的反应惹得我呵呵笑了出来,结果她不只是脸,连脖子也变得红通通的。原本她的肌肤就白皙剔透,实在很容易看出来。

「用不著在意,你就是你,不管身边的人说什么,你只要顺从自己的心意,在自己做得到的事情上面努力就行了。」

用不著在意。或许我不该把话说得这么轻松。说不定只是我没有察觉,但『我的徒弟』这个头衔对她来说,其实是无比沉重的负担。

应该对她说些更体贴的话吗?我在内心忍不住烦恼。

我教她的有陷阱魔法与使剑的方法,另外还有我知道的冒险技巧……就只有这些。

只教这些就敢自称是这位美少女的师父,我的脸皮可没有那么厚。真要说起来,同为魔法师的阿弥更有资格说是她的师父。

「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满意,明年再继续努力吧。」

「什么?」

「没有人规定从魔法学院毕业后不能继续参赛。你可以继续努力,一直到获得自己满意的结果为止。」

这次不满意还有下次机会,下次再不满意还有下下次机会。只要活著就能继续努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呵呵。」

芙兰榭丝卡听见我这么说,惊讶地往我看了过来。一会儿过后,熟悉的……旅行时我常见到的轻柔微笑浮现在她的嘴角。果然最适合美少女的表情是笑容。

「是,我会继续努力。」

「好。」

她总算打起精神来了,我松了口气。

「对了,你的朋友进入了第几战?」

「这个嘛……」

本来我想找个安全的话题和她们三个人闲聊,但是芙兰榭丝卡笑得很暧昧……似乎很苦恼。

这是不该提出的问题吗?忽然浮现出这个想法后,我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说比赛结束了,她们陪著她回到休息室实在是很不寻常的举动。

换句话说,她们早就输了。

我想起芙兰榭丝卡说过自己不擅长实战,而且是整个学年里面倒数前几名。

她们比她更早败下阵来啊。我是不怎么在意,只是同样身为贵族,居然比半年前实力不如自己的芙兰榭丝卡更早战败,她们的心情想必很复杂。贵族难为啊──在各方面皆是如此。

「那个……很遗憾。」

「唔。」

我犹豫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最后挑选了最没有危险的用词,桃发少女听见后发出了微弱的哀号声。

『莲司……』

艾路曼希尔德不知道为什么语气十分错愕……不,我承认是我的错,我应该更谨慎思考话题。

……艾路曼希尔德的谴责让我心烦意乱,这句话我真想还给平常的她。我又在桌上转起徽章,『不要闹了。』惹来她的怒斥。

「总之不用太沮丧,芙兰榭丝卡小姐……还有你的朋友。」

「是。」

芙兰榭丝卡开朗的响应让我的嘴角放松了下来,她的两位朋友则是显得郁郁寡欢。

「别往下看,要往前。头垂得那么低,连别人的脸都看不见了。」

我苦笑著说了之后,她们抬起了头。她们没有哭,只是情绪有些低落。

「不管是失落、难过还是懊悔,都要往前看,还有看向自己的身边。」

听见我这么说,她们不约而同环顾起四周。

她们的目光没有看向前方,而是看向身边的芙兰榭丝卡。

「你们身边有什么人?」

「……芙兰榭丝卡。」

「一个人闷著头苦恼的时候,心情只会愈来愈差。等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你们可以看看身边,一定能找到指标。」

那可能是朋友、伙伴,又或者是什么微小的契机。

不过,那必定会成为自己的下一步。当烦恼或是焦急的时候,都要想起这句话。

「这是奥布莱恩先生──这个国家最强的骑士说过的话。」

「────」

「至少你们还活著,没有丧命,可以下次再继续努力──」

『说到这里,莲司你的下一战快开始了吧?』

「时间到了吗?」

在艾路曼希尔德的提醒下,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一时间,休息室的门打开,一位原本在外面的士兵唤出我的名字。

「可惜只聊了一会儿。」

「不,非常感谢您。」

聊天似乎让她的心情放松了一点,真是太好了。

芙兰榭丝卡与她的朋友们神情快活许多,果然女孩子就是要配上开朗的表情,美女和美少女更是如此。

我拿起徽章(艾路曼希尔德),塞进口袋里面。下一战的对手──用不著想也知道,叹息忍不住脱口而出。

希望与宗一的对战能让她冷静下来……我由衷如此期盼。

「莲司大人。」

我心情沉重地迈出脚步,这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我。我转过头去,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芙兰榭丝卡正直视著我。

「请加油。」

「嗯……我会努力的。」

我随口回应,再次迈开脚步,勉强忍住了叹息。

『真咲在等我们啰。』

「我只觉得心情很郁闷。」

我想起很适合『战斗狂』这个词的,那位貌美的同伴。虽然她有不输阿弥与芙兰榭丝卡的美貌,但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和真咲相处。

……原因很简单,我讨厌战斗,而真咲对战斗──对挥刀情有独钟。

我左思右想,只得到这唯一的答案。为了让她能够满足,我只能拿出真本事拼命应战,拼命挥舞武器。

热衷战斗的人──我没有说这种人坏话的意思。

所以说,我只觉得郁闷。

* * *

不晓得是第几次了,我再次站到场上接受欢呼。场内没有再出现樱色的魔力光芒,看来使用那一招会让人精疲力尽,在我和奥布莱恩先生的第一战之后就此绝迹。

我朝欢声雷动的观众挥手招呼,往周围望了过去。

这时,欢呼声变得更加响亮。那的确是为了我而发出的欢呼声,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人物。

「你还真轻松。」

「看起来是这样吗?」

「是啊。」

在对手眼中看来,我这样的举动可能不太正经。在对手面前朝观众挥手,的确是不尊敬对手的行为。

在我挥手的时候,真咲进场,冰冷的视线往我看了过来。

如果是有特殊的性癖的人,说不定会为了那样的视线忍不住兴奋。我面对她,出现了不合时宜的感想。

老实说,在所有参加这场大赛的参赛者里面,没有一个是我『有信心一定能获胜的对手』。我既没有抱持轻松应战的心态,也不敢大意或是有任何懈怠。我始终提高警觉,几乎都要精神衰弱了。至少可以趁挥手的时候放松一下,我甚至有这种想法。

「所以呢?」

「嗯?」

「你面对我时,会稍微拿出真本事来应战吗?」

『她在呛声啰。』

「……啰嗦。」

我粗声喝斥艾路曼希尔德,然后叹了口气。

「……我每一战都拿出了真本事啊。」

我搔著头,这么回应真咲。

然而,她似乎不满意我的态度。这一年来有惊人成长的美貌上……她的嘴角像个小孩子一样往下撇。那副模样和她的

年纪格格不入,与她的美貌形成对比,相当可爱。

同一时间,熟悉的魔法『声音』在脑中响起。

如同宗一与真咲的对战,这一战也是宇多野小姐的声音。她正在向观众介绍我与真咲。

「你哪一战拿出真本事来了?」

调侃的语气究竟有几分严肃,又有几分是戏谑。她说话时夸张耸肩的模样,有些神似总是在开玩笑的幸太郎。如果我把这话说出口,恐怕还没等到比赛开始的信号响起,她就把我的头砍断了。

幸太郎总是装模作样,说话的方式让人搞不懂是认真还是开玩笑,惹来了女生们的反感。她们绝不是讨厌他,我这么觉得。

不过和重逢的时候相比,她的心情不错。

要说原因的话,要不是因为宗一,就是因为……可以与我这匹黑马对战。

『真咲的心情很好呢。』

「咦?」

「和宗一之间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唔。」

喔,看来我一说就说中了。

原本心情不错的真咲有一瞬间往我看了过来,脸色十分惊讶。

实在太容易让人看穿了。恋爱中的少女就是这么可爱。我在内心微笑,同时原本揶揄的神情变得正经。凶狠的视线让我不禁背上冷汗直流。

「原来是这样,你们终于有进展啦。」

「不用你多管闲事。」

她的嗓音低沉,宛如从丹田发出来的声音,简直让听者由内心感到恐惧。

不过,我可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反应就停止捉弄她。她气呼呼的,全身涌出杀气。这种程度的反应现在已经吓不了我了……习惯这种情形的我有些可悲。

「是是,我没有拿别人的感情世界说笑的意思。」

「唔。」

说不出话来的真咲很可爱,我这么想著,把长剑从剑鞘拔了出来。

我手里惦著轻微的重量,这把剑果然不好使。

我与真咲对峙,为了确认剑的状况,挥了剑刃损毁的铁剑数次。

真咲看见我这么做,也轻抚著腰间的刀柄,确认刀的状况。那不是大刀,只有一把胁差。

她最擅长的大刀经过与宗一的对战后,无法再继续使用。我感觉心情轻松了一点,虽然主要不是因为上述原因……如果身体能力赢过自己的对手使出擅长的武器,我的胜算连万分之一,甚至是亿分之一都没有。

尤其她对战斗的态度极为认真,即使面对同伴也不会手下留情。

……也可以说她没那么机灵,不懂得如何手下留情。

如果在这个世界认真应战,就算是训练也有受伤的危险。喜欢剑,喜欢挥刀,喜欢拿出真本事来战斗。这样的心情虽然不是无法理解,但希望她多少能体会别人不想受伤的心情。

陪真咲这种人训练的总是宗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天天都在一起训练。

既然对方与自己的实力相当,自己能做到的事对方也做得到,她大概是抱持这种心态吧。现在想起来,这真是可怕的念头,一个不小心,就不是只有受伤而已了。

真要说起来,他们在训练后好像不只一次请弥生帮忙治疗,而且故意不让我们发现。

他们也知道这件事万一让大人知道,会惹来一顿痛骂……这种行径更恶劣。

「既然你赢了宗一,不如叫他答应你任何要求。」

「什么?」

「『赢的人可以提出要求,输的人要答应』,不是常有人开这种条件吗?」

我开玩笑地说,真咲听见后整个人都傻住了。

「还有这一招吗?」

「……你还是这种傻大姐个性,大哥哥我很高兴喔。」

「谁、谁是傻大姐啊!」

这件事暂且不提了。

我将铁剑收入剑鞘,吐了口气。我嘴巴上说没有自信获胜,但接下来要展开的是刀剑的对决。

虽然稍微扰乱了她的注意力,一旦比赛开始,这种行为也变得没有意义。真咲在战斗中的注意力就是如此专注。

──宇多野的『声音』结束了我和真咲的介绍。

接著,等我们双方准备好之后,她就会宣布比赛开始。

「────」

「────」

呼……我们正想著同一件事。

光是视线交会,就有种连思想也交迭的感觉。

久木真咲,向女神爱丝特莉亚祈求『劈开命运力量』的少女。

尤其在攻击力上,她是甚至能与身为勇者、获得女神与精灵神两位神只庇佑的宗一,相互匹敌的魔剑士。没有艾路曼希尔德的我这种等级的对手,就算有十个人也赢不过她。

我想著这种事,把挂在腰间的剑鞘拆下来,丢了出去,这么做是为了稍微减轻一点身体重量。我和她的战斗方式类似──所以我很清楚,胜负取决于速度。

真咲摆出拔刀的架势,我侧身把必须用双手握住的长剑举在左腰侧。我们的架势看起来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是收在刀鞘里面还是拔出剑来。

这样的架势维持了数秒,等待开始的信号。

冷风吹过脸颊,撼动鼓膜的欢呼声彷佛来自远处。这个样子让我有种错觉,好像有一层膜在我们四周,隔绝了我与真咲以外的所有人。

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彷佛连风也看得见。我甚至忘记眨眼,凝视眼前的对手。

对手也是一样,她的视线里只有我的存在,想必连宗一(意中人)都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了。

我以固定的频率,做出长长的深呼吸。

重迭。我与真咲的意识、思考和呼吸重迭在一起。空间有限的场地像是无限扩展开来,让人产生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错觉。

剎那间,一阵强风吹过,她的黑色长发有那么一瞬间遮蔽了视野。

同一时间,比赛宣布开始。

我一秒不差地冲了出去,一口气逼近双方的距离。这种行为不算卑鄙,她也不会这么认为。

长浏海遮住的瞳孔与我四目相对时,我已经踏出了第二步。

她没有为了我的反应惊讶,而是压低了身体重心。

拔刀。

在我意识到她拔刀的瞬间,进入了她的攻击范围。我挥出长剑,胁差也在同时拔出,抢在我的剑之前逼近我的脖颈。她出手利落,行动没有一点犹疑。

攻击的轨迹相当精准,以最短距离从腰间的刀鞘直接挥向我的脖颈,使出宛如一直线的漂亮一击。

正因为如此,我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攻势。

腰从侧身转回正面,顺势将铁剑往上挥。剑往胁差的攻击轨道挥了过去,让那如范本般漂亮的一击落空。

「唔。」

刀刃随尖锐的金属声往上弹开。刀身折射阳光,发出眩目的光芒,没有出现变形。

她急忙把胁差往上挥,避免了刀身变形。

「呼──」

因为是完美的攻击,攻击轨迹变得容易判断。我知道她的攻击目标,也晓得往我发动的攻击轨道。既然如此,就可以采取各种因应的手段。

「啧。」

「呼──」

我把往上挥的剑重新举好,这次我把目标放在她纤细的颈项。身体以熟练的动作把剑在往上挥起后直接往下劈去,剑刃直攻颈项。然而,真咲的反应十分迅速。

她像个陀螺转动,胁差横劈,藉由击向我挥下的剑身,以改变攻击轨迹。

接著,大动作飞舞的长发试图顺势攻击我的脸部。

我往后退一步,避开黑发长鞭,这时真咲也往后跳开,拉开两人的距离。

居然能随机应变运用长发,这一年来她有长足的进步──学会了什么都能拿来当成武器。

为重振精神,我改用右手持剑,转动起手腕。

真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把胁差收进了刀鞘。

『不相上下吗?』

「那是因为她放水了。」

如果她认真起来,凭我现在没有艾路曼希尔德庇佑的实力,恐怕连第一步也跨不出去。

应声的同时,我的视线始终紧盯著真咲。她会放水,也是为了让这场「比赛」的战况更加激烈吧。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她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分出胜负……我思考著这件事,适度放松全身的力气,并且集中注意力,让我能随时响应对方的攻势。

我看著压低身体重心,从神速的动作接著拔刀的真咲。

呼吸一次、两次──

下一瞬间,她的身体重心比举剑的我更低,一头往我冲了过来。身体重心那么低,根本无法发动攻击。就算我想迎击,真咲的头太低,我也很难瞄准攻击目标。

「喝!」

第二次拔刀。

她在跨出脚步的同时使出可谓神速的一击,我没有迎击,而是往左边跳开。

幸亏我不顾一切躲开这记攻击,只有右上臂连同衣服被削了一小块皮肤下来,但整个人还是在场上打滚。

这副模样实在太狼狈了,我马上站起来,确认起真咲的踪影。

她以像是要粉碎会场石板的气势跨开步伐,我配合她脚上的动作,也往她冲了过去。

我冲上前去,目标不是神速的锋利刀尖,而是为了挡下无法砍人的刀柄。

遗憾的是,她似乎看出了我的行动,没有把胁差收进刀鞘。第三次的攻击没有使出拔刀,只是普通的斩击。不过,真咲的斩击比宗一更凶猛──

「呃──!」

我赶紧以铁剑当盾,只是剑身居然像奶油一样裂了开来。她的刀究竟是怎么铸造出来的,实在是令人费解的强度。

遭到斩断的剑身折射阳光,弹飞在空中。

说实话,剑刃毁损的铁剑根本无法对抗追求极致锋利度的刀──这借口掠过我的脑海。

「混账!」

我怒骂著,用仅剩半截剑身,变得轻盈的剑击向胁差。只讲究锋利度的刀缺乏耐久性。如果是「魔剑」的话另当别论,但是钢铸造的刀对上厚重的铁剑,战况对我有利。

真咲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她明显不想正面对打,往后跳了开来。

我用双眼紧盯著她的一举一动,在双脚使力。

『别让她逃了。』

脑中响起声音。我没有时间响应,直接展开攻势,对战者的美貌上顿时浮现出惊愕的神情。

也许她没想到在只剩半截剑身的情形下,我居然主动发动攻击。

「──哈。」

笑的人不晓得是我还是真咲。

如果笑的人是我,那想必是忍不住抽搐,极为可悲的神情。

被斩断半截的剑只剩约莫短剑的长度,不过也许是刀刃过于锋利导致反效果,这把剑依然能当成武器使用。

我看著惊讶得瞬间停止动作的对手,这次轮到我以最短距离直取真咲的性命。

我和真咲有同样的思考逻辑。

宗一与真咲同为「剑士」,不想输给对方,但其中仍有剑与刀的差异。

至于我和真咲的情形──我们完全一样,分毫不差。

什么方式可以更安全、更利落、更简单地──攻击敌人,或是杀了敌人。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少一步或是快上半步,取走对方的性命。

这掌握了我们的命脉,是我们的基础以及骨干。

没有收进刀鞘的刀瞄准我的脖颈,变短的剑也在同一时间瞄准她的心脏。

横劈与突刺。如果要说哪个行动比较快,怎么想都是突剌。

剎时间,真咲的手臂变得模糊,彷佛笼罩上一层薄雾。

「魔剑士」的实力。她以我们十三个人里面最强大的瞬间爆发力挥动手臂。

「────」

惨叫声与吶喊声同时从嘴里发出,我奋力压低身体重心,躲过这一击。几根没来得及闪躲的头发飘散在空中。

──居然避开了,这个女人。

毛骨悚然。冷血的视线紧盯著压低身体重心的我。

受到震慑的我无意间退后一步,接著又来了一记攻击。大刀挥向一秒前脖子所在的位置。

她没有使出胁差。

她右手握住「刚才不在手中」的大刀,左手握著胁差。

「哈──」

嘴角轻扬。

宇多野小姐在脑中讲著什么话,我听不见。

「艾路曼希尔德。」

我以翡翠色的长剑而非断裂的铁剑,挡下朝我心脏直击而来的大刀刀尖。

接著胁差展开连续攻击──我以断裂的铁剑接住攻势。

巧合的是,我们连攻击方式都一样。

二刀流。然而,我们原本都不是用这种攻击方式的人。

我把只剩半截的铁剑丢到场外,右臂一挥,翡翠色剑身的神剑绘出轨迹。真咲同样也把胁差收进刀鞘,接著把大刀收进刀鞘。

『这样好吗?』

「这样战况比较激烈吧?」

『之后你要是挨骂,我可不管。』

艾路曼希尔德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或许是激烈的战况让她热血沸腾了起来。

宇多野小姐不再说话,这表示现场可以交给我们自由发挥吧。

──如果要拿出真本事来战斗,我可不想输。

真要说起来,在刚才那次攻防战上,我的剑击中了她,赢的人是我。真咲不该大意,也不该放水。不过,拿出真本事……先拿出真本事来的人是她,她不能有怨言。

我搬出这样的借口,将我明明面对著年纪小了将近一轮的少女,却拿出真本事来的举动正当化。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决战。」

我用翡翠色长剑摆出※八相的架势,剑身保持水平,剑尖指向真咲。至于真咲她──(编注:将剑扛于肩上,嘴与剑柄平行。〕

「────」

情感从她的脸上消失,她可说是面无表情,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受精灵神强力庇佑的魔剑……收在炽炎般绯色刀鞘中的刀。

魔力收在刀鞘里面,却抚过脸颊。

好热。

在冰冷的风里,我汗流不止。我冒汗不是因为紧张或是恐惧,而是真的很热。

魔剑会随真咲的情感改变特性,在她冷静的时候冷冽,在她平静的时候如风轻盈,在她郁闷的时候如岩石般沉重。绯色是──愤怒,如火焰猛烈。

会有这股怒气,也许是因为被没有受到艾路曼希尔德庇佑的我步步进逼吧。这是我能想到的原因。

……又或者是,她是为了重逢时的那件事生气。

「上啰,艾路曼希尔德。」

『既然要打──就放手一搏吧。』

身体比刚才轻盈,熟悉的搭档比铁剑更顺手。

在我蹬著石板前进的同时,真咲压低身体重心。她摆出和先前一样的架势。接著拔刀。

等待的架势。我一鼓作气往她逼近,用八相的架势冲上前去直接展开攻击。

然而。

「────」

挥出的神剑被弹了开来,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鞘。

波纹的刀刃与微弯的形状──她一口气拔出比胁差更长的刀,利用拔刀的速度使出最迅速的一击。

──我没有时间哂舌,抽回被弹开的神剑与手臂。

当我摆出防御架势的瞬间──被击飞了出去。这不是开玩笑,我甚至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就摔到了会场角落。

力道拿捏得刚刚好,我没有掉到场外。

我没有时间赞叹,看向场中央照样把刀收入刀鞘的真咲。

……看不见。我甚至分不出那是突剌还是劈斩,忍不住吐了口气。

『还好吧?』

「……没事。」

我与真咲的差异。我们同样是从异世界被召唤到这里的人,同样是由女神赋与异能的人,我们一起步上打倒魔神之旅。

不过,我们之间有关键性的差异。女神爱丝特莉亚的庇佑。身体能力的强化。庞大的魔力。

这些我都没有,这就是人称『英雄』的同伴,与『不是英雄』的我的差异。

不过,这也是我能迎战真咲的原因,因为受女神庇佑的她也是艾路曼希尔德──『弒神』的对象。

解放的制约有三项,『本人战斗的意志』、『参加武斗大赛的约定』……以及,『与神之眷属战斗』。

我思考著这件事,将右手的剑转了一圈,接著呼地吐了口气。

现在的我解放了哪几项制约,这件事真咲知道,负责向观众解说战况的宇多野小姐也注意到了。

凭我现在的实力,赢不了真咲。

真要说起来,即使解放六项制约,也很难赢过她。

我和真咲的差距就是如此遥远。

「我要上了。」

『…………』

弒神就是这么一回事,必须把周围的事物、自己,和想要守护的对象,全部放在天秤上衡量。必须这么做,人类才能杀死神……

搭档一声不吭。她没劝告我同伴不要自相残杀,也没阻止我打没有胜算的仗。

「喝!」

我再次主动往她冲去。这次瞄准的不是颈项而是手──往刀柄使出一记横劈。从刀柄与刀鞘的方向,可以判断出刀身会使出什么样的攻击。往刀刃会经过的地方劈出的一剑,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的刀弹了开来。

如果是一般的刀,把剑弹开的冲击势必会毁损刀刃,然而由魔力形成的魔剑毫无损伤。即使遭受破坏也能恢复原状,实在是很方便的武器。

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弹了出去,曝露在外的身体没有防备,接著──

「──看我这招。」

在拔刀把剑弹开后由上往下劈斩,这一连串的动作……是真咲最擅长的攻击方式。

正因为我很清楚她的行动──

「啧,纠缠不清──」

伴随尖锐的金属声,我将延伸至左上臂的翡翠色臂甲举在胸前,以上臂为盾,挡下这一击。

连巨魔的一击都无法造成伤害的弒神武器(艾路曼希尔德),竟部分碎裂,散落在空中。

『上。』

我以右手举起神剑,挥了下去。

「唔!」

这次真咲终于招架不住,架势瓦解,往旁边跳开躲过这一击。我没放过这个破绽,立刻追击。左臂维持在装备臂甲的状态,我用双手握住神剑,把剑举到肩上。

细长的长剑变形成超大剑,与刀对比的这个武器──

「喝────—啊!」

毫不犹豫地往重心不稳的真咲挥了下去。

挥下的超大剑劈中石板,碎片往四处飞散。

真咲早已不在那里。我没有重新举起超大剑,而是直接横劈著斩向背后。

然而……

「我赢了。」

真咲把超大剑当成立足点踩在上面,刀尖指向我眼前。那是一把没有颜色,半透明的刀。她最擅长的无心刃──风之太刀,比艾路曼希尔德还要轻巧的锋利魔剑。

真咲把刀举在下方,站在剑上面。我仰望著她……

「裙子里面都──」

我扭过头,避开了随之而来的踢击。

超大剑挥动后,真咲随之落地。在真咲的脚碰到地面之前,我迅速让超大剑变成长剑,往她发动攻击。只可惜她用刀鞘接住攻击,趁势拉开距离。

「变态、色狼、笨蛋、变态──我要跟大家讲。」

她气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痛骂出来的尽是些可爱的字句。凛然的表情配上的不是怒气,而是腼腆。虽然没有按住裙子,但她连耳朵都红了。

另外,她的目光比之前还要凶狠──我把臂甲举在眼前,发出了「铿」的低沉声响。

我挡下了真咲瞬间发动的斩击,那是一记随便──从先前的攻势看来,就像小孩子一样蛮横的攻击。没有技巧也没有直觉可言,只是胡乱的攻击,但是速度非常快。我尽全力用左臂的臂甲与右手的神剑挡下攻击,格挡她的攻势。

『……受不了你。』

这错愕的声音不知道是来自艾路曼希尔德还是宇多野小姐,我没有时间确认,真咲就往我发动了猛烈的攻势。

刀刃就算使出粗暴的攻击也不会毁损,简直是犯规。我在内心嘶吼著。

双手的感觉变得迟钝,只是挡下攻击,手臂就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最重要的是,她的攻击速度愈来愈快。问题在于她还游刃有余,而我已经使尽所有招式。再这么下去战况对我不利,体力会比精力更快耗尽,这一点我也心知肚明。

「呜────!」

我咬紧牙,苦闷声从唇齿缝隙间泄漏了出来。

我很清楚自己到了极限,撑不下去了。

尽管清楚──我不想放弃,我要奋战到确定战败的最后一刻。

因为……就算出丑,就算丢人现眼,我也不想输给同样是人类,比自己年轻的女孩子。

她的胡乱攻击阻碍了我的攻势,我奋力格挡。在这段期间,也许是在痛殴我的同时逐渐恢复冷静,攻击显得愈来愈犀利,神剑与臂甲难以防御。

啊啊,真是……令人羡慕的才能啊。

我们的想法相同,所以我知道她想使出什么攻击。必杀。我和真咲的剑就是为此而存在。斩下首级,砍断关节,剌穿心脏。只消一击。不管受到多少次攻击,一击收拾对方──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我的神剑被弹了开来,装备臂甲的左臂也被挥开,正面──也就是心脏显露在外。

「看我的──」

我随即转过身,躲开这一击。

如果要往身体使出一击毙命的攻击,下手的目标显而易见。虽然知道是哪里──弹开的神剑还来不及回防,她便以神速使出了第二击。我转动身体,挥出左臂,让刀尖偏离轨道。

不过,第三击接踵而来。她迅速用左手拔出的胁差一挥,连同衣服划开了我的腹部。

我感觉到烧灼般的疼痛,不过从过去遭到攻击的经验,我判断受伤的只有皮肤。不知道她是刻意这么做,还是我在无意间往后退开了半步。

在这一瞬间,真咲的动作停了下来。

握住神剑的右臂往下挥,她往后一跃,轻松躲过这一击。

这个时候,大刀与胁差都收进了刀鞘。

我维持挥剑的架势,身体一动也不动。恐惧让我全身僵直。

来了──

我没有放弃,而是做好心理准备……凝视著真咲。

『莲司,准备迎击!』

这句话在脑中响起的同时,我放开神剑。翡翠色的长剑尚未落在地面,大刀以极快速度往我袭来,即使我已解放三项制约,此时的动态视力也还是看不清楚。

我用戴著皮手套的双手接住刀身。

我看不清楚攻击,完全是凭直觉行动。

必杀的一击。绝对的一击。那就是颈项。

换作是我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如果要做出绝对致命的攻击,就要攻击脖颈。因为知道她的攻击方式,我才能在最后做出垂死的挣扎。就算看不见,我也知道她要攻击的地方。

我正要抢下刀的时候,腹部感觉到了冲击。

难不成她早料到我会使出空手夺白刃这一招?她镇定地把我踢飞出去。我被使力踢了出去,摔倒在石板地上,视线一角看见因为踢击的力道飞起的裙摆与摇曳的黑发。

不过,攻势尚未结束。我摔倒在地上的时候,看见她为了一口气分出胜负往这里冲了过来。

「──哈。」

低沉的笑声自然流泄而出。

我讨厌战斗──然而,我和艾路曼希尔德最能发挥的场所正是战场。

我利用遭到踹击的力道拉开距离,跪立著用右手挥出一击。眼前的石板出现一道横向的裂痕,我轻吁一口气,深深一呼吸。我用力握紧神剑,瞪向真咲。

四肢溢出翡翠色的魔力光芒,随风飘摇后消散。

忽然间,真咲的脚步停了下来,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明显扭曲变形。

「怕什么──放马过来。」

我好整以暇,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

这一句话让她重新举起大刀……在此同时,脑中响起宇多野小姐的『声音』。

宣告由真咲获得胜利。

「…………」

「…………」

『……莲司,下面。』

我顺著艾路曼希尔德的提醒看向下方,那里不是白色的石板,而是褐色的地面。

看来我是在刚才遭到踢击的时候,摔出了场外。

「…………」

右手依然显现出神剑的我,用左手捂住了脸。

什么「放马过来」嘛,真是丢脸死了。

「咦、咦咦咦……」

真咲伤脑筋地哀叫著,也难怪她会有这种反应。对战如此激烈,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根本打不过瘾。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全身感觉到疼痛。

经过那么剧烈的对战再加上踢击,身体会痛成这样也不奇怪。

『真遗憾。』

哪里遗憾了。我发著牢骚回到场上。这时,真咲往我伸出右手。

「我差点就输了。」

「真敢说……你明明还有力气。」

我痛得快昏了过去,而且还气喘吁吁。相较之下,真咲连一滴汗也没有流下。这就是『不是英雄』的我,与其他十二位『英雄』的差距。

「好啦,快向观众挥手。」

我按捺住各种情感,改用左手握住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向四周挥手。真咲忽而厌恶地板起脸孔。

「我不喜欢这种哗众取宠的行为。」

「不要摆出那种臭脸。」

我一时晕眩,险些摔倒……我咬紧牙关,硬是忍住了。

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脆弱的一面,这场大赛只是『英雄』的另一个游乐场。不能示弱,必须让众人见识到自己的强大。

在我身旁,真咲也同样挥起了手。

「不能依照自己的好恶行事,这才是大人。」

「我只有十九岁,不像山田哥你都快三十岁了。」

这回答惹得我咯咯笑了起来,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化成翡翠色的魔力光芒后雾散。

『山田。』

忽然间,宇多野小姐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观众们没有反应,看来听见的只有我们。

『到空著的休息室来,马上过来。』

啊,她果然生气了。我这么思考的时候,脑中浮现出竞技场的地图。地图中有一个地方闪烁著光点,大概是要我到那里去吧。

比赛时做得太过火了……我稍微有这样的自觉。

那才真的是引人注目的行为、那是为了取悦观众的举动……这些借口浮现在我的脑海,我往旁边一瞧,真咲不同于刚才的模样,正笑容满面地挥著手。

「你准备承受一年份的怒火吧。」

「祝你在决赛输给九季。」

她在比赛中赢过我,而我则在比赛结束后遭到宇多野小姐怒骂。这样好像让她气消了。

我第三次参加的武斗大赛,就这么画下了句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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