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逢沢拓真来说,三月的教室就好像是异界一般。
一直到迎来毕业典礼的今天为止,拓真连一所高中也没有报考。
本来就不擅长数学、英语这类的一般学科,再加上自己私下认为这些东西对自己的将来而言并无必要,所以也完全没有干劲去付出努力学习它们。
在拓真看来,所谓努力,就是只为必要的事、只在必要之时,做必要的行动而已。做不必要的努力只是在空耗精神罢了。而且自己本也没有什么闲工夫去在多余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人生有限,而自己应尽力之事早已决定好了。
手持毕业证,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与朋友们相互惜别的同班同学们正在一刻不落地尽情挥洒着青春——对于这样的他们,拓真只能用某种难以言表的冷淡眼神远远地眺望,然后伺机离席退出这样的氛围。
这简直和迄今为止日常放学后中规中矩的行动并无二致。
并没有人把拓真当成是不会读空气、死板的家伙而加以嘲笑,亦或是迁怒。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单纯只是因为没有人会留意平时就一直压低姿态、过着朴实无华学生生活的“某位”同学而已。
「啊!拓真君!」
不过在拓真即将走出教室时却有人叫住了他。
一回头发现那是一名只依稀记得长相的男性同学正在朝他挥手。虽然名字是记不得了,但是在拓真的印象中他是那种无论和谁都能谈得来的人。
「已经要走了吗?这之后班上的同学还有个庆祝会……」
「抱歉。我现在有些事情。」
「这样吗……有些遗憾啊。」
面对一副人畜无害模样的同学,拓真略微感到丝丝寒意而皱了皱眉头。
并不是因为觉得这是虚伪的场面话,而恰恰是因为这的确是他真实心情的表露才这样。
拓真无法理解因为无法和没什么交集的同学一起聚会而真心感到遗憾的心情。
不仅如此,拓真从过去对他就抱有一股接近厌恶一般的感觉。只是,为何会怀有这样的感觉的原因,拓真自身也说不太清楚。
「那就这样。我就先走了」
「啊……等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
「你忘了的东西。刚刚落在桌子上的」
说着他把一本书抵到了拓真胸膛上。让人略感粗糙的封面上,印着「THE BIBLE」的书名。
这是世界范围内影响最大宗教——白十字教教典的精简版圣书。它被作为毕业纪念品之一赠送给了每个毕业生。
对此,拓真只能一脸苦涩地把它拿到手中。
「这里应该只是所普通的学校啊」
「正因为如此才可以这样做,不是吗?如果是过去的话姑且不论,但现在大多数对宗教虔诚的学生信者都归属到了教团直接管辖下的学校中去了。所以就算分发这种书也不太会刺激到其他宗教信者从而引发麻烦吧」
一边竖起食指,一边有模有样地进行讲解的男同学,突然又像是祈祷似的双手合十朝着天花板仰拜起来。
「但是啊,我最近也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了。毕竟他们是从恶魔手中保护我们的圣职者协会的大人物啊,我们也应该对此怀有感谢的心意才行」
「……他们才不是什么值得感谢的大人物呢」
「嗯?你说什么?」
「没什么,先走了」
无视愣住的同班同学,拓真挥了挥手径直走出了教室。
随后在某段走廊下,顺手把所谓的圣书扔到了标有「可燃垃圾」文字的垃圾箱中。
此时的拓真总算对在男学生身上感到的厌恶感有了些许头绪。
「爱人如爱己,所为皆为人」——这是圣书中有名的一节箴言。他就好像是在践行这种博爱主义一般的态度,让拓真联想到了某些狂热的宗教信者。
逢沢拓真厌恶着宗教、圣职者这方面的事物。
穿梭于肆意沉浸在别离与毕业的悲喜交集中而骚动不已的学生之间,拓真不断加快脚步离开了走廊,头也不回地向着不会再次进入的校门走去。
可是却在将要到达校门的附近突然停住,皱起眉头。
因为一名女性正依靠在校门的门柱上站着。
火焰般的红发披于肩头,身着与她苗条的身材形成鲜明对比的肥大袈裟,正中的脖颈上悬带着紫色的大颗念珠——完全是与周围光景格格不入的打扮。
不仅如此,她傲人的胸部与足以俯视周围的身高以及高耸的鼻梁都表明了她并非是日本人。
可以称得上是相当轻佻的姿态。
虽说现在是全球化的时代,但无论怎么说,在日本的偏远乡下突然现身的外国人一般来说也会十分显眼才是。如果这还是个大美人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但是往来的学生中却没有一个人注视着她。甚至从她跟前走过的学生也连一眼都没有看过去的意思,就好像完全无法认知到她的存在一样。
「哈喽—!恭喜毕业,拓真君」
红发女注意到拓真后,马上毫无戒备地笑着向他打起招呼。
「你来这做什么?娑维德丽」
拓真不太高兴地问道。
红发女名为B.L.娑维德丽。(注:B.L为邦德拉 拉哈玛的缩写)
邦德拉是出身地,而拉哈玛是她父亲的姓。这是典型的印度所使用的人名构成。
「真不领情啊。明明我是看某人中学毕业,才特地来为这只将要飞往广大世界的雏鸟献上祝福的呢。这也算是我所能做的,最大限度的爱情的表达了呢」
说罢,娑维德丽转身靠向拓真,小声地朝拓真发起了牢骚。对此略感不适的拓真立马嫌麻烦似地撇开了她。
「快住手」
「哎呀~真是无情的家伙。如果你想的话,我倒也可以在另外的某些方面给你好好毕业一次哦?」
「这种问题发言,不是圣职者应该有的吧?」
因为某些特殊情况,拓真老早之前就已经结识了娑维德丽,但说实话拓真到现在还是没办法适应和她交谈。原因之一自然是她奔放过头的性格让人头疼,但也并不只是因为这样。
娑维德丽是莲教徒。
莲教是从印度传入中国、日本等一系列亚洲国家的世界三大宗教之一,也是旨在宣扬佛道、助人超脱的宗教。(注:莲教,即佛教)
「虽然我不讨厌你,但也绝对不喜欢你。如果你只是来挑逗我的话,就不奉陪了」
拓真冷冷地甩下这句话便从她身旁走过,不再搭理她。
「哎呀哎呀。真是个绝情的男人啊」
娑维德丽像是服输般叹了口气,随后立刻追了上去。然后,如同喝醉酒的醉汉一般,从背后把一只手臂搭到拓真的肩上,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口气低声问道。
「拓真君呀,你好像还没决定去哪里上学来着是吧」
「并不是没决定。只是没有这个心思罢了」
「这不一样的嘛~而且这是废柴才会找的借口哦?」
「我有自己的目的和要做的事」
「就算在“这边”的世界,也是讲究“证明”的。没有证明的话,和一般世间所说的“无职人员”是一样的哦?」
「世俗的眼光怎么样都无所谓。你要想继续说教的话,请容我拒绝」
「说教?怎么会呢。硬要说的话,只是作为你的损友想把你拉进坑而已啦」
说罢她把另一只手臂也搭到了拓真的肩膀上,逐渐用双手绕住拓真的脖颈,完全从后方抱住了他。然后,悉悉索索地从袈裟的长袖中抖出了某个东西。
外观上看只是一枚轻薄的纸张。
上面写着——驱魔学园入学申请书。
随后,娑维德丽用低到几乎无法听清的声音说道。
「这就是“这边”世界的招待信,我想让你成为圣职者协会公认的驱魔师」
神、佛、精灵与恶魔之类的过去被认为是超自然的迷信产物,在约半个世纪之前被正式公认实际存在。
并且,这些存在在被公开承认之前,就已经和部分人类有密切的联系——这就是所属各宗教教团的圣职者才知道的,世界里侧的真实。
它们的化身被称为灵体。人类可以通过自身蕴藏的魔力干涉在异空间的“它们”,与之产生联系,由此在现世将其以灵体的形式召唤。它们或为兽形,或成人形——以千变万化的姿态现身于世。
在和人类社会的融合中,它们有的被作为教团的信仰对象崇拜,有的则成为圣职者的从属战斗……——无论如何,它们的的确确是正在影响着人类社会的发展。
一般来说,灵体的本性极为顺从。它们会对他们认可并与其签订契约的主人十分忠诚,为主人竭尽全力。但它们并无人类所谓的善与恶的区别。为此,对于驱使灵体的人,常要求他们拥有高度克己的道德心。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
这里存在着一种完全无法驯服的灵体。
那是一种被称为“恶魔”的存在。
恶魔与一般灵体不同,它
们在给予契约者权能的同时,会索取一定的代价。并且,恶魔一旦产生某种明确的目的意识,就会不择手段地去完成目的。
故此,和恶魔的契约在某种意义上就像是设下了杀伤性武器的启动装置。一旦启动,无论本人意愿如何都无法阻止,只能放任其达成目的为止或是通过其他外力去强制将其消灭。
所以所有宗教的教祖都严禁己教成员与恶魔的接触。
在以前,所有神佛精灵或是恶魔的存在全都被官方隐蔽,每当发生难以将事实强压下去的事件时,都会在事发周边由专业人员不断地游说洗脑,让人们坚信自己看到的一切不合常理的东西都只是幻想而已。
他们认为不能把可能导致世界不稳、甚至毁灭的可能性散播出去,才煞费苦心地做足这么多准备工作。
但是,这终究无法阻止得知这股力量后被欲望支配的人的出现——与恶魔缔结下契约的人永远无法根绝,最终灵体的存在还是为世人所知了。
于是,顺应时代的变化,人们开始诉求某种能够抑制并讨伐恶魔契约者力量的诞生。
驱魔师——一种能使役神佛精灵歼灭恶魔的专门职业就此产生。
「——所以说嘛,你应该懂的才对。要取得驱魔师的国家资格证明,就要入学驱魔学园进行学习喽。喂喂!你有在听吗?真是的」
在回程的巴士上,娑维德丽一个劲地凑在拓真身上说个不停。
因为是乡下,所以也几乎没有客人乘坐这辆市营的巴士。但是即使如此,拓真还是觉得这种好像是恋人一般亲密的表现实在有失体统。
「我在听。所以别贴这么近了」
开始出汗的拓真嫌弃地推开了娑维德丽,心情也随着柑橘味的香水味与不便明说的某两个庞然大物的远去而冷静下来。
对拓真这种反应感到有趣似地,娑维德丽漏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看来你还没萎啊?这样的话姐姐我也就安心了」
「我说啊,你也算是个信徒的话,就对自己的言行更谨慎一点啊」
「你刚才说的话才有点下流的感觉哦?」(注:日语的谐音梗,日语谨慎的发音可谐音成某些生殖器的发音)
「你满嘴这种无聊的下流捏他就不会害羞吗」
「啊、哈、哈~嘛、没问题的,因为不会被发现的啦」
「不,再怎么说你这种行为都……」
拓真刚说到一半,就发现了异样。车上无论是在读书的高中生还是在玩手机的青年都一副对此视而不见的样子,就连因无事可做而感到无聊的妇女也只是一脸无趣地注视着窗外的景色。
「因为我用结界削弱了存在感」
「结界?……啊啊,还真是」
拓真眯起眼睛观察了一阵娑维德丽的全身后,就立刻理解了情况。她带在脖子上的念珠散发出的暗淡的光芒,像薄膜一样覆盖着全身。这是一种只要不特意去留意,就无法认知施术者的魔术。
「专长结界和咒术的宗教……不愧是莲教徒」
「虽然这是为了偷窥某个我挺在意的小姑娘的日常生活才习得的技能呢」
「原来只是个白痴跟踪狂吗」
「最近大家似乎都对那种有喜欢的女孩子就穷追不舍的男性敬而远之的样子呢。我倒是觉得那种热情到走错一步就会被逮捕的追求方式也不错就是了」
娑维德丽突然一本正经地如此念叨起偏离话题的东西。虽然平时总是在大大咧咧地开玩笑,但对于一些无所谓的琐事反而会认真考虑——她就是个这么奇怪的家伙。
外表虽然是不愧于二十四岁成熟女性的美人,性格上却只是个幼稚的小孩。
巴士驶过大道岔入稍窄的狭道,朝着山上进发。晌午稍过,阳光的照耀尽显道边草木的青葱繁茂,不时吹起的微风也领起枝叶舞蹈。节令正是桃花初绽之时,再为这山间绿道增添上一抹桃红。
三月十九日。
拓真想起了今天的日期,感到有些疑惑。
「现在才提交申请,能赶得上入学测试吗」
算起来,现在普通高中的入学测试已经截止报名了。虽然有些高中因为第二志愿的报名审核问题会推迟测试时间,但是无论怎么说申请都应该更早地提交才行。
「安啦安啦~这边的报名截止时间是这月底呢。考试的话是四月一号」
「入学典礼呢?」
「大概和普通高中差不多吧」(注:日本入学典礼差不多在四月上旬)
「那还真是仓促啊」
「因为驱魔学园的入学测试是实技考核啊。结果当天就会发表,也花不了多少时间。不过,毕竟是可能会出现死伤的测试……作为教导战斗人员的学校,得打消一些小鬼头抱着考着玩玩作秀的心态来参加测试的想法——才特意决定安排成这样的」
「的确,如果一定要来参加测试的话,就相当于自绝退路了——一旦失败连一般高中都没机会读了」
「正是如此。没有退路的测试,在我们这里落榜的话前途可以说是一片昏暗了呢」
说罢,娑维德丽再次把申请书拿到了拓真面前。
「拓真君说过自己一定要成为驱魔师的吧?那么就应该去取得官方的证明,不是吗?」
对这样厉声的问责产生负罪感的拓真,不由得地微微偏离了她的视线。
「我不想去」
「嚯—。你就打算一直以区区“业余”的身份行动吗?这样会很不容易的哦?」
「我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不是吗?今后也一定,没什么问题的」
拓真像是在说服自己似的强调道。
自己并没有自欺欺人。
因为,即使是没有取得国家资格的现在,也能接到工作。而且自己也有同恶魔契约者战斗的丰富经验。
「哦…?那,你现在有赚到过钱吗?」
「今后会收费的」
「明明说是“和以前一样”,却要开始收费了吗」
「……啰嗦」
「没戏的。你这样下去。驱魔师无法以个人的名义收取费用——驱除恶魔的委托要经由各自所属教团受理,然后再由那里发布详细信息。不过如果逢沢家的家主能帮你通融一下的话,也不是没有希望」
「我老爸说过:不拿到资格证的半吊子就别想着工作了——」
拓真回想起父亲严厉的面容,不禁面露苦色。
眼前那张入学申请书被娑维德丽扇得哗哗作响。
「看—吧?现在是不是开始想上学啦?」
「咕……不,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拓真用力地甩了甩头。
娑维德丽有些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为什么?拓真君你作为驱魔师的实力我可以保证,入学测试对你来说肯定是小菜一碟啦。要是你落榜的话,现在八成以上的专业驱魔师都不可能及格的」
「不是这方面的问题。你知道的吧,我是无宗教主义者。」
驱魔师基本上都是有虔诚信仰心得圣职者。一般认为,驱魔师能够进行契约得灵体就只能是来自自己所信仰宗教的神佛精灵。
无宗教者无法与灵体契约——这是绝对的原则。
拓真的战斗方式则和普通的驱魔师完全不同。
实在无法相信驱魔学园这样的地方能容纳自己的“异质”。
「再说了到处都是圣职者的学校……地狱啊」
「那去和宗教无关的普通世界工作就好了啊?你这么执着于成为驱魔师,到底还是为了解开诅咒,对吧」
娑维德丽用手指贴住嘴唇,好像刚刚回忆起似地歪了歪头。
拓真小声地咂了下嘴,握紧了右手的手腕。
那里带有由数颗紫色念珠串成的手链,是同娑维德丽脖子上的念珠类似的小号作品,不过拓真这边的念珠却闪烁着稍强一些的光芒。
「我不能总是依靠你」
拓真自嘲般地说道。
「啊、哈、哈…就算你一直依靠我,我倒也没什么意见哦」
娑维德丽又开始以这种不知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的语气回应拓真。
她把手放到念珠的表面抚摸了一会,感应到主人魔力的念珠放出了更深的光芒,同时抑制诅咒侵蚀的咒语在表面显现出来。
「嗯。看样子封印没问题」
娑维德丽轻轻笑了笑。
「“睿颖的恶魔”薇尔莉特」
「……?」
拓真一脸惊异地听着不太熟悉的发音。
娑维德丽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这可能是八年前诅咒你的恶魔」
「总算有她的线索了吗?!」
不禁提高了音量。
脑海中瞬间涌现出,那名披着紫堇色长发少女的妖艳笑容。
想要解开诅咒的话就试着来抓住我吧——宛如银铃作响般的声音不断复苏。
「连我也解不开的强力诅咒、以紫堇色长发少女的姿态现身、能使用人类的语言——和拓真君描述的情报一致的资料几乎没有……但是从“睿颖之籍”这边下手的话,总算是有些头
绪了」
她看起来挺高兴地笑了笑。
「圣职者协会的专属图书馆,有听说过吗?」
对她这样摆明了在和你卖关子的态度,拓真有些不耐烦地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算是知道……那里是被圣职者协会设置在世界某处的,藏有大量禁书的保管设施。没错吧?」
「有情报指出,在那最深处可能保管着“睿颖之籍”」
说着,娑维德丽不再和拓真打哈哈,认真地注视着拓真。
拓真也因此紧张了起来,嘴中不觉漏出低吟。到现在,才终于弄清楚了娑维德丽想让自己入学的真意。
圣职者协会是为了促进对恶魔战斗训练的实施与研究,而由全世界的所有教团经过不断地相互妥协让步,最终建立的联合组织。
因为其中包含了各种宗教的信者,所以内部并非团结到顽石一块的地步。简而言之,那是个难以做出有效统领的,类似于各教团共同的互助会一般的存在。
在那里,集中了所有教团的高端人力资源与驱魔的技术知识。
无论是驱魔师国家资格的认定,还是驱魔学园的运营都是由圣职者协会操办的。
「不过,我也只能探究到止步于“谣传”程度的情报了。假如“睿颖之籍”真的在那里,那个叫什么薇尔莉特的恶魔的情报,估计是被圣职者协会上层管控了」
「于是才叫我去参加驱魔学园的入学测试吗」
「正是如此」
娑维德丽表示肯定。
然后就好像在交换秘密一般,娑维德丽把手指竖在鼻头,让人气又气不过地撇了撇头。
「那么这次,你的回复是?」
「你真是……狡猾啊」
拓真不甘心地认输了。
回答在得知那个情报之时,就早已
决定好了。
三月的最后一天。
鸣神市站的检票口前,吹来阵阵黏人的湿热海风。
从位于稍高处的登山列车站点可以鸟瞰街道全景。虽然建筑风格以近代风格为主,但各处的街道却铺陈以中世纪风格的石路,还有不少神社、寺院之类的宗教建筑星罗棋布地散布着。
令人心旷神怡的大海于眼前无限延展,而回头则是绝壁高山耸立环绕。
简直就像新衣上的补丁一般显眼而隔绝于周围的要塞都市——正是这个被称为宗教都市的鸣神市。
这里是把世界所有宗教团体都收纳其中的奇迹般的街市。它是由圣职者协会参与援助日本政府建立的,一座世界第一可靠的、同时也是世界第一危险的——歪曲之城。
大部分住民都是圣职者或信者,他们按不同教团划分的区域入住,而剩下两成左右的无宗教主义者则居住在无所属的中立区域。因为这里共存着不同国籍不同文化的住民,所以为了公平地提供适合各教团人员的娱乐、商业等活动,大量来自外界的公司入住于此,大部分的无宗教主义者正是这些公司的关系者。
逢沢拓真此时刚刚拖着大型的行李箱走出检票口,正在放松长途旅行带来的劳累。他此时正身着长袖长裤的便装,虽然嘴上抱怨着热气腾腾的天气,但却丝毫没有袖子卷起的意思。
突然,拓真的脸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
原因是车站前集聚的年轻男女。并不是什么不良、混混之类的麻烦人物,相反,他们基本上都是些看起来一本正经、衣衫整洁的人。
一注意到拓真的到来,这些人便像被诱饵吸引的鱼群,开始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请问是第一次来这这座城市吗」
最初是某名男子礼貌的搭话。
「喂!等等!明明是我先发现的人吧?!」
马上就有盖过男性声音的女人更超前一步地挤了过来。随后,更多地女性挤了上来,把男性们逼到了后面,围起了一堵人墙——看起来就像是一副百花争艳的后宫景象。
对于这样的场景,拓真却丝毫没有高兴的意思,反倒更是加重了他扭曲的面庞。
「请问您已经有信仰的宗教了吗?看起来您并没有持有什么宗教的象征物呢……如果不嫌弃的话,能够赏光来了解一下我们这边的情况吗?我们可以悠闲地喝点茶什么的慢慢讨论……对了,这附近正好也有一家味道不错的茶点屋」
「…………」
「喂—喂—!那边的闪开啦!哪凉快哪呆着去!我们这边可是有超强的精灵大人的加护哦!大哥哥,来我们这边嘛」
「…………」
「你这小鬼才应该闪开啦!喂!我看得出来,你应该是有锻炼过肉体的吧?我们这儿是从莲教分离出来的教团,不来和我们一起精炼身心以达悟境吗?!」
钻头双马尾的大小姐、小学生幼女、热血肌肉女——可谓是各具特色美少女大集合。可是,拓真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缓和。对于讨厌圣职者的拓真来说,即使被一大群身着具有浓厚宗教色彩服饰的女性围住,也不可能直接见色眼开地忘乎所以。
「……好烦」
拓真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随后把衣袖卷起示众。
黑色的纹样暴露了出来,这是拓真被“睿颖的恶魔”诅咒的证明。来劝诱拓真入伙的“宗教家们”一瞬间都沉默下来,眼睛直直地盯住了覆盖整只手臂的纹样,随后视线移到了手腕上的念珠。
然后,大家扫兴地摇了摇头。
「什么嘛。原来是莲教徒吗」
「真没趣」
刚才的热情在转眼间退却,信者们抱怨了两句,便迅速从拓真的周围散去。
拓真苦笑着看了看一如既往的念珠。
「在这种时候倒还真是便利呢」
缓缓沿着坡道下行了一段距离,就来到了城市的繁华街。
这里虽然是不归属于任何宗教的中立区域,四周也到处都贴满了提醒来客小心被可疑新兴宗教劝诱的纸张。
一边参照着手机上的电子地图一边朝着目的地前进,不久就来到了一座楼房前。
「……被废弃的房子?」
眼前的楼房就是这么一座只能如此形容的,老旧的洋馆。房顶和侧壁都已经褪色,整个中庭杂草丛生,生锈的大门和被腐蚀的牌坊在某种意义上反而十分显眼,密集的蜘蛛网更是让人傻眼。
视线转向中庭中的一棵樱花树上,拓真朝躺在那里的某人喊道。
「这里真的是人住的地方吗?喂」
「里面已经被好好打扫过啦」
立刻传来了回复。
躺在某根粗壮树枝上的女性,正是身着袈裟的红发女——B.L.娑维德丽。
「被打扫?难道不是你自己清理的吗」
「我怎么可能会去做这种事嘛。我的本职可是驱魔学园的临时讲师哦?这种事自然是交给可爱的打工小妹妹啦」
「但是屋子外面好像完全没有修整呢」
「因为时间不够啦」
「既然如此还不如住在普通的公寓」
「诶—?这里不就很好嘛?还是过去贵族的宅邸哦!不过现在只是个卖不出去的破房子啦」
娑维德丽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了拓真。
不过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了。毕竟这是为了从故乡远道而来的自己而紧急准备的房屋,拓真自然不可能还有更多的怨言了。
「嘛,古人常说久住为家——我也很希望拓真君你能喜欢上这个属于你的家哦。你搞定入学测试以后,还要和它打很长时间的交道呢」
「你这么一说的话,我一直都有个疑问……驱魔学园没有学生宿舍吗?」
「有是有,不过那边可没有为拓真君这样的危险人物准备的房间哦?」
「……喂」
「哈哈~逗你玩的啦。不过也算是实话——一半一半吧?学园里面不单是按照男女分配宿舍,也会参考各名学生的宗教所属情况。所以很遗憾,那边并没有为无宗教主义者专门留出宿舍」
娑维德丽有些抱歉地说道。
不过已经做好觉悟了。无宗教主义者在“这边”的世界就是如此的异端。
「所以我就想着干脆向经理申请把这座洋馆当作像你这样的学生的专用宿舍,顺便也搞到了经费」
「一个人住还被叫做宿舍,有种奇怪的感觉啊……」
「啊……呃—嗯。嘛、这么说倒也没错啦……」
因为拓真无心的吐槽,娑维德丽却不知为何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怎么了?」
「啊—。什么都没有哦?嗯。就是这样」
娑维德丽似是别有用心地敷衍过拓真后,迅速从树上跳下,故意在空中回旋一周后轻盈落地。
「那,我还有点工作要处理就先走喽。来,拿好了钥匙」
把洋馆的钥匙塞给拓真后,娑维德丽抖了抖袈裟,飒爽地离开了这里。目送着她渐远的背影,拓真只能深深地叹了口气。
(真是个坐不住的女人啊)
洋馆的内部果真被装扮得十分漂亮。
往中央的通路上铺饰着深红色的绒毯,大厅顶部则悬挂着华丽的水晶枝型吊
灯——诸如此类,在一般生活中难以见到的雅致家具却在这座宅邸随处可见,令拓真不禁发出了些许感叹。
正对着大门的楼梯两边的扶手颇有光泽,可以看出确实有人认真地擦拭过它。
拓真就这么在馆内随意地轻轻走过一转,然后选好了自己的寝室。
是第一层最靠里的一间。
对于拓真来说,“最靠里”这种感觉的房间似乎有一种类似亲切感的莫名魅力,所以他很自然地就选择了这里。
「……!?」
然而就在打开门的一瞬间,拓真甚至误以为自己闯入了异空间中。
黑色的窗帘被死死地合上,时间才刚过中午房间里却因此显得昏暗——适应了数秒光线差的眼前,更是展现出一副令拓真头疼的光景。
差不多三十平米的房间中央摊开着类似动物皮毛的扁平毯子,在毯子上一个满溢某种红色液体的巨大圣杯正静静地放在那里。是什么红酒吗?还是某种果汁?——正当拓真做出这般无厘头的猜想的时候,杯子中央不知为何开始浮现出大量块状的碎片,愈发诡异的景象彻底击碎了拓真刚才乐观的猜想。
这明显是正在进行某种仪式的景象。
而在谜一般仪式中央的是一名少女。
少女有一头即使在这昏暗的环境中依然显眼的银色长发和犹如精致的西洋人偶一般的端正面容。
此时,身着褶边连衣裙的她正静静地坐在地板上高举着一尊小小的祭坛,以祷祝般的姿态面向拓真。
随后如宝石般璀璨的绯色眼瞳缓缓睁开。
与未知的相遇被判明。
拓真和少女一时之间都陷入的沉默,只互相注视着对方——“呜呜…”,少女微微的颤抖打破了这样的局面。她拼命似地把祭坛抱在胸前,笨手笨脚地打算往房间里逃窜——然而,拓真却先一步冷静而精准地抓住了少女的后颈,行云流水地运用关节技把她按倒在了地上。
「确保!」
「呜呃!?」
脑门狠狠着地的少女漏出了蠢蠢的叫声。
(身体不由自主就先动了,有点做过头了吗……)
拓真一边考虑着目前的情况,一边故作严厉地向少女质问道。
「你躲在这想做什么?」
「啊。已经和她见面了吗?那就好说了,我想委托拓真君从今天开始担任她的护卫」
娑维德丽在电话中一如既往我行我素地说道。
拓真听罢,一脸愕然地沉默了几秒,握住手机的手似乎要将其捏炸。
「但是我拒绝」
「啊,果然如此吗?」
应该是已经预想到这样的回答,娑维德丽满不在乎地笑了。
「还是老样子不留情面地当机立断呢。嘛嘛,详细情况就请和她“交身又交心”地好好谈一谈吧?无论如何判断的第一步都应该从交流开始呀」
「哈?别搞——」
正当拓真要大声反驳时,电话又像算计好一般地迅速挂断了。
「……可恶」
没好气地把手机揣进口袋中,拓真无语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目前拓真正处在馆内第一层其次靠近最里面的房间中。极端厌恶宗教的拓真自然无法坦然地呆在一间正在举行宗教仪式的房间中,所以再次挑选了自己的房间。
至于刚才那名可爱的少女,则也被拓真顺手抓到了这个房间里。现在正被手帕束住双手、被外套绑住双脚,老老实实地躺倒在地动弹不得。但一脸惨白的表情与小嘴僵硬的颤抖却出卖了她不知所措的事实。
「那,现在得请你配合回答几个问题」
「(咕、咕)」
「名字是?」
「全名是米特菈露卡·希尔维斯特……简称是…米特菈」
虽然声音还在颤抖,但依然是让人赞叹的美丽音色。一口流利的日语道出的却是外国人的名字让拓真稍有些惊讶,不过略作考量的话,拥有这样漂亮银发的人确实不可能会是日本人。
「性别是?」
「女……」
「年龄是?」
「现在是十五岁。今年要满十六……」
「身高、体重和三围是?」
「对不起……我最近都没有量过」
「所属宗教是?」
「…………」
少女——米特菈突然没有了回应,并开始慌慌张张地四处张望。
「那个……请问祭坛在哪里?」
「祭坛?」
「就是那个……刚才在祷祝时用的」
「祷祝……啊,是刚才的那个仪式吗」
「嗯。那是每天祷祝的一部分……然后呢,那是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想麻烦把那个祭坛放在我能看到的地方」
就拓真个人的意愿来说,肯定是不愿意把宗教相关的祭器、圣具之类的玩意摆在眼前的,但是考虑到这样下去也只会让审问停滞,所以只好顺从少女的意思,动身前去隔壁把祭坛拿过来。
祭坛小巧但做工精湛,正中央类似门的口中承放着些许祭器,所以比预想中要重得多。
把祭坛放在米特菈目所能及之处后,她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不少,轻呼一口气后,总算下定决心回答了问题。
「我所信仰的宗教是——麦特勒亚教」
「麦特勒亚教?……嗯,好像是在哪里听说过」
看到拓真开始回想自己宗教的相关后,米特菈却表情复杂地闪了闪目光。
「大概,会是一些恶名吧。因为…是遭到圣职者协会“邪教认定”的宗教」
「“邪教认定”……!你说真的吗?」
拓真不假思索地立马回问。
当某个宗教的信仰价值被评判欠缺道德性或是其信者被判断完全不具备与恶魔契约者战斗的能力时,就有可能会被认定为邪教——即是所谓的“邪教认定”。一旦教团遭到邪教认定后,其所属人员将会被其余圣职者视为“合法的”公敌,可以随意对其人员进行打压。
像是一些恶魔狂信者所建立的宗教或是不具备召唤灵体能力的滥竽充数的新兴教团,立马就会统一被“邪教认定”。
「一般信者为零。是个教团内只有教主我一人的…小教团」
「这都称不上小教团吧。这已经不能算教团了」
「只是…在心情上想作为一个教团存在着」
「问题不在那里吧……嘛,问答姑且就在这里打住吧。不过让你回答的这些问题可不是白问的」
说着,拓真一脸认真地把左手伸了出来。
「那么,就让我摸一下吧」
「这、这、这是要!?」
对此,米特菈发出了支离破碎的叫声,在地上不断扭动着——虽然处于被束缚的状态,但依然拼命地像蠕虫蠕动一般不断逃离拓真的魔爪。
轻松无视掉米特菈因害怕和困惑而开始的混乱行动,拓真把手轻轻放到了正在不断颤抖的米特菈的额头上。然后,用连米特菈也无法听清的声音小声念道。
「“解析”」
左腕开始释放出浓厚的紫堇色光粒。沿着黑色的纹样,紫色不断疾走。光粒的侵蚀从手腕开始,通过关节,不久扩散至肩膀——在左臂完全被光覆盖之时,脑内传来一瞬间麻痹般的钝感。
(姓名 米特菈露卡·希尔维斯特。性别 女性。年龄 十五岁。身高 一四二厘米。体重 三九千克。所属宗教 麦特勒亚教。契约灵体 圣灵。三围——)
情报的断片一个接一个出现在脑海中。
不一会,拓真判断基本情报已经明了,便拿开了手。
「看来没有说谎」
这是拓真所持有的异能。
他的左手中寄宿着由“睿颖的恶魔”薇尔莉特所授予能力的根源。这是一种能通过触碰获取对象基本信息的力量。虽然无法做到读心或是窥视记忆,但可以解读对象的基本构成情报。
这项能力在健康诊断方面也大有所用,并可以仅用极短的时间读取书面的情报。
刚才拓真就是用它确定了米特菈的回答是否真实。
拓真曾经参与镇压过恶魔契约者,为防被其相关残党暗算,自然而然养成了随时防人一手的习惯。
「对了,我也想起一些关于麦特勒亚教的事情了」
通过刚才的“解析”获取的情报中,有“圣灵”这样的关键词,让拓真想起了相关联的信息。
“圣灵”米斯拉——是能够吞噬其他的宗教所供奉之神的,世界最强的“神”。
「原来如此。和最强的灵体交换契约的圣女——差不多算是当今世界上最强的驱魔师了吧」
「请不要这样……那种称呼方式,我并不喜欢」
「难不成……你也要参加驱魔学园的入学测试吗?」
「是的。目前是这么定的……」
「明明被认定为邪教了还要如此?学园那边和圣职者协会会承认吗?」
「因为我现在的监护人是身处圣职者协会顶端的大人物之一……现在协会针对我的情况,内部意见分成了两派——是坚决处置
…还是在没有引发什么危险之前只是观察而已。之前提到的护卫的事情,是庇护麦特勒亚教的一方,预见我之后可能会遭遇……一些麻烦,而建议雇佣护卫的」
「我明白了。就是说娑维德丽也是支持你的一边吗。既然是从拥护派发出的正式委托,想必报酬也值得期待……不过,还是不可能啊」
拓真干脆地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要我成为圣职者的护卫?别扯了」
「但是听娑维德丽的传话,说是如果拒绝的话就要雇百来个白十字教团的热血壮汉来驻守在洋馆里……这样」
「……居然用这招来逼我吗。可恶的女人……」
拓真难堪地呻吟道。
不过早在一开始拓真就有所预感会这样了。娑维德丽的交涉手段基本上分为先撒饵后断路的两段式进攻——先用让对手感觉还不错的条件诱敌深入,然后再伺机将其按死在无法逃脱的布局中。不愧是性格恶劣的女人。
「那个……」
米特菈害怕怕地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
「怎么?」
「就是…你不会袭击我的吧?」
「并没有什么袭击你的理由啊」
「真的吗?」
「真的不会有——」
「假装真的不会有这样的想法,实际马上就…?」
「重申一遍,绝对不会——」
「假装重申一遍不会袭击的宣言让我放松警惕,实际现在就…?」
「我看你就是想被袭击吧!喂!」
拓真没能忍住地大声吐槽了出来,不过这似乎反而吓到了米特菈。
仔细一看的话,绯红色的眼瞳中已经渗出了些许泪水,沿着她的脸颊划出了一道弧线。
「……哈啊」
拓真不自然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始为米特菈松绑。
「我会做你的护卫的。毕竟也能赚点钱。但是,我是男性而你是女性——我不打算在私人的问题上有过度的牵扯。你也不希望那样吧」
「啊、呃、那个……我……」
没等米特菈说完,拓真便把用来捆绑的手帕放到了视线还在战战兢兢地四处飘荡的米特菈的脸上。手帕随即轻柔地展开,盖住了米特菈的大花脸。
「这是……?」
「把你吓到了抱歉」
挤出这一小声的话语后,拓真转身四脚朝天地躺到了床上,呆呆地盯着支在床顶的绸帐,向米特菈扇了扇手,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不过米特菈还是小心翼翼地观望了一会儿拓真,才终于轻轻关上了房门。
(把她弄哭了啊)
刚才米特菈的驻留自然被拓真察觉到了。虽然拓真表面上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其实心跳早已砰砰作响,脑袋也有些发热了。
拓真从没有面对过“弱者”的哭泣。在过去的修行中,总是被长辈教导,并与更强的人战斗。虽然在驱魔的实战训练中,有和实力不及自己的恶魔战斗过,但那也绝不是“弱小”的敌人。
「真是的,那家伙哪里像是什么“最强”嘛」
蛮不讲理地小声抱怨了几句后,拓真缓缓闭上了双眼。在列车上被摇来摇去所积攒的疲劳在此时一口气爆发了出来,让拓真的意识迅速飞远。
正在拓真就要入睡时,“咯嗒”——在房间外听到了这么一小声的动静。
因此清醒过来的拓真,感到不太舒服地抿了抿嘴,然后迅速起身决心去一探究竟。不过当拓真打开房门时,走廊却是仿佛在宣告无事发生一般的寂静。
「米特菈吗……?」
是有什么事吗?还是只是单纯的恶作剧?这样想着,拓真不知为何有些静不下心来,准备赶快回去。不过正当拓真打算关门时,他注意到了脚边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绿色的球状物体。
「莴苣?」
拓真拾起这份新鲜的莴苣后不禁疑惑地歪了歪头。
随后,无法揣测出其中寓意的拓真,只能呆立在门前良久。
于宗教都市鸣神市的生活开始的第一天——就这么在拓真的护卫对象兼同居人的迷之行为下,落下了帷幕。
第二天早晨。
简单地淋浴后,拓真一边用毛巾擦着头发,一边为了确认常用药的存储情况和炉灶的状态而朝着厨房走去。虽然还没有准备食材,但是只要能加热自来水的话,靠之前带来的杯面也差不多可以填饱肚子。
推开位于一层的厚实宽大的对开门后,就到了独具古老洋馆特色的食堂——好像演戏中才有的那种,伟人们齐聚一堂活动时使用的西式长桌搭以高额的古董椅座再配上装饰的蜡烛,洋溢着尊贵奢华却又梦幻一般的氛围。
并不特别在意这些摆设的拓真正要穿过食堂到位于壁炉旁的通往厨房的大门时,在途中突然止住了步伐。
他发现在长桌上已经摆好了料理和餐具。
烤至浅茶色的面包正诱人地躺在餐盘中。其中还夹有丰富的食材——新鲜西红柿切片与飘香熏制方肉的暖色组合,以及几乎埋没它们的大量翠绿色莴苣。
无可挑剔的BLT三明治,补充:莴苣超量版。(注:BLT:即熏制方肉,培根的bacon,莴苣的lettuce与西红柿tomato的开头字母组合)
在餐盘底下,压着一枚剪下的便签。上面流畅而清秀的笔迹写着——
「请用」
拓真默默地用左手试着抓住眼前精致的三明治,然后以混杂着怀疑与纠结的目光注视了差不多十秒后——
「……应该是没问题的」
如此咕哝了一句后,便吃起了这份BLT三明治。面包本身的香甜配上蔬菜适中的酸鲜味,让人享有饱腹感的同时又爽口不腻。顺便,大量莴苣所增添的极具嚼劲的口感也正对拓真的胃口。
不过。
「……」
从入口处一直散发的某种“盯——”的迷之气息,让拓真难有些浑身不自在。
「你如果有什么想说的——」
拓真提高音量朝着进入食堂的门那边喊道。
在门那边小小地露出脸偷看拓真的米特菈猛地被吓了一跳,然后马上一溜烟地逃走了。
(再搞什么呢)
一边咕哝着,拓真把清空的餐盘拿起准备收拾收拾。
将餐盘简单冲洗后,拓真突发奇想地去打开了储存食材用的大型冰箱。正如所料,里面塞满了大量诸如莴苣、西红柿和胡罗卜之类的蔬菜——不愧是健康第一的冰箱存库。
(她这么喜欢蔬菜的吗。不过准备真是充分啊,而且还能自己料理食材)
从小就从早到晚埋头于驱魔师修行的拓真完全不具备这般的生活能力。所以,在理解了米特菈的技艺后,拓真很自然地对此感到由衷的钦佩——虽然是有很多谜之举动的同居人,但怎么说这种地方还是很有女孩子风格的。
念及此,拓真走出厨房朝着门那边尽力喊道。
「多——谢——款待!很美味!」
本来半开半掩的门也好像在回应般地慢慢敞开了。银色氛围的少女一点一点地现出了身姿。与拓真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感的同时,少女像是在冥思苦想接下来的话语般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
今天的米特菈也是同昨天一般身着别致的连衣裙,只不过背上背着昨天用的祭坛。
「那个祭坛,你要背着的吗」
拓真有些傻眼地问道。
「嗯…」
米特菈用略显僵硬的声音肯定了。
「很重的吧那个」
「的确很重,但是我不想它被弄丢或者偷掉。这是……重要的祭坛」
是有些胆怯的口吻。
米特菈边说着,一边小心地仰视着拓真的脸庞。
「很…好吃吗」
「非常如此」
拓真迅速断言道。
听到这样的话,米特菈像是松了口气一般,僵硬的表情也由此稍有缓和。
「那样的话,我就安心了……因为是第一次做东西给外人吃,那个…很紧张」
「不用这么勉强的。我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法弄点什么凑合的」
虽然擅长料理仅为简易杯面或者速食荞麦炒面搭配加热即可食用的味增汤而已……不过本人可是一句也没说过自己可以做菜,所以并不算说谎,吧?——边说着,拓真在心中默默为自己小小地开脱了一回。
「说起来,昨天在我门前放着的莴苣……那是?」
「那是我故乡的特产。师傅曾经告诉过我在日本接下来要受人照顾的话,送上一些东西表达谢意是日本的习俗……有什么不对的吗?」
「错倒是没错……只是该怎么说呢。送的东西连同送的方式看在一起的话,让人感觉很脱线——也就是,虽然能熟练的说日语,但是你还不怎么习惯在日本生活吗」
「嗯……这次是为了参加驱魔学园的入学测试,前天才来到日本的。但是之前从故乡的地中海出发,先在亚洲东南部的灵山上生活了一段时间」
「为什么要特地过去那边?」
「那里是师傅所拥有的地区之一,所以」
拓真理解地点了点头。米特菈所说的师傅,应该就是昨天她提到的保护派为首的人物吧。如果是在圣职者协会有强大影响力的人物的话,拥有个一座两座的灵山也不足为奇。
就在此时,从远处传来空灵悦耳的钟声。那是白十字教会通报信者门开始礼拜的钟声。以此为起始,各种各样其他宗教的钟声也一个接一个开始响起——不久便成了让人不适的噪音大合奏。
拓真不耐烦地用手死死地堵住了耳朵,一脸不爽的样子。
米特菈也紧紧地咬住嘴唇,以复杂的神情望向窗外。
「世界上几乎所有主要的宗教都集中在这里了吧。教会、寺院之类的玩意本来就多到要发臭了——礼拜的时间也基本重合的话,就会成这样啊」
拓真忍无可忍地毒舌道。
现在是早上六点。想到今后每天早上都要沐浴在这样的大合奏中,拓真不由得心情低沉了起来。
在那之后,约过了两个小时。
拓真目标驱魔学园的入学测试出发。虽然一声招呼没打就出发了,但是似乎米特菈已经察觉到拓真差不多要出门了,所以也适时做好了出发准备,小步小步地紧跟在拓真身后离开了洋馆。
一直像这样走了一会儿,米特菈也没有与拓真并行。拓真听着身后碎步轻点的足音,无奈地叹了口气。本来幻想着通过今天早上的交谈,她或许能适应——看来还是被害怕着的样子。
自己虽然不打算和她变得过度亲密,但是一直被这样恐惧着的话,心情上也挺受伤的。
不久,两人到达了目的地前方——学园整体与外界被人造的运河阻断,只能通过桥梁沟通。
两人走到桥梁前,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看前方学园里的建筑。然后,拓真有些不可置信地低吟道。
「啧,这里真的是那什么所谓的驱魔学园吗」
学园中数栋显眼的楼房都是以无机质的平面玻璃为主材料的现代风格建筑。
虽然在学园周围的运河中充满了圣水,并且对于魔术有涉足的人来说,于这四周被张开的数重结界可谓是一目了然。两人周围也确实有不少看起来是来参加入学测试的同龄人正朝那边走去。
但是无论怎么看,这和宗教毫无关联性的建筑风格都让人始终无法释怀。比起说这是由宗教家建设的学园,称之为超能力研究所可能还更让人信服些。
「就算是驱魔师的学园,也不至于连建筑风格都要是纯宗教式的吧」
突然,从背后传来一名女生高调的指正。
拓真正要回头时,一阵撕裂空气的爆音冲入耳中——拓真赶忙撞开了米特菈,并借势跳到了桥上的栏杆。
瞬间,沿线的地面被某种不可视的力量破坏了。最终那股力量直击到数米前的街道树上,粗壮的树干毫无抵抗般深深凹陷下去,落下了满地的树叶。
拓真为了确认袭击者的真面目而迅速锁定了攻击的源头,但当目睹其真容的一瞬间,却只能无力地耸了耸肩。
是认识的人。
「嗯。看来你的身手还没有生疏嘛,拓真」
少女一脸神气地抱着手,用高傲地语气说道。
「但是学习方面还有所欠缺哦。驱魔学园的教学楼是为所有宗教信者准备的,其中参杂了特定宗教的象征风格的话,可是会埋下纠纷的种子的吧?所以才会统一使用一般风格的建筑作为教学楼」
及腰的长发被束以绿色的发带绑成马尾,身着日本神道的传统巫女服饰的少女,此时充满进攻性的眼眸中正活力四射地闪闪发光,神采奕奕。她的身高明显高于同龄女生,同时四肢十分协调修长,胸部也正在绝赞发育中,被顶起的巫女服正凸显着其日趋成熟的魅力。
比起巫女服给予的大和抚子的一般印象,身上所散发出的运动系女生的氛围更为压倒性的强烈。
「翠花……乘人不备的偷袭也算是比良坂神社的做派吗?」
「打个招呼啦!只、是、招、呼、哦?你怎么可能连这种程度的攻击都躲不开呢」
明朗乐观的巫女——比良坂翠花毫不介意地回应了拓真的发难。
在她的脚边有一只白毛狛犬正温顺地趴着。翠花一边蹲下抚摸着狛犬的头,一边说道「辛苦了」,狛犬也摇晃起形似镰刃的尾巴回应翠花。
然后,伴随着“砰”地一声,狛犬在烟雾中消失了身影,留下一枚咒符飘落至地。
驱魔师要把灵体召唤到现世,就必须使用名为具象魔术的召唤术式。以灵枢核作为不具实体的灵体的心脏,以此为根源赋予其暂时的血肉。翠花就是用咒符作为灵枢核,达成在现世使役狛犬的灵体的。
翠花转头看向拓真,一脸得意的说道。
「厉害吧?我的风神~上周契约成功了哦」
「啊—原来如此。所以之前你才一直窝在山里不出来的吗」
「没错。在你原地踏步的期间,我已经变得更强了!嘛,现在差不多也就顶百来个拓真吧?」
「既然如此的话,很遗憾——我已经向着比过去强千倍的我进发了」
「你就瞎扯吧。我可先说好,我的王牌可远远不止刚才的风神哦?」
一边不服输地互相拌嘴的翠花和拓真,向对方释放出挑衅的目光。然后,翠花率先转变了话题。
「说起来,拓真也接受了呢。入学测试」
「差不多吧」
拓真随意地肯定道。
「是吗……呐,你现在也还是无宗教主义的吧?」
「当然了。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改变的」
「说的,也是呢。嗯,我也觉得这是……没办法的呢」
面对拓真爽快的回复,翠花反而有些模棱两可地卷弄起了自己的头发。
「但是,拓真的话,八成会合格入学的吧。这样的话,保持无宗教主义者的身份会很不容易的吧?周围的眼光之类的,学园内也会按照宗教分成不同的派和应援会,大概会很麻烦的」
「就算是这样,我也已经决定好了。我就以现在的状态走下去」
「嘛,也是。我现在说这些,你肯定也不会退却吧」
翠花像是放弃一般,摇了摇头。
然后,无意间看到了地上的某处。发出了“唉呀?”的迷惑声。看着看着,便愈发感到不对劲般脸色急剧地变化起来,最后慌张地叫出了声。
「喂!哇啊啊啊!难道把别人也卷进来了吗!?」
此时的米特菈已然成为了祭坛的靠垫,一边发出“咕呃”的谜之喘息,一边眼冒金星地平平整整躺倒在地了。
「对不起!有没有受伤!?」
在翠花的帮助下,总算站起来的米特菈总算安心地将手轻拂过胸前顺了顺气。
「谢谢你。我都感觉要被压扁了……!那个……?」
不太清楚情况的米特菈眨了眨眼睛,呆呆地看了看翠花,又看了看拓真。
「请问你们二位是…熟人吗?」
「嘛。稍微有点熟吧也就。拓真,你和她认识吗?」
被两人同时盯住的拓真,嫌麻烦地简短说明了情况。
「那边的祭坛爱好者叫做米特菈露卡·希尔维斯特。这边的肌肉无脑女是比良坂翠花。米特菈是我受娑维德丽之托帮忙护卫的对象,然后,翠花是之前和我一起在故乡那边修行的巫女——不过是个比我弱的家伙罢了」
「哈啊?谁比你弱了啊!在训练中我也有赢过你的吧!?」
「好好好。就算是你说的那样吧」
面对一时间涨红了脸逼问过来的翠花,拓真只是随意地敷衍了过去。
再次被拓真逗弄的翠花,气得甚至不顾淑女形象,完全一副龇牙咧嘴快要暴走的样子。
「唔唔唔!新契约的灵体的力量——要不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吧……!」
翠花一把将米特菈拉入怀中,狠狠地盯着拓真——
「米特菈,听好了哦?那家伙就是个完全不会体谅女孩子心情的笨蛋!所以,如果被他说了什么过分的话,就马上来告诉我哦?不把这个无神经蠢货切成一片一片的肉块为止我绝不停手——」
「这不是继承了纯正神社家血脉的女儿该说的台词吧……话说米特菈那边也很困扰啊」
被埋没在翠花广大的“胸怀”中一脸困惑的米特菈,已经开始喘不过气了。
翠花却没能发现米特菈异样,继续询问起拓真。
「话说护卫又是怎么回事?她也是要报考驱魔学园的学生吧?」
「可以说吗?翠花虽然行为很粗暴,不过,姑且不算坏就是了」
拓真向米特菈确认后,被稍微松开的米特菈艰难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因为我的事情大概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了,而且只要是清楚麦特勒亚教的人,想必……只要看到我背着的这个祭坛就清楚我是它的信者了」
这样嘀咕着的米特菈,有些难堪地缩了缩脖子。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其他考生的视线,都朝着米特菈背负的祭坛上集中了过来。
「喂,那个莫非是?」「不就
是“那个”吗」「嗯嗯,那个麦特勒亚教?」「没错,邪教啊」
如此这般的闲言碎语不断地增多。虽然他们可能自以为已经压低了声音,但明确的恶意却是毫不掩饰地指向了特定的对象。说到底,就算这些话被米特菈听到,他们也只会有“那又如何”的低劣感想罢了。
被圣职者协会断定为“恶”的东西,就是绝对的“非”,排除这种“恶”的异己正是他们所信奉的正义。
「啊啊。是这样啊。原来那个祭坛是麦特勒亚的象征吗。这样的话,倒的确需要护卫了呢」
米特菈在翠花的怀中弱弱地动了动身子。
「对不起,你也…讨厌这样的我吧。现在开始就请离我远些吧……我一人也没问题」
「怎么会讨厌呢?」
翠花满不在乎地说道。
「诶?但是……我是,邪教的…我信仰着邪教啊」
听到米特菈的弱气的发言,翠花无语地叹了口气。
「那个啊。我可是信奉神道的巫女哦?才不可能会有那种想法的」
「这是指……?」
「所谓的神道,是在日本漫长的历史中曾经诞生出形形色色不同流派的宗教,这些流派一次又一次诞生、自然地消亡或是为人所灭——有过因为违逆当时统治者的意志而被禁止自然信仰、山岳信仰的时期,也有被镇压、统合的经历,更有甚者连相传的教义都被埋没了。嘛,这也并不仅限于神道就是了,做好功课的话,肯定就可以明白就算被那些大人物认定为邪教,也不一定就是真的“恶”——也就是这种程度的事情啦」(注:自然信仰和山岳信仰,是日本神道的核心信仰,旨在崇拜自然,具体来说是崇拜让人感到神秘和敬畏的高山,认为其中存在“灵气”的信仰)
说完,翠花笑着抚摸起了米特菈的银发。一时间,就像是在享受温暖的日光的猫一般逐渐卸下心锁的米特菈,这次主动依偎往翠花的怀中——但是马上又垂下了头,难过地望向拓真。
「但是,拓真是讨厌的吧?我是邪教的……麦特勒亚教的——」
「没错」
听到拓真毫不留情地断言后,米特菈陷入了沉默。
「喂!你说什么呢!拓真!」
无视马上提出不满的翠花,拓真认真地对视着米特菈的眼眸。
「不过,我的“讨厌”和那群家伙的有些不同」
「不同……?」
问及此,拓真总算冷淡地道出了答案。
「只要是宗教,我都会“平等”地讨厌——仅此而已」
「诸位考生,欢迎来到驱魔学园」
会场内,一道冷彻的男声响起。
这里是驱魔学园实技训练室,通称“斗技场”的实战训练用设施。大约五百名考生几乎塞满了会场,正是一片让人吃不消的热气腾腾之景。
站在比学生们高一级的讲坛上发话的是一名打扮可疑的人物——他身着江户时期浪子常穿的去裙和服,并带着舞会上只遮住双眼周围的小型假面。
「我是这所学园的理事长——影缝。虽然可能有些仓促,现在就让我来说明一下入学测试的内容吧」
影缝当即一把撒出了四枚天正花牌,正好绘有四种代表物的卡牌往会场下方四散而去,其映射之物分别为——刀剑、棍棒、圣杯、硬货。
伴随着影缝高昂的响指声,卡牌在落地的一瞬间,发生了恐怖的“变质”——以卡牌为灵枢核获得实体的异形怪物——灵体,被召唤降至会场。
这次通过具象魔术被具现化的灵体,无一不以丑陋的、怪物一般的姿态现身。尤其是其表面犹如泼墨狂撒般浇筑的纯黑色肌肤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肩抗粗犷战斧的牛面狂战士。
于浓雾中时隐时现的影之大蛇。
毒性四溢般的致命花兽。
最后是身型巨大的立体死棺。
这些灵体的种类无论是谁都能一眼辨别。
恶魔——正是驱魔师们肩负使命去歼灭的存在,同时也是以巨大的代价作为交换,赋予人类无与伦比的力量,却将其命途导向不幸的深渊,甚至可能颠覆世界的——邪物。
恶魔召唤虽然原则上是违法的,但是作为实战教育流程的一环,驱魔学园被圣职者协会特别允诺教育者可以在一定条件下与恶魔契约。
召唤完毕的瞬间,影缝振臂一挥开始说明测试内容。
「测试内容如你们所见,就是驱除恶魔的实战。每人机会仅限一次。想要单枪匹马地挑战也行,召集同伴齐心协力通关也行——总之你们就尽全力去打倒这四头恶魔吧。顺序随意,做好觉悟者、完毕准备者——坚信自己才是胜利者的人,就上前来挑战」
斗技场内马上炸开了锅。
是否具有魔力,以及其魔力量的多少基本上是由血统所决定的。故而,是否具有成为驱魔师的才能,也从出生开始就可以大致预估,所以基本上有才能的人从很小就会接受宗教的英才教育。
理所应当的,在场的考生中,也肯定有不少已经和灵体完成契约,日复一日地进行着为成为专业驱魔师的锻炼的人。但是,这样优秀的他们却在此时明显地犹豫了、动摇了。
理由很简单。锻炼和实战——乃是天差地别之物,就是如此单纯。
拥有才能的天选之子,亦要在积累下长年累月的修行后,经过驱魔学园专门的教育最终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专业驱魔师——这便是驱魔师的世界。
「诸位尽管放心。这些家伙只是些下级恶魔,而且考虑到诸位的经验问题,我已经酌情予以一些限制措施了。若是有能之人的话,应该三下两下就能打倒它们才对呀?」
影缝的话听来虽然亲切温和,但总是暗含着一丝挑拨的意味。一部分考生听到这样的调侃,便已经沉不住气地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了。
终于,一名看上去争强好胜的男生上前宣誓挑战。
由此,驱魔学园的入学测试正式拉开了序幕。
「竟然用这种测试戏弄我的实力,看我不把这些恶魔一口气解决了!」
男生穿着祭服,胸前带有银色的十字架——看来是白十字教的信者。他朝着四头恶魔大步走去,用手粗暴地强行扯下银十字,口齿清晰地开始了咏唱。
「断罪之主啊!愿您赐下祓魔的代行者——吾等但求真理者于此献上祈求!右持白刃,左负坚盾,身披战甲,斩恶于世,现身吧——“甲壳天使”!」
光涌现了出来。异界的空间对他的咏唱产生了回应。
咏唱是人与神佛精灵的对话手段,他通过刚刚三小节的咏唱再将灵体名融入其中,使具象魔术成功发动。这样的格式是一种普遍通用的方式——呼唤起誓、自我介绍、定义灵体具体的姿态、再追加称呼,让其在现世稳定形体。
煌煌闪烁的白光逐渐覆盖了作为灵枢核的银十字,不断膨胀的光逐渐形成球体漂浮在空中,随后,纯白而虚幻的球中诞生出了黑色的影子。伴随着好像粘稠的流质滴落般的声音,从黑影中突出的某物冲破了光球。紧接着,不断有东西从其它方向破出,最终显露出黑影的本质——它们形成了四肢与头部的形态,中央的光球也同时消散,为黑影镀上了白银的盔甲。
四肢如硬质机械一般,光滑的白银盔甲覆盖全身的人形之物——全长两米的巨型机械兵。
通过具象魔术召唤出的,是白十字教象征性的契约灵体——天使。只不过男生此时召唤的,只是一名无“名”的下级天使罢了。
「驱除开始!」
男生以尖锐的声音喊出了命令。天使对此迅速产生了反应,它挥舞起如同钢板般厚重的大剑,伴随着猛烈风压的一击直击向牛面的狂战士。狂战士也不躲不闪地正面迎合着天使剑路的轨迹,抡起战斧与其激烈地冲击在了一起。
剑刃与斧刃强硬地重合,一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天使此时反而一步不退地凭借豪腕不断加压,想要强行击溃敌人,狂战士在短时间的僵持后,终于无法抵抗天使的怪力,蹄爪一点一点陷入了地面,身体也随之失去了平衡,抓住这个机会,天使一口气变换了重剑攻击的方向,向狂战士的腰部挥出致命的一闪——比一般的斩击更加凶狠的重剑深深地撕裂了狂战士强韧的肉体,无视狂战士痛苦的嚎叫,直接将其拦腰砍断。
「轻松轻松!趁现在了解了它!」
男生见此,马上得意忘形地高声命令天使。
下一秒,发出如果气球炸裂声般崩裂的——却是天使这边。
白银的盔甲被冲破,飞溅出无数水沫。在男生丝毫没有察觉的期间,蛇形的恶魔已经死死地缠到了天使的腿上。它散发出的雾气一直在天使的内部积累,在此时被转换成高压的水流,轻松地从内部侵蚀解体了天使的防御。
「啧!!!自我修复!姑且先退——」
男生的马上发出补救的命令,但还没等说完就莫名中断了命令。并非是他想到了别的手段,而是发现自己无法继续发声了。喉咙上,应时浮现出黑色蔷薇的纹样——散发毒性的花兽正在不远处发出“咯咯咯”
地诡异笑声,摇摆着它身上残缺的枝叶。从其中散播的紫色孢子不知何时已经飘满在男生的周围。
袭击他的是一种让人一时失声的咒术。
随后,未能接到完整命令而愣住的天使被只剩下上半身的狂战士用战斧从腿部斜斩到腰部上方——伴随着金属碎裂的声音,天使的上半身沿着断面滑下,最终毫无挣扎地落地。由此,灵体在现世的存在本身产生了不稳,就这样无法维持肉体消失了。
脸色发青的男生意识到事情不妙,正要逃跑时,大蛇迅速朝他的背部发动了猛击。男生轻轻松松就被击飞,在地上翻滚弹跳了数次后才勉强停住,一动也不动了。
「任务完成。无须进行任何反省改进。将继续保持此阵形迎敌,请求主人进行肉体修复」
发出像是机器录音般毫无生气的声音的,是刚才没有参与攻防的棺形恶魔。但是,它并非真的什么都没做。
狂战士、大蛇、毒花,这三头恶魔正以棺形恶魔为中心不断靠拢。棺形恶魔的作用,恐怕类似于司令塔,它正是掌握整体的配合与战术的,其中最具智慧的恶魔——这是在一旁观战的拓真得出的判断。
不错的布阵,拓真轻声感叹道。
兼具物理攻击担当、利用自然元素干涉战局的辅助担当、咒术担当、头脑担当——可以说是理想的队伍组成。
恐怕,圣水也无法奏效。一般来说,可以剥离召唤恶魔的灵枢核的圣水,是在净水中以精密的比列混入圣人蕴含高浓度魔力的血液制得的产物。但此时漂浮在四头恶魔周围,由大蛇制造的浓雾,八成会破坏圣水的混合比从而令其失效。
「好了,你不合格。那么,下一个挑战者是谁呢?」
影缝不咸不淡地宣布了残酷的结果,然后打了个响指——狂战士恶魔的身体便被紫色的气体包围,转眼间,就已经回复如初了。
考生们之间,再次躁动不安起来。
白十字教的男生绝非是弱者。虽说召唤的是下级天使,但拥有大剑和豪腕的攻击手段和铠甲与坚盾的防御手段的灵体在现阶段也算是不得了的强大了,并且召唤者本人的魔力供给与具象魔术的吟唱速度也相当不赖。
即使如此,也依然赢不了。这样的事实,使得在场的天选之子们彻底感到了害怕。
「没事的!大家!」
就在此时,发出明亮的声音的主人,是翠花。翠花正以响彻斗技场的大音量放出豪言壮语——
「请大家好好考虑一下为何宗教都市被特地建造出来的理由吧!白十字教、莲教、太阳教……也有比上述世界规模要小得多的,比如神道,也是如此。各个宗教明明拥有专属自己的优秀驱魔师,但却依然于此合力的理由!」
这里是全世界宗教共生的都市——宗教之都鸣神市。
执着于宣扬自己宗教教义的人们,不惜背负对立战斗的风险,也要集合于这个城市的理由。
正是为了歼灭恶魔。将驱魔的知识和能力共享,从而更快更好地切实应对恶魔契约者。
「白十字教的天使所具备的物理穿透力、莲教擅长的咒术和结界、太阳教使役的精灵才能计算出的知性战策、还有信仰自然的各个宗教透过自然元素的辅助——对手的恶魔具备我们宗教各自的性质,那么为了对抗它们我们除了携手合作以外别无可选!这不正是这座都市建造于此的理由吗!」
斗技场内再次嘈杂起来,只不过这次并非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充满希望的恍然大悟。
「为了弥补各自所持特性的局限性,才需要和别的宗教合作——只要这样,就可以轻松地通过测试了啊」
「哦哦!」「正是如此啊!」「哼!我早就看穿了」
因为翠花的激励而恢复活力的考生们开始四下寻找搭档一同攻略难关——看着他们的行动,翠花的嘴边忍不住地上扬了起来。
拓真轻轻用手肘顶了顶翠花的胳膊,调侃般地笑了笑。
「翠花。你也太坏心眼了」
「你在说什么呀?我可是不吝啬地给予大伙提示了哦?他们应该感谢我才是」
「哼,你就装吧。你自己又想怎么对付测试?」
面对拓真的质问,翠花果不其然地给出了预想中的答案。
「这还用问吗?肯定是单挑制胜喽」
「诶? 诶?怎么会…?刚才的演说不是为了召集同伴的吗?」
看到米特菈一脸不解的样子,拓真和翠花看了看对方,最后拓真无奈地耸了耸肩,对米特菈解释道。
「这家伙最开始打的算盘就是要一个人解决战斗。至于为什么要特地教授其他人攻略的方法,大概——」
「因为,这样会让我的“大活跃”更加夺人眼球嘛」
「也就是说……翠花难道」
「没错」
对睁大了双眼感到吃惊的米特菈,拓真肯定了她的猜想。
「在教给他们攻略方法后,再由自己展示就算无视了攻略法也能通关的,压倒性的力量——如果用比较抱歉的说法,就是单纯想大出风头然后摆出一副别人不服不行的欠揍表情罢了」
「喂!别这样自顾自说别人的坏话啊。这叫做自我PR、单纯的自我PR啦」(注:自我PR,即主动在众人面前自我展示能力)
翠花得意地拨弄了下系在马尾上的饰穗,将其理顺后,挺胸抬头地向着斗技场中央走去。
她从袖口中抽出两枚符咒分别释放到两方,朗朗诵起了咒语。
「请于此现身吧——风神、雷神」
这是比刚才的男生简洁得多得咏唱。这样做并不必有力量不足的忧虑,相反,越是成熟的驱魔师,他们的咏唱就会越短。就像是和知晓对方脾性的朋友那般,不用过多言语也能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
如果是专业驱魔师的话,十人中有九人可以做到像翠花这样仅用一小节混入灵体名就可以让灵体现身。
接受魔力的咒符迅速形成了两只狛犬。除了先前袭击拓真的白毛狛犬外,还有一只通身金黄的狛犬正毛发倒立地放声嚎叫——立起的毛尖端缠绕的电气正在“噼啪噼啪”地作响。
「好了,相性差不差根本无所谓!让它们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绝对的力量吧!」
接到翠花指示的两只狛犬从两侧疾驰向敌人,将敌人的注意分散成左右两边后,同时释放出风刃与雷矢。
双重的猛攻如怒涛般从不同角度同时袭向恶魔。
狂战士迅速用战斧作为盾牌,想凭此挡下风刃的攻击。但是灵动的风轻易地穿过了护在前方的巨大战刃,化成无数肉眼难见的细小斩击击中了恶魔的肉身,却只留下了不足为道的伤痕而已——看似如此。
但风所残留的涡痕并未消散,而是继续侵蚀起伤口。顺着风的轮廓,原本很小的伤口也不断加大加深,最终扩散往全身——然后,伴随着肉被撕扯的声响不断作响,狂战士被轻松地撕碎成碎片飘散。
突破了狂战士肉盾的风刃竟然依旧势头不减地继续袭向毒花,此时防御基本为零的毒花只在一瞬间就连根带叶地被蹂躏成了碎片。
另一边,对付雷矢的是释放雾气的大蛇。
它通过操控空气中的水分制造出的雾气急剧地变厚,形成了肉眼可见的雾墙。雷电的攻击在接触拥有导电性质的水后,攻击的指向性会被破坏,从而使其失效。
——然而,仿佛在嘲笑大蛇如此轻敌的判断般,雷光不费吹灰之力就突破了雾墙。
直到避无可避才看清拖着雷光之尾猛进的攻击为何的大蛇,领悟了自己失败的原因。雷矢并不是单纯由雷电元素形成的攻击——其真身是缠上雷电的獠牙。这是雷神主动将牙齿在口中折断,附上雷电后喷出的攻击。
下一个瞬间,獠牙如同子弹般精确地贯穿了大蛇的额头。然后,效仿风刃的攻击般,雷光之牙也一口气直击到在后方的死棺,被击中身体而破开一个大洞的死棺就这么倒地消散了。
几乎是在同时,仅用一招击破敌人的风神与雷神,潇洒地跑回到了主人的身旁。它们此时就像是单纯的小狗般“啪嗒啪嗒”摇晃着尾巴,翠花也温柔地摸了摸它们的头。
「乖孩子。你们是最棒的」
其他考生对这样与契约灵体玩耍起来的翠花,只能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影缝也适宜地鼓起了掌。
「恭喜恭喜,第一位合格的学生出现了呢」
说着,他朝翠花走了过来。对此不屑一顾的翠花,以有些得意的视线朝他回望过去。
「太简单啦。这种难度是不是太低了点呢」
「嗯嗯,这么有活力倒也颇为不错。入学后,还请能继续保持这样的状态继续精进」
「哼—」
对影缝的回应不满地哼了哼后,翠花收回了风神和雷神,回到了拓真和米特菈的身旁。
为翠花的活跃稍作犒劳后,翠花却不爽的鼓起了脸颊。
「好讨厌啊。那个男人,总感觉在小瞧我」
「因为他就是所谓的上位者啊。无论是年龄还是作为驱魔师的资历都和我们是天差地别
吧」
「……这点东西我还是知道的啦」
像这样抱怨了几句,翠花有些没趣地坐到地上不再说话了。
入学测试从此陷入了“乱世”。
因翠花的活跃而失去理智想一样凭蛮勇取胜的人一个接一个出现又一个接一个败退,保持理智拉帮结伙共同战斗的人则取得了不错的结果。虽然有一部分相当有才能的考生和翠花一样一个人通过了测试,但是达到这种程度的考生,一个宗教顶多有一两人而已,正是例外中的例外。
而拓真,却没怎么注意这场“惨绝人寰”的测试。比起那个,他的视线几乎停留在每当有新的挑战者出现,就想上前然后又缩回来,如此反复不前的米特菈的身上。
(优柔寡断的家伙)
如此,拓真莫名焦躁地想着。
就在这时,已经确定合格的几名考生拉拉扯扯着不怀好意地走向了米特菈。从他们的服装上看,应该分别是四种宗教的混搭队伍。首先开口的,是打头的穿着修道服饰的少女。
她分明是一脸嫌弃地蔑视着米特菈。
「哦呀?看起来,我们尊贵的邪教圣女大人还没有接受测试呀?拥有“圣灵”的力量的话,对付那种程度的恶魔不应该就像大人打小孩一样轻松吗?」
「这……」
「哦——哦。我懂了。“圣灵”如果把那些恶魔吃掉的话,测试也就没得考了呢。竟然如此为其他考生着想!哎呀哎呀,不愧是圣母心发的“圣女大人”呢。你们说是吧?」
听着修道女冷嘲热讽的说辞,她身旁的队员们也跟着开始起哄了。
「就是就是。被“邪教认定”的人还敢来参加测试,真是不怕笑话呢。明明是和恶魔一般危险丑陋的东西,就该乖乖被圣职者协会制裁、消灭——不过这点顽强还真像虫子一样难缠呢」
米特菈拼命地咬紧了嘴唇,却不能反驳出一句话,也没有发怒的迹象,只是像在忍耐似地蜷缩起了身体。
或许对米特菈这样地态度感到满足地修道女愈发提高了谩骂地音量。
「还请你不要弄错了自己的身份可以吗?说到底,圣职者协会中会有庇护你的人出声只不过是为了利用“圣灵”这种怪物的力量罢了。绝非是认同了麦特勒亚教可以存续」
「……我明白」
米特菈愈发小声地回复道。
(这就是所谓的“邪教认定”吗)
拓真愤怒地咬了咬牙。
他是第一次目睹邪教被打压的经过。
各教团都会大力嘉奖对邪教信徒彻底的贬低排斥。
为了磨灭邪教信徒的信仰而如此。为了摧毁邪教的教义如此。只为了邪教向圣职者协会俯首称臣如此。
于是,但凡是深信教团的信者,几乎都不会对这也的侮辱行为有任何的疑问。
教团的宣告肯定没错,贬低违反神明意志的邪教才是正义——如此这般,他们从心底盲信着。
把这种无意识的恶意看在眼里的拓真——
「……真是难堪」
暗暗地如此鄙视。
修道女的脸色马上为之一变,和她一伙的男男女女也都不爽地瞪向拓真。对此装作无事发生的拓真,更加让修道女气得颜面抽搐,但还是佯装冷静地质问道。
「请问您刚刚说了什么吗?」
「本来只是我的无心之语罢了。但你们自己心里也应该有点数吧?」
「切……!何等无礼!」
修道女以一副夸张地模样尖声撒泼着向拓真逼近,但拓真却华丽地将其无视,朝着还在发抖的米特菈走去,推了推她的肩膀示意她赶快离开。
然而,修道女的其中一名伙伴,莲教的少年马上故意挡在了两人的前方,故意切断了两人的退路,头冒青筋地怒视着拓真。
「你又算什么教的什么人?胆敢庇护邪教的教祖,啊?!」
面对大喘息不断追问的光头小鬼,拓真一副避之不及地挠了挠头。
「无所属教团,庇护的理由只是因为担任护卫一职罢了,解答完毕。快闪开」
拓真冷淡地回答完毕后,就打算从他旁边离开。
可是他还是死死地缠住拓真,并且以一副被逗了的表情大声宣扬道。
「喂你们听到没有啊!这家伙居然说自己无教团所属」
听到这个情报的修道女和她的同伴们脸色骤变。
从原先的敌意变为了满脸的嘲笑和不屑。
「哎呀?那就是说,您原来只是个区区的无宗教主义者喽?」
「这算什么呀—。就你这还想成为驱魔师?蠢货一个啊!」
「没有信仰的宗教的话,也无法和灵体契约吧。顶多只能靠圣水和武器去战斗——这不就是个低能儿吗喂」
以修道女为首的一组人嘲讽的声音逐渐向周围传开,转眼间现场的氛围就变得扭曲起来。嘲笑在传染和蔓延。
翠花马上想要据理力争回去时,拓真用手制止了她。
「随他们说吧」
「但是啊!」
「就算不能和灵体契约,也未必是无能之人——向这群家伙说明这点,也只是白费翠花你的力气罢了」
「哦呀哦呀?这是想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来维持自己可怜的自尊吗?真是可笑呢」
修道女见缝插针地继续侮辱着拓真。
就在此时,场内突然传来一阵又一阵女生的尖叫声,引得众人都向那边看去。
「你们真的明白自己的立场吗?凭你们还敢向我们叫嚣?正好。请看好了——现在,在那边战斗的大人的英姿,那才是真正的才能啊!」
追寻着修道女羡慕的目光,焦点落在了一名刚刚开始挑战测试的考生身上。
是一名身姿矫健的金发男子。他拥有即使只看到侧脸也能推其全貌的俊美脸庞,集白十字教的女生信者们的倾慕于一身。
修道女也一副被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羞红了脸,以甜美的声音为男子拼命加油——与刚才还在刻薄地羞辱米特菈和拓真的她判若两人。
「晓大人!」「是玖珂晓大人的战斗啊啊啊!」
这样的尖叫声一瞬间开始此起彼伏地疯狂爆发——对此似乎毫无兴趣的玖珂晓不予为他应援的女生们一个正眼,飒爽地大步迈向四头恶魔。
然后,他持以单手的细剑向对面随意地一扫。
四头恶魔就这样在一瞬间被同时切成两段。耗时不过一秒而已。
这副光景,就好像晓根本没有使用契约灵体而只是凭着剑刃的一闪就横扫了恶魔一般。
「很强」
拓真坦率地称赞了晓的攻击。
同时,不禁考量起来。那个晓的攻击,刚才有几人能看穿呢。他并非是没有使用契约灵体,而是因为具象魔术的展开、召唤天使的斩击、攻击完毕的退场——这些全部的步骤以超高速的运作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了,所以才宛如只凭剑就把恶魔斩除了一般。
即使真相如此,拓真对晓得评价依然不变。因为,单论能以超越人认知范围内的速度展开魔术这一点,就已经决定玖珂晓是一名才华横溢的驱魔师了。
击破敌人的晓无趣地转身离开了场地,轻蔑地看着朝自己聚集而来的女生们——
「别过来。我不想和无趣的人扯上关系」
冷淡地丢下这句话,晓分开人群的波浪离去了。
陶醉地目送晓背影消失后,修道女朝着拓真得意地说道。
「只有具备那样绝对的力量,才有资格蔑视别人啊——倒不如说,我还希望他能更蔑视我、更辱骂我呢!啊啊……真不愧是玖珂晓大人,不仅是白十字教现任教皇的远亲还是传闻中百名不遇的神童……!」
「哼。该怎么说呢,你还真是俗啊」
「……您在说什么?」
「你是把那家伙当成偶像的追星族吗?就算是信仰宗教的人,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啊」
「什么?!你这种连契约灵体都无法召唤的无宗教主义者竟敢如此……!」
「走了,米特菈」
无视掉失控的修道女,拓真拉起了米特菈的手腕。
「拓真……?」
「下一轮我们就上去挑战吧」
「啊……!请等一等!我还没有做好心理上的……」
「实战中会有温柔到等你做好准备的敌人吗」
拓真甩下一句毫不留情的话语,继续拉着米特菈走向了斗技场的中央。
周围传来测试完毕的考生们毫不客气的闲言碎语和不怀好意的视线。
一副战战兢兢地缩成一团的米特菈还是被拓真强行拖到了四头恶魔前。
「啊啊对了。你就是米特菈露卡·希尔维斯特君吧」
影缝突然装腔作势向米特菈询问道。
因此吓了一跳的米特菈,脸部更加抽搐地向声音的来源看去。
「是、是的」
「入学测试正是见识实力为准备的。圣职者协会也百般不乐意地,总之是认可了——关于“那个”,你就无需担心了」
「我…明白了」
米特菈弱弱地
点头答应了影缝。
一旁的拓真虽然对对话的含义有些在意,但并没有插嘴询问而是把意识集中到了眼前的恶魔身上。
(狂战士、大蛇、毒花、死棺……只有一头,需要事先解决)
思考与行动几乎同时进行。
轻点地面加速扬起灰尘,贯彻气沉丹田的呼吸法将全身的肌肉与神经输送以魔力,从而得到飞跃性的脚力,以人身之躯难以想象的爆发力一息之间便到达了恶魔眼前。
迅速迎击捷足袭来的拓真的,是狂战士凶猛的战斧一击。下腰屈身躲过这横扫的一闪,然后敏捷地从狂战士的侧边越过,迎上在后方悠然而立的死棺。
拓真握紧右拳,向棺之恶魔打出全力的一记正拳。
瞬间,雾之大蛇插断了拓真的攻击,它以凝固水分的冰之刃挡下了拓真的攻击并伺机准备贯穿拓真的身体——这次的恶魔死死地遵循了坚守“司令塔”的棺之恶魔的布阵。
和预想一致的举动。
拓真立刻向正对的直角方向跳跃,在那里的正是花之恶魔。
「目标其实是你啊!」
顺利接近目标的拓真一把抓住了毒花的茎。
理所应当,作为具象魔术实体化的灵体是不可能轻易因人手的拉扯而损坏。但是拓真本来也不是为此才抓住它的。
(“解析”)
左腕于此时绽放出凛冽的光芒。紧随其后地,整条手臂都发出了即使隔着衣服也能察觉的强光——那是无比美艳,又令人不自觉恐惧的,紫堇色的光辉。手臂上刻下的咒文一般的纹样清晰地浮现出来,一直从手背延续至肩部,不断地侵蚀下去。
(八……九……)
心中默念着秒数。
当时间转动到十的一刻。
「很好,理解完毕。破坏开始」
光甚至染上了右臂。
被光卷入的紫色念珠在疯狂地颤动,不断增添细微的裂痕。
(“分解”)
右臂的纹样也开始强烈闪耀,妖艳的光芒缠上了右手,轻轻将右手比成掌状的拓真向毒花推出掌心。
携带紫堇色魔力的掌心顺利地打入了毒花的茎中心部,顿时,毒花发出一阵“咯咯咯”的怪叫,似狂笑又似悲鸣地被弹飞了。
变化在飞行中开始了。
首先是接触的茎,然后是花床、叶、枝——组成的一切都像被扯散的缝线般稀里哗啦地崩坏,然后消灭。
这是灵体的完全死亡。
说到底只是被给予暂时的肉体而现身于世的灵体,即使因在战斗中负伤种种而被迫解开具象魔术,也并不会真的死亡。它们会继续作为异界空间的怪物存在,并且可以无数次通过具象魔术召唤。
但是,拓真的“异能”将其存在本身”分解”了。如此一来,作为下级恶魔的毒花将再也无法存在。
对于这样超越常识的景象,斗技场内一片哗然。
他究竟做了什么——质疑的声音愈发高涨。
拓真既没有宗教信仰,更没有契约灵体。这是其自身承认的事实,但是他同时也认为这些都并不能影响到自己实打实的战斗力。
甚至,正是因为没有像信者们一样过于依赖神佛精灵的力量才能在同恶魔的战斗中无视所谓的相性克制。
随后,在确认狂战士和大蛇再度朝这边袭来后,拓真轻盈地从地面向后方跃起,正视着从前面逼近的恶魔以一种让人随时担心是否会摔倒的步伐不断点地后撤,但追击的恶魔却无论如何也赶不上拓真的速度。
迅速于恶魔拉开距离的拓真再次回到了米特菈身边,轻轻把还在呆楞着的米特菈推朝前去——
「啊—、哇!」
因为突然的外力而差点摔倒的米特菈慌慌张张稳住了重心,然后不解地转头看向拓真。
「……?」
「我累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诶诶?」
米特菈马上露出了一副像被背叛的小狗一样嗷嗷待哺的可怜状。
面对米特菈这样楚楚可怜的的视线,拓真不由得别开脸像是刻意回避一般,不顾形象地直接往地上一坐便不再回应。
——传达出自己一步也不会动的意志。
因为拓真从最开始就是抱着这样的打算才事先只把毒花打倒了。因为担心毒花的咒术可能会封住米特菈施展具象魔术从而害她无法战斗。
「怎么会……要我……一个人去吗……?」
「别分心了,它们要来了」
咕嘎嘎——
一边发出莫名其妙的嘶吼,一边卷起灰尘,挥舞着巨斧的狂战士正猛地朝这边突进过来。
但是即使是在这样的紧要关头,米特菈仍然缩成一团完全没有凝练魔力的意思。
「你就不想那群人看看吗?——展示出你的“圣灵”,以及何为最强驱魔师的实力」
拓真低声说道。
「呜呜……可是」
米特菈仍在小声叨叨,不想上前。
「你就不会不甘心吗?被一边倒地说成那样」
「拓真……?」
面对拓真仿佛在压制怒火一般冷酷的眼神,米特菈漏出了疑惑的声音。
「我是在说,赶快用实力让那群目中无人的家伙闭嘴啊」
「但是,如果看了这个,大家都会……大概,拓真和翠花也会…害怕,然后…会被讨厌」
说着,米特菈已经把连衣裙的胸口的衣料抓成了一团。声音也颤抖得令人不禁同情。
可是,拓真依然毫不留情地回击道。
「没什么不好的,那样也」
如此,断言。
「没什么不好的……吗」
「没错。尽管让别人害怕吧」
「但是……!」
「因为感到害怕就讨厌你的家伙——反正也不可能和那种人构建什么友情吧。趁这个机会反而能准确轻松地让那种人敬而远之」
拓真认真地说道。
对此,米特菈哑口无言。
无法应答的米特菈,只能死死地握住固定祭坛的肩带,咬紧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把目光从米特菈身上移开,拓真以米特菈听不到的小声音低语道。
「……一想到像刚才那样被说三道四的样子,就很不爽」
嘴上这么说着,拓真实际上还是已经用手把身体撑起了一些——为了米特菈当真遇到危险时,马上就出手救援。
狂战士此时已经近在眼前。高举至头顶的战斧将要无情地挥下——米特菈却依然没有咏唱的动作。
不行了吗。拓真咂了咂嘴,立马从地上跳起,准备抵挡狂战士的攻击。
但是,就在这一瞬,“异变”发生了。
「来吧」
意识到这竟然是咏唱,需要五秒的缓冲。
简单到不像话的话语。就像是随心地呼唤知心的挚友。甚至连“小节”都无法称作的一词。仅是如此而已,米特菈背负的祭坛却溢满了清冽的光芒。
以祭坛为中心,青色的光展开了魔法阵。
由古代文字和各式纹样组成的阵高速地旋转起来,光一直蔓延到祭坛的每一个细节,使祭坛的本体变得模糊。
——拓真和狂战士就像被弹飞一样,近乎同时急速地后退。
并非是什么把他们吹飞的。
他们是以自己的意识,凭自己的直感,本能地意识到自己不得不赶快撤离。
脚踝还残留着如同被重石压迫的钝感,“咯吱咯吱”地不停痉挛着。
看着自己不听使唤的脚,拓真第一次感到了疑惑。
无论是和恶魔契约者的战斗,还是和逢沢本家的强悍驱魔师对练时,都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的拓真,第一次体会到了本能的呐喊。
狂战士亦是如此。它甚至没能注意到自己的战斧已经从手中脱落,疯了一般向后逃窜,同时发出不成形地断声悲鸣。就如果被过度惊吓而泣不成声的,人类一般的反应。
赢不了。拓真比起思考优先忠于本能地如此判断。接下来现身的存在是绝对无法逾越的——
「这就是“圣灵”……米特菈的,世界最强的噬神之灵……?」
无与伦比的「什么」即将取得肉身,降临于世。
光好像胶体一般反复地开始收缩膨胀孕育。配合着如心脏的跳动般奇妙的一张一合,逐渐清晰地合成了某种巨大的「兽之像」。
那是似曾相识却又截然不同的怪物。
头为狮首,暗鸦之翼,体如猛虎,肢覆龙鳞,衔蛇作尾——身长十米的巨兽混杂了各种古今中外的猛兽。
在它现身的一瞬间,扩散的冲击波便席卷了全场。甚至冲击的余波还吹飞了数名考生,将四周的墙壁连同天花照明的设备一并损坏了。
随后,“圣灵”张开血盆大口发出了震撼大气的恐怖咆哮,被近距离波及的拓真甚至只能堵住双耳单膝跪下动弹不得。
马上,它收紧强劲的四肢一瞬间就带动了整个巨大的身躯开始高速移动,敌我的距离迅速被拉进,逃走的狂战士在毫无知觉地情况下便被狰狞的獠牙捕获。强健的
肌肉所构成的天然铠甲就像被切豆腐般轻易撕裂、咬下,在狂战士的恶魔还未能消散之前,就已经从头到脚整个被吞噬。
具象魔术还未被解开。便连同召唤用的灵枢核一起完整地被吞下。
这是和拓真的“分解”一样的结果——灵体被完全消灭了。
就在“圣灵”还在享受狂战士的遗骸时,在它的身后浮现出了无数的冰锥。大蛇狡猾地伸出赤红的舌丝,双眼闪烁着黄色的光芒。
将雾化为一根一根锐利的武器后向“圣灵”倾泻而去,冰锥也确实不偏不倚地命中了“圣灵”。
然而,冰锥在碰到“圣灵”肉体的一瞬间便响起清脆的断裂声,被轻易地弹飞四散。
一边低鸣着,“圣灵”一边不耐烦地转过头来,抖了抖头部的鬃毛,从牙缝间释放出两块极光色的光团。
然后慢悠悠地分别把自己携有利爪的前脚伸入了两团光中。
仅是如此——
“嘎嗝!”——不远处却发出了异样的悲鸣。在恶魔的附近,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突然也染上了极光之色,从中凶狠地飞出的利爪轻易地将大蛇与死棺的身体同时贯穿了。
「空间操控……!?」
拓真不禁睁大了双眼。
这是通过扭曲不同位点的空间关系,达成无视距离因素的魔术攻击。“圣灵”就像是把手放进抽奖箱抽签一般轻松地把两头恶魔一击致命了。然后,还不等两头恶魔充分弥留惨死的悲鸣,“圣灵”便将其吞入了口中。
不带咀嚼地直接下腹。
终于,“圣灵”像是宣告自己的胜利般嘶吼了起来。
米特菈只是静默地看着自己兴致高昂的契约灵体。无论如何,也不曾改变地痛苦地咬紧了嘴唇。
拓真总算强制停下了因恐惧的残留而颤抖的双腿,朝她走去。
然后,“砰”地弹了弹还无法释然的她。
「为自己自豪吧。现在就是应该如此的时候」
「拓真……」
依然目光涣散的米特菈——
「嗯……我做到了。这样…就合格了吧……」
以残留着难以逆转的伤痛痕迹的表情,呆呆地看向拓真,最终还是强迫着露出了割裂般的笑颜。
「恭喜合格啊——!」
在热闹的家庭餐厅中,响起了心情大好的娑维德丽中气十足的祝贺声。随后又是一阵酒杯相碰的清脆声响。
这是在都市中立区域经营的连锁家庭餐厅。即使如此,考虑到宗教都市的特性,连这里的菜单、餐桌上都贴有各种料理中可能含有的禁忌食材。尤其是诸如蛇肉、猪肉之类敏感的食材,更是处处都有标明到让人腻烦的程度。
店内以亚细亚风格的时髦情趣装潢为主,给人一种适合情侣打情骂俏的微妙氛围。虽说如此,拓真一行人大概不可能被误认为是在约会途中的吧。
他们选择的四人席位上,一边是拓真和米特菈的组合,对面则是翠花和娑维德丽。
在听闻三人都及格后,娑维德丽火速把三人都召集了起来。
「哼哼。我的合格本来就是决定好的嘛」
挺胸抬头一脸得意的翠花正豪气地把橙汁当酒一饮而尽。虽说是未成年,但是选择的饮品也幼稚过头了吧——看着这样的翠花,拓真不禁在心里默默苦笑道。
翠花喜欢吃的东西,从过去就没怎么改变过。明明作为日本神道的巫女,却不怎么喜欢传统的和食、绿茶,反而在外出吃饭时总是吃些像是汉堡之类的洋食。
「嚯嚯?真敢说呢翠花」
「那是当然喽。有绝对自信的事情都不敢说出来的话,可是没法成长的」
「嗯嗯嗯嗯。就是这种气势……多亏了翠花的这种想法“那里”也相当成长了呢」
娑维德丽突然开始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一把抓住了翠花巫女服突出的部分毫不客气地揉了上去,害得她敏感地扭起了身子。
「等!快住手啦!娑维德丽太得意忘形啦」
「问题不大、问题不大啦?让我揉揉又不会少块肉嘛」
「就和运动减肥一样,那里说不定也会“瘦”下来呢」
拓真小声地插了句嘴。
翠花马上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瞪向拓真。
「男人就别掺和胸部的话题了呀!真是的!就是说拓真在这种地方真是大条啊」
「讨厌的话就别在男人面前这样做啊蠢货」
「又不是我想这样的嘛」
「啊,说起来。拓真君,用左手来帮我测量下翠花的大小吧?好不好?我觉得啊这家伙搞不好是差不多要突破E罩杯的大胸器啊」
「喂!在说什么呢!?」
「别把我的能力用在性骚扰上啊……」
拓真无力地回击后,只能小口啜了啜手中的苏打抹茶。
虽说这是店家往免费供应的茶水中混入苏打水而制成的尝试性新商品,但是味道颇为不赖。和不喝茶的翠花刚好相反,拓真对和茶相关的饮品都基本来者不拒。对其中的抹茶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忽然,无意间看到了旁边坐着得米特菈。她正双手握膝,颤抖似地缩成一团。再加上不知是否是因为放在身后的祭坛的压迫,更让她显得僵硬不已。
「怎么了?」
听到这样的询问,米特菈猛地吓了一跳。然后怯生生地开口道。
「大家…关系真好呢」
「嘛,我和翠花算是青梅竹马的关系。娑维德丽是之前经常出入逢沢本家的连教徒的其中一人,和翠花也认识……差不多就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吗。那个,我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你们呢」
「怎么会呢。我好歹也是你的护卫,而且你和翠花也交流过了。和娑维德丽也通过你师傅的关系相互认识了吧?」
「但是,无论和谁的关系都…很浅薄」
「你想太多了。硬要说来错地方的话,倒不如说只有我一个男人还更心神不宁呢」
「你也有自觉啊」
翠花就好像在赶人一样不停向拓真扇起了手。
「还有,你那种冷淡的口气就不能改改吗?听你这种说话米特菈也很可怜啊」
「我不是刻意想这样的」
「真是的。抱歉呢,米特菈。这货虽然摆出这种不讨人喜欢的态度,但并不是说他讨厌你喔?他对谁都是一副臭脸的——这么一说啊!你这家伙居然在测试的时候把最弱的那个恶魔打倒以后就把难题留给柔弱的女孩子了对吧!?真无耻」
看着越说越来劲的翠花——
「关于那件事,没这么严重的。我觉得……我可以理解拓真」
米特菈小声嘀咕着,同时小心地瞄了瞄拓真。
「拓真一定是为了我,才在测试的时候这么做的」
「嗯?是真的吗?拓真」
「天晓得呢」
拓真马上像是想蒙混过关一样把脸撇到了一旁。正好,店内的服务员把料理端了上来。一看到眼前的美味,娑维德丽和翠花马上就痛快地狼吞虎咽在料理中,不再追究拓真的是非了。
另一边,米特菈也开始小口小口地吃了装满莴苣的沙拉。
望着这谜样的餐饮风景线,拓真一边苦笑着,突然注意到了米特菈最近的食物组合。
「米特菈是不能吃肉吗?」
拓真脑海中闪过了在洋馆中的冰箱里堆满的西红柿和莴苣之类蔬菜。听到这样的疑问,米特菈一边用筷子摆弄着小西红柿,一边稍微稍微放松了表情。
「不是这样的。麦特勒亚教并没有饮食方面的禁忌。」
「那就是单纯喜欢吃蔬菜了吗」
「嗯……比起喜欢,更多的还是吃习惯了吧。在故乡的地中海沿岸因为种植着很多蔬菜所以经常吃。承蒙师父关照,搬到灵山上后也基本都是吃山里的野菜为主」
「喔……」
拓真不禁觉得有些意外。
硬要形容米特菈的话,她给人的感觉大概就是那种不出家门的大小姐类型的人。要把有着美丽的银发和身穿华丽连衣裙的少女,与野性四溢的大山采食风景联系到一起果然还是略有困难。
并不知道拓真脑海里在做着些失礼联想的米特菈正直直地地盯着拓真。
「……怎么了吗?」
「拓真。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有些介怀般纠结了一会儿的米特菈,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拓真是具备某种能力的吗?打倒恶魔的时候,拓真的手臂放出了紫色的光」
米特菈疑惑地歪了歪头。
被这么一说,拓真意识到了之前的确使用了自己的能力,但是却没来得及和米特菈好好说明。
「嘛。并不是我想要隐藏这个能力……」
说着,拓真小声地吐了口起气,把袖子卷了起来。
「这是……纹身吗」
拓真的双臂布满了黑色的纹样,虽然看起来像是某种宗教的魔法阵,但无论拓真如何调查都无法找到与之相符的宗教团体。
「这是被“睿颖的恶魔”诅咒的证据」
「“睿颖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