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来到十二月。
「早啊!神鸣泽!」
「呀——呀——世界!早安——!」
一打开教室门,四处便传来同学们打招呼的声音。
三年A班教室里——
神鸣泽世界接受大家的问候,满脸笑容地回应。
「唉呀,早安、早安。」
对于每个和她打招呼的同学,她都认真地回应。
不过,她的眼睛立刻变得『泪眼汪汪』。
「呜呜……谢、谢谢大家这么热情地跟我打招呼……」
「哦!终于出现了,神鸣泽容易受感动的体质。」
「没有见到这一幕,总觉得一天就没有开始呢——」
「反正她泪眼汪汪的模样也很可爱,倒是无所谓啦——」
嘈杂嘈杂,热闹热闹。
叽叽喳喳,嘻嘻呵呵。
班上同学们全都围绕着这位银发同学,故意开玩笑闹她。
这不是在做梦。
而是真实呈现在眼前的景象。
「看来她已经和大家打成一片了呢。」
小岩井来海走到平静的优树身旁笑着说:
「原本还担心她能不能融入大家呢,能够看到她现在这个模样真是太好了!」
「是啊,真是太好了。」
优树频频点头。他目光所及之处,世界正和同学们谈天说笑,模样非常自然,简直就像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当然,这一切并非理所当然。
这全都是神鸣泽世界凭自己的努力赢得的。
「神鸣泽同学差不多是在暑假结束、新学期开始时改变的吧?」
来海如此证实。
神鸣泽世界的确改变了。
从夏天的那天——也就是答应优树的求婚后,她就有了明显的变化。任何人一看就知道。
说是完全变了一个人也不为过。
「感觉就像是变了一个人呢。」
优树如此形容。
「从今年春天开始,我一直在她离最近的地方看着她,没想到她居然会变得这么开朗。仔细想想,还真厉害耶。」
「就只有说话的样子跟以前一样啦。」
来海也同意优树的看法。
「她也不再戴假发跟帽子,而是正大光明地露出银色头发。」
「就是说啊。」
「她的伤势及病情也都康复,现在整个人超有活力,也能正常地上体育课。」
「嗯,没想到她的运动神经挺不错的。」
「还会跟人家开玩笑。」
「嗯,没想到她十分淘气。」
「不过她的感觉神经还是和一般人相差很多就是了。」
「也是啦,这点和以前一样完全没变。」
「不过仔细想想,这些都只是不久前的事。我怎么觉得都快忘光以前的事了呢。」
时间过得真快啊——来海如此哀叹。
「总之,她开始笑了。真的比以前多了许多笑容。」
「嗯,她笑起来真的很可爱。」
「……这点我不否认啦。不过你从刚刚开始是怎样?表现得好像在晒恩爱。」
「不不不。」
优树笑着蒙混过去。
当然,他并没有让班上同学知道求婚的事,更不用说神鸣泽世界的秘密。
虽然总有一天仍然得开诚布公,但现在时候未到。
「话说回来,优树同学。」
「什么事?」
「神鸣泽同学这样的改变,是谁造成的啊?」
「我也不晓得。」
「她在暑假这段期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某人对她做了什么?」
「唔呣,就是说啊,真是一团谜呢。」
来海半眯着眼问:
「你和神鸣泽同学是不是在交往?」
「这个问题我不回应。」
「你这样的回覆,等于回答『没错』哦。」
「这个问题我不回应。」
「快给我从实招来!」
「这个问题我不——」
「优树!」
此时救兵刚好出现。
世界从同学们的包围中向优树挥手。优树于是把半眯着眼的来海抛在背后,快步跑向他的未婚妻。
没错。
他也是被大家接受的其中一人。就在世界被接纳的同时,化解了不少对优树的误解,因此他也成功地融入大家。只要成功抓住契机,接下来事情便会如台风过后的晴空,顺利发展。
至于是什么契机?当然不用说——就是世界为了优树挺身而出,使班上同学慑服事件。如果当时没有发生那起事件,大概就不会有今日和乐融融的景象。
其他还有许多原因吧。比如说千代在暗中使了什么花招,也不是不可能。或是春子从这件事情收手,也造成一些影响。
不管怎么说,唯一能够肯定的就是——
幸福终于到来了。
一路走到今天,期盼已久、始终无法获得的幸福,终于顺利到手了——
「优树?」
一道声音突然传来。
转头一看,世界正以疑惑的神情问道。
「你怎么啦?表情看起来怪怪的?」
「……是吗?我的表情这么奇怪啊?」
「是啊,就像吃到香烟巧克力里有一团盐巴。」
「什么跟什么啊。」
优树笑了出来。
但看起来还是很奇怪。
世界静静地望着优树一会儿后,把他拉到窗边,双手抱胸暗示他『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吧』。
优树犹豫了一下,接着开口:
「呃,该怎么说呢……总之我觉得怪怪的。」
「怎样怪怪的?」
「我没办法确切地说明。反正就是现在这样的状况,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或是曾经想过。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唔呣。」
世界侧着头。
「也就是所谓的『似曾相识』对吧?」
「是这样吗?我也觉得应该是,可是又好像不太一样……该怎么说呢……」
「你真的很啰哩叭嗦耶。」
「所以我才没有告诉你啊。」
「原来如此。」
世界露出洁白的牙齿。
「放心吧,优树。看起来没有什么需要担心之处。」
「是吗?也许吧。」
「这种事情每个人都有经验啊,我也曾经遇到这样的状况。」
「是哦——?」
「比如说完全不记得的事情,有时候会突然回想起来。这大概就是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所谓的前世记忆吧?偶尔会见到这样的景象。」
「那是因为你……」
优树压低音量。
「你是神明啊,会有这种事情也很正常吧。」
「……说实在的……」
世界露出困扰的笑容。
「若说我毫无不安,都是骗人的。应该说我每天都非常不安,难以成眠的夜晚也不在话下。」
「是那些已经完全不记得的记忆造成的吗?」
「那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啦,但最近倒不是因为那个。」
「那你为什么会感到不安?」
「因为太幸福了。」
世界以怯懦的表情嘟囔。
「我还不习惯『幸福』这种事情。至今我几乎都是一个人走过来,很长的时间以来一直都是如此。所以突然过着这样的生活,让我不由得感到不安。」
世界低着头微笑,轻轻地踢着桌脚。
导师时间上课前,教室里的喧嚣声听起来特别遥远。
「现在我可以天天来学校上课,班上同学也都接受了我。放学后可以绕到其他地方晃晃,还能够买冰淇淋来吃。不久前的我,根本完全无法想像这样的生活。」
「…………」
「最重要的是,阁下这么爱护我,我真的好开心,到现在依然不敢置信。但我还是觉得好幸福,幸福到就算现在死了也没有遗憾——」
「现在死也未免太早了吧。」
优树露出笑容。
这次的笑容看起来一点都不奇怪,因为他很诚实地把心里所想的话说出来。
「你之所以会感到不安,是因为活了这么久,第一次这么幸福不是吗?可是,这种幸福的生活才过不到半年耶?所以我想应该还会持续下去,要不然就太不划算了吧?」
「……是这样吗?真的是这样吗?」
「你别担心,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愈努力的人,愈该得到幸福。而且你是神明不是吗?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存在吧?因此更应该比其他人幸福。一定是这样没错。」
「……唔呣。」
「再说,我一定会让你幸福的。」
这句话还真是令人害臊。
优树搔着头,望向窗外。这一年也到了尾声,十二月的天空蒙上一层薄薄的云,没有微风吹拂,空气却刺骨地冰冷。
「我绝对会做到。一直到死为止,都会让你过得幸福快乐。我向你保证,不然我就不是男人,
而且这样子求婚也就没有意义了。」
「优树……」
「我们两个一定会幸福,这是注定的。比世上所有的法则都还要绝对,所以你别担心,不需要为此感到不安。」
「哦——是哦。」
「!?」
优树慌张地转过头去。
此时回话的人并不是世界。
笑得特别开心的小岩井来海正伫立在眼前,后方还有十几位同学并排在那里。
「我说你们两位啊?」
来海站得直挺挺,代表后方的同学们说道。
「如果你们要讲悄悄话,可以到没有人的地方再讲吗?从中途开始我就听得一清二楚。就算想装作没听见也很难好不好?」
「啊,嗯,呃……」
「还有,我刚听到一些无法充耳不闻的单字断断续续地出现,就请你们好好解释一下吧。」
「嗯,不,呃——」
优树以暧昧不明的态度想要蒙混过去。
世界则是慌张地躲到他背后。
来海的眼睛眯得细细的。
「我说,优树同学。」
「是!」
「我真的觉得很火大。」
「即使你这么说……」
来海的眼睛再次眯得更细。
「好吧,那现在就在这里把你抛到半空中吧。」
「等一下!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我很火大啊。虽然火大,但又不得不帮你庆祝。这么做也算是借机示众,或是让你成为大家的笑柄。」
「你的这份心意我就心领了。」
「好了!大家来帮忙吧——」
「喂!等一下啊!?」
优树的抗议遭到驳回。
同学们立刻蜂拥而上。遇到这种状况,优树又不能把同学打飞,只能任由大家将他抬起。
「嘿——唷!嘿咻——!」
在吆喝声的伴随下,优树被抛到了半空中。
嘿——咻——!
嘿——咻——!
嘿——咻——!
嘿——咻——!
嘿——咻——!
就在第六次被抛起时,一行人往走廊移动。来到走廊后,大伙当然依旧「嘿咻!嘿咻!」地大肆喧闹,隔壁班的同学全都惊讶得看傻了眼。「大家干嘛这么开心啊!?」优树的抗议依然不被受理,世界也只能在一旁慌张地看着这一切发生。
这场粗鲁的祝福行动,一直持续到第一堂上课前为止。
†
「我今天真的有够惨……」
那一天回家的途中——
走在人行道上的优树如此说。
「大家很过分耶,真的把我当成笑柄来看。这是我这辈子最丢脸的一次了。」
优树皱着眉头碎碎念,即使世界安慰他说「没关系啦」,也无法抚平他的情绪。
「没关系才怪。小岩井同学带头煽动大家的这一点也很不好,就是因为她在那边起哄,其他人才会跟着胡搞。我还以为她是站在我这一边的呢。」
「这件事情没必要那么生气啦,优树。」
另一方面,世界则是淡然处之。
她不仅没有发怒,心情看起来反而相当愉快。
「他们会这样捉弄我们,其实是好事呢。代表他们把我们当成自己人看,所以应该要感到开心才对啊。」
「你当然无所谓,你又没有被他们抛到半空中,只是在一旁慌张得不知所措,然后偷偷躲到角落,不是吗?」
「抱歉、抱歉,不过我这么做应该没关系吧?阁下不是说要拼上性命守护我吗?」
「是这样没错啦。」
优树搔着头说。
世界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说:
「我很感谢阁下呢。」
「虽然同样的话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但都是因为你的关系,我才能像现在这样,每天都过得很开心,所以真的很谢谢你。」
「你同样的话真的要说好几次耶。」
优树苦笑回应。
「你不需要这样一一表示感谢啦。虽然你这么做,让我觉得很开心,但压力也会很大。」
「尽管阁下这么说,不过就我的立场而言——」
「停停停!所以我说,这种事情就别再提了,这些话已经重覆很多遍了。」
优树打断世界。
「我反倒希望你能够再追求多一点。」
「唔呣?」
「虽然对于一些小事情感到幸福也很重要,可是我希望你能够更幸福,不需要每次为了这种小事高兴个半天。我想这应该就是我的工作吧。不!一定是这样没错。」
「…………」
世界眨了一次眼睛。
接着笑容满面地说:
「阁下真的很温柔耶。」
「是吗?我一点都不觉得,只是做我该做的事而已。」
「你看,就是这一点很温柔啊。」
「啊啊,也许吧。」
优树故意皱起眉头掩饰自己的害羞。
并顺便改变话题道:
「总之,我们去旅行吧!找个好地方去旅行吧。」
「旅行是吗?好耶!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旅行过。」
「等毕业之后,其实我们也差不多要毕业了,到时刚好有机会可以来趟毕业旅行。我们就趁现在好好想想要去哪里玩。」
「嗯嗯,光用想的就觉得好开心哦。」
「春天过后,我没有要去念大学,打算留在家里帮忙,或者说当我妹的手下。到时候我就能够独立生活了。」
「唔呣,真是了不起。」
「所以到时候我们就能够租间房子,一起生活。」
「嗯嗯,那样的生活全是我梦想中的事呢,如果可以成真就好了。」
世界的步调改成跑跳步,看起来心情非常好。
然而,优树知道她并非如口中所说般起劲。
接下来,她果不其然如此回答:
「话虽如此,不过优树,我现在这样就已经很满足了,没有想要再多奢求什么,因为现在真的是我所能想像到的最幸福状态。」
「……我不是说了吗,你不用把幸福的范围限缩到这么小啦。」
「无所谓,只是这样我就很幸福了。」
世界笑着说道。
事实上,她的回答就是在表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我们换别的话题吧』的意思。于是优树没有继续深入追究,应该说是无法再深入讨论这个话题。
「话说回来……」
世界开启另一个话题。
「阁下的妹妹状况如何?还好吗?」
「很好啊。不仅很有精神,还维持跟以前一样的调调。」
「她果然还是反对我们两个在一起吗?」
「你认为她那种人会赞成吗?」
「一点都不。」
世界摇摇头,露出困扰的表情。
呈现一副「虽然觉得困扰,但也只能一笑置之」的样子,一边窃笑一边说:
「不过,若只是这种程度的反应已经很不错了,我每天都在担心她哪天会跑来打我。」
「你是说她跑去你们家,和千代小姐来场全面战争是吗?如果真是这样,根本就不是担心的程度,光想就背脊发凉了吧。」
然而,这种事情迟早会发生吧——优树在心里叹了口气。
目前春子的态度算是暂时恢复平静,没有掀起狂风暴雨的预感。虽然在跟她报告求婚的事情之后,一时之间无法收拾,但现在已恢复到往常的兄妹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情况都只是暂时。
毕竟,哥哥最清楚妹妹的情况。
(这件事情总有一天要解决啊……)
优树也露出困扰的笑容如此心想。
只不过,很难想像会有什么解决办法就是了。
†
两人回到宅邸,千代一如往常地等待主人归来。
「您回来啦。」
「唔呣,我回来了。」
「啊,你好,今天也来打扰了。」
世界走进玄关,优树跟在后头,千代没有多说什么。
放学之后顺道来到神鸣泽家,在此享用手艺精湛的女仆所准备的茶点,已成为惯例。
原来「恍如隔世」就是这种感觉啊——优树心想。没想到时至今日,令人难以招架的千代,居然会以这样的态度对待自己。之前在同一个地方、同样的玄关,优树差点死在她的手中。现在回想起来,这些事情就像是很久以前发生的。
「今天在学校过得好吗?主人。」
「唔呣,没有什么问题,我过得很开心哦。」
「我倒是一点都不开心……」
「只不过是被同学们抛到半空中,有什么关系嘛。他们也没有恶意啊。」
「被抛到半空中是吧?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这种下场啊?」
「你听我说!千代!这真是太有趣了。」
「拜托,对我来说一点都不有趣好不好,应该说是悲惨才对……」
三人在暖和的
客厅里,品尝着蛋糕及阿萨姆红茶闲聊。
简直就像画里才会出现的幸福画面。
终于得到幸福了——优树如此自觉。
既然到手了,就必须持续守护,维持下去才可以。
绝对不能再让它消失。
(…………这种感觉怎么又出现了?)
优树在谈笑之间,若无其事地揉着眉心心想。
也就是所谓的『似曾相识』对吧——世界以一句话轻轻带过的异样感,此时再次闪过优树的脑海。
(这件事情也得找机会好好解决呢。)
优树有这样的预感。
不对,应该说预见了这样的未来。这件事情一定会发生,就在不久的将来。所以,现在就为此先踏出一步吧。
「抱歉,我先离席一下。」
世界起身打算离开。
此时女仆立刻插嘴捣乱。
「您是要小号还是大号呢?」
「……你这家伙,又想被开除了是吗?」
世界瞪了千代一眼后,离开客厅。
「她已经跟一般人没两样了呢。」
在确认世界已走远,优树开口说道。
「原本还担心她是否能像一般人一样生活,能够见到她这样真是太好了。」
「都是托您的福啊,优树先生,真是太谢谢您了。」
千代微笑着点点头。
外面刮起些许微风,窗外的天空依然布满云层。
「好了」
优树松开衣领,喘了一口气后——
直视千代的眼睛说:
「就我自己来说,也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
「您的意思是?」
「关于神鸣泽的事情,你可以多告诉我一些吗?」
「如果想要知道三围尺寸,您还是自己去问吧?这样我们家主人也会比较开心。」
优树没有把这些话当一回事。
「所谓的神明,都是在做些什么样的工作啊?」
「就是从事守护这个世界的工作,也就是让我们所居住的这个世界保持应有的形态,并安顿民心。所谓的神明,原本就是这样的存在。」
「我要听的不是这种一般的说法,我是指神鸣泽世界负责什么样的工作?」
优树把茶杯凑到嘴边。
今天的阿萨姆红茶有点苦。
「至今我都没有过问,但今后不能再这样下去。」
「为什么您至今都没有问呢?」
「因为神鸣泽不太想讲。还有就是……该怎么说呢……我深深地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
神鸣泽世界自称神明,她的侍女千代也如此肯定。
平常听到这种话时,大概只会当成吹牛笑一笑听过去吧。毕竟一个信徒都没有、也不为世间公认、还没有任何超能力的少女,居然被当成神明,任谁都不会相信。
优树却相信这是真的。
因为他的直觉感受到神鸣泽世界的背后,有某个很沉重的存在。
她背后的『某个存在』,在这千年以来,一直对整个世界隐匿神明的存在。
在当今的现代社会,到底要花多少劳力,才有办法成功地隐匿这项事实不被发现呢?对此,优树完全无法想像。
能够做出这种勾当,并让桐岛春子感到害怕的『某个存在』——叫做『九十九机关』。优树感到心惊肉跳。
仿佛这阵子感觉到的似曾相似感,都跟那个机关有所关联。
「如果您有不祥的预感……」
千代依然面带微笑。
一边为红茶续杯一边淡淡地说。
「就不应该再继续深入探索吧,正所谓君子不近险地。」
「所以你的意思是,承认了背后有某个危险的存在就对了?」
「毕竟是神明嘛,这份工作当然不会太简单啰。」
千代委婉地予以肯定,大概是借机警告优树「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哦」。
谁管你啊——优树依然继续深入追问。
「千代小姐,请把所有的事情告诉我吧,我认为自己应该有那个资格。」
「唔呣。」
千代双手捧着茶杯,不发一语。
她大概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此时的她丝毫没有不知所措,反倒像是在仔细斟酌,看看优树是否值得知道这些事情。
「……怎么啦?」
就在此时,世界回到客厅。
她以惊讶的表情问道。
「你们两个该不会是吵架了吧?不行哦!不可以吵架哦!你们两个要好好相处。」
她皱起眉头,像个老师般训话。
「才没有呢。」
优树挥手否认。
「我们才没有吵架。别担心。」
「是吗?那就好。」
「嗯,我们只是在打赌。」
「赌?你们在赌什么?」
优树露出微笑说:
「猜猜看你是去小号还是大号。」
「顺带一提。」千代也顺势说:「我赌您是去上大号。」
「你、你们两个!」
世界满脸通红。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擅自搞什么鬼啊!而且我根本不是去大号也不是小号,只是抽了一支雪茄而已!拜托你们不要冤枉人好不好!」
「真的吗——?」
「很遗憾地,我们没办法相信。」
「我是说真的啦!我愿意天对发誓!这就是证据!我的衣服上应该有烟味!你们闻闻看!快点!」
世界用上所有肢体语言,拼命辩解。
优树和千代则满脸笑容地在一旁看着她。
(优树先生。)
就在此时,千代偷偷跟优树说悄悄话。
(今晚凌晨,请您再来这里一趟。)
(……?)
(我有东西想给您看,请您独自前来。)
†
优树照着千代的指示前来。
当晚夜半时分,神鸣泽宅邸的大门前——
在快降下雪的夜色中,千代向优树深深一鞠躬。
「欢迎光临,优树先生。这么晚了还劳驾您前来,真是不好意思。」
「那倒是无所谓——」
穿着大衣的优树颤抖着说:
「不过为什么要我在这种时候来?这件事情神鸣泽不知道对吧?」
「请先进来再说。」
千代没有回答优树的提问,直接请他进到屋内。
安静地乖乖跟着走才是上策吧——优树如此判断后,跟着入内。
(……?)
他跟在千代的后头,立刻察觉到今天的路线和平常不一样。
这条路并不是通往神鸣泽世界的房间,也不是通往客厅。
千代在走廊上左转,转过去的前方有座楼梯,从那里走向地下。
优树初次踏进这里。该处和一楼同样有几间房间,在通路上前进一阵子,便到达尽头。前面是一扇特别庞大的大门,仿佛低头看着来访者。
使劲打开那扇大门后,继续往里面走。最后是一片与网球场差不多大,没有任何东西的单调空旷空间。
「这是什么地方?」
「…………」
千代小姐走到房间中央。
优树也跟着来到中央。
这里真的空无一物,只有带着霉味的空气与些许亮光。
「……那个?」
感到困惑的优树转向千代小姐。
「您不想知道我们家主人是如何拯救世界的吗?」
「当然想知道。」
「如果用连笨蛋也能懂的方式说明……」
千代小姐以轻松的表情这么说。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好事与坏事。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只要增加太多,又丢着不管,事物就会失去平衡。我们家主人的工作就是调整事物的平衡——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垃圾场的清理人员。凡事总有正负两面,清洁负面后,让它变成无害的平凡事物……虽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喜欢的工作,但一定要有人去做。神明创造的世界构造就是如此。只有这样,这个世界才能保持正面。这样您懂了吗?」
「……大概算懂了吧?」
「用您自己的眼睛确认比较快吧。虽然我不知道您确认了之后能否理解,也不清楚您能否平安归来。」
千代说到此处,深深行了个礼。
就像在面对自己的主人。
「路上小心,希望您能平安无事。」
†
等到下次回过神来时。
优树已躺在床上。
「————!?」
他从床上跳了起来。
不,他的动作中途就遭到制止。
「您还是不要这么快起来比较好哦。」
制止他的人正是千代。
她轻轻地压制优树的身体,让他再度躺回床上。
「毕竟您才刚接触完那个,还是再休息一下比较好。幸好您只是昏过去而已。」
千代如此说,并露出笑容。
此时的笑容并非往常那种若无其事
的笑容,而是带着怜悯。
「…………」
优树无言地搔着头。
剧烈的心跳、急促的呼吸,脸上还不断冒出冷汗,喉咙就像盛夏的沙漠一样干渴。
茫然自失。
他现在的情况完全符合这四个字。由于过于恍惚,现在的优树仿佛灵魂出窍。
「那个就是我们家主人的工作。」
千代对着恍神的优树说。
「那个地狱、恶梦,就是我们家主人的工作。」
「…………」
「我们家主人的模样,在您的眼里看起来如何呢?」
「…………」
优树模糊地听着千代的说话声回想。在那个房间、空间、次元里,眼前所见到的景象。所有的死亡。
一切的痛苦。
绝望的尽头。
完全的黑暗。
不,不对——优树摇摇头。果然无法用言语来完整地表达,或者该说,用言语表达本身就已经是亵渎。
只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神鸣泽世界将那个全部揽在自己身上。
「我对您刮目相看了呢。」
千代说出出乎意料的话语。
「您曝露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能够这么快恢复清醒。我原本估计您至少一星期都无法动弹呢。如果换作一般人,早就发疯了吧。」
「…………」
「不过,就因为您的实力够坚强,我才会带您去那个房间……话说回来,您真是训练有素,太令人佩服了。」
没想到她居然会如此称赞优树。换作平常的优树,一定会很吃惊吧。
然而,现在并非『平常』的状况。
「……呼呼。」
优树重覆好几次深呼吸。
同时整理了一下状况,等意识恢复清醒之后……
他说出第一句话。
「她怎么样了?神鸣泽现在在做什么?」
「她又把自己关起来了。」
千代摇着头说。
「让您见到那样的景象,以及我自作主张,擅自带您去那个地方——使我们家主人难以承受。」
「……这样啊,我好像做了不该做的事……」
「不,这都是我的责任。」
千代说着露出微笑。
是个温柔的微笑,充满人类的情感。
「……千代小姐……」
优树总算有力气挤出笑脸。
他扬起嘴角说:
「你最近好像变了呢?有时候可以看见你真正的模样呢。」
「别看我这样,毕竟我已经认同您了嘛。」
千代依然面露微笑说:
「所以对于您,我可以不用再伪装了吧。更何况将来还有重要的事情想托付给您呢。」
「有事情要托付我?」
「是的。」
千代端正坐姿说:
「优树先生,可以请您带着我们家主人逃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