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厄尔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啊!
请立刻停止这场残忍的战争吧,
要不然的话,可能会引起克罗诺斯之子、以远雷闻名的宙斯的愤怒。
(《奥德赛》/荷马)
电梯门只有微开。
老鼠往那里伸出手。
给我力量,拜托你。
老鼠祈祷,他祈祷的对象不是神,而是那个眼神里拥有坚强意志的少女。
沙布,给我们力量,再一点点,只要再给我们一点点力量
门开了,但是完全不够,无法让他们从这里逃出去。
背后传来狂乱的气息。
「紫苑……」
紫苑站起来,沉默地伸出手,用手指抓住门,他们的视线对上。月夜从超纤维布里面探出头来,发出一声高亢的呜叫声。
吱吱!
老鼠与紫苑以这声呜叫作为暗号,开始用力拉门。缝隙愈来愈大,勉强可让一个人通过。
电梯倾斜,脚底开始摇晃。
「快,快逃出去!」
老鼠将紫苑的身体推挤出去,自己也从缝隙滑出来。电梯嘎吱作响,发出尖锐的声音,接着变成震耳欲聋的巨响,彷佛等待他们逃脱似的,随即坠落。
老鼠瞬间闭上眼睛。
感谢你,沙布。
有几道汗水滑过脸颊,脚伤非常痛,心脏的鼓动让胸膛的血管从内侧敲打。
好痛苦。气力与体力都削减、凋零,已经所剩无几。
好痛苦,可是……
这分痛苦,这分疼痛,这分鼓动正是还活着的证明。
还活着,我还活着。
他睁开眼,环顾四周。
他看到飞散四处的玻璃以及湿淋淋的走廊,还有横躺着的两具尸体。
黑发士兵和罗史维持着跟老鼠他们离开时一模一样的姿势。
满身是血的其中一人倒卧在走廊上,另一个人则被抛到墙边。
已经不见阻隔墙,自动洒水装置也没有启动,看不到人影也没有人的气息。
什么都没有,只有老鼠跟紫苑的呼吸声,听起来异常大声。
砰!
有什么爆炸了。
回头一看,走廊角落的房间开始冒烟,那是他们两个人破坏通风孔下来的房间,他们马上就从还敞开着的出入口看见火焰的前端。
烧起来了。
同样的爆炸声从楼下也传过来,同时传来人的尖叫声与骚动。
各楼层的电脑系统爆炸,贯彻火烧的工程。彷佛忠实的大臣一样,监狱里所有的装置正追随着母体电脑的脚步。
无心的机器殉死吗……?
不对,只是那么被设定而已。
母体的停止意味着监狱所有系统的瘫痪,因此设定在来自母体的信号传达中断的那个时点会自爆。
并不是消灭、消除情报,或是让机器本身无法动作这种仁慈的手法,而是强制性破坏。
这么说来,还是算殉死吗?
被强制要求的死亡,随着自己的死亡结束一切,完全不宽容苟活的可能性。
设计这套系统的人物直接套用了独裁者的统治理论吗?
火焰延伸到走廊,热气袭来,四周都是烟。
灭火装置完全没有敔动,排烟装置、空气清净装置一动也不动,为了排除异物而设计了那么完善的系统,却完全起不了作用。
「紫苑,下面,我们往下逃。」
他们从楼梯冲下去。热风从下面吹上来,职员们尖叫,不解地四处逃窜。
「失火了,失火了。」
「不对,是爆炸,电脑突然无法操控,哎唷,到底怎么回事?」
「救命,我的手被炸掉了……请帮我叫医生。」
「恐怖,好恐怖,逃命啊,快点。」
「发生什么事了?这是怎么回事?全都瘫痪了,连电动门也不开了耶。怎么不开灯?」
「快来人,这个人血流如注,快来人啊!」
「浓烟……好呛。」
「电梯不动了,楼梯,只能从楼梯逃。」
根本就是人间地狱,白衣人争先恐后地从楼梯往下冲,甚至还有人脚步打滑,重叠倒在一起。
有人想救同伴、有人踩过跌倒的人,
一心想逃、有人哭泣、有人大声指示紧急通路、有女人想扶起全身是血的男人、有男人推开步伐蹒跚的女人,迳自逃走……
每个人都露出真面目,身处灾难现场。
传来特别大声的爆炸声。
也许是哪里被炸开一个洞吧,有空气流通,烟雾渐渐散去,获得短暂的喘息空间。
再度传来相同的声音,接着是轻微的骚动声。
回头一看,确认那个声音来自牢房大楼的方向,被关的囚犯们骚动着。不,要是牢房大楼整体也是在电脑的管理下,那么每一道门应该都解锁了,那股骚动声也许是突然得到解放的囚犯们发出的欢呼声与呐喊声。
如果真是那样……
到三楼了,这里火焰、浓烟、混乱的情况都比四楼能够控制。在楼梯转角处喘息,已经恢复理性的一部分人们互相扶持,正打算逃离灾难现场。
能够就这么逃脱吗?
希望闪过脑海,黑暗中闪过一瞬间的光芒。
整个系统都瘫痪了,监狱设施如今只是普通的建筑物,丧失所有功能,即将化为废墟。再加上囚犯,骚动与混乱更加激烈。
如果真是这样……
利用这一点逃出这里,似乎应该满简单的吧?大概不会有什么人来阻挡他们离开。
「紫苑,我们走。」
压抑兴奋的心情,老鼠抓着紫苑的手说。
可是紫苑却没有动。
「紫苑!你在做什么!我们要快点逃。」
「为什么杀了她?」
紫苑几乎没有张开嘴巴这么喃喃地问,以近乎呻吟的音调。
老鼠放开手,他的视线迎向紫苑的眼眸,感觉自己的血液渐渐冷却,从未梢渐渐冻结。
「老鼠……回答我,为什么杀了沙布?」
紫苑的声音盘旋在喉咙,带着不自然的混浊,就像透过旧式扩音器听着全是杂讯的音乐。
「我们……我们是为了救沙布而来这里,为了拯救……并不是为了杀害……」
紫苑的身体开始颤抖,然而从他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情绪,没有兴奋,没有愤怒,没有哀伤,也没有悲叹。
「紫苑,我们来晚了,她已经……」
「那时候沙布还活着!」
混浊的声音激烈投掷过来,老鼠有种被甩了一巴掌的感觉。
「她活着站在我面前!」
「那是幻觉,你应该也很清楚,那不是她,那只是幻觉。」
「不!不对!不对!沙布活着,她还活着,所以能出现在我面前。老鼠,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当时的她还活着是无庸置疑的事。」
「……不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吗?」
「没错,就算没有了身体,沙布还是活着的,她活着等待我,我必须要救她,我必须要跟她一起在这里。不是吗,老鼠?」
沙布是活着的。
是吗?真是那样吗?
老鼠紧咬牙根。
她活着等待紫苑,只是一心一意地等待着,只为了再见紫苑一面而活着。然后,愿望实现了。
沙布,紫苑克服困难与危险来到你身边,你看到了你最爱的人,然后你的愿望是从紫苑面前消失。是啊,那是你的愿望。
你不想让紫苑看到。
所以,我……
「紫苑,我们无法救出她,因为她跟母体一体化了,而她……选择跟母体共同灭亡。」
「那就是原因吗?那就是你杀害沙布的原因吗?」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老鼠呐喊。
原本早已冻结的血液再度温热,变成奔腾的热流在体内循环。
「你难道不懂吗?你不懂她的心意吗?她会呼喊我们是因为想见你,还有、还有……希望你拯救她,不是吗?那并不代表她希望你将她救出监狱设施,因为她早已觉悟那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至少希望你能拯救她脱离那种悲惨的状态。她绝对、绝对不想……让你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不是吗?这些你应该也明白呀。」
气息紊乱,紫苑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烟雾开始刺痛眼睛。
得要快点逃才行,不能再在这种地方拖拖拉拉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却无法迈开脚步。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射在紫苑眼里。
「紫苑……我无法像你那样想。说实话,我们的确是没赶上,当时沙布早已经死了。」
这是真心话。
「你只是逃避现实,她已经无法切离母体,沙布自己不也说过吗?失去身躯还被囚禁着,非常痛苦,所以希望我们能解放她。让她逃离现在的状态,现在的屈辱,得到自由,是她的愿望。」
没错,错的是紫苑,因为他无法接受失去沙布的现实,他想逃避现实。
「你利用了她。」
紫苑发出低沉无比的声音,老鼠听不清楚。
「什么?」
「你为了破坏母体电脑,因此利用了沙布,对吧?」
紫苑的眼眸从右边缓缓移向左边。月夜从超纤维布里探出头来看,不过马上又缩回去。
「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破坏监狱设施。不是想救沙布,而是想破坏监狱设施……把这件事当作捣毁NO.6的导火线……这就是你的目的。你一定在等待这个机会,所以对于破坏母体这件事并没有踌躇,丝毫没有犹豫。你为了自己的目的利用了她,牺牲了她。」
老鼠凝视着紫苑。
利用?丝毫没有犹豫?牺牲了她?
紫苑,你真的那么想吗?
不是吗?
传来疑问的声音。并不是紫苑的声音,是老鼠自己的声音。
你没有利用她吗?
你没有牺牲她吗?
你没有将成就自己的愿望摆在拯救一个人的前面吗?
你说啊!你说啊!你说啊!
哇啊!哇啊!
一群穿着深绿色上衣的人嚷嚷着从楼梯往下跑。是囚犯们。他们的嚷嚷声撞上四边的墙壁,反弹,不断回响着。
哇啊!哇啊!
快逃!快逃!
「站住!站住!还不快点站住!」
治安局局员的制止命令被嚷嚷声吞噬。忽地,枪声响起。正打算从老鼠旁边跑过去的男人翻了个筋斗,跌倒在走廊。他的脑部被子弹贯穿了。
「站住!再不站住我就要开枪了。」
「跑,快逃!」
囚犯们呐喊。
「不要停下来,我们要逃。逃,快逃。」
每一个囚犯的眼睛都充着血,甚至有人嘴角吹着泡沫,每一个人都如同野兽般呐喊着往前奔跑。
成为监狱的囚犯同等死亡一条,无论是否有罪,不管轻重,在被关进来的那一刻起就成为死刑犯。
反正会被杀,那么就紧抓这个奇迹,说不定能藉由这次的奇迹重获自由。
逃往外面的世界,逃往外面的世界,往有光的地方跑。
枪声响起,溅起血花。一名白发囚犯倚着扶手倒地。枪声,爆炸声,烟雾,火焰。
「紫苑,危险,这里太危险了。」
老鼠抓住紫苑的手往前跑。紫苑并没有抵抗,他踉跆了几步,肩膀撞上墙壁,就这么滑下去,蹲在地上。
「老鼠……对不起。」没有血色的双唇问传出呻吟:
「对不起,我……我……」
紫苑双手捂住脸,慌乱地喘息着。
「我懂,我知道只能那么做……你只是完成沙布的心愿……我没有理由或权利责备你,其实……其实应该要由我来做,解放沙布是我的工作,而我却做不到,我怕……所以我做不到。我又再一次依赖你,把事情全都推给你,弄脏了你的手。我不想承认自己的胆小,所以才责备你、质问你……」
老鼠盯着紫苑淡白色的头发。在那样的地狱走过一圈回来却丝毫没有毁损头发的光泽,一根根仍旧闪闪发亮。
「我把你卷进来,连借狗人、力河大叔都拉进来……可是结果却是这样的话……老鼠,我们辛苦来到这里并不是为了破坏……应该是为了拯救,可是却……」
「是为了破坏。」
紫苑抬起头,脸上有血迹跟污渍。
「你说得没错,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破坏监狱设备,我一开始就没有救出沙布的打算。」
「老鼠……」
老鼠避开紫苑的视线,他无法继续直视他。
「我需要你,我知道如果没有你的记忆力跟判断能力,我无法在监狱设施内前进,你对我而书是最后且最强的王牌,我一直在思考该如何使用你……今天的情况就是答案。沙布的事情是我的藉口,我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利用了你跟沙布。」
对,紫苑,你并没有猜错,我背叛了你,我一直欺骗你,被卷进来的不是我,是你,我巧妙地设了陷阱。
「我的目的达成了,你看看现在的混乱,监狱设施正在崩毁。紫苑,我……我照着我的想法,顺利进行我想做的事,虽然没想过会如此顺利。你比我期待的还要厉害好多倍,非常……对我非常有用。」
紫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老鼠……你在说什么?」
「我根本不相信沙布会平安无事,在被关进监狱的那一刻起,我就认为可能性近乎零。紫苑……对我而言,拯救沙布根本无关紧要,在将炸弹装在母体时,我想到的只有破坏母体,然后尽快逃脱,只有那样而已。」
超纤维布从脖子滑落,掉在脚边,可能是在不知不觉中滑下去的吧。
老鼠捡起布,正面凝视紫苑。
「我不会要求你原谅我,因为这并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事情。」
「你在说什么?我无法理解,一句都无法理解!」
无法理解?是吗?
你说谎,紫苑,你是理解的,你应该懂我讲的每一句话。我想你无法原谅我吧,你会轻视、憎恨我吧,还是你……
吱吱!
月夜发出尖锐的呜叫,老鼠背后僵直,有透明的箭要射过来,一股这样的感
觉袭来。
是杀气。
老鼠回头,有一个男人举枪站在那里。并不是治安局局员,是士兵,跟随罗史的士兵里的其中一人。
糟了,察觉得太慢了!
「紫苑,趴下!」
老鼠奋力推开紫苑。就在那之后,冲击袭来,一阵闪光贯穿全身。
好烫。
老鼠想说话。
快逃,紫苑,快点。
他无法发出声音,有什么地方,体内有什么地方在燃烧着。
好烫。
「老鼠!」
他看见紫苑瞪大眼睛的脸,看见紫苑呐喊的嘴巴、伸出来的手,连手指的形状也看得一清二楚。由于太过鲜明,简直不像身处现实世界
鲜明的光景渐渐模糊,黑暗袭来。
色彩全部消失。
呜!
黑狗跌落地板。它的嘴里冒出泡泡,四肢痉挛。治安局局员起身,他的手里握着小型手枪。黑狗立刻一动也不动了。
它虽然狰狞,但是非常喜欢晒太阳,常常在太阳底下像这样伸展四肢睡午觉。个性虽然凶猛,但是对借狗人很忠心。
对不起。
借狗人看了它一眼,在心底表示歉意。
对不起,让你遭遇到这种事,原谅我。
他看见枪口,同时也看见持枪男人双颊凹陷的细长脸孔。
借狗人并不惧怕,也没有停止动作,他知道瞬间的踌躇与犹豫将会要了他的命。
既然已经采取行动,就必须一直继续下去,大敌当前,他没有害怕这个选项可以选择。
他握紧枪枝,胡乱开枪。
可恶,可恶,你们这些混蛋家伙,自大的杀人狂。你们全都是残酷又坏心的强盗,把从我们身上夺走的东西全都还来!
你们一直蹂躏西区,毫无节制地杀人。你们这些杀人鬼,真不知廉耻。没错,你们太不知廉耻了,可恶!
借狗人在心中尽情设骂。
他虽然没有余力把那些恶雷恶语说出口来,但是非常希望心中的愤慨可以变成子弹,粉粹那个丑陋的蓝灰色兵器。
天神啊,偶尔恩赐我这样的奇迹也不为过吧?祢早就舍弃西区,就像将襁褓中的孩童丢在荒野的母亲一样。
你的良心都不觉得痛吗?所以,至少赐予我奇迹吧,恩赐我能够让我延续生命的奇迹。
脚打滑,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子弹就打在脚边,要是没跌倒,那颗子弹应该会漂亮地射穿身体吧。
呼,原来运气还没用完吗?
「不准动,你这只沟鼠!」
治安局局员将枪瞄准借狗人。在同一时间,响起一阵尖锐的重低音。
「我会将你们驱离得一干二净,觉悟吧!」
沟鼠?开什么玩笑,别拿我跟老鼠那种低等生物比较!
借狗人想扣扳机却发现没子弹了。他往挖土机那边瞄了一眼。
大叔在干什么!
冲击音波炮的那个看起来很可笑的喇叭型发射口传出重低音,似乎已经准备好了。
什么?不会吧?难道真的就此结束吗?
冰冷的风吹拂而来。
在这里结束?死在这里?
怎么可以!开什么玩笑!
老鼠,这跟我们的约定不一样耶,这样舞台不就在主角出场前就被破坏得乱七八糟了吗?
该怎么办?你快想办法,快点给我想办法呀,老鼠!
忽地,照明灭了,警钤大响,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内部似乎出事了。」
「喂!刚才那个听起来像爆炸声吧?」
「什么?啊,真的有点像。」
治安局局员的动摇强烈传达过来。
「看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几近悲鸣的尖叫声在
黑暗中回荡着。
跟刚才的臭味一样,这些家伙实在太弱了。
借狗人暗自窃喜。
只要清洁且舒适的环境出现些微的异常变化,NO.6的人就会变得让人惊讶地、很想嘲笑地脆弱。如果是士兵,也许还会有点抗性,可是治安局局员全然暴露出他们的脆弱,惊恐着。
这么慌张是怎么了?可以毫不在乎地组装杀人兵器却害怕黑暗?别开玩笑了。
借狗人以跌坐在地上的姿势,在内心设骂。
他压抑想要采取行动的自己。
「还没,不要急躁。」
警钤愈来愈大声,已经到了震耳欲聋的音量。
发生紧急状况,发生紧急状况。
危险度5,危险度5。
紧急避难,紧急避难。
所有人员迅速避难。
危险度5,危险度5。
「危险度5!」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总之先避难,先从这里逃出去,要不然太危险了。」
「喂,还不行。又听到了,到处都发生爆炸,快逃!」
「你、你说要逃,可是一片漆黑……为什么不点备用灯?」
「这里是垃圾处理场,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
就是现在!
借狗人像全身装上弹簧一样弹跳起来。我可是很习惯黑暗,就让我来告诉你们,我跟你们不同。
「混蛋东西!」借狗人一边呐喊,一边挥动手枪。
感觉很好。狗儿们低吼着扑上去。借狗人将连接在炮上面的管线全都扯下来。
混蛋东西!混蛋东西!居然制造出这种东西来,制造出只能杀人没有其他用途的可笑怪物。
危险度5,危险度5。
紧急避难,紧急避难。
「外面,快逃到外面去,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没错,快逃,总之赶紧先避难吧。」
治安局局员们从通往外面的门飞奔出去。
借狗人喘息着,呆站在原地。他全身都冒着汗,可是却颤抖着,无法停下来,牙齿发出咯咯的打颤声,心跳剧烈,无法顺利呼吸。
借狗人彷佛从膝盖瘫软下去似的蹲下。狗儿们围了上来,斑点狗将鼻头凑过来,借狗人抱着它的脖子,将脸埋在它柔顺的狗毛里。
傅来狗的味道,那是从他懂事以来就一直闻着的味道,是他母亲、兄弟、同伴们的味道,比任何花朵都还要芬芳的味道。
泪水溃堤,不断涌现。
得救了,我们得救了。
狗伸出舌头舔乾借狗人脸颊的泪水。
好温暖,啊啊,真的好温暖。我还活着。
「都是因为有你们在,谢谢,真的很谢谢。」
「借狗人……」
力河从垃圾收集场的门爬进来。
「看来那些家伙已经逃走了。」
「大叔。」借狗人故意吐出长长的叹息。
「你现在才出来做什么?你则才做了什么?去买晚餐了吗?」
借狗人避开力河的视线,悄悄擦乾眼泪。力河耸耸肩,在黑暗中带着微笑说:
「我不是说了,我是博爱主义者,而且我的家世好,教养也很好,是最不适合杀人的那一类型,我再怎么失意也无法像你那样疯狂的发脾气。」
「你就一直失意吧,一辈子不要东山再起,就算再给你机会,你也只是一个没有用的醉鬼,只会跌脚绊手而已。」
「别那么生气嘛!不过你的战斗力很强耶,我对你改观了,我要是女人,一定对你一见钟情。天啊,厉害,真的太厉害了。」
听着力河的拍手声,借狗人皱着鼻尖说:
「被大叔爱上?太恐怖了。嗯,真的起鸡皮疙瘩了。我才喇从鬼门关逃回来耶,拜托你别讲那种对心脏不好的话,我可不想在这里一命呜呼。」
力河完全不在意借狗人的恶言恶语,他正将手放在耳朵旁,努力聆听声音。警钤跟响起的时候一样,蓦地就停止了。
借狗人也全神贯注地听。
彷佛遥远的海涛声,就像远方的打雷声,他们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是什么?那是什么声音?
「监狱设施内部传出爆炸声。」
力河以特别缓慢的口吻这么说。
「而且不只那样哦……是不是还夹杂着悲鸣与尖叫声?对,夹杂着。嗯,我的确有听到。」
分隔监狱设施与垃圾处理场的门还开着,所以能听得到内部的声音,平时应该是完全隔离的两个空间,现在连接在一起了。
「我说借狗人,这个是徵兆吗?开始了吗?」
力河的尾音颤抖着。
借狗人的眼力没好到连颜色都看得出来,但是他知道力河现在兴奋得脸都红
了。借狗人心想没必要用眼睛确认,因为他的脸也一样带着浓浓的血色。
他们兴奋,情绪高亢。
开始了,终于开始了,果然开始了。
老鼠、紫苑,是你们干的好事吧?虽然我现在猜不出来你们做了什么,总之你们是下手了,让监狱设施里的警钤响起,还说危险程度5,那该不会是最大的危险值吧?如果是的话……
呵呵,有趣,太有趣了。
从远方传来的那个声音是礼炮吗?
借狗人下意识不停舔着双唇。
老鼠,你这个诈欺师大骗子不光只会动嘴巴而已,还说得到做得到。
「监狱设施会崩毁吗?」力河颤抖着声音说。
怱地,灯光闪烁,随即不亮了,小房间再度陷入漆黑。
门关上了,才刚这么想,门马上又开了。
当门又要再度阖上时,却在三分之二的地方倏地一动也不动了。
「干嘛,练习跳舞吗?」
力河讲了个一点都不好笑的笑话,借狗人根本笑不出来。
「大叔,你可以陪它跳一曲啊。」
借狗人又舔了舔嘴唇。
这不是跳舞,是死前的痉挛,是临终前的挣扎。就跟那只黑狗一样,死前的
痛苦也让监狱设施翻滚着。
「该不会发生整栋建筑物都倒塌这种事吧?」
兴奋之意从力河的声音里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安。
「倒了不是正好吗?值得恭喜的事情。若是这里变成一堆瓦砾,我会率先在这里种植纪念树。」
我会为了月药、我的黑狗,以及在这里被杀的许许多多的人,在这里种一棵有一天会长成大树,开满纯白花朵的树木。
「大叔你不久前还不是很高兴地说要人家尽情破坏吗?」
「那只是门面话而已啦,我是不在乎监狱设施崩毁,但是要是变成一堆瓦砾,那可就不太妙了。」
「为什么?」
「借狗人,你仔细想想,要是建筑物倒塌了,连地底下的金块也会被埋住,到时候要挖可就费工夫了。」
借狗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力河,看着力河一脸认真的表情说:
「大叔……你真的相信?」
「什么意思?」
「我是说金块之说,你真的相信有那种东西吗?」
力河转动黑眼珠,喉结上下滚动。
「借狗人,事到如今你在说什么笑话?当然是有啊,我的情报来源很正确,不需要怀疑。」
「哦,如果是就好,你的情报来源是那个叫作安还是云的妓女吧?」
「是丝露,一个红发美女。她从NO.6的高官口中听说的,在床上。不会错,不可能是假情报。」
「是吗?」
「就是。你还小,而且一天到晚跟狗在一起,所以对那方面的事情完全不了解,男人啊,在那个之后很少会对女人说谎。对方是自己老婆就很难说,但是不会对欢场女子说谎,因为没有必要。」
「所以才会不小心脱口说出平时绝对不会说的机密。」
「就是那么一回事,你也懂嘛。」
「那个叫作丝露的女人能相信吗?」
「当然能。我确认了好几次,问她是不是真的,丝露说她真的听到了。那个丫头讲得那么斩钉截铁,可以相信。」
「大叔,你跟那个女人有一腿吗?」
「这不是小孩子该问的事情,在教育上非常不当的问题,身为有良知的大人,我拒绝回答,无可奉告。」
「从你嘴巴里说出来的话,永远是不适当的发言啦。真是的,你的良知早就被酒精分解了吧,像你这种非常不适当的大人绝对不要靠近我的小娃儿。」
「别扯远了。我跟丝露有没有关系跟这次的事情有什么关联?」
「讲白一点,就是大叔跟老鼠相比,怎么看也是老鼠比较受女人欢迎的意思。嗯,一百个人里面有九十九个人……不,我看是一百个人都想跟老鼠睡,不想跟大叔你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不认为丝露会是例外。」
力河夸张地蹙着眉头说:
「借狗人……你想说什么?讲话别像咬着颗卤蛋一样含糊不清,拜托一下,可以讲得简单一点吗?」
「简单一点啊。嗯,其实也
没什么啦,只是我在想,假设我是丝露,我喜欢看戏剧,迷上伊夫这个名字乍看很漂亮的演员。要是那个演员轻声细语在我耳边呢喃,我看我一定在不知不觉就答应对也许以前是自己的爱人,但是现在却只是一个有啤酒肚的中年大叔放假情报。」
力河吞了口口水,彷佛身处于大太阳底下的狗一样张口喘息。
「怎么、怎么可能!伊夫为什么要让丝露做那种事?没、没有理由啊!」
「为了使唤你啊,不,也许连我都被设计进去了。告诉我们眼前有金块山,拉我们加入,这是最有效且最简单的方法啊,很像那小子会做的事情,不是吗?想这种坏点子,那小子是天下第一,脑筋好得吓人的家伙,我是真的很佩服他。」
力河哑口无言,好一阵子愣在原地。
「借狗人,你……什么时候察觉这一点?」
「什么时候?嗯,是什么时候呢?我听说你的情报来源是一名漂亮的小姐时,脑海里的确闪过老鼠的脸。呵呵,我比大叔更深知老鼠的真面目,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虽然这并没有什么值得骄傲。」
「你明知道还来这里?为什么要冒生命危险做这种事?」
「因为有金块啊。」
「什么?」
「其实我也不懂,不知道我为什么不乖乖待在自己的巢穴。我真的不清楚,只是……我认为绝对不会坏的东西坏了,认为不会改变的东西改变了,那不是可以跟金块山比拟的好事吗?而且让奇迹出现的不是神,而是人,是一个天生少根筋的少爷跟一个举世无双的诈欺师,这实在让人毛骨悚然,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呢。所以……我才决定自己行动,我不等待谁来替我改变,我要自己去改变,我只是想让自己也在改变世界这件事上插一脚,如此而已。老鼠跟紫苑将机会丢在我眼前,就算我一直不肯面对,假装没看到,但是他们就是已经把诱饵丢在我眼前了,比金块还吸引我的饵。」
「知道会中计,还主动上钩吗?」
「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原来如此……你也跟他们同伙,一起骗了我。哎呀,本大人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被你们这些小鬼操弄,真的已经老了,人生引退的时期也快到了……你们给我当头棒喝啊。」
「喂喂,没必要那么悲观啦,这些不过只是我的猜测,虽然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但是也有可能丝露真的爱上你,上供特等情报给你,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真的爱上我……不可能。」
力河用力叹息,垂头丧气。
如同他所说的,他彷佛瞬间老了。
「那么,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力河抬头望向借狗人,再度叹息。
「我?我要等。」
「等伊夫跟紫苑吗?」
「没错,老鼠叫我在这里等,我也只能等啊。」
「就像忠狗等主人一样吗?」
「像狡猾的狐狸埋伏抓野老鼠一样。」
「他们会从哪里回来?从那道半开的门吗?」
「不知道,我没办法读解到那里,我想连老鼠他自己也不清楚吧,这是个非生即死的赌注,没那么容易能够看穿,不过这样的结局比较有趣,不是吗?那你呢?你打算怎么办?」
力河再度叹出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息。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他驼着背,摆出像老人家的姿势说:
「等啊,像忠狗一样。」
「就算金块的事情是假的也等?」
借狗人有些惊讶,他一直以为当力河知道没有金块时,会二话不说逃离这问小房间,他几乎确信他会那么做。
待在这里无法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也完全猜不到什么时候会有怎样的危险降临。
二话不说逃离,回到自己最安全的地方。
稍微有点聪明的人都会那么做吧。力河并不笨,虽然常常利欲薰心,但是也有为了生存的智慧,要不然他不可能有办法在西区还能存到一些小钱。
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做事的准则不讲情面或义理,只看能不能赚钱。这是力河的人生哲学。这点借狗人也有同感,所以才会觉得意外。
「大叔,你为了什么等?」
他老实发问,因为他想知道答案。
「因为我动不了啊。」
「动不了?我看不出来你哪里受伤了?」
「喘不过气来:心跳加速,腰也快断了,我只能在这里稍作休息,而且也无法证明你说的话百分之百正确,说不定丝露的情报并不是假的,是确有其事。」
「我们的脚下有金块镇守着吗?」
「没错,我是那么相信,所以来到这里。现在都还没弄清楚,我怎么甘心就这么离开?逼不得已我会把监狱设施里面值钱的东西全搬出来,到时候我会要你跟伊夫帮忙,你们这样利用我,我可不准你们说不喔。」
借狗人耸耸肩,侧开脸。他不认为他说的是实话,他到底为了什么等待?为了什么留下来?也许连他自己也无法回答,至少不是因为心跳加速、喘不过气来,或是只不过是幻影的金块。
什么嘛,原来大叔还不是相信他们会回来。
借狗人想笑,但是嘴角却紧绷着。
监狱设施内部已经开始出现异常变化,就快了。
他们就快回来了。
借狗人在黑暗中悄悄握紧拳头。
「真好喝。」恋香满足地叹了口气说。
「我从来不知道热茶这么好喝。」
「要不要再加一些糖?疲惫的时候,甜甜的茶是最美味的了。」
火蓝将糖罐放在恋香面前,那是开这家店时买来当纪念的糖罐,虽然只是一个廉价的小罐子,但是火蓝很喜欢。
恋香压压眼角说:
「火蓝……谢谢你,有你在身边,真的……太好了,谢谢。」
「恋香,别哭。」
火蓝略显严肃地说,将手放在恋香的膝盖上。
「你有莉莉,所以你不能哭,要坚强。」
莉莉不安地抬头望着母亲,紧紧握住手中的杯子。
火蓝虽然斥责因为不安的折磨而十分疲惫的恋香要坚强,但是她也非常了解那有多苛刻。
「要坚强」、「振作一点」、「加油」,别人鼓励的话有时候比骂声更伤心。
我已经尽力了,还要我多坚强?
火蓝自己也好几次想尖叫,无心的激励与斥责的话实则残酷、愚蠢又粗暴。
这些她都很清楚,可是她必须要讲。
「恋香,你还有莉莉跟肚子里的孩子,你是一个母亲,所以你一定要坚强。想哭什么时候都能哭,可是现在不是放任感情哭泣的时候,对吗?你要振作起来才行。」
恋香眨眨眼,吞下一口口水,接着挺起背脊说:
「好的,我懂了,前辈。」
「懂了就好,以后要注意。」
「是。」
莉莉的视线在母亲跟火蓝之间游离。
「阿姨是妈妈的前辈吗?」
恋香轻拥着女儿的肩膀说:
「是啊,是人生的前辈,今后还要请教阿姨很多事情。」
「阿姨年纪那么大了吗?」
火蓝跟恋香互看,几乎同时笑出来。
「好过分喔,莉莉,我没那么老,我跟你妈妈……哎呀,可是也差了八岁耶,我真的老了。」
「哎唷,火蓝。」
恋香笑了出来,她一边笑、一边用指尖轻轻拭泪。
「火蓝,不过我真的很感谢你,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还不知道我会怎样……也许会非常不安地哭喊着。」
「你不是那么懦弱的人,就算我不说,你还是会找回身为母亲的坚强。而且……恋香,也许你认为我说这话只是在安慰你,不过我想再等等月药吧,我觉得现在绝望还太早。」
也许真的只是安慰的话,只是自欺欺人,但是,有时候也需要安慰与自欺欺人,如同加入红茶里的一汤匙砂糖一样。
恋香放下杯子,缓缓点头。
「嗯,是啊……没错,现在绝望还太早……真的没错,我会再等下去,也许明天他就回来了。」
「是啊。」
火蓝很想叹气。
只要一天没确认月药的安危,恋香就必须一直等待丈夫归来,莉莉也必须等待父亲回家。
绝望还太早,但是没有希望的期待让人心痛。
恋香握住火蓝的手,她的手温暖又柔嫩。
「火蓝,我不会输,就算万一他、万一月药没回来……我会跟莉莉两个人,不,还有这个孩子,我们三个人会好好活下去,我会生下月药的孩子,生下那个人的孩子,然后好好将他扶养长大。」
恋香的眼神里带着韧性,刚才的泪痕已经消失无踪。
「我的身边有你这样支持我的人在,所以我没事,我一定能做得到,因为我是一位母亲。」
「恋香。」火蓝伸手环住恋香细致的脖子。「你是最棒的母亲,真的很棒。」
看吧,命运啊,我们如此坚强,绝对不会被吞噬,我们会坚
守岗位,努力活下去。命运啊,NO.6啊,我们绝对不会如你们所愿的被蹂躏。
「火蓝,其实我还担心一个人。」恋香的口吻变得沉重。
「是杨眠吧?」
「对,我哥哥……他打算做什么呢?我觉得有些不安……他来过这里吗?」
「有,来过了。」
「他看起来如何?」
「嗯……看起来有些兴奋。」
突然传来尖叫声。
是外面,从店门口传来。接着是有人跌倒的声音。火蓝起身,冲向门口。她从百叶窗往外窥视,发现在街灯的灯光下有几名男子跌坐在地,还有一名微胖的女人抱着一名男人。
火蓝见过他们。女人叫作红科,是酒吧的女老板,她抱着的男人好像是她的二儿子。
那个年轻人长得跟母亲很像,个性开朗,帮忙红科从事酒吧的工作,有时也会来光顾火蓝的店,前不久还边笑着说「我老妈喜欢吃」,边将架上的奶油面包全买走。
火蓝不知道他的本名,不过曾听过他的朋友叫他「好相处的亚伯」
亚伯的脸有一半染血,双眼紧闭,靠在母亲的怀里.
他一动也不动,似乎连呼吸也停止了。
火蓝冲向马路。
「红科,这是怎么回事?」
「啊啊火蓝,我儿子、我儿子被打中了。」
「被打中了……被谁?」
有一名男子挥动拳头说:「是军队,军队举枪扫射我们。」
火蓝觉得有股被雷打中的冲击袭来,她甚至觉得自己发出声音倒卧在马路上,可是事实上她紧握双手,双脚用力站稳着脚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军队、军队?怎么会!那种东西不可能存在啊!」红科哭喊着说。
「不可能存在的东西真的存在啊,那些人穿的不是治安局的衣服,他们全副武装,然后、然后他们……对着我们开枪……」
「等等,说详细一点,你们去了市府大楼了吧?」
「对,因为网路上有人号召,我们是呼应号召才行动的。」
「号召?」
「是关于这次恐怖、莫名其妙的疾病的事情。市民已经接二连三离奇暴毙,市府当局却什么也没做,不是吗?而且,市长他们那些位居高层的人自己接种疫苗,弃我们于不顾,我们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因此我们才聚集在『月亮的露珠』。人非常多,好像市内各处都有人响应,甚至还有『克洛诺斯』的居民。我们团结起来,前往『月亮的露珠』,打算进到里面去见市长。网路上有人这么号召。我们要用自己的力量守护自己的生命,取得疫苗。不,不光是这样。」
男人吞下口水,再度握紧拳头挥动。
「我们过去一直受到虐待,对不对?我们居住在连『克洛诺斯』的居民的一半,不,连十分之一都比不上的环境里,明明我们同样都是市民啊。我们……原本无计可施,只好放弃:心想除了忍耐也别无他法。可是,我们受不了了,出现了那么恐怖的流行疾病,他们却什么也不做就要放弃我们,这太过分了。」
另一名男人站起来,他缠在额头的布渗出血丝。
「没错,一点都没错,他们把我们当作什么!」
「告诉我实际情况。然后呢?你们聚集在市府大楼,人数众多,结果突然出现军队,是这么一回事吗?」
「是啊,没错,实在太惊人了,居然连装甲车都出动了。暗沉的金色,形状很奇怪的车子,我想应该是装甲车吧,虽然我是生平第一次看见……应该没错。装甲车前面是一整排的武装士兵……他们挡在前面,还说:『警告,请立刻散会』,然后重复了好几次,一直说:『警告,请立刻散会』。」
男人的眼中闪过恐惧。
「我们当然没有散会,虽然有人逃走了,但是也有许多人高喊着前进。我们……没想到真的会遭到攻击。我们是市民,而且不光是下城跟其他地区的人,我刚才也说过,里面也有『克洛诺斯』的居民耶,那些不是菁英跟他们的家人吗?市府当局居然会对市民使用武力……我们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可是市当局却做了。」
毫无犹豫就对市民开枪。
制裁不顺从者。
处罚不服从者。
NO.6露出本性,脱掉过去巧妙掩饰的假面具。
逆我者死。
抗我者刑。
「亚伯就站在我身旁,他被击中头部……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就倒下……所有人都陷入恐慌,争先恐后逃走。啊啊,真的是很恐怖。我们轮流背着亚伯……忘情地逃出来,等到回过神来时,已经蹲在这里了。」
红科仰天大叫:
「啊……我儿子渐渐失温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我的儿子啊!」
一名母亲的悲鸣无声地被吸入夜空。
「各位,市民又开始往『月亮的露珠』前聚集了。」
一名正凝视着手提电脑的男子发出近乎呐喊的声音说。
除了红科之外,所有人都望向那名男子。
「听说这次有刚才的双倍,不,是三倍以上的人,大家都为了疫苗集结起来了。有这么多人,不管是治安局还是军队都无法出手,他们总不能把市民全杀光吧?电脑上呼吁大家为了这次能够跟市长对话,赶紧前往『月亮的露珠』。」
「大家都聚集在一起……真的吗?」
「是啊,没错,市民再一次聚集,这次一定要竭尽全力逼市长出现在我们面前,这是最初也是最后的机会,只有现在了,只有现在。」
男人的声音略显兴奋,眼睛流连在电脑萤幕上。
「没错,只有现在。」
「我们再去一次,不能让亚伯白白牺牲,要是就这么作罢,那么亚伯究竟为何而死!」
「不只有亚伯,我的堂兄弟、母亲也死了,因为那个疾病而死,怎么能让死者的不甘心就这么作罢!」
「我妹妹也死了,她走得很快,我不知道有多恨!要是有疫苗,要是市府早点采取措施,我妹妹就不用死了。」
「好,我们走吧。」
「好!」
男人们齐声起立,互看对方后便冲出去,只剩下女人跟死者。
「我儿子死了,他留下我,独自去旅行了。」
红科不断悲叹。她的声音沿着马路传过来,从火蓝的脚底攀爬上来。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会有人牺牲,接下来会有更多人因此死亡。
「火蓝……」
背后传来恋香颤抖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网路的号召……说不定是我哥哥他们做的……」
火蓝回头,抓住恋香的肩膀问:
「恋香,如何才能联络到杨眠?有没有什么办法?」
恋香立刻摇头回答:
「没办法,手机跟电子邮件都找不到人,哥哥好像故意不跟我联络。」
「是吗……?」
「妈妈,阿姨。」莉莉举起手直指着马路的前端。
人影不断从小巷里涌现,形成黑压压一片。
「往市府大楼,往『月亮的露珠』。」
「我们要疫苗。」
「我们不要就这样被见死不救。」
「没错,把我们当作什么!」
「大家,快来,我们要团结。」
呐喊声、脚步声,纠结在一起变成咆哮声。
这样的能量潜藏在这个都市的哪里呢?
真是的,这个都市的市民为何每个人都如此顺从且单纯。
杨眠曾说过。他带着焦躁与轻视狠狠地说,这个城市的市民甚至连怀疑高层公告的能量都没有,他们善于什么都不想,选择走轻松的路。
可是,现在四处充斥着人们的激情,已经高涨到快要爆炸。人们隐藏着如此庞大的能量。
他们应该对NO.6没有一丝的不平、不满与不安。然而,这些情绪的深处却盘旋着如此深沉的能量,原本潜藏于无比深处的东西就快要爆发,如同奇迹一样。
也许这个世界真的会改变,也许会改变……
可是不对,还是不对,不对,用血跟悲叹包围的奇迹是不对的。
杨眠预言NO.6的瓦解,呐喊着神圣都市的崩毁。但是,关于创造他一句也没谈及。
NO.6毁灭之后,要让怎样的世界出现在这里,要创造怎样的世界,他完全没有具体说明,一句也没有……
火蓝捂着心跳剧烈的胸膛。
红科的悲叹声在骚动中化为粉碎,没人听到。
「恋香,回店里去,把门窗关好,跟莉莉待在里面的房间不要出来。」
「阿姨你呢?」
火蓝蹲在莉莉的面前说:「我要送红科回家,一下子就回来,在我回来之前妈妈就拜托你罗。」
「嗯。」
火蓝亲吻莉莉的脸颊,然后闭上眼睛。眼里浮现紫苑的笑容。
她深呼吸,将夜晚的气息吸入胸膛的深处,随即张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