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叶绿体中的液状物,同时也是暗反应卡尔文循环的基础,此部份名称为何?就是这题,明明背过,却完全想不起来,根本等于没背。(注:卡尔文循环是一种代谢路径。碳以二氧化碳的形式进入卡尔文循环,并以葡萄糖的形式离开。)
其它空格差不多都填满了。DNA内部ATGC的四种蛋白质形成的是核甘酸(nucleotide)还是核酸甘?这里有点混淆,其它也有几题是靠直觉和运气猜的,总之大概都写上了答案,剩下的真的只有卡尔文循环的基础了。开头第一个字想起来的话,就能想出答案来——A、B、C……不行,时间不够,从N开始吧!N、O、P……没意义!啊、啊,一定背过的呀!醒醒啊!海马回!连结吧!神经元!如果连时间也能为我停止就更好了!只可惜,不管是海马回、神经元还是时间都不理我。钟声响起,考试结束。
“好,请停笔,考卷从后面往前传。”监考老师如是说。
考试的座位根据姓名顺序排列,因此我的座位在教室最后一排,我不得已只好放弃,留下那格空白,将答案纸往前传。我没想要拿多好的成绩,只是想破头想不出来,这实在叫人不甘心。
总之,最后这科自然考完,期中考就全部结束了。班上有人已迫不及待地将窗子狠狠打开,让舒服清爽的风吹进教室里。唉,反正考都考完了,也没办法了。现在是中午十二点,昨晚虽然没熬通宵,但也够晚睡的了,还是早早回家,奢侈地睡个午觉吧!
回到家,简单吃过午餐,换上轻便衣服的我就上床睡觉了。朦朦胧胧间,我心想,该不会睡不着吧?这时候电话响了。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才睡了将近三十分钟,可是脑袋却像深度睡眠之后那样清晰。现在的状况,管他是基质还是什么质,都难不倒我。对,卡尔文循环那题,答案就是基质啦!我已经想起来了,只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算了,先接电话吧!
我踏着轻松的步伐进入客厅,接起响个不停的电话。是小佐内同学打来的。
“嗯,怎么了?”
〖哦,就是啊……〗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精神。跟她不熟的人可能会认为,小佐内同学平常说话的方式就是这样有气无力的呀!可是,此刻小佐内同学的声音,与平常有着微妙的不同。
〖你等一下有事吗?〗
“没事。”
〖是喔!〗她似乎松了口气。〖那你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真稀奇。我们都已经到家了,她居然还找我出去?反正考试也考完,睡意也没了,我想她有什么事我都能陪她,就爽快地回答:“好啊!要去哪?”
〖嗯……〗小佐内同学不知道为什么停顿下来,接着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Humpty Dumpty。〗
我不自觉地用力握紧话筒说:“什么?你是说那家‘Humpty Dumpty’吗?可是……”
〖别说,什么都别说……〗
这样啊,看来是有什么原因吧!这样的话就没办法了。把“Humpty Dumpty”列为拒绝往来户的就是小佐内同学,现在既然她提议要去,我也没理由阻止。
“好,我知道,我不会再问了。怎么约呢?”
〖三点,约在店门口好吗?〗
我瞄了时钟一眼,还有点时间。我答应她,然后挂掉电话。
换上衣服,我牵着脚踏车出门。穿春装有点太热,穿夏装的话又会冷,这太阳真叫人伤脑筋。半路上,我想起钱包里的钱所剩无几,决定先到银行一趟。尽管绕了点路,还是很悠闲地在路上走,最后我还是比约定时间提早到达那间用红砖打造的小店门口。那家店周围种满山茶花,是栋仿佛糖果屋般的砖造建筑,微微倾斜的屋顶上还有烟囱,有种说不出的可爱。一般小市民类型的男生是不会自己一个人走进这种店的。
补充一点,这家店是蛋糕店。不过,请看店的招牌,上头用黄色的POP字体写着“Cake Shop Humpty Dumpty”。用日文说的话,就有“西点屋覆水难收”的意思,店名相当具冲击性,感觉进去之后就会一口接一口,不出来了。之前去的那家卖春季限定草莓塔的店叫作“爱丽丝”,但这并不代表这一区卖点心的店家老板都是刘易斯·道金森的拥护者。据我所知,店名与《爱丽丝梦游仙境》有关的,也只有这两家店而已。严格说来,“Humpty Dumpty”不一定与爱丽丝有关,也有可能来自《鹅妈妈童谣集》。如果有家店叫作“甘味处无厘头”,应该也蛮有趣的。(注:Humpty Dumpty为《爱丽丝梦游仙境》与《鹅妈妈童谣集》均出现过的角色,英文原意为“跌倒就站不起来”;刘易斯·道金森为《爱丽丝梦游仙境》的作者;《鹅妈妈童谣集》是英国民间流传久远的传统民谣集;甘味处为日本的传统甜食店;无厘头,Jabberwocky,出自《爱丽丝梦游仙境》。)
Humpty Dumpty的点心口味偏甜,奶油与白兰地等等味道都很突出,不只是各种食材之间的风味得以展现,还能做到巧妙地彼此融合。这是小佐内同学最喜欢的店,但因为太喜欢了,结果不小心吃太多,于是她决定再也不踏进这家店第二次。顺带一提,她下定决心那天,陪她去吃最后一次的人就是我。那天小佐内同学吃下的蛋糕体积,的确比她的胃容积还大。
我想到这件事而笑出来,这时候……
“你居然自己一个人在笑……”
突然有人出声,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没听见脚踏车停车的声音,也没听见脚步声。我转过头,摆出笑脸说:“啊,你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
小佐内同学的表情很僵硬,看来她真的有心事。
“我们走吧!”她只说了这么一句,便快步走进店里。我正跟在她身后准备进去,突然注意到门上贴的小小广告。唉呀,今日两点到五点,蛋糕吃到饱,每人一千五百日元。
原来如此,今天有吃到饱啊……
店内没有播放背景音乐。
“我要标准戚风蛋糕,还有咖啡。”
哦,先来个戚风蛋糕暖身吗?
只见她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还有千层派、意大利鲜奶酪、草莓蛋糕。”
哇,已经火力全开了吗?
我先点了咖啡,其它的,既然都陪小佐内同学过来了,没理由不吃,所以又点了栗子蛋糕。我想我应该吃不了那么多,所以只是单点,没有选择吃到饱套餐。坐在两人座的位置之后,我才发现这个时候根本不是栗子出产的时节,难怪大家都会点当季食材的蛋糕。小佐内同学的千层派与蛋糕上叠了一堆草莓,想必她也是想到了这点吧?真是设想周到。
送来的栗子蛋糕不特别难吃。虽然不难吃,但果然如我所料,一个就饱了。我小口小口啜着咖啡,看着小佐内同学转眼间就解决了意大利鲜奶酪,接着她切开千层派的派皮,先弄倒千层派,然后用刀子直切,用叉子叉起切下的派皮,沉默地轻轻咀嚼。可能是无心的吧!她莫名地用力握紧刀叉。
我笑着问她:“发生什么事了?”
“没什么。”她立刻回答,说完再次叉起千层派的碎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又不是一个人不敢进蛋糕店的那种娇生惯养的类型,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才会找我出来。不过目前看来她并不打算主动说明,而我连这点都没注意到,真是太不细心了。
又喝了口咖啡后,我问:“今天考得怎么样啊?”
我转换话题,心想,小佐内同学在谈天说地闲聊时应该会松口,所以才想应应景,讨论一下考试的事情。没想到,小佐内同学突然停下手上的叉子。虽然她的脸朝着盘子上的千层派,但我觉得她的视线是往前看的。
她说:“嗯,还可以。”
“是喔!那不错啊!”
“……可是……”小佐内同学将最后一块千层派送入口中后,立刻把戚风蛋糕拉近自己,同时说:“最后的自然有点……”
哦,原来如此。于是我说:“好巧喔!我的自然也有一题答不出来。”
“我也是,可是当时我都已经快想出来了。”她一刀切进比其它几个点心都要大的戚风蛋糕说:“让消化蛋白质与蛋白质变成氨基化合物的酵素。我一开始想到胜肽分解酵素后,就想不出其它答案来了。”
嗯,常有的状况。
“我原本真的快想出答案了,可是在打铃前没多久,就……”
小佐内同学想起当时的状况,似乎还充满怨恨,她继续把戚风蛋糕对半切成一口的大小,戚风蛋糕的切片摇摇晃晃地倒在盘中。
“……玻璃破掉了。”
“啥?”
小佐内同学以叉子刺起一块横倒的戚风蛋糕,送入口中说:“从教室后头的置物柜里掉出了个营养饮品的瓶子,玻璃瓶摔破,‘匡当’一声吓到我……害人家全部忘光光了啦!虽然瓶子是空的,但考完试还要收拾还是很讨厌。”
“真糟糕。
”
小佐内同学再度抬眼看着我,这回似乎在窥探什么似的,一直盯着我看。或许是看出我没打算接下她的话,她轻轻叹了口气说:“我突然觉得很伤心……就想要找你。”
嗯?这是同一件事吗?
不过稍微想了一会儿,应该是因为她解释得不够清楚,才让我有心跳太快的感觉。总之,小佐内同学不可能是因为“感到伤心”。我敢打赌,她心里一定是“很火大”,虽说她铁定不会坦白承认。
我愣了一会儿,脑袋一片空白。
回过神后我说:“是喔!考完试后你就一直在找我吗?”
“嗯。”
原来如此。小佐内同学该不会没吃午餐吧?话说,酒有另一个肠子装、下棋有另一个脑袋下、甜食有另一个胃放,那是什么事情让小佐内同学想空腹挑战蛋糕吃到饱呢?我对这个问题还满感兴趣的。不,更重要的是……
“你说你一直在找我?发短信给我不就好了?”
“发了呀!你没回。”
“咦?”我连忙翻翻我的口袋。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我的手机。仔细想想,我不记得自己有把手机拿出来过呀!记忆再往前推一点,我把手机摆入制服口袋里了吗?——啊,对了!
“啊,手机在学校。”
“是吗?”
“嗯,考试前我把电源关上后,就放进书桌里忘记拿了。”
“喔。”小佐内同学放下刀叉,抬头又说:“要去学校拿吗?”
我想了一下。
嗯,也好。我点点头说:“好,我去一趟。”
“那我在这里继续吃蛋糕。”
说完,小佐内同学的心思便回到戚风蛋糕的切片上。欣赏沉醉于甜食的小佐内同学,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不过还是先把事情办完要紧。
这件案子很简单,在我想来,只要到现场搜证就能解决了。
2
“Humpty Dumpty”位于船户高中稍偏东北方的位置,船中则位于这个镇的北方,骑脚踏车不用五分钟就能到学校。
期中考结束后,社团活动又开始了。船中的运动场上再度出现棒球社与田径队的练习,就连教学区的楼梯也没关。
总之先上四楼一趟,回教室去找我的手机。果然不出所料,手机就在我的桌子抽屉里。打开电源,确认短信——
〖我们去吃蛋糕!〗
〖你在哪里?〗
〖你手机好像没开耶!〗
〖小鸠同学?〗
——小佐内同学,我对不起你。
把手机摆进口袋后,我还有一件事要办。我没记错的话,小佐内同学的教室应该是一年C班。没穿制服跑到学校来好像不太好,希望别遇到认识的人,我心里一边祈祷,一边在走廊上走着。
我的祈祷大概奏效了,走廊上没有半个人影,C班教室也没人在。
“报告——!”我调皮地说完后,走进教室。
教室的格局当然每间都相同:黑板、讲台、讲桌、课桌椅、扫除用具的置物柜。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因为我未经允许就擅自进入别人教室,心中莫名内疚的关系吗?光是这样,就感觉自己好像在做坏事了,大概因为我只是个平凡小市民吧?但我想应该没这么单纯。回想起来,成为立志当个小市民的人之前,要进其它人教室的我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了,应该是某种心理作用吧!
我很快地环顾一下四周,不希望让其它人看到,尤其是健吾。健吾如果看到我现在这样,一定会笑着说:“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嘛!”
想到这里,我对自己说:“我又没给别人添麻烦,应该无所谓吧?”
只要没人看见,就会找借口说服自己。看来我成长不够,还要再多多修练。
证据可能还留在某处,可以说明瓶子在考试时掉落的意义。如果我的想法没错,嫌犯应该已经把罪证处理掉了。话虽如此,也不一定已经收拾干净,只要嫌犯太得意忘形或太粗心的话,应该会留下些什么痕迹。
没错,这个案子有嫌犯。
这点小佐内同学也已经发现了。
船中教室的地板铺有塑料地毯,置物柜的高度也不是太高,即使瓶子从置物柜顶端掉下来也不至于破掉。从一米左右的高度掉到塑料材质上还会破,这么脆弱的东西也很难在市面上流通。瓶子会破,一定有人为的力量敲击,要不然就是掉到水泥地或其它材质的地面上。
可是结果瓶子还是破了,为什么呢?因为有人把瓶子弄破了。
首先,必须把盖子拿起来——这是我小时候恶作剧时学到的经验。有没有盖子,瓶子的强度差很多。再来还要有破损,最好是裂痕。可是要把裂痕弄得刚刚好太难了,干脆把瓶子打碎后,再用黏胶拼起来比较快。
意思就是说,瓶子不是自然落下、自然碎裂的。既然弄碎瓶子是人为,那么瓶子掉落,当然也是了。
到底是谁做出这机关、让瓶子在考试时落下破碎的呢?小佐内同学注意到了这点。她知道有人妨碍她考试,才会在一气之下破戒跑去吃“Humpty Dumpty”。
“暴饮暴食泄愤啊!”我喃喃自语一个人笑了起来,但没有出声。
只不过,小佐内同学不晓得究竟是谁、基于什么原因做出这种事情,才会找我。其实我们约好,不管多生气、多烦恼,都不应该找对方抱怨。可是我们毕竟只是平凡小市民,所以她还是忍不住找我出来,让我引出她想说的话,借机说明她的状况……然后要我帮她解决问题。
总之,我现在站在C班教室里调查。从某个角度来说,算是中了小佐内同学的计。
我绕了教室一圈,什么也没发现。门窗紧闭的教室里,感觉有点热。春天已到尾声。就算找不到证据,也不会对任何人有影响,不过我还是又绕了一圈。
这次我特别注意桌子,整个教室都巡视一遍。我们船中使用的课桌椅,抽屉和桌脚都是铁制的,最上面钉了木板当桌面,是最阳春的那种。
第二轮搜索时,我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嫌犯果然太得意忘形、太粗心了。
我站在某张桌子前面,在我视线的死角,桌面边缘贴了几段透明胶带,胶带上用油性笔写着一些字,如下:
淀粉酵素 淀粉→麦芽糖
麦芽糖酶 麦芽糖→葡萄糖
蔗糖酶 蔗糖→葡萄糖与果糖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小佐内同学想不起来的“胰蛋白酶蛋白质·消化蛋白质+氨基化合物”也写在上面。
我很满意。我撕下那些胶带,揉成一团塞进口袋里。找个适当的地方丢了它吧!
我正在回“Humpty Dumpty”的路上,此刻踩着踏板的脚步轻快很多。
整件事情是这样的。有人将瓶子弄成容易破碎的状态,再设置成考试时会掉下来的机关。嫌犯这么做,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考试当中,瓶子掉落碎裂,接着会发生什么事情?
如果瓶子里装了汽油与某种酸性液体,整起事情就是恐怖攻击了。然而瓶子看来应该是空的,因此当时引发的状况只有一种,就是“发出巨大声响”。
再来,考试时传出巨大声响的话,又会怎么样呢?
小佐内同学吓了一跳,于是原本好不容易想起来的蛋白质分解酵素名称又忘记了。这么一来,一年级全体的自然平均分数会降低,嫌犯成绩的百分比落点就能相对往前推。如果事情真的如嫌犯所想,最后他的成绩得以提升,那表示嫌犯有预知能力。要是嫌犯真的有预知能力,与其妨碍小佐内同学考试,还不如去预知考题,这样不是更好吗?
还有其它理由吗?
听到巨大声响,吓一跳的可不会只有小佐内同学。考试的时候,保持肃静的教室里,突然传出很大的声音,一定会吓到不少同学吧!被吓到后又会如何呢?刚想出来的蛋白质分解酵素的名称就……不,我想嫌犯的目的是让大家朝声音的来源,也就是教室后方看,这样就不算违反考试规定了吧?说好听一点,在这种情况下,监考老师不会介意学生公然在考试时东张西望?好,可以东张西望了,然后呢?
考试中有机会能够光明正大看其它地方,总不会是用来看风景,要看当然是看作弊用的小抄嘛!
听到巨响后被吓到,应该说假装被吓到,就顺势往教室后方看去,这说来不过二、三秒,最多不超过五秒。所幸这科考的是自然,而这次考试的范围正好是需要记诵的生物科部份比较多,所以能有五秒时间看小抄就绰绰有余了。顺带一提,我一开始想到的不是小抄,而是和其它人打信号,不过这点很快就被我自己推翻。短短五秒钟内要打信号不但困难,也太醒目。
这真是极安全的方式,既不会因为左顾右盼被处罚,而且小抄又是贴在其它人桌子死角上,不会被识破。其实我可以理解嫌犯的心情,这毕竟是入学第一次的考试,谁都不想考糟。就算不是小市民,也会有这样的情绪反应。嗯,不过对我而言只是些无聊的把戏。
接下来,嫌犯又是如何让瓶
子在适当时机掉落的呢?这也不难。我们都有手机,只要把手机藏在口袋里,看准时机拨电话出去,而受话方的手机摆在置物柜里,只要手机一振动,瓶子就无法保持住原本岌岌可危的平衡而掉落。我想犯人应该是以这种方式办到的吧!其实不一定要用玻璃瓶,用冰块或者干冰,也都可以。
红灯了。我停下脚踏车看看手表,我所花的时间比我预估的还久,搞不好小佐内同学已经吃完离开了。
于是我发短信给她:〖你还在蛋糕店吗?〗
红灯还没转绿,小佐内同学就回复了:〖正在吃南瓜布丁。〗
也就是说,我离开之后,她扫光戚风蛋糕与草莓蛋糕却没吃饱。了不起!
3
小佐内同学坐在与刚刚相同的位置上,面前摆的早已不是我稍早看到的那些蛋糕。咦?怎么没看到南瓜布丁呀?看来南瓜布丁在我从红绿灯过来的这段期间,已经被收服在小佐内同学的胃袋里了。剩下的那些应该是重奶酪蛋糕、某种口味的塔、提拉米苏。不过,那个塔从外表看不出来是什么口味。
我一坐下,忍不住问她:“你吃得下吗?”
结果小佐内同学突然脸色一沉,无力地摇头说:“本来还打算点个马约兰蛋糕,但可能已经吃不下了。”
所以她的意思是,现在盘子里她还有自信吃完就对了。厉害,要挑战蛋糕吃到饱就要有这种气势才行。小佐内同学拿起叉子,轻轻插入重奶酪蛋糕表面那层光泽耀眼的果酱。
“……然后呢?”小佐内同学小声地说,声音小到让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她是在跟我说话。发现她其实是单刀直入地问我调查结果,我含糊笑笑说:“什么事情然后呢?”
小佐内同学瞪了我一眼,虽然只有那一瞬间,但她的眼神实在恐怖到不行,好像在说:你好大胆子居然跟老娘装傻?在那一秒后,她的视线又回到柔软的蛋糕上。
“居然问我什么事情……”
随之而来是一片沉默,叉子碰撞盘子的声音听起来特别刺耳。
小佐内同学将切下的一块蛋糕送入口中,始终不发一语。但她似乎发现我不打算妥协,便轻轻叹口气说:“算了,没事。”
没错。小佐内同学如果开口说想知道弄掉瓶子的嫌犯是谁,她就违反我们的约定。如果我告诉她我搜集到了哪些相关的具体证据,违反约定的就是我。当然我也可以辩称是自己碰巧推理了一番,只是她可没那么容易买帐,毕竟我们已经有了约定,我能为她做的事情,顶多就是听听她抱怨而已。
我和小佐内同学的约定,就是可以拿彼此当借口,互相掩饰,因为我已经决定不再耍小聪明。同样的,小佐内同学也有她的理由。健吾看不惯我的改变,事实上小佐内同学从前也不是这个样子的人。我和小佐内同学已经一起发誓当个平凡小市民,既然身为小市民,就算别人因为私心而妨碍了考试,她也不该记恨。小佐内同学变了。
然而眼前蛋糕的消耗量还是一样,蛋糕数量持续减少。
那之后,小佐内同学便没再开口。没再开口指的是没再开口说话,否则其实她一直不断张口、闭口,吃下各种甜点。我光是坐在旁边看,都看得出她加快了速度。小佐内同学面无表情,规律地操弄着刀叉。Humpty Dumpty,覆水难收。不过可以让小佐内同学多长点肉也不错啦!
我向女服务生再要了杯咖啡,一边喝着咖啡,一边欣赏小佐内同学享受这小小的幸福。她终于吃完最后一口提拉米苏,拿起自备的深褐色手帕擦擦嘴边说:“想说的话不说出口……”
嗯,真精准,这句话用在这里刚好。我笑了笑,接下去说:“肚子胀得不得了,对吧?”(注:双关语,除了肚子真的因为蛋糕而塞饱外,另指“想说而不能说的事情,塞满了一肚子”。)
我们走出了“Humpty Dumpty”。我们都是骑脚踏车来的,不过既然小佐内同学想用走的,我也只好奉陪。我牵着脚踏车和她一起走。至于说到小佐内同学为什么想用走的呢?唉,理由当然不必多说,小佐内同学八成吃不下晚餐了吧!
离开位于城镇北边,和市区有点距离的“Humpty Dumpty”,我和小佐内同学都没打算直接回家。半路上有条小河,我们必须过桥。沿着国道前进,顺着路往南转,走过船中附近,就进入市区了。
小佐内同学都不讲话,所以我觉得应该要说些什么才行。我原本就不太会聊天,所以能够说的也只是——
“憋很久了吧?”
如此而已。
听到我这么说,娇小的小佐内同学抬头看向我,点了点头,突然笑着说:“这点小事没问题啦……”
了不起!
我看看手表,快四点半了。我们刚过三点的时候进去“Humpty Dumpty”,所以小佐内同学在店里待了一个半小时。虽说她不是一个半小时都以同样快的速度吃着蛋糕,但也够厉害的了。
我们沿着西行的国道转向南方,这个L型的转弯还有一条往北延伸的细窄小路,所以正确说来应该是T型才对。到了红绿灯附近,我们不过马路,所以就算还是红灯,我们一样可以转弯。途中,小佐内同学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抬起头直盯着前方看。
我不禁问她:“怎、怎么了?”
她拉起尖锐的嗓音回答:“坂上!”
“咦?”
小佐内同学的视线前端,国道的另一侧,有辆金属银的脚踏车正以近乎危险的速度在人行道上飙车。我看不出来,但她说的应该是这个吧?
小佐内同学咬牙切齿,将原本牵着走的脚踏车一百八十度掉头,快速跨上车,踩起踏板。我立刻大喊:“住手!小佐内同学!”
现在是红灯,傍晚时分的国道交通量相当大,当下我们是冲不过去的。再说,追到对方之后又能怎样?很快地,小佐内同学也注意到这件事,脚踏车只骑了几米后便停了下来。她说:“那个是我的脚踏车……”
她能做的,只有目送坂上超速辙行而去的背影。坂上弯进国道,转入朝北的窄路。那条路走不久后就会遇到上坡,我们看着他下了脚踏车,推着车上坡。
小佐内同学一直凝视着坂上的举动。她始终背对着我,所以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一眼就认出对方是坂上,小佐内同学的功力果然不容小觑,不过事到如今还记得对方的脸,看来小佐内同学和我一样成长不够,要多修练。
坂上推着脚踏车上坡,最后终于消失在我们视线的彼端。一直站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于是我战战兢兢地对她说:“小佐内同学……你的心情我懂,不过我们还是走吧!别追了。”
小佐内同学缓缓转过头。她的表情,竟然在笑。
小佐内同学笑着说:“我的心情你懂?小鸠同学,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被她这么一说,我只好摇头。
“我在想,他那么拼命骑我的车,也还不错啦!”
唉,小佐内同学,别勉强自己啦!仔细一看,她根本就笑得很僵。
说不上话的我只能站在一旁,放任小佐内同学继续自言自语:“嗯,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呀!试也考完了,蛋糕也吃了,还知道我的脚踏车情况如何了,真是个好日子啊……”
哦,这么说也没错。
“是呀!明天也像今天这样就好了。”
可是小佐内同学却因为我这句话而语塞。她本来打算要再说些什么,却还是勉强吞了下去,再度微笑。
我看着小佐内同学那个令人心疼的笑容,心想:该说的话没说出口,再加上一肚子的蛋糕,明天应该会肚子痛吧!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