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晚。
我因感到风吹拂脸颊,醒了过来。
这是一间没有任何摆设的房间。
是位于《ZOO》聚落中,以前向拉拉洛亚借的、属于她房产的空屋。
因为时间已经晚了,我们便蒙拉拉洛亚的好意住了下来。
我不解地看向入口,发现门打开了一点。
刚不知有谁走出去了。
我环顾室内,便立刻知道那是谁了。
──是栞里。
我从被窝中爬了出来,走到建筑物外。
这个房子彷佛是挖空大树内侧所建造而成,入口位在相当于二楼高的地方。
被编织得十分牢固的藤蔓扮演著栏杆的角色。
栞里将手肘放在藤蔓上,仰望著夜空。
「睡不著吗?」
听我这么一问,她笑了笑。
「我吵醒你了吗?」
「没事的,虽然时间很短,但可能是因为累了,我也睡得很安稳。」
「这样啊,那就好。」
栞里这么说完后,便再度看向天空。
有三轮月亮。
澄澈的夜空。
美丽的繁星。
比在日本看到的天空更为晴朗。
栞里注视著夜空的侧脸看起来十分梦幻缥缈,如同魂魄被抽走似的,令人有些担忧。
「你果然……还在犹豫吗?那件事。」
「不,都已经决定好了。」
栞里静静地摇了摇头。
「但是,和《赛梅塔里》缔结同盟,就表示要和学生会战争,虽说是憎恨的人,但好歹也是家人。」
「不是的,应该说,我更担心新的家人会被卷进危险当中。」
「你不用在意的,我们都愿意站在栞里这一边。」
黑死龙成为小女孩后,我们认真地进行讨论。
今后该如何是好。
我们要和谁合作,又要做些什么。
黑死龙依然贯彻初衷,主张要带栞里前往《赛梅塔里》,成为攻略学生会的王牌。
她尽管外表变得那么可爱,但想法却仍旧不变呢。
在进行各项讨论后,且因为是栞里的主张,所以我们决定协助《赛梅塔里》。
「如果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就要讲出来喔,虽然不知道我能说什么,但至少可以听你说说话。」
我这么说,站在她的身旁。
栞里将手放到我的手上,道:
「凑,可以让我听听你想出来的故事吗?」
「你想听新的故事,这就表示栞里你果然──」
「不要说出口,希望你不要那么坏心眼。」
栞里将手指伸到我脸前,落寞地说。
「的确,对我而言,阅读是一种逃避痛苦现实的手段,但是……该怎么说呢……」
栞里支支吾吾。
她忸忸怩怩地晃著身体,口中吞吞吐吐地低喃著什么。
我完全听不见。
是错觉吗?
我总觉得栞里的脸很红。
「到底是什么……?」
「你、你真的很坏心眼呢,不,是天然呆吗……?算了,怎样都好。」
栞里放弃似地叹了口气。
「所以……我想讲的是……对现在的我而言,阅读不只是逃避现实的手段……也是……找你说话的藉口……」
「欸,你的意思是……」
和我说话的藉口。
也就是说,就算要找藉口也想和我说话……的意思?
为什么?
不,这种事就算不问也知道,从栞里的表情、态度、话语,全都可以看得出来。
我该怎么回答她呢?这种时候到底该回答她什么才好呢?
当我正在脑中思索答案时,栞里嫣然一笑,说:
「我很开心喔。」
「欸?」
「你为了我,对人形馆发怒了对不对?从没有人为了我而生气,所以我很开心呢。」
栞里感概地这么说。
而我听到这句话,却不禁大笑出声。
「……噗,哈哈哈哈!」
「欸?为、为什么要笑?」
栞里不服地鼓著脸颊。她没发现为什么会被笑这一点,让我觉得更好笑,我无法遏止地愈笑愈大声。
「什、什么嘛,你真的很坏心眼欸。再笑的话,我就用比对游子更狠的毒舌功力来对付你喔。」
「抱歉、抱歉,我并不是故意要坏心眼的,我只是想说,栞里是不是已经忘记那时候的事了。」
「那时候?」
「当你听到我和大室的关系时,也为了我而生气了吧?」
「欸?那是理所当然的啊,那种渣男,连存在在这世上都无法原谅呢。」
「你为了我生气的事,我也很开心的唷,过去从来没有人会为了我的事,那么地生气过。」
「……啊。」
她听我这么一说,终于注意到了。
栞里俏脸绯红,缩了缩身子。
「我只是把那时候的栞里为我做,而让我感到开心的事,再次还给你而已,并非只是我单方面为你而做的,所以我们扯平了。当然,我对人形馆学姊的怒火,也是我发自我内心的感受。」
「……我明明说过要支持你这种大言不惭的话,但其实只是先对你做了自己希望人家为我而做的事,真可耻……」
「那又没有关系。」
这样就好。
正因为我们在原本的世界都无法安稳度日,也得不到任何支持与协助,使得这样的关系更显得弥足珍贵,意义非凡。
「我们彼此互相给予,一点一点地拉近距离,一起走未来的路。」
「……只有在这个世界里吗?」
栞里目含秋水,楚楚可怜地望著我。
要我回答这个问题,说实话,还真的是非常地害臊。
不如说像是一种严刑拷打。
该不会这就是栞里的复仇……是她口中的,比对游子更狠的毒舌功力吗?
「──如果栞里允许的话,即使回到原本的世界中,我也希望我们继续现在的关系……」
我的语尾颤抖。
真是的,这时候我若能铿锵有力地讲出来,明明会更像个男子汉啊!
但我也不打算勉强。
彻底用我的声音、我的话语以及我最真实的情感来呈现。
「……啊。」
「……怎么了?」
我不禁啊了一声,使栞里露出诧异的表情。
「这样啊,该不会我一直以来都太拘谨了。」
「欸?」
「我在说小说的事,不管写什么都无法有自信,无法跳脱『自己写得很糟啊』的感觉……我应该更直接地呈现就好。」
并非使用艰涩的辞藻,以及搜索枯肠地思索一些风雅时髦的描述,抑或华而不实的用字遣词。
「是啊,小说的文体千差万别,并没有巧拙优劣之分,而是因都是用自己的话语来呈现才有所差别的。」
「嗯,所以──」
我就用自己的话语,不经修饰──
我直接了当地把对栞里的想法说了出口。而自己对她怀抱著怎样的情感,自是不必扪心自问。
当爷爷的书被焚烧之后,我恨得牙痒痒,却又独自一人被关了起来时,她是拯救我的恩人。
她认可了我不为人知、隐忍至今的人生价值。
我们在同样的地方度过了一样的时间,并跨越了共同的考验。
若被问到我究竟在何时开始抱持著这样的情感,我或许无法确实地回答。
从一开始便是也说不定,又或者是从刚才才这么想的也说不定。
但是,我可以很肯定地说。
我对明言讨厌肤浅关系的栞里,道出一段肤浅关系的开始。
这一定会成为我们在这个异世界生活中的第二序章。
我与栞里在异世界中的例行公事──夜半读书会。
从此开始,又会谱出崭新的物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