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是你的错——没有抑扬顿挫,然而低沉的声音的确充满不爽的情绪,响彻夜间急诊室安静的走廊。
「都是你的错!全部……都是你惹出来的祸!」
逢坂大河的嘴里不断反覆这些话,一个人坐在沙发的最右侧,又忍不住碎碎念了一句。
同一张沙发的左边,高须龙儿坐在距离越远越好的最左边,只是恶狠狠吊著眼,露出锐利的视线瞪著自己的指尖。他早有觉悟,不论自己说什么都是白费力气——再说他也没力气再去争辩,现在也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
窗外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警笛声让龙儿吓得缩成一团。警笛的巨大声响像被勒住脖子般嘎然停住,只剩下红色的眩目灯光不断回转,将龙儿与大河的身影照在地板的油地毡上。
看来大学医院附设的急救中心,即使是在平日夜晚仍旧盛况空前。
「……现在几点了?」
後面补上一句「我忘了戴表」——在黑暗中仍看得出大河苍白的脸。虽然正对著龙儿,不过硬是避开龙的视线。龙儿不在意地打开手机掀盖後简短回答:
「快十点了。」
算来搭计程车赶来也是快一个小时前的事了。心情沮丧的龙儿感到一股倦意,不知不觉小声叹气。一旁的大河也跟著叹了口气,随手拨动长及腰间的头发。看到她这模样的龙儿:
「你先回去好了。」
龙儿是顾虑她的疲惫才这么说,然而——
「……还要你这只狗来担心我,我也真够落魄了。总之你少管我,我要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你如果再多嘴的话……」
低沉的声音犹如匍甸在地,四周瞬间成了弥漫血腥味的丛林身处其中的大河沉默掌控这个世界,将右手关节压得喀喀作响。隔了一小时之後,她的视线总算转向龙儿,眼里尽是猛烈的怒气与满溢的侮蔑。
从外表上看来,龙儿的气势也不输给她——黑眼珠微微发著青光,散发刀剑般危险的光芒回望大河……可是事实上,那只不过是遗传造成的外表错觉。
「什么嘛……随便你!」
龙儿勉强小声说出这番话。他再也受不了与猛兽共坐一张椅子的气氛,若无其事地从沙发站起身。
「……哼!」
大河桀傲不逊地哼了一声,将屁股滑到一个人独占的沙发中央。接著摆出一副王者姿态挺起没什么料的胸膛,冷冷地抬起下巴。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这家伙仍旧是肉食性动物之王——凶狠残暴的野生老虎。
甜美有致的美丽小脸、看来不像高二生该有的娇小身躯与纤瘦身体、以蕾丝与缎带增加分量的连身碎花洋装,再加上披散在背後的淡栗色柔软长发,大河整个外表都精致得过分,有如洋娃娃般可爱,又如蔷薇蓓蕾般清澄。可惜这朵蔷薇里隐藏足以置人於死的剧毒……不对,是隐藏了朝全方位喷洒的剧毒。
正因为她残暴、凶猛、残酷,因此人称「掌中老虎」。
龙儿和这只掌中老虎一同经历风风雨雨,原本一直过著奇迹似的和平生活——
「唉……」
蹲下身子,双手揉揉眼睛。这下子真的糟糕了。
龙儿平时的生活虽说异於常人,倒也还算安稳,现在却变得有如怒涛逼近——即使晚上赶赴医院,也只能束手无策呆呆站立,凝视紧闭的诊疗室大门无计可施。只能在昏暗走廊上等待,可是医生到现在还没出来,诊疗室里究竟在进行什么治疗?情况有多严重?两人完全无从得知,只能任由时间流逝。两人的呼吸在寂静的空气里回荡,龙儿的不安逐渐加深。
「到底怎么了……」
连大河也忍不住轻声低语,声音中少了平日的霸气。尽管心情不好,依然不肯先行回家,看样子大河也和龙儿一样不安吧?难道她说的「都是你的错」只不过是口是心非,其实她认为自己也有责任?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真的怎样了——不行!龙儿不愿意去想,不由得闭上眼睛,摇摇头将最糟的情景甩出脑中。就在这时候——
[高须先生,里面请。」
诊疗室的门开了。龙儿听到自己的名字,连忙抬起头:
「医、医生!情况如何…」
「总之请先进来。」
龙儿快步走进诊疗室,一时之间因为里面的光线而踉呛。当眼睛好不容易取回因为眩目而失去的光彩时,眼前终於出现无力躺卧的家人。
「不……不会吧!」
一动也不动的身体完全感受不到暖意与生气。
紧跟在後的大河也屏息不作声,往墙壁退了一步。
医生按著龙儿轻轻颤抖的肩膀,手指向静静躺著的身体:
「脸看起来很丑对吧?」
手指前方是变成紫黑色的喙子,伸出鹦鹉口中的舌头呈现不该有的恐怖蓝灰色。
——刹那间两人都陷入沉默。
「……咦、咦咦?」
「骗人?这副德性铁定是死了吧!」
听到大河的话,医生———兽医缓缓摇头:「它还活著,而且身体一点问题也没有。」
真是不敢相信!龙儿戒慎恐惧地走近高须家最重要的宠物,小鹦。小鹦仰卧在诊疗台上,树枝般的脚杂乱纠结,分不清哪里是哪个部位。嘴巴附近就像前面所说的,会让人想打上马赛克、睁开的眼睛翻著白眼、翅膀也因为不明原因而杂乱半开、喙子流出不明液体……
还有刚刚在紧急送到医院的途中,羽毛虽然不断掉落,倒也还算茂密,可是现在全身上下出现圆形秃,看起来好像恶心的斑点。
「小……小鹦……?是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
「小鹦!如果你还活著就回答我啊!回答我呀!」
「……」
外表有如残破尸体的小鹦,仍旧只是令人害怕地躺在那里没有回答,让人更加认定它正处於死後僵直的状态。
「医生!它没有回答啊!」
「一般的鹦鹉都不太可能会回答。」
「可是我家的小鹦会回答!」
龙儿投以常人不会有的危险视线瞪著医生,医生连忙无言转开眼睛,再顺势退後三大步……这家伙怎么这样!而且刚才还说别人的宠物看起来很丑?
温和的龙儿总算反应过来——
「喂、闪边去!」
大河推开龙儿,毫不客气走向诊疗台:
「身体没问题……?也就是说在装病罗?」
大河俯视尚未醒来的小鹦静静确认。垂落的长发遮住她的脸,也盖住小鹦。
「大、大河……?等一下,你想做什么?」
「装病。装病是吗……?让我们这么担心,还花了二千元的计程车资,结果竟然是装病?真是太好笑了!喂、龙儿,很好笑吧?」
可是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哼……既然想装病的话,你就给我看看能装到何时吧。如何啊,丑鸟?」
就在此时,龙儿看到了——
坚决不动的小鹦,似乎因为感到害怕而动了一下眼睛……大河应该也看到了。
「鸟有脊椎吗……?」
它似乎打算装死到底。就在很不妙的发言余音里——
「啊,虽然身体没什么大碍,但也不能说是装病。应该是精神方面的问题……」
「要从上面动手呢?还是从下面呢?」
兽医企图打圆场的话语也没办法让它醒来。龙儿焦急不已,心想「再装的话……」眼前的小鹦似乎正在微微颤抖,喙子边开始噗噜噗噜噗噜冒出水滴……是汗!
鸟竟然会冒冷汗。
「小鹦!要睁开眼睛就趁现在!」
「龙儿少管闲事!就是因为你太宠它,这个丑八怪才会得意忘形!就让我好好来矫正你的劣根性吧!」
饲主拚死的声音也挡不住大河,就在她的小手挥过空中「呼!」的瞬间——
「ICanny——————?』
「啊,飞起来了。」
应该说是跳起来了。总而言之,这正是生命的神秘之处!原本濒临死亡的小鹦突然大吼大叫,像弹簧一样弯著背,然後就在眼睛睁得老大的饲主面前高高跳起。可是却因用力过猛,直接撞上天花板——
「哇——!小、小鹦——!」
小鹦坠落地面。
「惨了!」
兽医慌慌张张的跑到变形的小鹦身边,轻轻抱起检查有无大碍。
「唔咕……!」
看到小鹦那张脸,兽医再度吓得四脚朝天。或许是注意到龙儿责备的眼神,他又迅速恢复专业兽医的模样,检查小鹦的身子有没有什么异常。
「没什么问题,也没有受伤……可是……这只鹦鹉真是有够丑……你在哪里买的?这种东西真的有在卖吗?是鹦鹉没错吧……?」
而且不只如此:
「可以让我用手机拍张照吗?我家女儿很喜欢这种东西喔……很奇怪吧?才六岁而已,就喜欢收集怪东西的照片。」
「那不会有点危险吗?」
看到兽医悠闲地说:「会吗?」的神情,
龙儿连忙从他手里抢回心爱的宠物,轻轻抱在胸前。小鹦虽然很丑,怀疑它的品种已经很夸张了,竟然说它是怪东西?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可以的话,这家兽医院绝对不来第二次!
这里是拥有紧急急救中心的大学附设医院…的隔壁。
也是龙儿拚命翻电话簿、打电话,好不容易才找到少数有夜间急诊的大型动物医院。
「呃,总之……不是什么不治之症,真是太好了……对吧,小鹦?」
龙儿眼中闪著「我抓到猎物啦(注:电视节目「黄金传说」里,固定班底浜口优的名台词)的光芒,轻轻抚摸小鹦的头。他并不是要生吞它的头,只是在疼爱它罢了。
「小恩小嗯小恩小嗯……小……小……便……」
「对、对,没错。」
龙儿的嘴唇凑近仿佛正在撒娇的小鹦耳边……总之就是头部侧面。
「真是好险!明明没生病却差点被大河干掉……真是的,乱发脾气也该有个限度!」
「你说什么?」
原本龙儿只打算以鸟儿听得到的音量说话,没想到——
「你听到了吗?」
[当然听到了。你说谁在乱发脾气啊?」
「铛!」听觉异於常人的大河不耐地以拳头重击诊疗台。
「哇哇哇!等……你在干嘛?」
就连笨拙度也异於常人……或许该说不出所料,总之在重拳冲击下,原本一旁用来放置看诊器具的盆子翻了过去,全部掉在地上。
「啊——啊——我已经消毒好的……你们两个,再这样下去那只鹦鹉永远也不会好喔?它的样子看来就像累积不少压力……」
一脸疲惫的值班兽医一边捡拾大河弄掉的器材,一边来回看了看龙儿与大河。
「你们两个老是这样大吵大闹吧?宠物可是出乎意料的敏感,如果饲主精神状态不稳定,宠物也会感觉到而导致身体出问题喔!」
原来如此啊!只不过在回过神来的龙儿身旁——
「我们哪有吵架?」
你说什么?对於兽医的意见,大河一副外国人摊手耸肩的姿态,鼻子哼一声:
「不过是这个眼神凶恶、脑袋由下半身控制的好色笨狗,基於不可能发生的幻想乱找麻烦,所以我忍不住稍微“订正”他一下罢了。唉!其实当作不知道也行啦,可是我这个人,实在受不了别人老是干出蠢事,呵呵呵。」
既然被这么说,龙儿也隐忍不住:
「什么……?我才没有找你麻烦!真是!有什么不爽也不应该迁怒弱小动物吧?」
可是,龙儿的行为正是人们所谓的「不加恩索」,或许也可以说是「有勇无谋」。说明白一点,就是「话太多」。
「哎——呀,原来你一点也没有打算将我好心的『订正』听进去!哦——这样啊,
既然这样要不要把话说清楚呢?解释一下你为什么觉得我在迁怒小鹦啊?我对什么事感到不爽呢?我可是完全不知道呢!方便的话,麻烦你告诉我一下吧?」
飕!逼近过来的掌中老虎眼里,开始闪起强烈的欲望光芒。她似乎决定要用爪子将到手的猎物玩弄至死。龙儿害怕地屏起气息,不过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反正横竖都是一死,既然如此,龙儿决定继续说下去:
「你才是呢!有话想说就直说啊!一副心情不好又烦躁的样子,真是有够恶劣!」
刹那间一片宁静。
在寂静中,大河慢慢举起右手摆在右耳上,刻意倾斜身体,将右耳凑近龙儿嘴边,下巴歪了一边,左手插在腰际:
「你说什么——?」
简洁无比的一句话。
我听不见、我听不懂喔、再说我原本就对你说的话没兴趣……放眼全世界,有哪个家伙能够像她这么厉害,只要轻轻歪著一边脸颊,就能够传达出这么多意恩。
「你……我说你啊……」
走投无路的龙儿无力垮下肩膀。到了这种地步,大河仍旧不放过他,随著「哼!」一声高高抬起下巴,仿佛不把三十公分的身高差距看在眼里般轻视龙儿,并以王者之姿开口:
「我说龙儿啊,趁这个时候我就跟你说清楚,我可没空理会你这只大闲狗的胡恩乱想。以後要和我说话前,麻烦先慢慢数到三,好好想清楚。第一,你要说的事情对我来说重要吗?第二,你要说的事我听到时会开心吗?第三,你要说的事对我来说有听的价值吗?听懂了没有?」
「懂——懂个屁啊,笨蛋!什么胡恩乱想?你这家伙从刚才就一直烦躁不已、心情不好找我麻烦,这些全都是事实!」
「哎呀,是这样吗……」
大河压低声音,双眼发出异样的光芒,嘴角高高往上似乎就要露出獠牙、瞳孔急速收缩,仿佛快要失去理智。糟了!龙儿本能地感到害怕,胃袋不禁缩了起来。如果是一般胆小的善男信女,光是看到大河瞪人的眼神,恐怕已经死了两次吧?可是後面还有更恐怖的,就是她静如止水的声音……
「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生气给你瞧瞧罗……」
飞在空中的白色小手,就好像不祥妖精的手,正在敲著有人过世的家门。啪!她以不可恩议的强大力量伸出手指抓住龙儿的下唇。
「恩、恩咕!」
「不过呀,要说让我不爽的原因……只有这么一个。那就是你老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无聊幻想——就是因为你一直随便乱说话,我才会觉得很烦!」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放手!」
「不放!」
大河拉著龙儿的下唇上下左右胡乱挥舞,此时正在龙儿怀中的小鹦,身上的羽毛又开始掉落。有点担心的兽医低声呻吟:「你们快滚吧……」
你心情不好。
才没有心情不好!
那你干嘛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就是因为你一直说我心情不好啦!
从距离现在五个小时前开始,这个对话就已经不晓得重覆多少次。
简单来说,就是被亚美耍了
龙儿可没有迟钝到连这种事情都没发觉。但他虽然惊讶,倒也理解她的做法不过是恶意的玩笑,才任由事情在黄昏时分的2DK里发生。
高须龙儿与川岛亚美因为某个契机而拉近距离……也许吧!两人紧紧抱在一起倒在窗边。再说清楚一点,就是大家看到龙儿被亚美压在榻榻米上、两人顺势躺下的样子。
问题是第一位目击者,也就是龙儿的妈妈泰子,似乎不认为那是在开玩笑,双手拎著的购物袋掉落在地面上,好像还对儿子说了些什么,可是那些话几乎没有传进龙儿耳里。
「不会吧……」
龙儿的脑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声音——那是从泰子身後的玄关、趴在死党北村背上、满身泥泞的大河口中传出来的。
明知大河与亚美两人水火不容,可是此刻的自己正以一定会被人误会的姿态和亚美在一起——总而言之,只有一个「惨」字可以形容。龙儿心想,这下老虎肯定气炸了。
光是开骂还不够,发飘的大河铁定会彻底发泄她的怒火,把这间租来的房子给拆了。这次说不定真的会被干掉。再怎么说大河都是掌中老虎,可是拥有轻松解决一切的特殊能力。
[这、这是……误会。」
先把亚美的身体推开,和她保持距离端正坐好,接著从喉咙发出连自己都觉得很没出息的藉口。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外遇的男人。可是事到如今也没什么资格好抱怨。
大河圆睁著眼,来回看著龙儿与亚美。这种时候亚美当然不会帮龙儿说话。
「哎呀?好像有点不妙?亚美美选的时机是不是不太好?」
她的自言自语听来一点也没有不妙的样子,还「嘿嘿」笑得很开心。
「这个——那个——」
泰子拚命想搞明白情况,不断来回弯曲双手手指。
「那个——」
脑袋里一直反覆进行谜样运算,最後脑中螺丝似乎全部松脱。
北村也有了反应。
从他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在想什么。只见他一语不发开始倒车……直接往後退。他全身上下部是跌进水沟里沾上的泥巴,脸上仍旧挂著扭曲变形的眼镜。大河也任由他背著……
他们就这么向外退,消失在龙儿的视线……才这么想的下一秒——
「哼!」
大河的双手离开北村的肩膀,抓住大门的门框,接著双脚夹住北村的腰部,像夹娃娃机一样将北村的身体往屋内拉。
「逢、逢坂!等一下……」
「北村同学为什么要逃呢?你不是要借龙儿家冲个澡吗?再说,也没逃走的必要吧?」
不过这番发言对大河来说,恐怕是她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她转过北村的身体、放开、只用以伸直的双臂抓著门框上缘支撑身体、放开手,最後以膝盖渗血的双脚漂亮著地。
「……那个……那个大河妹妹……根据泰泰的计算,那个、小龙啊、该怎么说……啊、啊、啊……」
泰子摇著没穿内衣的胸部,扭扭捏捏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河快速穿过泰子身
边,从容地来到并排坐著的亚美与龙儿面前,让龙儿倒吸一口气。沾著水沟泥巴的大河发丝可怕地贴在脸颊上,从发问露出的眼睛有如镶在上头的玻璃珠,冷静而清澈。大河彷佛杀人机器一样冷酷盯著龙儿与亚美两人的正中央。
大河在两人面前停下脚步。龙儿看见她单边脸颊僵硬地动了起来——
[…高须龙儿是我的!不准你随便碰他!」
——难以置信的叫声让每个人都吞了一口气。可是玻璃眼珠马上有如溶化般眯起: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说不出半句话的龙儿身旁的亚美开口了:
「哎呀?你不打算说吗—?怪了—开、玩、笑、的!」
亚美摆出做作的模样噘起嘴来。这种情况下还能如此回应,看来这家伙真是有种。
「哼……我为什么要说?真是可惜呀,川岛亚美。真抱歉,我对於这只好色狗想和谁交配可是一点兴趣也没有。」
喀喀喀…对著亚美露出苦笑,而龙儿就连轻蔑的视线也没有。大河直接转过身:
「你们慢慢来吧,我要回家了。北村同学,刚才我没告诉你,我家其实就在附近,感谢你特地背我过来这里,不过我还是决定回家洗澡。」
大河淡淡地说完这些话,没等到北村回答,便大步走出高须家。
之後的结局就是——「因为我的隐形眼镜歪了,所以麻烦高须同学帮我看看而已—」
总之,亚美怎么听都是假的谎言暂时说服了泰子与北村。冲完澡之後,北村便送亚美回家了。原本以为事情到此告一个段落——
事件是发生在大河[一如往常」跑来吃晚餐的时候。事件的导火线是泰子。
「太好了—大河妹妹,我还以为你会在意刚刚的事而不来吃饭了呢!」就在泰子和平常一样边准备上班,边开口说话时——
微微一笑……大河笑了。只是她的笑容依然是面对电视机——
「当然会来呀。为什么会以为我不来呢?真是怪了,真好笑,这笑话说得不错。到底大家以为我会在意什么啊?」
面对泰子时,好歹看在她是高须家一家之主的份上而没发脾气,可是——
「啊、对了。真讨厌,我完全——忘了!龙儿,你今天好像又发情了?哈!随便你啦。话说回来,今天晚上吃什么?哎呀,什锦菜饭?咦——怎么不是红豆饭(注:日本习惯遇到什么好事,就用糯米跟红豆煮饭来庆祝)?呵呵呵呵呵!]
一手叉腰,一手摆在嘴边,大河仰天大笑——不过眼里没有一丝笑意,只是睁的大大,不耐地散发出杀气。
在厨房准备晚餐的龙儿心想:照这个情况看来,还是要稍微解释一下吧?虽然他在脑袋某个角落想著:并非我做了什么、或是我和谁做了什么,才导致大河对我话中带刺……
「我说……大河?」
这件事和那件事是两回事。
大河可不是普通角色,她是对世上事物十之八九都看不顺眼,老爱发脾气的掌中老虎。
光是她最讨厌的川岛亚美籼我的交情很好(看起来),八成就已经被她判定有罪了吧。再说,看她那个样子——
「啊——啊——啊——无忧无虑真好!对吧,丑鸟!呵呵呵!」
大河正以蹲马桶的姿势蹲在地上,双手抓著小鹦的鸟笼。背影看起来充满杀气,一边啪滋啪滋闪著青色火花,一边随口说出「随便啦!」看来大河已经抓狂了。
为了居家生活的圆满,有时即使没有做错事也必须道歉。所以龙儿再一次开口:
「大河——」
「——干嘛?」
龙儿走到她的身边,轻戳她的背,大河「呵呵呵」的笑声嘎然停止,高须家里只剩下泰子使用吹风机的声音。
「该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傍晚那件事……」
[那件事是哪件事?我可不知道。」
面对她冷冷朝向自己的背部,龙儿似乎也有几分畏缩:
「我被川岛耍了。我想你也看得出来,总之……该怎么说,害你心情不好,对不起。」
「咿……」
小鹦发出呻吟声。它抬起头,看到龙儿看不到的大河神情,正打算往後退时,却从木棍上摔下去。
「为什么要道歉?龙儿真怪。啊!对了,我今天要看著丑鸟吃饭,帮我把饭拿过来。」
大河仍旧背对龙儿,伸出手要她的碗——她的表情只有小鹦看得到。
「配菜怎么办…[今天是红烧色……是金目……」
「摆在饭上吧。不要用普通饭碗,用大碗公。还要淋上卤汁。」
大河就这样背对著餐桌默默吃饭,泰子与龙儿也不敢说话,只能静静吃饭。
「泰、泰泰,该去上班了—」
泰子比平常还要早出门。也就是说,她逃走了。
然後就剩下龙儿,还有打算「一如往常」懒洋洋在高须家混时间的大河。屋子里只有电视机的声音空虚地响著。大河执意盯著小鹦,一动也不动。
龙儿下定决心站起身,轻轻地从一旁抱起鸟笼。
「……」
咕噜!大河美丽的眼珠球面闪著光芒,无言抬头望向龙儿。
「我想……差不多该帮小鹦盖上布,让它睡觉了。」
「为什么?平常不是都比现在还晚吗?」
「没为什么……只是……你看,小鹦看来很累的样子。」
「我还要继续看它,把它放在这里。」
大河伸出雪白的手从底座抓住鸟笼。鸟笼晃了一下,里头的水洒了出来。
「为什么?你平常也不会特别想看小鹦呀?」
「为什么不能看?不好?奇怪?还是麻烦?」
两人谁也没开口,只是互相拉扯鸟笼。
「好了!我懂了,我明白你的意恩了,总之先把小鹦交给我吧!」
——大河的眼睛眯得更细。
「什么意恩?什么叫做你懂了?你懂了什么?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鹦的鸟笼仍然卡在两人之间,屋子里的空气瞬间降到冰点,完全冻结。
「啊,就是……我已经知道你在生气……」
「我在生气?你说我吗?我看起来像在生气吗?为什么?因为你和川岛亚美调情被我看到,害我吃醋嫉妒抓狂发飘生气,所以你应该要道歉——这就是你想说的吗?我是个悲惨的女人,而你很受女孩子欢迎,值得让我嫉妒抓狂——这就是你想说的话?」
大河一口气把话说完,缓缓站起身向前踏出一步。龙儿将鸟笼搂在胸前,不自觉後退一步,可是背後马上撞到墙壁……这就是38平方公尺的悲哀。
「冷、冷静点,我不是那个意恩,我只是想要和平、平凡的生活……」
「你刚刚不是说了吗,说我在生气?说我很不高兴?你从刚才不就一直在说这些吗?我明明就和平常一样,是你自作主张说我在生气不是吗?所以我才说好啊,既然你这么想要我生气,那我就生气给你看!要生气还不简单!因为我跌进水沟、擦破了膝盖、想哭得要命又臭得要死,结果这副糟透了的模样竟然被北村同学看到,还让他背著浑身发臭的我……结果就在这种时候,你竟然和那个超讨厌的女人卿卿我我……!」
大河又向前踏出一步,皱起鼻子,以一副肉食性动物的模样恶狠狠瞪著龙儿。一双瞳孔里闪耀著熊熊怒火,浅色嘴角扭曲的模样看似正在甜甜微笑。
「可是最让我不爽的,就是你自以为是、凭自己的想像对我的想法妄下结论!真是太侮辱我了!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大河惦起脚尖、抬起下巴,好像要和情人接吻,可是声音却是前所未有的冷漠残酷:
「——我为什么一定要为了你和谁友好而生气?你高兴对谁摇尾巴,又关我什么事?」
果然是在生气嘛——可是如果敢再多说什么,八成会被杀掉。所以即使还有很多想说的话,龙儿还是选择不开口。这个选择恐怕是最正确的决定。
「……」
「从现在开始,不准再说些莫名其妙的事。这也是为了你自己著想!」
大河又「哼」给了龙儿一个藐视的眼神,便退开进逼龙儿的身体,转过身说道:
「本来我对今天发生的事完全没放在心上,可是你刚才说的话却搞得我很火大,我要回去了。」
当她套著袜子的脚踏过榻榻米往玄关走去之时——
「…119…』
谁在说话?119……涉谷吗?不对,那是109……话说回来,这是谁的声音?该不会是小鹦吧?真是叫人流泪的逃避现实方式啊!龙儿连忙窥视自己手中的鸟笼: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龙儿不禁大叫出声,同时反应过来——119,那是要叫救护车!
听到龙儿的叫声,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的大河也发出惊讶的声音:
「咿咿!」
然後连忙跑到龙儿身边看著鸟笼:「骗人!该不会是刚才摇晃的关系吧?」
鸟笼中那只被当成争执道具的可怜受害者已经开始掉毛了。不
晓得它是因浑身僵硬而倒在笼里,还是因为失神而从木棍摔下去,总之它的脑袋现正卡在笼子的缝隙里。
大河快哭出来的声音「完了完了,怎么办!」以及龙儿因慌乱而颠三倒四的尖锐声音「叫救护车!不对,找兽医!」两者成了一首送葬曲。
高须小鹦,享年六岁……不会吧?
「啊,怎么搞的,刚才那辆车明明是空的……」
龙儿盯著拒绝载客的计程车尾灯,不知不觉摆出大骂对方「王八蛋!」的凶恶姿态。这已经是第二辆拒载了。
自从两人离开动物医院来到晚上没什么计程车经过的国道,已经过了十分钟。
「该不会是不想载高中生吧?」
「应该是你的脸太恐怖吧?」
大河连箱抱著刚从地狱回来的小鹦坐在路边护栏,一脸无趣地注视飞奔而去的车流。
「算了,我们稍微走一段路,走到十字路口那边吧!我想那边应该会有比较多从车站离开的计程车……」
呼——大河无奈吐了口气之後,准备跳下护栏,没想到却发出「唔哇!」低声惨叫。原来是连身洋装的蕾丝卡在护栏接缝里了。
「真是的……你在搞什么啊!」
大河皱著眉,似乎打算用力拉扯裙子。一旁观看的龙儿连忙出声制止:
「啊啊,裙子会破掉啦!再轻一点!」
龙儿跪在路旁,准备轻轻拉出价值十万元的连身洋装蕾丝时——
「烦死了!」
随著尖锐的「啪!」一声,薄绵裙子就这么沿著大河硬扯的方向裂开。接著她把装著鸟的箱子塞到龙儿手上,转过那张怒气冲冲的脸。
「真受不了……」
龙儿小跑步跟在大步走在夜路上的大河後方。
「恩……的确是有几点值得反省……毕竟都是因为我们无谓的争执,才害得小鹦变成这样。喂、龙儿,你也有责任吧——全都要怪你那异想天开的幻想,说什么[我在生气』之类的蠢话……」
「咦?」
虽然大河没有转过身来,可是自言自语的内容让人搞不懂她的意恩,於是龙儿走到她身边并肩而行,一边偷看大河的神情。
大河则是继续说:
「我的确是不够亲切……」
恩恩,龙儿点点头。
「我只是觉得好笑,可是完全没发脾气喔。我是说真的,打从心底跟你说真的!反正你的事与我无关。」
「……」
此刻龙儿的心里,疲惫的感觉远大於生气,他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抱怨了,只是望著大河的脸。大河拨开碍事的长发,对著龙儿微微一笑:
「那我先走一步了。我可不想和你这只好色狗交情很好地并肩走在一起!」
真是过分……
那张彷佛贴上去的笑脸「呸!」一声转过去,大河就以缓慢无声的步伐走入深夜的潮湿雾气中。她的背影强烈表示——谁敢挡我,我就瞪死他。
大河总算顺利拦到计程车。两人虽是邻居,但龙儿并不想和她同车,只是事与愿违「别拖拖拉拉的!」龙儿仅存的愿望也跟著破灭。沉重的脚步有如迈向死刑台,好不容易才坐在大河身边。一路上大河都没开口,直到计程车来到高须家与大河家的正中间。
大河熟练地付了车资,没看龙儿一眼,便迳自走进大楼入口。龙儿原本还打算要付全部的计程车钱……
——从那件事发生至今已经五个小时,情况越来越严重。
***
啊啊,真受不了!烦啊!
我到底做错什么,事情竟然变成这样?受不了受不了受不了!一到明天早上,铁定又要遭受大河烦躁而且话中带刺的责备攻击,等到上学之後,大河与亚美一定会杠上,届时还会爆发更加讽刺、更加不耐的怒火吧?
不要不要、我不要——也许是睡不好的关系,龙儿整晚痛苦呻吟。
「……恩……恩?恩!」
龙儿一边想著怎么没听见闹钟声,一边缓缓睁开眼睛看向时钟——
「恩——!」
啪!毛毯飞了起来。8:05映入眼帘,脑袋瞬间清醒——残酷冰冷的现实不断在龙儿脑中来回。
「惨了惨了惨了……!」
多睡了一个小时,这下全勤奖有危险了!总之先上厕所……同时又想要把T恤脱掉,龙儿陷入一片混乱而手忙脚乱。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不好了!大河!」
龙儿想起了大河——那家伙只要龙儿没去叫就一定起不来。如果要走过去叫她起床换衣服,那就迟到定了。
没办法——终於到了使用秘密兵器的时候。龙儿老早就准备好应付紧急状况的好东西。
他从柜子里拿出平常很少使用的长柄刷——只要有这个玩意,就能够叫醒大河。
「很好——!」
龙儿打起精神地打开房间的窗户,一边避免向下看,一边将脚踩在窗台上,再把另一只脚踏到与隔壁大楼之间的分隔墙,然後伸长拿著长柄刷的手臂,用长柄刷敲打窗户。
「大河!起来!睡过头了!」
窗子那头就是逢坂大河的寝室。铿铿铿铿!可是大河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她该不会丢下我一个人上学了吧?有可能。想到这里龙儿又开始犹豫了,昨天两个人如此针锋相对之後,即使今天我还是一如往常叫她起床,也不知道她会作何回应?还是别叫醒她,让她继续睡……不不不,如果不把她叫起来,情况恐怕会变得更糟……
还是再叫一次吧!如果不在的话就没办法,这是最後一次。龙儿再度伸出长柄刷——
「到底是…怎样……啊!」
「哇——!」
大楼的窗户突然无预警地打开,长柄刷正好用力敲在表情呆滞的额头上。接著就有如漫画一般,大河直挺挺往後倒,消失在龙儿眼前。
「大、大河——!振作点!」
过了一会儿——
「痛……痛死了……」
扶著窗台站起身的大河快要哭出来了。虽然热泪盈眶的样子看来很可怜,可是现在不是想这种事的时候。
「对、对不起!我睡过头了,已经超过八点啦!」
「咦……?啊?为什么?痛……好痛……」
还没睡醒的大河像小孩子一样揉著眼睛、吸著鼻子。手上沾到泪水与鼻水,就直接擦在纯白夏季棉质睡衣的肚子上。
她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把脸埋进乱糟糟的长发里:
「早餐吃什么……?今天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叫我起床……?」
她似乎忘了自己在生气。幸好她没发火,这该说是幸运吗……
「早餐还有便当通通没准备!总之现在是紧急情况,快点去洗脸、刷牙、换制服!五分钟之後没出门就迟到定了!」
「恩……?」
也不晓得她到底听懂了没,大河又揉了揉眼睛:
「恩……」
点点头。那就当她懂了。龙儿安全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喂、快点快点!关上窗户!对!关上,上锁!就是那样!」
龙儿确认大河的脸缩回房里、关上窗户之後便开始换衣服……话说回来,他现在才注意到自己刚才只穿著一件四角内裤就出去和大河说话。
「幸好她还没睡醒……更重要的是,幸好没有被人看到,我大概也睡昏头了吧?」
急急忙忙将双脚套入夏季制服长裤里,慌慌张张扣上短袖制服的扣子……牙齿要好好刷,不过脸就随便用水冲一下就好。
正当他翻著抽屉找袜子时:
「啊,小鹦和泰子的饲料、食物和水……可是没时间了!」
只好留下字条,拜托妈妈打理一下小鹦和自己了。接著把鸟笼上的盖布掀开——
「喔!」
昨天晚上小鹦从兽医那里回来之後,就累得左摇右晃,现在睡得正熟。它停在木棍上,
勉强鼓著没剩多少的羽毛,翻白眼和痉挛的泛黑睡姿一如往常。
「昨天真是抱歉,安心睡吧……」
就在龙儿忍不住双手合掌之时:
「小鹦……死掉了吗……?呜哇!」
鸟笼旁边的泰子原本正发出充满酒臭的鼾声熟睡,却突然睁开眼睛大哭起来,还顺势滚向房间角落。
「嘶……」
滚到衣柜下方,再度发出平静的鼾声。
「胡、胡说八道……它还没死掉啦!」
泰子应该听不到,但龙儿还是老实回答,并且轻轻帮她盖上毯子。然後连忙穿上袜子、抓著书包飞奔出门。
外头虽然朦著一层薄雾,日光仍然相当眩目。龙儿眯起恶狠狠的双眼,奔向隔壁高级大楼的入口大厅。
他在自动锁面板上不断按著201的按键,却没有传来任何回应。就在龙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
「吵死人啦——!」
玻璃门静静开启,大河一边抱怨一边走了出来。
「原来你起来了!」
「不是你叫醒我的吗?额头痛死了……!」
呸!大河别过脸背对龙儿,力气
大的快要扭断脖子。一瞬间的眼神充满愤怒与侮蔑。
唔哇——即使没睡醒,还是记得发生什么事情。打从一大早龙儿的背部就感觉到一阵寒意,不过还是忍著寒意和大河并肩走出大楼,在充满梅雨季节青绿气氛的林荫大道上狂奔。
「大河,我们要先去一趟便利商店,否则就没午饭吃了!」
「……」
「大、大河?听到了吗?」
「……」
「痛……不要踢我的屁股!」
「不准跑在我旁边!你这只大色狗!听到了啦,便利商店对吧!」
「……」
我懂了。看来今天要和大河沟通,就得用大声吼的方式,不然就是要无视她的态度。
大河的坏心情以及对待我的恶劣态度,说来也算是日常生活的正常状况——但还是觉得她今天的态度似乎要比平常还要恶劣数倍。是因为今天早上用那种方式叫她起床的关系?还是我睡过头的关系?龙儿试著理出头绪,感觉像是在自欺欺人…果然,怎么想都觉得大河还在为昨天的事情生气。
哼!嘴角扭曲的大河再度转头,绝不看向龙儿的眼睛。啊——啊……今天又要和昨天一样遭受烦躁暴风的袭击吗?龙儿心情不由得变糟了。
「黑乳头……」
「咦…」
狂奔途中隐约听见大河咬牙切齿的轻声低语:
「你的黑乳头一直留在我的视网膜上,真是叫人生气……!」
也就是说,大河今天不爽的原因,是龙儿的乳头。和昨天的事一点关系也没有——反正你的事情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就是这样。
「没……没那么黑吧……」
「黑!我的眼珠都被你的乳晕给占据了!超黑!」
咦?不会吧——泊岁的夏天,高须龙儿对自己的身体又有了新的自卑情结。
来到实乃梨平常等待的十字路口——可是距离迟到时间只剩不到几分钟,就连支撑龙儿破碎心灵的女神也先走一步了。
「啊、终於来了—!昨天真的谢谢你的帮忙!」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安全抵达教室。
「哎呀呀,头发还留著睡觉时压到的痕迹喔?今天睡过头了吗?」
站在龙儿面前的这位,就是忘了带翅膀、闪著清冽光芒的大天使——外表看似如此,其实是性格超差的吉娃娃川岛亚美。水汪汪的大眼睛有如宝石般闪亮,从夏季制服里伸出细长的雪白手臂指著龙儿,还以手指弹弹他那睡到翘起来的头发。
「原来高须同学也会睡过头呀!」
亚美以拍摄写真集专用(噘唇&睁大眼&微微倾斜强调乳沟的姿势)的完美笑容,说了声:「真可爱」
「……」
「哎呀?怎么了——?」
你问我「怎么了——?」我也不能说什么吧!龙儿的心情十分微妙……也没回应她的早安问候。看来今天的亚美也打算戴著铁面具与龙儿打交道。明明早就露出马脚,让人看到她黑暗的一面,遗以为做作女亚美的模样行得通吗?开什么玩笑!看到她那个样子,反而是龙
儿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回应。
「啊,你别误会喔?当然不是在说高须同学可爱,而是在说亚美美自己!高须同学还是老样子,看脸就知道的那一型!」
「看、看脸就知道的那一型……?」
亚美用手比个V字横摆在眼睛旁边:
「110』
筋疲力尽——一大早就耗去大半体力,龙儿不禁重重叹息。反正自己就是一副通缉要犯的长相啦!
「被骗了……」
「恩呵呵?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亚美微笑的眼睛深处带有捉弄人的表情。这是那个铁面具吗?仔细一看,龙儿面前的亚美,根本就是性格差劲的黑心吉娃娃。
「一大早就开始装模作样……小心脸抽筋。」
「我可是专家耶,才没那么蠢—」
恩哼,她以那副鲜少有人见识过的恶劣真面目吐出舌头,马上又换回水汪汪的柔弱美少女笑容面具。
「……噗!」
「挡到路了,笨蛋吉娃娃。」
跟在龙儿身後走进教室的掌中老虎,让美少女教主忍不住发出痛苦呻吟。看来她似乎是用比路过打招呼的程度再稍微大力一点,用书包一角往肚子撞下去吧。
「哎哟……逢坂同学,你今天早上看来也是心情很差耶……?」
「早安,川岛同学。一大早就开始发情,真是辛苦了。」
大河来回打量亚美与龙儿,只留下冷冷一瞥与讪笑便转过身。
「啊—对了!」
亚美听来很刻意地大叫出声,「啪」地拍了一下手:
「逢坂同学,真是对不起喔?你还在意昨天的事吗?真是讨厌,那是误会啦!那只是逢坂同学搞错了喔?不过,才那样你就这么吃醋吗?唉呀!吃醋、嫉妒,这一点也不像逢坂同学!啊啊—真是伤脑筋……都怪我天生少根筋,才会老是做出让人误会的事……」
「……」
大河停下了脚步,缓缓转头:
「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状况啊?」
扭曲的嘴唇露出充满杀意的血腥微笑.口中的话语犹如死神的讯息,顿时之间风云变色,周围变成魔幻空间:
「我一点也不在意昨天的事——」
「喝啊!」
咚——!大河飞了起来。终於学会舞空术了吗……在哑口无言的龙儿面前,令人目眩神迷的正牌阳光笑容出现在大河身边。
「早安—!大河和高须同学两人都差点迟到吗—!」
「小、小实…放我下来!」
原来从身後将手伸入大河腋下,轻松将娇小的大河高高举起的人就是栉枝实乃梨:
「大河,你怎么还是一样轻?你明明和我吃的一样多呀,为什么呢—?」
「别拿我来练肌肉啦!」
她一边低语「搞不好二头肌可以变瘦呢!」一边抱著大河上上下下——那张笑容看来多么健康,仿佛恒星光芒般耀眼。对龙儿来说,这就是女孩子该有的模样。
换上夏季制服,更加展现实乃梨窈窕的体态,耀眼的姿态让龙儿只能反射性地挪开视线。昨晚开始就不断遭受大河的剧毒攻击,如今面对实乃梨健康的可爱,不禁感到有些太过刺激而招架不住。慌张失措的龙儿连忙吞了吞口水,别开闪著光芒的视线——不是在生气,而是心情激动。
另一方面,实乃梨完全没注意到龙儿的异状,马上就开始研究起其他人手臂的粗细:
「对了,川岛同学也很瘦呢!最近有在跑步吗?」
唉——龙儿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这就是一般人说的「单相恩」吗?究竟要到什么时候,实乃梨才会发现自己的心意呢?毕竟自己是这么一心一意的悄悄喜欢她——
「你们两个看来怎么很没精神?啊、该不会是大河和高须同学都睡过头,所以没吃早餐吧?这样的话正好,我本来是带来想当做点心的,就给你们吃吧!」
搞不懂她到底是迟钝还是机灵?实乃梨由口袋拿出小小的拉链袋,伸手探了探之後:
「THE黑乳头—」
——拿了两粒葡萄乾摆在自己胸前。
「多吃一点对身体很好喔!咦?高须同学,你怎么这么沮丧?」
「乒乒」大河拍拍实乃梨的肩膀:
「现在的龙儿在反映自我的自画像与客观事实的夹缝间,化身为失去地图的旅人。」
「喔!好像很厉害耶!加油啊,高须同学!用力挥棒就打得到!」
她将右边的黑乳头递给垂头丧气的龙儿,然後转过头把左边的黑乳头给了亚美:
「川岛同学,昨天真的很抱歉!我会好好反省的!明明是我自己说要帮你,却非去打工不可……对不起!还好吧?刚才我听北村同学说了一点,听说已经成功击退跟踪狂?」
「不用道歉啦——!是啊,结果还算顺利!我才要跟你道谢呢,真的很感谢实乃梨的帮忙,也谢谢你的黑乳头喔!」
接著实乃梨再度转身向大河与龙儿道歉:
「大河、高须同学,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的,小实,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呀!」
「对不起。」
她弯下细细的腰,鞠了好几次躬。打从心底万分抱歉的皱眉、还有抬头望向自己的纯真眼瞳,一口气将龙儿带离乳头的懊悔深渊,紧张到说不出话来。龙儿只是看著实乃梨的脸,对她拚死挥手——他想表达的是「你别放在心上」。看到龙儿的举动,大河也跟著说:
「龙儿的意恩是说他完全没放在心上。对吧,龙儿?」
龙儿点点头。不管两人再怎么吵,必要时刻大河还是会帮我,真是个好家伙……
「对了,小实——我告诉你,昨天龙儿趁著你半途离开时干了什么好事!我和北村同学跌到水沟里而脱队,所以只剩下他和川岛同学两个人,於是龙儿就把川岛同学带回家——」
「哇——!」
你在说什么啊?龙儿几乎是以反射动作伸手掩住大河的嘴,却被用力甩开——
「在黄昏的高须家,两人紧紧靠在一起……」
「喂——!」
「黑乳……」
喝啊——!一心只想让她闭嘴,於是龙儿也学实乃梨将手伸进大河的腋下,用力将她抱起。轻轻松松就把体重很轻的大河抱起来——
「呀!放开我!大色狗!」
就算你再怎么挣扎,我也不会放开!你给我到那边去吧!嘿!一转过身——
「喔喔,逢坂早啊!」
「……!」
大河与对方的鼻子几乎快要靠在一起。北村佑作爽朗地举起一只手,大河就这么全身无力,忘了要继续骂龙儿。
「早、早、早、早…」
她又开始以没人听得到的微弱声音,模仿坏掉的录音机。连龙儿双手抱著的腋下,温度似乎也上升了二度左右。
「哎呀哎呀,你们还是一样老是打打闹闹的,感情真好啊。」
大河总算回到地面。北村来回拍拍她与龙儿的肩膀,看向大河说道:
「恩,昨天我忘了还你,就直接把它带回去了。」
「啊……恩……」
「上面有点缺口,我擅自修了一下……没关系吧?」
「啊……谢谢……」
大河的脸一片通红,嘴巴变成小小的三角形,浑身发抖。这个画面——少女单恋的班长将遗忘的东西交还少女——简直就是少女漫画中的一幕嘛!
「别常拿这种东西乱挥,太危险了。」
「唔……嗯……」
爽朗的男主角交给面红耳赤的女主角——一把惯用的木刀。差点死在刀下的龙儿也以复杂的心情,注视著眼前这乍看之下很美的画面。
「刚刚大河要说什么?」
「恩?」
没有心理准备的龙儿,一回过头就看到实乃梨偏著头站在那里,褐色眼睛看著龙儿:
「刚刚大河说到一半的事是什么?高须同学?」
「啊……没、没什么……」
龙儿的内心与冷淡的回应相反,是有如炸弹即将爆发的倒数状态。若无其事转头想要向亚美求救……人不见了。「咦——那个是哪里买的?好可爱——!」「在车站二楼买的,超便宜哟!」「骗人!我也要!」「我也要!」她正和远处的麻耶、奈奈子等一群吵吵闹闹的女生聚在一起。真是个靠不住的家伙。不、搞不好她不在才是好事—卜虽然比不上大河,不过亚美的嘴巴也是很恐怖的。
实乃梨抬眼瞄瞄龙儿:
「既然高须同学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相信你吧……别忘了我曾说过,如果你敢让大河不幸,实乃梨就会变成猛兽喔……开玩笑的啦——」
「恩……」
沙!看似玩笑的轻轻一刀。或许是因为出自暗恋对象的口中,才会感觉万分难受。此时很巧的是——
「对了,逢坂,昨天高须和亚美那样,是因为亚美的隐形眼镜歪了,请高须帮她看看而已。所以你就别太在意了,也别再生高须的气了,今後也要恩爱的在一起喔!」
「啊……」
大河也被名为「北村的体贴」一刀砍下。
令人想要抱头……从两人相遇的春天开始,大河与龙儿和各自喜欢对象间的关系一点进展也没有。不,是有一点有改变——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的……北村同学到现在还在帮我们加油……!」
「不要抢了我的台词!都怪你想扯我後腿,才会遭天谴!」
互踩对方的脚、彼此肘击、目带电光瞪著彼此、以充满嘲讽的厌恶语气你来我往——大河与龙儿的关系,明显变得越来越糟。
***
这天大概是单身恋洼百合(29)的幸运日吧。
「大家早安!」
微笑环视全班的肿胀眼睛,自豪的双眼皮肿到看来有如鳄鱼子,2—C班上没人会蠢到追问原因……然而教职员室里却有一个一年级的菜鸟老师(27,有男友,自称「男友已经求婚,可是自己还很犹豫,暂时维持现状,最快一年後结婚)「恋洼老师,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还是遮掩一下比较好喔。」说这什么鬼话…你这家伙懂个屁啊!
[今天虽然不是好天气,不过我有好消息要宣布喔—!」
就在昨天晚上——
她一个人到家庭餐厅吃晚饭(一个人怎样?不行吗?)喝了一瓶便利商店买的啤酒,突然开始怀念老朋友……
话说回来,最近几乎很少和学生时期的朋友出去玩,现在时间也还不算晚,打个电话应该没关系吧?於是她便拨通电话给交情很好的理沙。理沙很快就接起电话:「不会吧!百合…好久不见!咦?真的假的?好啊,一起出去玩吧!这个礼拜六?啊、对不起,那天不行耶,其实我那天要订婚啦——没错没错,就是那个公务员。哎呀——已经算是孽缘了啦!要不是因为爸妈一直罗唆个不停……对了,听说沙耶加生了喔!下次一起去看小宝宝吧!自从美穗的婚礼之後,大家就没再见过面了……话说回来,最近如何?前阵子不是说有个蛮有前途、年纪比你小的男生?还说黄金周要一起出去玩,结果呢?和他进展得如何呀—?咦?喂喂?喂——喂——?」结果如何?什么如何啊!根本没结果要我怎么说?怎么这么迟钝……拜托!
一口气喝了三罐啤酒,感觉没喝够又开了一瓶红酒、还做了盐分与卡路里超高的下酒菜(凌晨两点的泡菜炒猪肉),最後莫名其妙狂哭一顿後就睡了。
隔天早上八点半,也就是现在:
「游泳池从这礼拜起开放!各位同学都很期待吧?大家好好调整身体,做好万全的准备迎接挑战吧!」
天真无邪的高中生发出「太好了——!」&「讨厌——!」二重奏——天真的男孩子们开心大笑;女孩子们则抱怨「肚子—」「大腿—」「手臂—」「泳装不能穿啦—」
单身班导静静地叹息:真是一群笨蛋……你们还是高中生,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还年轻,有什么关系啦!
「咦—?这间学校要和男生一起游泳吗——?讨厌讨厌,好丢脸啊——!」
川岛亚美!你这家伙不是超瘦、超可爱吗?还有你不是模特儿吗?丢什么脸啊?有什么、有什么好丢脸的……
「老师!今天的朝会就到此告一段落吧!」
「好!到此结束!」
把其他事情交给能干过头的北村班长,班导站在讲台上空虚地望著台下的学生「起立!敬礼!」大家配合北村的口令低头。
这时班导不经意地注意到——对了,今天怎么好像有点好运?
被教职员称为掌中老虎、怕她怕得要死的问题小孩逢坂大河今天竟然没有不耐烦的啧啧作声,只是保持沉默……虽然她还是一样不敬礼,只是呆呆望著窗外。
令人羡慕的玫瑰色光滑脸颊看来并没有身体不适的样子,或许是没注意到讲台上的班导,只顾著仰望天空吧!
今天早上平安无事,没有因为掌中老虎的攻击失血——光是这件事就让班导觉得幸运。
这样的我或许有点可爱呢,或许有一点点好运了,或许结婚运有点上升……单身班导摆出小小的胜利姿势,有了面对明天的力气
然而她却没注意到,自己班上即将卷入爱恨交织的魔幻空间——连这点小事都注意不到,看来她很难全心全力努力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