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春日在哪里说话,是个颇为重要的问题。
「我哪里都行。」
就算春日哪里都行,我可不行。
要是被班上同学看见我和春日这种低分女生说话——光是想象,我就忍不住发毛。
隔天早上,黑板上一定会多出一幅精美的双人伞图吧。
插图p035
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打死我都不要,唯有这件事敬谢不敏。
要是演变成这种状况,我的分数一定会暴跌,像尼加拉大瀑布一样一落千丈,以悲剧收场。这等于是替我的校园生活宣告死亡。齐克果说过:「致死的疾病,即是绝望。」不过对于我来说,校园生活的死亡,即是分数下降。分数一旦下降,就无法正常地过校园生活,这么说绝不夸张。浮现于脑海中的只有痛苦的未来。
分数会因为人际关系而变动。
我不想被学校里的人看到自己一本正经地和春日长时间交谈的情景。这一点绝对要避免。
那么,我该在哪里和春日说话?
身为一介高中生的我,选项并不多。
如此这般……
无可奈何之下,没有其他地方可去的我,只好带春日来到自己的房间。
「打扰了。」
她在被炉桌前的地板上坐下来。
「收拾得很干净嘛。」
春日说道,环顾我的房间。我本来就没放任何多余的物品,东西少即使想弄乱也乱不起来。床铺、被炉桌和代替坐垫的靠垫,除此之外几乎什么也没有。和同年代的人相比,或许算是收拾得很干净。
「所以你的人际关系也收拾得很干净。」
春日喃喃说道。这句话可不能听过就算了。
「你是想说我没朋友?」
「你有吗?」
「是没有,可是如果可以和房间的状况连结,以后我都不敢收拾房间了。」
「知道了,对不起,是我失言。」
春日很干脆地道歉,我就不和她计较了。
「进入正题吧。」
我刻意营造正式的气氛,对春日说道,并摊开笔记本,用自动铅笔写下议题「关于分数」。
「先来确认状况。」
我重新对春日说明她的分数和细目。
依据个人调查,人的分数有很多种类。
大致上可分为固定分数和变动分数。
固定分数指的是今后除非发生什么大事,否则不会变动的分数。换句话说,固定分数光靠努力难以改善,比如身高之类的。高中生继续长高的可能性并不是零,不过再长也没多少。
春日的分数之中,有哪些固定分数?
我针对春日的外貌进行分析。
春日的身高比平均值还要低一点,不过对于女生来说,这算不上是扣分要素。
长相——当着本人的面批评女生的容貌,让我的良心隐隐作痛。
「春日,你觉得你的长相有几分?」
「满分一百分……?」
「你的心理素质真强大啊!」
我有点羡慕她。我也希望自己能这么想,但是做不到。
我忽略她的说法,暂定为普通。
没错,春日并不是外在条件生来特别糟的类型,固定分数其实还算可以。这也是我要春日「努力提升分数」的理由,因为她还有救。
搞不好春日的五官本身其实比普通好上许多。
然而,她的外貌给人的印象欠佳。
问题出在她的变动分数,也就是服装品味。
「春日,呃,该怎么说呢……」
我们高中是穿便服上学,这对她而言或许是种悲剧。
我也不是很懂打扮,没什么品味可言,不过她更加没救。
或许该说,她根本不注重打扮。
她通常穿着灰色连帽上衣,还搭配灰色长裤,背着背带调到最长的斜背包上学,完全没化妆。就某种意义而言,或许可称之为中性化,不过有些嘴巴比较毒的家伙说她「活像沟鼠」、「单人琳达琳达插图zhu」。
注:单人琳达琳达 〈琳达琳达〉为日本摇滚乐团THE BLUE HEARTS的歌曲,开头的歌词是「想变得和沟鼠一样美」。
还有成了春日注册商标的瓶底眼镜,大大地遮住脸,使得她的外貌严重失衡。这是在搞什么?搞笑吗?
她的打扮令人绝望,不过这点似乎有改善的余地,应该很快能收到成效。
「春日,你把眼镜拿下来看看。」
「咦?为什么?」
「别问了。」
我等得不耐烦,直接伸手抢走她的眼镜。
「干嘛?」
我们四目相交。还不坏嘛,仔细一看,她头上的分数变成43,上升一分。这样看来很简单吧,春日原本的分数太过糟糕,要提升应该很容易。
「春日,你改戴隐形眼镜。」
「咦?不要。」
春日把搞笑般的眼镜戴回去之后,分数立刻恢复为原本的42分。
「不管你要不要,照着做就对了。」
接下来是她的学力。这也同样令人绝望。
「春日,之前的期中考你考得怎么样?」
我询问前几天的考试分数,不知何故,她一直不说,扭扭捏捏的,看了就烦。
「大、大概六十分吧?」
「什么叫大概?分数没有大概。」
「我、我不记得了嘛。」
不过,我知道春日的功课很烂。不光是我,班上的人都知道。老师点名春日回答问题时,她都是答非所问;之前社会科问她国民的三大义务是什么,也不知道她是想到哪里去了,居然自信满满地回答:「食欲、睡眠欲和性欲。」闹了大笑话。
「老实招来,跟我装蒜没有用。」
于是,春日不情不愿地招认自己的分数。
每科都是低空飞过,我没想到她的分数烂成这样,立刻忧郁了起来。
「你自己的成绩也不是很好啊。」
春日只要开关一打开,就变得口无遮拦。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房里只有我们两人,她的开关随时开着。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有点烦。
「那我也会用功读书。不过,我比你好多了。」
说着说着,麻烦事又增加。
「还有社交能力。」
我的社交能力也不高……换句话说,我没有资格说大话。只要一个说错,回力镖便会飞回来刺穿我的胸口。
「我的社交能力还不错。」
「你完全没有社交能力吧。」
春日在班上没有朋友,连闲聊的对象也没有,完全被孤立。我知道原因是什么,因为春日太白目了。
总是鸡同鸭讲,惹得周围翻白眼。就连我也一样,老实说,如果不是发生了这种事,根本不会和春日说话。
「春日,你根本没朋友。」
「你也没有啊。」
果然被她踩到痛脚,我的胸口顿时抽痛一下。
「至少有人会和我闲聊。」
「可是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开心,眼睛根本没在笑。」
「哎,这一点我承认。」
没错,我的确没有朋友,所以我的分数也不高,没资格批评别人。
「不过,社交能力要怎么提升?」
这是一道难题,我也想知道答案。
「这么困难的问题我也不懂,以后再慢慢想吧。」
接着,我又逐一列出春日一些比较琐碎的扣分事项。要找出她的扣分事项很容易。
「你是回家社的,这一点也不太好。」
我和春日都没有参加社团,也就是俗称的回家社。考量到分数,这不是好的选择。
参加社团,和别人交流的机会自然会增加,朋友也会变多。加入社群、多交朋友是提升分数最快的方法。
「知道了,我会加入社团。」
春日十分积极,立刻开始研究加入社团的事。她似乎是个老实人。
「问题是要加入哪个社团。」
「我要加入网球社。」
「为什么?你以前打过网球吗?」
「完全没打过。」
「那为什么要加入网球社?」
「因为曾山同学也是网球社的。」
「呃……这是什么理由啊?劝你还是打消念头吧。」
我有点反对,因为我认为现在的春日和曾山拉近距离的风险太大。
「可是,我还是要加入网球社。」
春日莫名起劲,完全说不听,最后我也消极地赞成:「哎,好吧。」
如此这般,春日提升分数作战的第一步,就是加入曾山所在的网球社。
突然加入网球社,简直像是震撼教育,似乎稍嫌鲁莽一点,不过这样的结论浅显易懂,倒也不坏。
2
之后,春日立刻加入网球社,结果三天就退社了。「能够如此完美体现三分钟热度的人反而不多见啊。」这是我的感想,也对本人照实说了。
「我不是跟你道歉了吗?」
一问之
下,才知道女子网球社在一年级阶段与男生没什么交集,而且非常讲究学姐学妹制,在一年级这个不上不下的时期(六月)中途入社的春日,似乎遭受了轻微的霸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双脚不行……」
我是不是该称赞一下虽然眼神变得死气沉沉但还是撑了三天的春日?可是我实在提不起劲,因为傻眼的情绪要来得强烈许多。
春日头上的分数变成40分,降了两分,完全是反效果。
这么一提,成濑也是网球社的,所以我打算趁午休时间去视听教室不着痕迹地打听一下春日的事。说归说,我完全想不出「不着痕迹」地提起这个话题的方法,为此伤透脑筋。
「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结果,午休时间,我只能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口吻,不着边际地询问成濑。
「咦?什么事?」
成濑惊讶地反问,看起来不像在装蒜。
「有吗……」
她迷迷糊糊地望着视听教室的天花板,露出想起什么的表情。
「啊,最近我姐姐交了男朋友?」
「原来你有姐姐?」
「我没说过吗?她是大学生。」
总之,有一点我倒是明白了,就是对于成濑而言,春日加入网球社并不是值得关注的话题。
我大可以就这么结束话题。换作平时,我一定会就此打住,可是这么一来完全不明白春日的状况,所以我又继续追问。
「社团活动呢?有没有人入社?」
这种问法一点也不若无其事、不着痕迹,话刚说完我就后悔了。
「啊,确实有,春日同学入社了。青木,你怎么知道?」
我那种问法摆明了是知道才问的。
「她好像适应不良……」
成濑皱起眉头说道,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从她的表情,可看出她对于春日在网球社的表现颇有微词。
我又继续向不愿多谈的成濑追问,终于掌握春日在网球社的大致情况。都是些本人没说的事。
根据成濑所言,春日刚参加跑步训练就昏倒,拒绝打杂,不知何故一握球拍就折断,还把球打到顾问脸上,跟学姐顶嘴,把气氛弄得很僵,最后没说一声便退社——根本是传说嘛,留下这么多事迹做什么?
「呃,哎,风评很差啊……」
谈论春日时,成濑的表情活像喝牧草汁的临时演员。
「也不光是春日同学一个人的错。我们社团里的学姐啦,还有气氛之类的都比较特殊,注重学姐学妹制,我想她只是无法适应而已。」
哎,是啊,或许是我不好。勉强春日做这些事,结果反而害她的分数降低。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问起这件事?你和春日同学的交情很好吗?」
「一点也不,我和她没什么交情。」
虽然一瞬间有种背叛春日的感觉,但我和她确实没什么交情可言。再说,在这种状况下,也很难启齿告知「我最近常和她说话」。我在心中向春日道歉。
放学后,春日在我的房间里闹脾气。
「我也用我的方式努力过了啊!」
她完全不掩饰脸上的不悦之色,忿忿不平。
「可是就是做不好嘛!」
春日无奈地说道,趴在被炉桌上。
「我已经努力过了,加一点分应该不过分吧……可以吗?」
说着,春日抬起眼来望着我。
这么一提,春日一直认为分数是我自行评定的,因为我没有告诉过她「我看得见分数」。
「很遗憾……分数降低了,大约降低两分左右。」
我看着春日头上的「40」说道。
「哎,别放在心上,继续进行下一步吧!下一步。」
我对春日说出这番不知道有没有安慰效果的微妙话语。
突然间加入社团,太过勉强了。
「我决定改从更简单的方向进攻。」
说着,我让春日观看智慧型手机上的某个网页。
「这是什么?」
「你仔细看就对了。」
「挥别宅样……时尚指南?」
春日一脸认真地看了片刻后,突然抬起头来,正面瞪着我。
「欸,青木同学,你瞧不起我对吧?」
被发现了。
「完全没这回事。就某种意义而言,我甚至很尊敬你。」
「不,你根本是瞧不起我。我的打扮不宅啊!这是我在思梦乐和GU挑的同色搭配——」
她的打扮哪里不宅了?我完全无法理解,不过我不想和她争论这点,太麻烦了。对于她的时尚理论,我想起了「任何一种剃刀都有一套哲学」这句话,左耳进右耳出。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照着做?」
我有些厌烦地询问。
「………………………………要。」
在长达约六个删节号的沉默之后,春日带着毅然决然的表情,如此说道。
3
相识时间久了,我渐渐了解春日其实是个老实人,这点可说是她寥寥无几的美德之一。只要我提出建议,她便会立刻实践,而且看起来颇为乐意。
总之,春日就这么一点一滴、一丝一毫地变得越来越好。
我带着有些难以置信的心情,看着春日头上的分数一天一天地上升,活像垫底辣妹的偏差值一样。
举例说明,为了改善服装,我们前往购物中心。我也一起帮春日挑衣服。
对我而言,挑衣服是件难事,不过最后我们参考杂志,并听从店员的建议,选了些色调比较安全的衣服,度过这一关。
春日瘦身成功,减掉三公斤。她并不胖,只是买了修身款式的新洋装以后,自然而然地萌生想变得更瘦的念头。虽然没有剧烈的变化,给人的第一印象却变得顺眼许多。
「原来只要我有心,就做得到啊!」
「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只要有心就做得到……只是不做而已。」
之后,春日开始主动向人攀谈,只是态度有点战战兢兢。哎,她并不是个性阴郁的人,向人攀谈对她而言似乎不是件苦差事。
然后,春日……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她变得假仙起来了。
若对照春日的前后说话方式,大概是这样——
前:跟她说话时,她尽说自己的事。
后:一直点头附和。
「哦!」
「啊,原来如此。」
「好厉害!」
实不相瞒,教她这招的就是我。我称这招为「哦啊原来如此好厉害法」。懒得说话的时候,用这招可以在不降低好感度的状态下敷衍同学,是我自创的必杀技。
「总之,哎,包含你在内,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是希望别人听自己说话,所以只要做出反应,对方就会喜欢你。」
「可是这样人家不会觉得我瞧不起他吗?」
「尽量放感情进去就行了,别像我平时附和你那样,没感情又敷衍又淡而无味零卡路里,要抱持最基本的敬意。哦!原来如此!好厉害——就像这样。」
「我还是觉得你很瞧不起我……」
老实憨直的春日,在教室里拼命实践这套方法。起初,突然被春日攀谈的同学们都是一脸讶异,但渐渐地,他们也对努力看气氛迎合别人的NEW春日敞开心房。
如此这般,不久后,春日终于有聊天的对象。在班上和她说话的人慢慢增加,她的分数也跟着上升。
「听别人说话原来挺累的。我觉得好累喔,干嘛这么辛苦啊?」
春日每天放学后都会来我房间,像机关枪似地自说自话,或许是白天在校时的反作用力吧。如果不让她宣泄一下,我怕她会抓狂,所以我都会随便听听。
还有,春日开始用功读书了。说归说,她并不会自动自发地用功,所以我只好陪她在我的房间里念书。
「春日,真亏你考得上我们高中啊……」
虽然我们学校的偏差值不算很高,但春日的程度真的差劲到让我不禁怀疑她是否真的有考上的地步。
「你该不会是……走后门进来的吧?」
「你又瞧不起我了!」
我躲开春日丢过来的坐垫,继续追问:
「不,我是说真的,你到底是怎么考上的?」
「……老实说,我的成绩完全不够,原本只打算考个纪念而已。大概是我乱猜的选择题全部猜对了吧。」
「真的假的……」
「嗯……让我蒙到了……」
虽然我不确定春日的说法是不是真的,总之,春日的学力毫无疑问是全班倒数第一,而我的成绩至少比她好一点,所以成了她的家教,天天教她功课。
「你要付我时薪。」
我嘀咕道,春日一脸诧异地问:
「为什么?现在是我在听你说话,说起来算是我在服务你耶。耐着性子听的人是我,我才想收钱呢。」
「你这个人啊……」
我大为傻眼。
当她的家教之后,我发现一件事,就是春日的脑袋其实没那
么糟糕。她那异常老实的性格发挥正面作用,让她可以很快地理解基础部分。国中课业没学好,是春日在学习上遭遇挫折的主因,我只需要重新教一遍即可。
结果,她的小考分数变高了。继续保持下去,或许期末考也能获得不错的名次。
如此这般,春日即使在课堂上被点到,也不再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周围看她的眼光跟着改变,分数日渐上升。毕竟她原本的分数很低,因此成长的空间很大。
为何我要如此大费周章?连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我似乎相当热衷,也就是沉迷于提升春日分数的行为之中。
我并不是个好心的人,这么做完全不是为了春日。我想,之所以协助春日,应该是出于一种游戏心态。
支援春日的恋情就像是玩游戏,挺有意思的。
每当春日的分数上升,耳边便响起升级的配乐。
很有成就感。
感觉像在玩养成游戏,培育怪物或偶像一般。
自从看得见分数以后,我一直是独自记录在笔记本上,独自分析分数的细目。这段孤独时光的总决算,或许就是春日大改造吧。
朋友变多加3分,小考分数变高加1分,明天要怎么提升春日的分数?找件适合她的衣服吧,这样分数会不会更高?
在我不断唠叨之下,春日总算拿下眼镜,改戴隐形眼镜,并稍微化了点妆。
「怎么样?会不会很奇怪?」
早上,在校门前偶然遇见时,我甚至没认出跟我说话的人是春日。她给人的印象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拿下俗气又不合适的神奇威灵顿眼镜,再加上这些日子以来为了提升分数而做的努力,春日看起来变得顺眼许多。
「还不错啊。」
我有点难为情地对她说道。
「我这么做,该不会只是变成你喜欢的女生类型吧?」
春日突然一脸怀疑地说道,我忿忿不平地回答:「才不是咧!」
「最近春日同学变得不太一样。」「她好像变可爱了。」在班上也可以听到这样的声音。
「欸,我现在几分?」
春日向我确认,她的表情看起来挺开心的,似乎也很享受这一连串的过程。
春日的分数变成56分。
但是我没对她说。
说来好笑,春日的分数已经赢过我了。
如此这般,日子一天天地过去……我突然冷静地想,如果春日的分数继续顺利上升,有朝一日是否会与曾山并驾齐驱?
不可能吧?
春日的外貌和学力日渐提升,让我颇为不安。
要是到了某一天,春日不再有成长的余地,那该怎么办?我要怎么告诉春日?
我试着在笔记本上计算了好几次。可是,无论春日如何努力,我始终无法乐观地认定她能够追上曾山。
4
为了春日,我必须向曾山攀谈。所谓知己知彼,下一句是什么来着?总之,如果和曾山混熟,以后应该可以帮上春日很多忙。
我不知道该怎么向曾山攀谈,观察了他一个礼拜。最好趁他落单时找他说话,只有曾山一个人,或许我还应付得来。我可没自信和他的跟班们一起谈天说笑。
机会来得比我想象的更快。朝会时间举行全校大扫除(好累),曾山和我分到了同一个扫除区域。
「青木,你是读哪所国中?」
我吓了一跳。他突然和我说话令我大为动摇,而他提起的话题也让我伤透脑筋。我不想说,但若是这样回答,活像我是有什么古怪坚持的人,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照常回答:
「鹿岛国中。」
「我是横田国中的。你现在有参加社团吗?还是以前参加过?」
「不,我没参加。」
「社团活动很累啊。」
接着是片刻的沉默。我们完全没有交集,不知道该怎么延续话题。
「欸,」我抱着豁出去的心态问道:「要怎么样才能和你一样有人缘?」
闻言,曾山放声大笑。看来这个话题不算太糟,让我松一口气。
「我也不算是很有人缘啊。」
「可是,至少比我有人缘吧。」
「你看起来的确没什么人缘。」
曾山突然一本正经地如此说道,令我一时语塞。
「不,这时候你该生气才对啊!」
曾山笑道。哦,原来是开玩笑啊,我安心了。
「其实没那么困难。」
「有什么诀窍吗?」
「没有什么诀窍啦。经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从来没有特别思考过待人处事的方法。」
原来如此,换句话说,曾山是个天才,就像天才运动选手会说「咻以后再砰就行了」。他铁定不像我这样烦恼东、烦恼西。
「只是保持平常心而已。」
「这样啊。欸,曾山。」
现在应该可以不着痕迹地打听。
「你有女朋友吗?」
闻言,曾山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的鞋子。
「哎,我没有就是了。」
我又说了这句话掩饰,并苦笑几声。
「不,我应该没有女朋友。嗯,没有。」
「什么跟什么啊?」
他的说法令人费解,我困惑地反问,他又重新订正:「不,完全没有。」
「青木,如果有正妹,介绍给我认识。」
「啊,嗯。」
不过,是真的吗?曾山居然没有女朋友,我有点难以置信。
总之,和曾山说上几句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有时候晚上独自待在房里,我会感到不安;想起春日、成濑和曾山,突然就心慌意乱起来。
这种普通的日子会持续到什么时候?
大家好像都是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可是,我不一样。
我拼命努力,好不容易才达到普通水准,连一瞬间也松懈不得。
目前还算过得去,成功地扮演普通高中生的角色。
不过,或许有一天会露出马脚。一想到这一点,我就好害怕。
到时候,说不定成濑会对我厌恶至极,再也无法挽救。
春日也会受不了我,不再和我说话。
漫画和连续剧里,常把敞开心房、展现真正的自我描写成一种很尊贵的行为,可是我不以为然。想展现自我的人大可尽量展现,可是被逼着做这种事,会有种压迫感,而我不喜欢这种感觉。
我对于真正的成濑和春日毫无兴趣,她们应该也不想看见真正的我吧。
真正的自己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就算是父母也一样。
曾山〉青木,假日和放学以后,你通常在干嘛?
放在床边的手机在震动,拿过来一看,原来是曾山传LINE给我。
我〉有时候和朋友出去玩,有时候在家里玩。
其实我也不喜欢撒起谎脸不红、气不喘的自己。
曾山〉青木,下礼拜六你有空吗?
礼拜六在同学的邀约下出去玩,总是给我一种「假日上班」的感觉。以此类推,放学后和同学一起出去玩,就是「免费加班」。换句话说,我一点也不想去。
〉抱歉,我那天有排打工——
虽然我根本没打工,但打算拿这个当借口拒绝。不过在传送讯息之前,我又改变主意。春日的脸庞浮现于脑海中,我想起自己是为了什么向曾山攀谈。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我删掉谎言,改传不同的讯息。
我〉有空啊。
曾山〉那就约在海老名站的剪票口前见面吧。
我〉我想带朋友一起去,可以吗?
好一会儿都没回音,我有点紧张。
曾山〉其实我也打算带朋友一起去,完全没问题。
只不过是传几行LINE,就已经把我累得半死。
过普通的学生生活好累。
我明明不想和人深交,人际关系却在不知不觉间逐步发展,渐渐拉近心灵上的距离,这种状况让我恐惧。一辈子和任何人都只是闲聊,谈论足球比赛的结果和学校老师的说话习惯之类的就够了。要是过分亲近,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