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今年夏天,确实不容小觑。
飕……!最後一抹。高须龙儿弯著成长期的背,用力绞乾抹布,有如舔食一般仔细擦拭洗手台边缘,同时唇边露出一抹微笑。排水沟与水龙头的水锈清除乾净,恢复成闪闪发光的银色,地面和墙壁上连一根头发、一滴水珠也不留。盥洗室也打扫完毕。当然洗手台上方的镜子也一样。
龙儿看向镜子里自己的身影,心满意足地把浏海往上一拨——真正的高须龙儿已经在镜中世界断气。我残忍地杀害、埋葬了他。好了,这边世界的各位,恐怖的人类灭亡恶梦即将开始——他并不是在想这些事。锐利高吊的三角眼由变长的浏海缝隙暗暗透出惨白光芒,并且释放狂乱的雷击,但那纯粹只是天生长相。
当事人正在悠哉回想平凡高二男生该有的健康回忆。今年的暑假对龙儿来说很特别,与过去的任何暑假都不相同。海边的别墅、第一次没有母亲的旅行、幽灵大作战、意外的反击,还有隐约看见未经修饰的「她」。
与耀眼到可以用「凶暴」来形容的太阳共同刻划的夏日回忆,真的不容小觑。
「哼哼~~嗯……~~」
过了今天和明天,这个特别的暑假就要结束,从後天起便是期待已久的新学期。一定有更多令人心跳不已的好事等著,期待它成为这个夏天的後续发展。龙儿一边哼著歌,一边拨弄浏海望著镜子里的自己,心想:暑假怎么还不快点结束?
「『哼哼~~嗯~~』」
「……」
没有必要转头。她就站在盥洗室门口,伸手拨弄浏海,伸长下巴摆出一张丑脸,哼著同样的曲调。整齐的下颚牙齿完全突出,带著恶意模仿龙儿兴奋的样子。女孩的身影清楚倒映在镜子一角。
「……干嘛?怎样啦?」
龙儿透过镜子瞪著她。
「没什么。」
逢坂大河却挑起单边眉毛,以嘲笑的模样把丑脸转向二芳。
她身穿一件橘色系的棉质清凉格子连身洋装、光著脚丫,扎起的浅色及腰长发轻柔摇曳,脸颊和鼻子被太阳晒成淡红色,外表有如法国娃娃一般精致——尽管扮出丑脸还是一样漂亮。端整的美貌相对高二女生来说过於娇小的身材相比之下不显稚气,美丽的整体线条彷佛是用坚硬玻璃雕刻的。
「没什么,只是想说怎么有人这么丢脸,盯著镜子兴奋不已。」
小巧的丑脸嘴角露出坏心的冷笑。她——在人称「掌中老虎」,看来可以摆在手掌上的娇小身体里,塞满与生俱来的虐待狂等级暴虐性格,是一种神秘的危险生物。
不知名的因果关系让大河与龙儿既是同班同学又是邻居,单恋对象更是对方的好友——简直就像上天给予的试炼,用来测试龙儿鸡婆的本性与善良。独居的大河是高须家的半个食客,每天的生活几乎息息相关,一进入暑假更是如此,大河有事没事就会在高须家现身。
漂亮的脸蛋好像蚕豆往斜下方伸展,嫌恶地拉长下巴开口:
「我说啊,你刚刚这么做了对吧?『哼哼~~嗯~~』。」
这下子怎么可能不生气?龙儿转头板著一张脸回答:
「有话就直说吧。」
「没什么话好说。不过是这样吧?『哼哼~~嗯~~』?还是这样?『嗯哼~~哼唔唔~~嗯!』或是这样?『哼~~哼唔唔——嗯!』」
到这种地步大概也玩腻了,「啐!」大河两手一摊,不耐烦地瞪大双眼。「自己一个人在那边陶醉到死吧!」粗鲁说完这句话的同时,故意抬高雪白的下巴:
「从前希腊有个笨蛋,就是因为陶醉在自己倒映湖面的影子而跌进水里溺死!他的地缚灵附在风信子上,此刻也引导造访池边的情侣分手!你的脸看起来就像最後的香菇……连熊吃了都会晕倒的毒菇!你的灵魂会化为孢子永远飘荡在这问盥洗室,持续打击新搬进来的住户!哇啊!长香菇了!就是这样!」
从——前——希腊——有个——笨蛋——陶醉——在——自己倒映——湖——面——的——脸——大河以得意洋洋的神情指著龙儿唱歌,打算将每个字用力刺进龙儿心里……
「哼歌又有什么关系!」
龙儿避开伸来的手指,直截了当地回应。但是大河连眉毛也没动一下:
「我的意思是要你滚开,大少爷。」
大河用力挤到龙儿前面,用屁股将龙儿推离洗手台。「你干嘛?」龙儿抓住洗手台踏稳脚步不动如山,结果大河反而更用力地想要把身体挤进龙儿与洗手台之间的空隙:
「你到底要占用洗手台到什么时候?我也要照镜子!」
「问我要占用到几时,我刚才是在打扫!你不会去用泰子房间的镜子吗?」
「泰泰在换衣服!再说如果不阻止你,你就会变成毒菇!」
「才不会!话说回来,这是我家的镜子!」
「哼—哼~~嗯~~」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最後演变成两人在狭窄洗手台前面,用屁股互相推挤争夺场地、互不相让的局面。两人光脚互踩、以手肘轻撞对方肚子、扭动腰部把对手挤开。最後镜子还是被大河抢走。
「真是受不了你——!」
没办法的龙儿只好隔著大河在她身後照镜子。话虽如此,大河的身高只到龙儿胸口,龙儿什么事都不用做,就能看见自己的脸,不过内心还是感到不甘心。
大河凑近镜子看著自己的脸,近到鼻尖都快碰到,仔细确认稍微晒伤的桃色脸颊、脖子和肩膀,也确认下巴和额头是否出油,最後满意地点头之後,松开以橡皮筋随意扎起的轻柔长发,用手沾水梳理睡到变形的地方。大河柔软的头发只需要这么简单的动作,就立刻以柔顺的模样垂落背後。
看著她的举动,龙儿也有样学样弄湿自己的手,将头发分边,依照大河的方法试著用手指梳理。脖子附近的头发也以同样方式整理。太硬的直发没办法像大河那样简单就能梳理,姑且还是把乱七八糟的发线弄直。已经很长的头发在衣领下缘稍微翘起,现在的头发创下个人史上最长记录。
「……你什么时候才要去剪头发?」
龙儿注意到镜子里的大河,发现她闪亮透彻的褐色眼睛正看著自己。
「头发吗?我要留长,还不打算剪。」
才这么说完,「嗯!」大河立刻在镜子里吐出舌头,脸庞夸张地扭曲:
「你打算顶著那颗头开学吗!?不会吧!看起来好闷热!」
龙儿望著她过分的表情说声:「要你管!」不管谁说什么,我都决定让头发保持这个样子。龙儿看著镜子,稍微扯扯衣领下缘确认长度。或许真的有点闷热,但是这个长度绝对比较好。
龙儿这个夏天一直在留头发。这个发型可说是这个「不容小觑」夏天的总决算,也是後天迈向新学期的布局,更是奔向即将来临的秋天,一个重要的助跑。
龙儿拨弄变长的头发——目的是为了改变形象。
他感觉自己过去的发型太正常了。为了掩饰恐怖的脸,龙儿一直拘泥於要让自己像个普通学生。可是在大家逐渐不认为他是不良少年的现在,他打算以小幅度的改变迎接新学期。
龙儿打算等到头发稍微变长,在不改变长度的状况下梳成头顶较短、周围较长的时髦长发,看起来成熟又帅气……他认为此刻令人烦闷的头发长度,只是过渡时期。
但是大河故意转身,由极近距离仰望龙儿,惦起脚尖,用手指顶著下巴,眉间皱起有如闪电的皱纹:
「劝你最好不要!绝~~对是清爽一点比较好!我原本想说既然是暑假,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的头发一直弯曲杂乱,看了实在很——」
大河的太阳穴爆出青筋。「大、大河?」龙儿不禁有些不安。
「——令人烦燥!」
大河用尽全力大喊:
「这是我的忠告,是为了你好!我真的是好心才告诉你!」
多谢你的亲切……龙儿伸手挖鼻孔。不过老实说你真的太鸡婆了——这些想法正确无误地传递给大河。
「你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哼嘎!」
挖鼻孔的那只手肘被大河往正上方撞了一下。啵!地一声,手指立刻挤进鼻孔,一直到达第二指节。
「……不、用、你、管!」
龙儿的想法还是不变。他拨开双颊旁边的杂乱浏海,用插入鼻孔的手指指著大河鼻尖。「呜咿!」大河夸张地往後一仰,避开遭到污染的指尖。
「头发是我为了造型而留长!到时候会变得很清爽,所以现在这样就好!」
「造型!马尾藻昆布地狱造型吗!?」
「才这种长度而已,你也未免太大惊小怪了吧?你自己还不是一头有如海獭睡铺的超长发!在这种炎炎夏日看起来才闷热!」
「我没关系,既是天然褐色,发量又不多,只要绑起来就很清爽。」
「喔,我总有一天也可以染色之後绑起来。」
「呀啊!好恐怖啊啊啊!」
「为什么!
?」
「你要不要先洗个手!?」
「我一点也不认为自己的鼻孔很脏!」
两人在狭窄的盥洗室里吵闹。这时身穿T恤和牛仔裤的泰子探出头来说道:
「好了~~!你们两个别再吵了~~差不多该走啰~~!」
泰子没化妆的脸上只擦防晒,头戴宽帽缘的棉帽。涂上深粉红色指甲油的脚边摆有装冷冻肉品的保冷袋,超大的超市塑胶袋里装著未开封的三种口味烤肉酱,看来已经准备妥当。
龙儿和大河闭上嘴,彼此互换视线——无聊的斗嘴到此为止,差不多该出门了。
八月三十日下午三点,高须母子&大河一起前往附近的岸边,迎接或许是这个暑假最後的活动。
***
「好惊人……」
「喔!要滴下去、要滴下去了!」
大河坐在长椅上,「唔哇!」一声快速张开穿著凉鞋的双腿,手上烤玉米的烤肉酱滴落脚边。尽管龙儿是个洁癖少年,还没有严重到要擦拭滴在大地上的烤肉酱,不过还是不忘吩咐一句:「别顾著发呆啊。」并且快速确认烤肉酱有没有滴在大河的连身洋装上。
「可是你不觉得这副景象真的很惊人吗?团体的边界已经模糊了。」
「边界清清楚楚画在这里喔。」
龙儿与大河并肩坐在长椅上,伸出穿著海滩拖鞋的脚,在两人面前的地上画出一条线。那是醉鬼与不喝酒之人的绝对分界线。
虽说已经八月底,季节仍是盛夏。
午後的太阳已经西沉,闷热的四周弥漫河水的气味与湿气,有股懒洋洋的温热。不过灼烧肌肤的酷热逐渐收敛,原本狂乱的蝉鸣也已趋缓。
宽阔的河边,与人等高的杂草不停绵延到远处,缓缓流动的河面称不上乾净,而且感觉距离好像很远。缤纷的阳伞与帐棚在河边四处展现强烈色彩,几组舍不得夏天的人们纷纷来到这个开放的空地烤肉。
「那边大概是昆沙门天国组吧。」
唔呀啊啊啊啊!哈啊啊啊啊啊!思啊啊啊啊啊啊!唔耶耶耶耶耶!大河拿著烤玉米指向发出不像这个世上会有的怪鸟叫声,吵吵闹闹的女性团体。「我想也是。」龙儿看向远方。
在微带橘色的阳光照射下,染成金色的头发盘起,身穿花色鲜艳的无肩带平口小可爱、细肩带小可爱、迷你裙还有短裤。妖艳的雪白肌肤大概是因为夜晚才外出工作,昆沙门天国组每位成员都毫不怜惜地任由阳光晒著肩膀和胸口,烤肉倒是其次,尽是顾著喝酒、喝酒、喝酒,弄到最後——「烤肉畅饮~~!嘎哈~~!」开始表演起大口咬住啤酒罐,放开双手任由啤酒咕噜噜流进喉咙。幸好那个人不是泰子。
应该是因为儿子在场所以有些顾忌,牛仔裤加上凉鞋打扮的泰子在稍远的地方双手抓著洋葱串,加入隔壁的大学生团体。儿子定眼注视她在做什么,只见她和几名男女学生一起认真转圈跳著敦盛——「人~~生~~五十~~年~~」——或许谁也不知道正确的内容。基本上泰子究竟知不知道织田信长都值得怀疑。
附近其他团体的爷爷奶奶坐著看他们表演,开心地配合表演出声喊叫——「哈!」「哟!」「咿嘻嘻嘻!」附近的主妇撑著洋伞侧身坐在布上,一手拿著啤酒加入他们。而在鲜艳的阳伞底下,上班族组开心看著昆沙门天国组。各个团体在不知不觉之间融合在一起,浑然天成。彼此不知姓名的人们互相敬酒,交换啤酒与气泡酒,或是为了某个人带来的红酒欢欣鼓舞。
明明没有让景色摇曳不定的热气,但是里面的人影却一个一个摇摇晃晃。几乎所有人的脚都已经站不稳。
「中午就醉成那样……真的好吗?这就是大人吗?」
龙儿忍不住叹息,还自暴自弃地拿起纸盘上的肉大口咬下。大河也不服输地露出门牙,以动物的吃法从侧面咬下玉米。
「嗯——!好吃!唉,泰泰他们一定都醉了,带来的酒也少了一大半。看来我们只好逃?避现实多吃一点了。肉不知道烤好了没有?」
并肩坐著的两人大口吃个不停,同时还脱掉鞋子,在长椅上光脚盘腿。龙儿和大河的脚背留下整个夏天穿著凉鞋的白色痕迹,这是在太阳底下充分玩乐的证明。
「先别管肉了。那些人等一下还要上班,听说今天可没有休息。」
「真的吗?太厉害了……不过话说回来,我们该不会要全权负责收拾善後吧?」
「不是『该不会要』而是『就是』。不过我很乐意。现今烤肉界不遵守礼仪的家伙与日俱增,我要三百六十度毫无死角地完美善後,藉此制造一阵风潮。对我来说收拾善後正是户外休闲活动最大、最精彩的场面,也可以说是高潮之处。」
「哇——喔……真是变态……」
逃不过酒精的两个小孩,没规炬地抬脚坐在同一张长椅上,看著近乎世界末日的光景,决定还足先吃再说。眼前所能做的就是这样。龙儿用绑在头上的毛巾按摩太阳穴,擦去流下来的汗。呼——因天气热而脸颊发红的大河或许是觉得阳光刺眼,伸出一只手挡在脸前。
提议办这场烤肉大会的人,是泰子工作地点的昆沙门天国同事。在夏天结束前,当然要来场烤肉大会!可是如果开车就不能喝酒,所以要挑附近的地方!把妈妈桑的儿子也找来,大家一起烤肉吧!自动变成「高须家第二个孩子」的大河也被算进来,大家分工合作准备肉、蔬菜、酒、木炭、网子等等,龙儿也相当乐在其中。但是……
「要吃肉吗啊啊啊啊~~吁」
「儿子啊啊啊~~~~!女儿啊啊啊~~~~!好吃的肉喔~~~~!」
噫噫噫……大河不由自主感到恐惧。身穿黑底上面用金字写著「SEXYBOMB!」平口无肩带小可爱的大姊姊,和身穿白底上面黑字写著「Iamcrazy!」平口无肩带小可爱的大姊姊,摇曳著吹高的头发,拿来超巨大的肉串。明明已经喝醉还不忘关心是很令人感激,但是她们身上的酒臭味叫人差点窒息。
「妈妈桑的儿子和妈妈桑超~~~~不像的!这样不~~~~要紧吗!?」
「啊……谢谢……」
对方用长指甲戳刺龙儿的脸颊,「呀哈~~!」尖声笑个不停,龙儿也显得有些畏缩。在下滑的平口小可爱下,丰满的雪白胸部几乎露出一半,彷佛正在对龙儿宣示「SEXYBOMB!Iamcrazy!」一般不停晃动,还可以看见汗水流入乳沟。不容小觑的夏天就要以此为总结。
龙儿基於思春期所特有的自我意识过剩而导致的洁癖,拚命为了将视线从长辈湿润的肌肤上挪开而转身。如果此刻一边傻笑一边直盯胸部,不晓得毒舌的大河又要说些什么。反正八成又是好色狗、偷窥狗、肮脏等等的。龙儿虽然这么想,不过——
「女儿的皮肤好滑嫩~~!好可爱呀啊啊啊~~!姊姊吃了你~~~~我吃
「~~~~!」
然後伸出舌头——
大河也有自己的灾难。除了脑袋被固定,还被crazy大姊姊舔脸颊。
「姆啾!姆啾!嗯啾唔唔唔唔唔~~!」
「嗯喵喔!」大河被露出半个胸部的大姊姊牢牢抱著脑袋,手上抓著烤玉米发出怪叫,即使痛苦不堪还是无法逃开,任由大姊姊吸吮她的脸颊。大河双脚拚命挣扎,棉质连身洋装裙摆掀起露出半条腿,看起来相当危险。
「别再亲了!」
大河想办法要逃离脸颊吸吮攻击,然後「喔哇!」……却变成一把抓住眼前的胸部,小可爱滑落下来,陷入雪白胸部的鲜艳粉红色胸罩蕾丝暴露在太阳下。龙儿也看得一清二楚。
这原本应该是要尖叫的场面,但是常识对於喝醉的人并不适用。两名大姊姊互看一眼,「嘻啊啊嘻嘻嘻呀——哈哈!」突然拍手开始狂笑,然後互相拥抱、歪七扭八倒在长椅上。
「好、好了!我去拿点水来吧!?」
听到龙儿的话,两人各自挥舞双腿,同时回答:「拿酒来!」「给我酒!」……两个人纷纷脱去高跟鞋,鞋子「咚咚!」掉落地面。
「讨厌,连我都要醉了!脸上都是酒味!」
「总、总之先擦一擦!」
两人穿上刚脱下的凉鞋,逃离不再安全的长椅。龙儿想拿口袋里的面纸给大河,不过右手是肉吃到一半的纸盘,左手则是SEXYBOMB大姊拿来的肉串,两手都拿著肉,没办法再做其他动作。话说回来——
「这块肉会不会太大了!?这么大一块要怎么处理……」
大姊拿来的肉只是将尚未切片的肉块直接插在签子上。表面姑且有网痕,看起来也像撒了胡椒和盐巴。
因为那个份量而震惊的龙儿傻傻看著肉串。二芳的大河则是——
「……既然如此,只好直接吃了!」
露出有所觉悟的眼神走近肉块,将自己的手丰牢握住龙儿抓著肉串的手。
「握紧罗。」
似乎有点自暴自弃的大河直接对准肉块正中央,张大嘴巴一口咬下。龙儿忍不住为她的饥饿程度感叹。没想到——
「啊、不行……!」
大河突然冒出假关西腔,在肉块上留下半圆形的齿痕之後打退堂鼓。
「你搞什么?都已经咬了,那就吃吧。」
「这个好像根本没熟。」
仔细一看中间还是红的,虽然是牛肉,还是没办法直接吃。
「喔、真的耶!根本只烤了表面而已,必须再烤一下才行。」
「要重烤吗?可是火堆附近已经变成那个样子……」
——据说过去的原始人为了度过漫长又危险的夜晚,并且不让珍贵的火种熄灭,因此围著火堆生活。这就是人们沟通的起源。
到了现代,在烟雾冉冉上升的烤肉架附近,打从中午就喝醉的不知名人们有如幽魂一般左摇右晃,彷佛人类毁灭前一个瞬间的幻象放声大笑、步履蹒跚。这是进化到了尽头,开始倒退了吗?
要挤进那堆搞错舞台的人群实在叫人犹豫,但是肉没烤熟又不能吃。
「……上吧,去再烤一次。」
「……看来只好上了。」
龙儿和大河的心意已决,抓著肉串走近烤肉架,摆在已经焦黑的网子上,刮掉看不出形状的洋葱和红萝卜焦尸。两人缩成一团,蹲在旁边避免被人发现。龙儿原本打算乾脆拿菜刀把肉切开,却没有勇气在魑魅魍魉徘徊的河边拿出刀来。
学生彼此搭肩唱起校歌~~泰子在爷爷奶奶组的布上把身子卷成一团,「喔——好乖好乖。」「真可爱。」爷爷奶奶以对待野猫的动作抚摸泰子的背~~在稍远的阳伞底下,几位太太躺成大字形,「呵呵!」「啊哈!」说著悄悄话~~上班族组已经全军覆没,各自散开的人们手拿啤酒,坐在石头上静静地摇来晃去~~昆沙门天国组彷佛离巢的幼惊疯狂舞动。
在夏季黄昏时分的夕阳照耀下,醉醺醺的每个人都安详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至於坐在火堆前面的两人,脸上感觉到阵阵灼人的热风,额头立刻滴下汗珠。
「好热……啊——啊,暑假的最後竟然足以可怕回忆收尾。」
按著过热的脸颊,龙儿斜眼看著喝醉的大人,发出不晓得第几次的叹息:
「有什么不好?这样一来夏天也结束了,正是个完美的收尾……啊,真的好热……脸都快烧伤了……」
同样并肩坐著、摩擦脸颊的大河也热得眯起眼睛:
「大家看来都很开心就好吧?虽然连不认识的人也混进来了。」
「……这么说也没错。」
听到大河悠哉的发言,龙儿再度转头看向大人。大家看来真的都很开心。看到莫名其妙扭身爆笑的昆沙门天国大姊姊,龙儿不禁露出苦笑:
「也对,就当这是美好的回忆吧。吃完肉和蔬菜之後,好好收拾善後,藉此收拾放假的心情。明天可要早点起床,好好调整身心迎接新学期。」
「没错没错。」
大河难得这么温和。她「喀嚓喀嚓!」开阖夹子,应该是在表示同意。接著用夹子翻动肉块:
「肉应该差不多好了吧?」
「翻过来看看。」
不停擦汗的两人站起来,准备确认肉烤得如何。就在此时,一名喝醉的学生一边哭著说:「火太弱了。这样子无论何时都无法获得公司内定喔。」一边把瓦斯炉的火转到最大。同一时间正好吹起一阵强风,吹起某人带来的塑胶海滩球,好巧不巧落在网子上。喀锵!网子发出声音弹起,顺势激起著火的碎炭,刹那问——
「唔喔喔喔喔!?」
「呀啊——!龙儿著火了著火了!」
炭屑正好落在龙儿卷著毛巾的头上,并且在风势的帮助之下,燃起小小的火苗。龙儿连忙拿下毛巾才避免烧伤,但是——
「唔哇哇哇哇,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啊!」
龙儿连忙伸手拍打头顶,拍下一堆黑色焦屑——那正是烧焦头发的残骸。附近莫名飘出一股美容院的味道。
太不吉利了,那是蛋白质烧焦的气味。
2
刻意不对称,时尚戚满点。
街头时尚BOY绝对玩乐短发。
十大都市流行敦主发型速写。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他并非想要小题大作。龙儿难得不耐烦地将摊在杨杨米上的杂志粗鲁阖上,随手一丢之後从成堆的杂志抽出一本摊开。
脚边已经铺好报纸,从泰子房间搬来的镜子也摆在正面,剪刀、尖尾梳和喷水器都准备就绪,只剩下决定剪成什么发型。然而就是这点一直无法决定。
唉唉——发出叹息的龙儿看向镜子,只是无论看几次都不会改变现状。他已经想不起几小时之前自己照镜子哼歌时的心情。太遥远了。
凄惨烧焦的地方是接近头顶的侧头部。虽然范围不大,但是很明显只有那里的头发变短。虽然没有受伤,不过看起来很糟糕。再加上附近的头发也烧焦收缩,至少也得剪掉一公分。好不容易才留长的头发,却选在干劲十足迎接新学期的此时报销。为什么会这样?
「你还在看啊?」
「……吵死了。我才想问你怎么还没走。」
大河从客厅探头进来,由很低的位置望进龙儿房间。
简单吃过晚饭,夜晚已经降临窗外。客厅不太有趣的电视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
「要不要吃冰?我们吃冰吧?」
「冰箱冷冻库里有,你吃吧。我正在忙,不吃了。」
「帮我拿——」
「你有病啊?」
龙儿连看向大河的余力都没有,可是大河不肯去厨房,只是抱著座垫趴在地上,用肚子难看地蠕动前进,擅自爬进龙儿的房间。
「你是蛇女吗?难看死了。」
趴在杨杨米上的大河伸长雪白的双腿,拾起头来以佛像的盘腿姿势仰望龙儿:
「你从吃过晚饭就一~~直这样坐在镜子前面。」
「才不是坐在镜子前面,我是在看杂志。」
「你还在烦恼发型吗?明天去一趟理发店不就搞定了。」
龙儿不理会大河,再度看向杂志。可是每个看来都「太夸张」、「太时髦」,全部不符合他要的形象,只有不断翻页。
现在的他不需要这种「时尚」例子,而是需要能够用来掩饰现状的~~曰通」范本。
「只不过是有点烧焦,你太在意了。反正你的头发就好像不断增加的海带芽一样看了就烦,正好可以剪一剪。」
龙儿无视滚来滚去的大河,继续看杂志。全国各地的男孩以自豪的发型妆点杂志页面,然而就算翻到最後一页,还是找不到派得上用场的范例,只好把杂志扔在杨杨米上。
「就说你不用那么烦恼,还有明天一整天的时间。等到天二兄理发店开门,马上就去剪个清爽的头发不就得了。」
「……事情没那么简单。」
「为什么?我不懂那是什么意思。没受伤不是很好吗?头发虽然没了……呵呵呵。」
大河倒在杨杨米上用手肘撑著脸,沉默好一会儿等待龙儿的反应。柔软的浅色头发轻飘飘贴著脸颊,从肩膀与背後垂落杨杨米。
可恶——龙儿开始迁怒,从大河雪白的脸上栘开视线。我才不会吐嘈你!天生丽质的家伙根本无法理解凡人微小的愿望。总之我现在就是不希望这个超惨的头发太醒目、不希望被其他人发现,如此而已。
「我不去理发店。」
「该不会是因为头发还不够长吧?」
「……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这颗头。」
龙儿看向镜子,以快哭的心情用手指拉起烧焦的部分。他不想让任何人——包括理发师在内看见这副惨状。
「我不想去理发店之後被问:『怎么回事啊!?』也不想说明。如果被人嘲笑……我大概再也振作不起来。」
龙儿打算掩饰到看不太出来,至少等稍微变长之後,再以什么事都没发生的表情上理发店。只是想要掩饰还是需要范本。
「唉……」
龙儿垂著肩膀叹息,已经没有力气翻阅下一本杂志。过度烦恼让他感到疲惫,龙儿茫然环视看过先前扔在杨米上的杂志。他并非刻意追求不对称,总之只要看起来不明显就好,希望看来一切正常,上理发店也不会被发现而已。
只要剪掉烧焦的地方,想办法让它和周围的头发融合在一起。他没有希望自己在动刀之後化身美少年。,
……还是动手吧。
龙儿带著自暴自弃的心情下定决心,拿喷水瓶喷湿头发。大河默默看著他的举动。龙儿快速梳过头,用左手指尖拨开烧焦之处附近的头发,以理发师常有的动作——用手指夹住头发之後拉起,一口气用剪刀剪下。
「龙……!」
「……奇怪?」
正当大河像名古屋城上的鱿瓦一样猛然抬起上半身之时,龙儿正好因为镜子搞混下刀方向,所以只剪到空气。
「……你这家伙!刚刚如果剪到会变得更糟!」
大河跪在地上快速靠近龙儿,抢走他右手的剪刀。「为什么你下刀的位置比手指夹住的位置更接近发根?」—
—啥?龙儿不解地偏著头。
「真的吗?」
「真的!猪头猪头猪头!笨死了!秃头!差点造成比烧焦海带芽更糟糕的情况!啊啊,太危险了,真是叫人看不下去!气死我了,真是拿你没办法!」
大河没收剪刀,然後坐在榻榻米上翻起龙儿的杂志。接著她用手指著里面的一页:
「啊、你看!这种感觉不是很好!」
大河指著的是脸型有如小狗一样可爱,戴著时髦眼镜,有些好学生风格的型男。龙儿不由得沉默,然後斜眼看向大河:
「……你根本是用长相挑选的吧?」
「才不是!我可是有在认真看。这个人只有头顶是短发吧?只要剪掉烧焦海带芽的部分弄成这样,就看不出来了。至於发尾之类的整体感觉是长的。你不是想要留长?那么就如你所愿。总之只要用打层次的方法剪掉烧焦海带芽,让它别太明显,然後再把这页剪下带去美容院不就得了?」
「……我正在烦恼的就是『用打层次的剪法让它别太明显乙。」
我懂了——大河点点头:
「尖尾梳借我一下。」
大河用膝盖移动到龙儿背後,「头再低一点。」把他的头顶往下压。龙儿乖乖弯下腰。镜子里自己与大河的身影前後重叠。
大河以意想不到的慎重动作,不断梳著龙儿的湿发,用尖尾梳的尾端小心翼翼在头皮上画线,接著俐落地用手指帮头发分边:
「基本上发根不能竖起来,尽量让发根往下倒,特别是浏海要这样往下拉,只有分线这里用头顶的头发蓬松遮盖。你看,这样就不明显了吧?然後这边的发尾……像这样修剪个三公分左右。」
大河用左手中指和食指把烧焦的头发往旁边一拉。透过镜子看到的大河手势,熟练地有如正牌美容师。龙儿惊讶地看著她的动作,稍微睁大眼睛:
「真没想到你……咦——平常明明笨手笨脚,还是弄得有模有样。」
「这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的浏海从小学开始就是自己修剪。就算手再怎么笨拙,自然而然也会记住。」
轻松动手的大河透过镜子对龙儿微笑。喔喔——龙儿看著她的眼神充满尊敬。他曾经觉得大河像现在这么值得依赖吗?不,从来没有。
应该说真不愧是女孩子吗?平常笨拙到眼睛好像没睁开的大河,一提到与美容有关的事,就远比身为男生的自己来得擅长。
龙儿重新看向大河的浏海,虽然至今不曾注意,但是看起来的确剪得不错。如果真是自己剪的,那实在太了不起了。再加上大河平时就很注重衣服和头发,也拥有天生的品味。早知道一开始就别逞强,直接拜托她就好。
「好,那就交给你处理了!帮我剪掉那里!」
「好啊!交给我吧!我要拉直之後一点一点修剪了。我平常也是这样剪浏海的。」
「是——!」
大河稍微用力,把用指问夹住的头发往上拉。
「这个拉的方向又是另一个重点。」
「是——!」
「剪刀从头到尾都要保持直向。拿横的剪起来会很怪。」
「是——!」
喀嚓、喀嚓、喀嚓。与头发成垂直方向的剪刀,一点一点剪掉龙儿烧焦的海带芽。剪了一点观察平衡,梳理之後再度用尖尾梳在头皮上划分发线,把头发拉起来。
「……是……!」
龙儿眯起眼睛满心感叹,委身大河的手指,头皮感觉得到手指的轻柔。他看向镜子中可靠的大河~~—大河正以认真的表情,仔细修剪龙儿的头发。
「你看——快剪好了,如何?感觉不赖……哈……哈……」
然而就在此时。
大河的鼻子突然痒了起来。不知道该称为预感或是一股寒意,讨厌的画面瞬间出现在龙儿眼前。身体比思考早一步想要退开,不料手指夹住头发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强大,龙儿完全无法抽身。
「……哈啾!」
啪唰!事件发生了。为数不少的头发成束落在报纸上,龙儿几乎不敢确认自己的头,像是大佛一般坐在原地,魂魄飞到另一个世界。
这不是真的。我不承认这是真的。一大把剪下的焦黑海带芽,绝对不是我的头发。
大河再一次吸了鼻子,然後以仿佛午问连续剧的动作扔下剪刀,接著尖叫一声……并没有,想叫的人是我。
3
终於来到暑假最後一天。
「……COS、COSPLAY小偷……」
「你刚才说什么!?」
没——有——大河摇头回应,不过龙儿应该听得一清二楚。COSPLAY小偷?为什么?
八月三十一日的早上十点,对全国学生来说是暑假最後一天的今天,也是一大早就是个大晴天。路旁街景的影子清楚映在反射耀眼阳光的乾燥柏油路上。
小巷里的阴影之中有大河和COSPLAY小偷的龙儿。龙儿头盖毛巾,用手遮住脸,身穿毫无个性的黑色T恤和一条普通过头的牛仔裤。配上毛巾下方窥看街景的晶亮双眼,此刻的龙儿看起来确实充满会闹出什么事的危险味道。事实上他只是不想遇到任何人——就算遇到也不能让对方发现,如此而已。
昨天被大河一刀剪掉许多头发的头,已经不是一般人可以善後。烧焦部分的头发从侧面整个剪下,搭配上较长的头发,看起来就好像最新的长短刷毛牙刷。
龙儿终於放弃过剩的自我意识,来到街上将头发交给专家处理。
「……没有半个认识的人吧?」
「你太神经质了,哪会那么刚好遇到。」
按住盖著毛巾的头,小心翼翼的龙儿不断从巷子里望向眩目的大马路。其实他比较想到熟人绝对不会去的远方理发店,但是又考虑到第一次光顾的店可能会把自己的头弄得比现在更糟。犹豫了半天,虽然有遇到熟人的危险,龙儿还是选择自己常去的理发店。
「只有这颗头,我不希望被任何人看见……」
「你太夸张了,自我意识过剩。」
「这是谁害的!?」
大河有点抱歉地耸耸肩。她觉得自己应该负起责任,所以天气虽然热,依然没有半句抱怨便跟著龙儿出门。万一遇到熟人,就由大河出面转移注意力,龙儿趁机逃离现场——这是他们的作战计画。
「呼——」纯天然棉质的多重波浪细肩带上衣,搭配同样份量十足的长裙,大河伸手帮自己的脸插风。气温直线上升,今天也突破三十度。
「……走吧。」
下定决心的龙儿从巷子里轻轻踏出脚步。
这个车站位在龙儿等人就读的高中附近,车站附近也是这一带最热闹的地方。以车站大楼为中心,商店街里面有许多受到年轻人喜爱的店,无论是为了玩乐还是其他目的,住在附近的人经常会出现在这里。
大河虽然表示太夸张,但是遇见熟人的可能性肯定不低。
「你走在前面,如果遇到熟人就尽快通知我。」
「唉——怎么那么麻烦啊。」
「你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的吗!?给我负责到底!」
龙儿躲在娇小的大河背後走走停停。有如负责试毒的金丝雀一般的大河厌恶地扭曲脸庞转头:
「可以离我稍微远一点吗?背後感觉好闷热。」
「你可是我用来挡住前方来者的盾牌。好了,别那么悠哉,快往前走。」
「嚣张个什么劲啊……话说回来,这件事是烤肉引起,再说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看你意志消沉才帮忙。」
「……」
「……你、你那什么表情……」
看见毛巾底下龙儿的表情,大河也不禁闭嘴。其实龙儿自己也很清楚:
「……你说得没错,我不认为都是你的错。我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发型很丢脸。」
「真有那么在意?」
当然在意——紧跟在大河身後的龙儿一个人忧郁叹息。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自我意识过剩,另一方面大概是因为才十七岁的关系。
他只是对过去「得意忘形」的自己感到丢脸。觉得自己享受这个夏天、拚命留长头发、抬头挺胸想要变时髦,然後展开接下来的生活——这番雀跃的心情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
雀跃不已是事实,想要让自己变得比现在更有型也是事实。他明白这样一点也不像自己,可是——
「……我只是想要稍微变得『帅气』一点而已。」
龙儿在大河背後低声念念有词。大河再度稍微转过头,以雪白侧脸对著龙儿。
「那是什么意思?」
大河脸上清楚地写著几个字,虽然彻底表现大河风格的冷酷,但是走在前面的脚步并没有舍弃龙儿离开。
「在这个暑假去旅行时,我和栉枝处得很好……所以我期待新学期或许能比以前更靠近。如果她愿意看著我,我也希望她看到我好的一面……只是这样。」
「你的努力真让人感动流泪。」
「……然而现在却变成这个样子,任谁都会垂头丧气吧。再怎么说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变成这
副德性。」
「我倒觉得你愿意在暑假去剪头发,真是太好了。」
唉……长叹一声的龙儿再次伸手紧紧压住遮著头的毛巾。他无法坦然以「是啊」回应大河的话。他觉得剪短头发变得清爽整齐,与掩饰长短不一的植发状态是两回事,两者的意义相差甚远。
「唉,幸好还有今天一整天的时间……我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现在这个模样。」
「……如果小実出现了,你也会因为那颗头而不见她?」
「那当然。」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龙儿正想开口询问的下一秒,「唔咕……!?」走在前面的大河突然停下,用屁股把龙儿往後撞,失去平衡的龙儿跌人住商混合大楼的入口大厅。搞什么啊!?正当他准备如此大喊的同时——
「小実——!好巧喔!」
「……!?」
龙儿就像暴风雨前的蚯蚓懂得判断场合,敏锐察觉现况,隐身於大楼入口的抗震柱後面。大河挥手的对象正是——
「咦——!?真的好巧!大河怎么了?你居然还没过中午就出门,真是稀奇!」
身穿制服、斜背运动背包的栉枝実乃梨——也是龙儿长久以来单恋的对象,露出比太阳更要耀眼的笑容转头。她身边还有其他几个同样打扮的女生。
「我要去买东西。小実要去社团活动?」
「是啊。刚结束社团干部的暑假总结会议!你认识她们吧?都是垒球社的人。天气太热了,我们正要去喝茶,大河也一起来吧?啊、虽然说是茶,其实足SHAKE、SHAKE!来不来?」
耶!SHAKE!逢坂也一起去吧!晒得恰恰好的女子垒球社社员也很兴奋,可是大河轻轻摇头拒绝:
「不了,我拉肚子。」
……你就没有其他说法了吗?这么乾脆的说法,连躲起来偷窥的龙儿也不禁退缩。
「那就没办法了。」
実乃梨也乾脆地接受:
「话说回来——大河,明天就要上学了,你记得吧!?」
「记得记得。明天老地方见。」
0K!拜拜!実乃梨对大河挥手,转身离开。龙儿小心翼翼目送她和夥伴愈走愈远。
「……可恶啊啊啊……!」
小偷打扮的龙儿从入口大厅偷偷滚出来。没想到暑假最後一天会有如此偶遇。龙儿真的很想一起去,不是两人独处也无所谓,应该可以过得很愉快。只要这颗头、这个发型不是长短刷毛的牙刷……!
「偏偏遇到小実。啊——吓死了,她们说的SHAKE,应该就是去麦当劳喝奶昔吧。要小心那一带。」
「唉,偏偏挑在不能见面时遇到……啊啊……!好可爱……!可恶!」
「明明若无其事地出现就可以了。如果你愿意,也可以和小実她们一起去喔?」
「如果我的反应那么快,早就过著更顺遂的人生了吧!?」
内心烦闷的龙儿忍不住握拳大叫。「啊——是是是。」大河也随口应付过去,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常去的理发店位在这条路更远一点的地方。虽然他们没有预约,不过那家店没那么多客人,所以应该无所谓。看来只有尽早解决这颗头了。龙儿在背後催促大河:
「喂、快点快点……再走快一点!」
快点处理烧焦痕迹和失败的修剪,清爽走出理发店时,如果能够再度巧遇実乃梨……其实龙儿正在妄想。如此一来就能堂堂正正地见面。
「你好吵……一直催一直催,乾脆你定前面啊。反正也不会再遇到小実了。」
说得也是——就在龙儿打算加速与大河并肩同行之时。
「咦!?你在干嘛?」
「……!」
龙儿用超高速度超越大河,然後直接转入眼前的转角。若无其事地以陌生人的动作迅速躲入小巷子里。
「唔哇!偏偏遇到蠢蛋吉!实在是太巧了……」
大河八成也很惊讶,停下脚步的她圆睁双眼。迎面走来的人,正是大河的恶友兼敌人兼天敌、人称蠢蛋吉娃娃,简称蠢蛋吉(只有大河这么叫)的现任模特儿川嶋亚美。
雪白的脸蛋真的很小,湿润发光的那对晶亮双眼彷佛快要滴出水来,身材是只能用:兀美」来形容的八头身。身穿休闲风的牛仔裤配上坦克背心,肩上挂著高级名牌的大型托特包,与艺人无异的姿势绽放眩目的光芒。
仿佛妖精的下巴轮廓美到来往路人不禁回头——
「啥—?什么叫做『偏偏』?哼、在実然现身的亚美美可爱、美丽以及天真烂漫之前,你惊讶呆立的模样已经说明一切。」
刻意装出来的甜美声音既恶毒又黑心。知道蠢蛋吉川嶋亚美真面目的人,都缄口不提她是天下无双的坏心肠。「你是白痴吗?」大河只是简单用这句话回应。
「话说回来,对了~~对我来说遇到你也算是好运。」
难得亚美的大眼睛会露出友善的光芒。她走近大河之後说道:
「等一下我和麻耶、奈奈子有约,我们准备在家庭餐厅抄暑假作业,可是没人写完英文作业。你很擅长英文吧?应该早就写完了吧?要不要一起过来?温柔体贴的亚美美特别让你也加入抄作业小组~~~」
「我才不要!」
可是大河一口加以回绝。睁大湿润吉娃娃眼睛、戴著做作铁面具的亚美忍不住气呼呼地嘟起嘴巴:
「咦——为什么!?有什么关系……你全部写完了吗?奈奈子可是已经写完数学作业罗?你看你看~~你想抄吧?」
「龙儿已经帮我看过数学作业了。我们早就合作把作业写完。」
「啥!?真的假的!?啊……对了,既然这样我请客。看你是要点饮料吧、午餐,然後附上甜点都没问题。既然如此也把高须同学也找来,我请你们两个。这样总可以了吧!」
「不行。我现在有事。」
「咦——吁那我叫高须同学一个人出来吧~~」
「龙儿也说他有事。」
啧!亚美用力咂舌,扭曲美丽脸庞瞪著大河,只留下一句:「派不上用场的家伙!」就不高兴地走了。
大河对著从小巷子里爬出来的龙儿开口:
「饮料吧加午餐加甜点……嗯~~好像有点可惜……?」
「不——!如果让川嶋看到我的头发,她绝对会嘲笑到曾孙那一辈!」
「不过真容易遇到人。小実、蠢蛋吉,接下来是谁?北村同学吗?」
「或是春田、能登。唉,如果遇到的是他们,被他们看到也没关系……话说回来——可恶,真的好热。」
大概是躲躲藏藏的关系,汗水从龙儿的太阳穴流下。他拿下盖在头上的毛巾擦汗,就在这个时候——
「麦当劳人太多挤不进去!咦,高须同学?」
「……喔!?」
実乃梨正好在这个时候原路折返。看见龙儿的実乃梨露出笑容:
「哇——喔,真的好久不见了!自从旅行之後吧!嗯?咦?你怎么了?」
***
咚——耳朵深处听到声音。这是说真的,不是开玩笑。
「……偏偏挑这个时候,实在太糗了。难道我被诅咒了吗?」
「小実完全不在意啊。」
「可是我在意……」
因为震惊过度引发耳鸣的龙儿傻傻仰望理发店的天花板,忍受过强的冷气。
传统红蓝彩色转动灯柱在店著迎接客人。走进老旧的理发店里,明明是平日早上,店里却有不少人——大叔、老爹、头发有点长的平头小学生、国中生,还有包含龙儿在内的高中生,简直就是男人展览会。
轻飘波浪服装搭配轻逸长发的大河,很明显是其中唯一的异类。她和龙儿一起坐在沙发上,无趣地翻阅不适合她的大叔向周刊。
「啊——啊……她八成觉得我很好笑吧。」
几乎快哭出来的龙儿仍然碎碎念个不停,一个人痛苦品尝刚才那个冲击的瞬问。「你怎么了?」実乃梨天真无邪地指著龙儿的头。明明随便蒙混过去就好,笨蛋龙儿却急急忙忙地开玩笑说是因为烤肉烧焦,想处理却剪坏,哈哈哈,很丑吧……他自己也知道这是瞎忙一场。実乃梨也点头说声:「好惨喔!」
她的开朗反应听起来一如往常,但是……她会不会心想:「啊啊,真是垃圾男。」或是嫌我俗气、难看吧。
「小実才不会那样想。」
「……可是她看到我这个头……」
「猪——头。别再继续阴沉下去好吗?」
大河无奈叹口气,卷起周刊敲打龙儿的大腿。觉得痛的龙儿忍不住站了起来。大河在沙发上挺起胸膛、得意地直视龙儿的脸说道:
「你真的认为小実会那么想吗?」
「我……」
说真的,龙儿不认为。
実乃梨不会指著别人失败的发型,还落井下石说什么好丑。在意的人只有自己。我自己随便想像、自己选择消沉。
「你很开心这个暑假能和小実交情变好吧?小実是因为你长得帅才和你交朋友
吗?」
「……显然不是那样。」
「没错,不是那样。小実不会用外表去判断一个人。你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才会喜欢小実对吧?」
听到大河的话,龙儿不得不点头。的确如同大河所说,正因为実乃梨不是那种人,自己才会对她如此著迷。
「既然如此就别再在意烦恼外表了。烦死人了!一点也不像你!」
「不……可是你……算了。」
龙儿吞下准备反驳的话。大河说得没错。
「我也不在意外表!没错,我和小実一样不会光凭外表来判断人!不会一直在乎别人的目光!我喜欢无论我的外表变成怎样,都同样接受我的人!你也是如此,对吧!」
「……是啊……没错。」
希望在喜欢对象面前展现自己帅气的一面是件很自然的事,但是一心希望对方觉得自己好看而忧郁、甚至被自己的想像伤害,这样就不对了。不该一味被自己外表看起来如何的想法束缚、不该动摇重要的自我。
実乃梨不会因为外表讨厌一个人。
「堂堂正正做自己,才是迎接新学期的重点……」
「对对!就是那样!喂,轮到你了!让他们帮你好好修一下吧!」
「……嗯!」
龙儿被叫到洗头台坐下,把头发交给专家处理。舒服地冲掉汗水,很有力气的粗糙手指扎实搓揉头皮。
感觉很舒服的龙儿稍微振作精神。不需要拘泥於外表。照自己该有的样子就好。能够由衷相信如此天真的说法,都要归功在那边等我的大河。
我在大河面前也不曾掩饰什么,不管是失败或哭泣的脸,都直接展露在她面前。一直都是这样。大河在我面前也是从来不曾矫饰,照她原有的方式存在。
正因为如此——
「……咦!?耶!?你!」
「嘿嘿,我也剪一下好了。既然流汗就顺便洗头修脸,也稍微修一下浏海。」
——大河真的就是大河。
正如她自己刚才所说,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一不留神,大河已经坐在大叔和龙儿排排坐的镜子前面,柔软微卷的浅色长发垂落在白色的剪发围巾上。「你真的好像洋娃娃。」这是老板的感想。
「……怎么了?你在笑什么?」
「不,只是有点……」
龙儿透过镜子看向坐在旁边的大河,无法忍住笑意。这个情形真的很妙,在街上理发店的镜子前,自己恐怖的脸和大河洋娃娃般的脸并列。「怎么样!」嘟嘴的大河想要转头看向龙儿,下巴却被手拿剪刀的理发师抓住。
「来,我要剪浏海了,你可别动。已经几十年没剪过女生的头发。我帮你剪成洋娃娃的样子,一定很适合。」
理发师把梳子插入大河时髦的流畅浏海,手持闪烁银光的剪刀,毫不犹豫地——
「……咦咦咦咦!?」
喀嚓!大河的浏海沿著眉毛直线剪下,连在旁边看的龙儿也不禁屏息。
看来这并非「剪坏」。大叔理发师开心地将大河的浏海整齐剪短。大河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乖乖让理发师帮她修剪。或许是思考已经停止、僵硬。这段期间,浏海的头发一点一点落在鼻尖。
坐在旁边的龙儿也不好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看著。眼看大河的浏海愈来愈短,也不能说……不可爱……但是……这样眉毛以上的位置真的好吗?
***
我不再因为他人的目光而烦恼。
我才不在乎别人的看法。
「……废话少说。」
九月一日。
新学期的早晨,大河倔强地瘪著一张嘴。天气同样晴朗,一大早的阳光就热到让人出汗,只有瞬间吹过的凉风带有寂静秋天的感觉,舒适地轻抚肌肤。
「……喔,早安。」
「……就叫你废话少说!」
「我只是在打招呼,什么也没说。」
在大河住家入口大厅绿意盎然的树下,大河抛下龙儿独自大步走去。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非常清楚。就是因为知道才叫你闭嘴。」
大河用发夹将齐眉的浏海夹起来,露出整个额头。额头上的皱纹显示她的微妙心情。大河转身走向与実乃梨约好的地方。
呵呵。龙儿压低声音独自窃笑。「你在笑吗!?」——大河的耳朵可是顺风耳。
暑假结束,新的季节就此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