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就这样,我抓到第二具式神了。
嗯?
不,没有跳过章节喔。
也不是唐突进入回想桥段,是照顺序来的。
是沿著时间轴,接续上一章的正统续篇。
原因是这样的,我立志成为漫画家可不是嘴里说说。虽然我不是聪明孩子,却也看过不少格斗漫画。
所以我想出两阶段的作战。
如果以旋转椅当障眼法,从死角绕过去拿纸张夹她是第一阶段,来不及成功时的B计画就是第二阶段。
虽然这么说,但我没做太复杂的事。
听到逆抚子赤裸裸公布「开膛破肚」这个攻击方针,我试著将计就计。
反过来以此对付逆抚子。
不过,这个作战不是逻辑思考的产物,几乎是顺其自然的构想。早知如此,运动服底下应该穿一件锁链甲……我以这种肤浅到连后悔都称不上的妄想逃避现实,但因为做不到这种事,所以往现实方向切换想法,觉得如果将身旁的杂志藏在肚子里,应该可以代替铠甲。
不过,即使运动服再怎么宽松邋遢(又老土),也无法以杂志垫到挡得住雕刻刀吧。
要是在腹部采取防御措施,再怎么性急的逆抚子,也会改瞄准喉头之类的部位吧。不管是肚子与喉头,与其说是部位应该说要害,总之即使角色性质不同,但彼此无疑都是我,当我朝书柜伸手的时候,对方恐怕就猜出我的意图。
以雕刻刀刺喉头,光想像就毛骨悚然。
无论如何都要避免。
所以,我刻意不回避她攻击我腹部。
然后,既然下定决心,我一边以旋转椅保护自己,一边躲在椅背,以不被发现的细微动作,悄悄在衣服底下塞东西。
我能塞的,顶多就是几张「纸片」。
是的,换句话说,她主动来被我夹进纯白的纸张里。我从口袋取出所有空白纸片,除了拿在手上的那张,剩下的全都移到上衣底下,以运动裤松紧带夹著。
像是铠甲。
但不是锁链甲,是纸片甲。
逆抚子拿著雕刻刀往我的腹部捅过来时,就这么让她顺势自己扑进纸片吧。不是飞蛾扑火,是飞逆抚子扑纸。
摺起纸片,就这么封印。
降伏完毕,喔耶!
我当然没能开朗到说出这句话。结束之后回顾,反倒觉得自己挑战的是危险至极、成功率超低的赌博,就只是脸色苍白。
我在做什么啊?
看著割破的运动服,我差点昏迷。
我为什么会实行这种突发奇想的作战……大概是顺著当时的情绪,真的是被逆抚子影响得一时气坏。那种像是格斗漫画的实验性点子,既然幸运成功的话就还好,但是不只是运动服,连底下的纸张也可能一起被割破。
专家斧乃木绝对不会采取这种漏洞百出的策略。扇先生肯定会满面喜色评论说「真是愚蠢」吧。
我沉溺在赌博之中了。
与其说是抱持侥幸心态,不如说我想像自己被发现陈尸在这里,陈尸在这个房间,因而失控。我差点招致这种必须回避的危险演变。
这种危险的点子,只画在漫画里就够了,怎么可以在现实中实行?若有人说我漫画看太多(画太多?)导致无法辨别现实与妄想,我完全无法反驳。
不。
即使如此,光看结果依然算是顺利成功,所以我高兴一下应该也能被原谅,但是逆抚子说的最后那段话,比雕刻刀更锋利地深深插入乐不可支的我内心。
「是你要休息。」
「你其实也是不情不愿在努力吧?」
……那是逆抚子的话语,也是我的心声吧。媚抚子那时候或许也是这样。
既然式神是主人的代理或替身,她们的话语,应该也是代替画出她们的我说出想法吧。
我的真心话,由身为替身的式神们代为表达。
当然,这肯定不是一切。
为了实现梦想付出努力,由此感到的快乐心情绝对存在。像是实际感受到画技进步,或是灵光乍现想到新点子时的心情肯定不假。
可是,如果有其他更快乐的事,而且我也做得到,那我还能继续努力吗?
不只是最后那段话。
我不要努力,不要工作,不要做我不要的事……逆抚子全力主张的那些话,应该不是「当时的我」所说的,更不是「朽绳先生」所说的。只要这么想,我就忧郁至极。
好沮丧。
面对自己,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就像是明明没有这种觉悟,却仔细审视分析自己讨厌的一面……受不了,是谁说这样的我「可爱」?
无论现在或以前,我的内在都是一滩烂泥。
恶心到令人佩服。
刚才乾脆任凭逆抚子对我开膛破肚比较好吧?
虽然这么说,但今抚子可不能一直消沉下去。今抚子是寻梦的现实主义者。不能忘记我现在还是非法入侵的现行犯。
既然事情已经办完,就得逃走才行。
必须抽身自保。
在这之前,得善后一下。
「两人」打斗而散乱的房间,整理起来不是很辛苦,不过插在地板的斜口刀该如何是好?
虽然不能扔著不管,但雕刻刀深深插入地板,以逆抚子的臂力都很难抽出。要是贸然想抽,感觉可能会折断刀刃……此时我再度没受到教训,想到像是漫画的点子。
因为无论是重要的事情或危险的事情,我都是从漫画学来的。有些是从任性豪迈的朋友与胡作非为的骗徒那里学来的。
已经从上衣底下取出来放回口袋的纸片,我再度拿出一张,轻轻盖在屹立的雕刻刀上。
正如我的猜想。
雕刻刀被封印到纸张里了。
……这是式神使用的雕刻刀,所以我想或许能用相同方式封印,不过这样几乎是变魔术。
依照使用方式,这将是非常方便的特殊技能,不过要是把这个当成便利的工具,前方等待我的将会是毁灭。我内心不断冒出这个预感。
得遵守分际才行。
实际上,我就是以为可以不到一年完成一万小时的法则,接受这份甜蜜的诱惑,才招致如此不得了的后果。
珍藏当成宴会的才艺表演应该刚刚好。
总之,成功回收雕刻刀了。
地板的伤痕还留著,但是不提深度,毕竟是雕刻刀造成的伤,小到只要没注意就不会察觉。真要说的话,逆抚子木屐跺地的痕迹还比较容易被发现吧。这就没办法用宴会才艺解决了。
无论如何,既然玄关门像那样明显遭到破坏,就不可能完全湮灭证据。只能改天请任性豪迈的朋友──月火帮忙知会了。
「好啊,那么,就当成是我干的吧。」
度量大到危险的月火,可能不听说明就像这样满口答应帮忙,这部分也得小心一点,避免欠她一份人情。
不过,这始终是之后的事。
是应该在日后述说的内容。
今天,追踪游戏依然只进行到一半。
是当日。
经过一番迂回曲折,总算逮到媚抚子与逆抚子,还剩下两具式神。
乖抚子与神抚子。
走到这里的路途绝对不轻松,而且两者真的都只是运气好,即使如此,在任务达成一半的现在,会觉得另外一半也是船到桥头自然直。
这么说来,我听过「杯子里有半杯水的时候,会觉得还有一半?还是觉得只剩一半?」这种问题,不过两者应该都不是正确答案吧。
口渴的时候,认为「还有一半」会比较乐观,想赶快让杯子见底的时候,认为「只剩一半」会比较乐观吧。所以,在现在这个场合,我想抱持「只剩一半」的想法。
不,若要抱持更乐观的想法,等同于外行人的我,勉强像这样成功抓到两具式神,所以专家斧乃木不可能还没获得成果吧。
剩余两具的其中之一──神抚子给人特别难对付的感觉(媚抚子与逆抚子还算是以人类为底,但神抚子正如字面所述是以神明为底),或许不会那么顺心如意……所以我也非得继续行动吧。
只能一边注意动向,一边行动。
因为即使我没有思考能力,也有行动能力。
房间整理完毕之后,我来到走廊。
接下来要去哪里,我没有特别的头绪,但是不知何时会有附近居民察觉玄关的异状之后报警,所以得先离开阿良良木家。
说到玄关的异状,虽然刚才顺势和逆抚子对决,但我原本是要来这个阿良良木家埋伏乖抚子。
所以从战略来说,我并不是不能选择就这么躲到月火房间,坚持继续等她前来……可是,不必期待乖抚子接下来会傻傻进入这个家,胆小的她光是看到玄关的异状就会掉头走人吧。
到头来,这也只是我的推测,不过比起待在这里,我认为去其他地方找才是上策。就像这样,我把没什么智慧的大脑当成抹布用力绞出脑汁,准备经过月火房间前面。但我走到一半就忽然停下脚步。
然后我低头看自己的运动服。
「唔~……」
衣服被逆抚子的雕刻刀割破,大胆露出侧腹。想到正在上半身赤裸徘徊的笼裤抚子,这点裸露勉强不是无法忍受,不过以这副模样出外行动,就某方面来说还是很显眼吧。
不只是老土的问题,穿居家服出外走动的女国中生引人注目。追踪的这一边太显眼应该不是好事。
好。
那就借吧。
一不做二不休。
月火喜欢穿搭各种衣物,所以即使少一两件衣服,也不会立刻察觉吧。
反正已经非法入侵(这是式神干的好事,但她甚至犯下毁损罪),乾脆也擅自借用他人的东西。这就是一个人逐步犯下各种罪的范例。
堕落的时候真快。
只不过,既然要做就要快。比坠落的速度更快。现在已经进入撤退阶段,所以不能拖拖拉拉。我打开月火房间的门。
这是我熟悉的别人家,更正,是我熟悉的朋友房间。里头不是我以前知道的模样,看来现在果然是她独自使用。
如果乖抚子躲在这个房间就太神奇了,但事情终究没这么顺心如意。衣帽间也没有她的身影。如果是电影,这个时间点应该会有丧尸跑出来。现在的乖抚子如果正如传闻是半裸,那么她和我一样在这里找衣服不是很好吗?
总之我不抱太大的期待。
光是多到数不清的时尚服装任我挑选,就是十分合格的加分关了。
我的体型和月火差不多。
只不过,虽说任我挑选,但终究不能借和服穿。会更加显眼。
月火之前来我房间玩的时候穿的衣服,我就整套借走吧。
我一直觉得很好看。
无视于她的担心。
回想起来,这半年多的时间,我割舍这种时尚打扮,全神贯注努力至今,不过像这样欣赏这个无法想像究竟花多少心力整理的月火衣柜,就觉得果然不能将「不做某件事」列入努力之中。
我不会说这是怠慢,不过所谓的努力应该总是主动出击。
就算这么说,我也质疑窃盗行为算不算主动出击……不久,我换好衣服了。
不只是换装,改变到这种程度,已经是盛装打扮了。
脱下来的运动服,我摺好收进衣柜深处。说不定一下子就会被发现,不过月火肯定会当成自己的旧衣服,把破洞缝补起来吧。
当当!
短裤裙、黑色过膝袜,配上满满荷叶边的碎花上衣。我还借了一顶很适合短发的可爱鸭舌帽。
我不小心忘记要搭配凉鞋,不过终究不能连鞋子都借穿。因为要是鞋子在追踪的时候磨脚就麻烦了。
我以衣柜门后设置的镜子确认成果,即使完美复制,也终究无法像月火穿得那么好看,但是达成乔装的目的了。只要帽子压低,远看应该认不出是我吧。
将帽子压低是吧……
我想起乖抚子时代。
说来讽刺,没想到为了找这个乖抚子,我得再度像这样隐藏长相行动。
我受困在这种强烈的自嘲,另一方面意外地坚强没迷失目标,好好关上衣柜之后离开月火房间。
不过,当我下楼(一样蹑手蹑脚以防万一)来到阿良良木家一楼,心想这次一定要离开的时候,铃声响了。
我整个身体抖了一下。
一时之间,我以为是警铃作响,但这里不是国中走廊,应该没有那种消防设备。
那么,是保全系统吗?
以伯父伯母的职业,采取这种防盗措施也完全不突兀……不,可是,直到刚才都没响的铃声,为什么现在突然响了?
该不会是设置在月火的衣柜吧……如果是这样,那么我过度依赖友情的一时兴起,将接受应得的报应。
不能做坏事。
老实说,想到月火平常对我作威作福的程度,即使借一百套衣服也还无法抵销吧……我内心的这段陈情应该不可能受理,不过仔细听就发现,这个铃声不是保全系统的铃声。
是普通的来电铃声。
和手机来电铃声完全不同的声音。抬头一看,通往客厅的走廊设置一具市内电话,灯号正在发光。
原来如此,仔细听清楚就知道这不是来电铃声以外的声音,不过做亏心事的时候,任何动静都令人胆颤心惊。
实际上,这种铃声只要扔著不管,不久肯定会进入语音信箱,但是失去自我的我一时冲动,觉得非得尽快停止这个声音,连忙拿起话筒。
这正是反射神经的成果。我的反射神经真的一点都没用。
「喂!我是千石!」
我脱口说出「我是千石」。
做出许多坏事的罪犯,居然自己报上姓名。
脸皮厚到不行。我连讲电话都有沟通困难的问题吗?
这么一来,我只能祈祷这是别人打错电话,但这不是一通打错的电话。
是一通我希望有哪里搞错的电话。
「咦……?千石?」
是我熟悉的声音。
是我忘不了的声音。
是战场原黑仪小姐。
018
话筒从我松开的手中滑落,但我同时用力扯下电话线,然后连滚带爬逃出阿良良木家。
刚才超恐怖的!
我差点休克死掉!
即使丧尸从衣柜爬出来,我也不会吓成这样吧。这段体验就是这么恐怖。甚至可以说是濒死体验。
我现在确实活著吗?
这里不是死后的世界吧?
刚才那段千石抚子大冒险是怎么回事?
我原本究竟在哪里做什么?记忆全部消失了。
泼向我的这盆冷水,甚至令我以为至今的事情都是一场梦。
那通恐怖电话,甚至令我觉得刚才响起的是保全公司警报声比较好。我确实担忧在搜索过程会接触到她,但战场原小姐为什么大白天打市内电话到阿良良木家?
不,从她的角度来看,应该会质疑那个可恶的千石抚子为什么会在大白天的阿良良木家。到头来,如此被讨厌的我把她当成怪物看待,她也是千百个不愿意吧。
因为,去年那一连串的事件,始终是我单方面找战场原小姐的麻烦。
是我主动和她结下梁子。
神抚子时代,我甚至预告要杀害那个人。罪状严重到非法入侵或擅自借用都相形失色。
这可不是只要道歉就能了事。
我甚至没道歉就是了。
所以,我不该像是这样逃走。话是这么说,但恐怖的东西就是恐怖。
没有道理可循,甚至也没有法律可循。
好恐怖。
或许是罪恶感使得内心感受到的恐怖加倍,但即使除去这一点,我也自然觉得可怕。啊~~吓死我了。
我再也不接电话了。
总而言之,我成功抓到逆抚子之后堪称稍微放松的内心,就这么强制变得精实,真要说的话算是一种侥幸。
盛装打扮的时尚心情荡然无存,不过这也当成好事吧。
为了忘记那段恐怖体验,接下来全力寻找抚子吧。反正不用自己承认,我入侵阿良良木家的行径也显而易见,就和月火一起讨论善后方法吧。
靠你了,月火。
我冲出阿良良木家,一直不顾一切跑到这里(腿都软了),不过果然是因为缺乏体力吧,环视才发现别说死后的世界,我根本没跑太远。
是熟悉的地区。
是我居住的城镇。
唔~……该怎么说,我曾经常常走这条路来回……记得沿著这条路一直走,就会通往北白蛇神社座落的山。
北白蛇神社吗……
我原本想寻找以火辣模样徘徊的笼裤抚子,虽然和现在这个目的不同,但若这时候改为锁定神抚子,北白蛇神社就是重点场所。
可以说是必找的地点。
如同媚抚子在国中,神抚子或许在神社。即使不算是归巢本能,不过式神的行动原则,基本上肯定大多依照角色性质而定。
虽然也有不少例外,像是乖抚子没在阿良良木家现身,逆抚子却埋伏在屋内……就算这么说,我也没有理由不搜索北白蛇神社。
「假设」很重要。
北白蛇神社这种场所已经过于重要,我想斧乃木搞不好已经调查完毕……但我还是去看看吧。
真是这样的话也好,即使神抚子不在山顶,至少也可以求个神。
我下山之后,北白蛇神社再度空了一段时间,但我听说后来有新的神降临。
身为前任神明,低调去打声招呼也不错吧。
我也觉得现在不是打招呼的场合,只是,虽然和阿良良木家的理由不同,但如果没这种机会,我不太会造访那个场所。
就这样,我决定下一个搜索地点了。
指令确定。
乖抚子暂时委由扇先生搜索,我决定进攻山路缉捕神抚子。
话说,虽然我曾经上下这座山超过一百次,但是现在衰弱到极限的我,体力是否足以爬到山顶?
019
逆抚子拿雕刻刀指著我的时候,我得知自己昔曰在这座山上犯下的罪孽多么深重。
我相信这么做可以解除自己受到的诅咒,所以杀害许多蛇。不只是杀害,还用雕刻刀切块,散落在神社境内各处。
结果诅咒别说解除,甚至还强化,增幅再增幅,我全身被无形的蛇缠绕,留下惨痛的经验。
回想起来,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和怪异出现交集,也建立起我和阿良良木家的关系。
是重新开始。
不,形容为「我和阿良良木家的关系」,也是抱持奸诈或胆小的心态想回避重点……不过,我和月火再度进行难以言喻的来往,确实是以这件事为契机。
只是,正因为做过这种无法原谅的暴行,我现在才会想朝著梦想努力,我实在搞不懂人生。
人生简直莫名其妙。
要不是贝木将「咒术」散播在这座城镇的女国中生之间引发流行,现在的我应该依然是乖抚子,正常用功准备考高中吧。
媚抚子或许会说这样比较好,但是以今抚子的立场,即使这样不好,我也想这么活下去。
不必由她代为说出口。
我的意见,我会自己说。
为了避免被神抚子的话语影响内心,我就像这样下定决心,好不容易爬到山顶。
钻过鸟居,进入神社境内,我看见的是……
「斧……斧乃木小妹?」
是的,是斧乃木。
不过,她的模样不是我熟悉的斧乃木。不只如此,本应是人形怪异的她,甚至完全没有维持人类的形式。
简单来说,是尸块的形式。
双手、双腿、手腕、脚踝、躯体、头。斧乃木的身体连同缤纷的洋装剁成许多块,而且随便地,真的很随便地胡乱扔在神社境内各处,简直是造孽。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斧……斧乃木小妹!」
在推理连续剧,我看到尸体第一目击者尖叫的场面时,会心想:「又来了,实际上不可能会发出这么好懂的尖叫声吧?实际上顶多语塞说不出话吧?」对千篇一律的剧情抱持颇为冷淡的感想,但我要全面谢罪。
我认错,我承认尖叫。
会放声尖叫。
会这么叫。
如果发现朋友的尸体更不用说。
「不要,不要,不要!斧乃木小妹!求求你,回话啊!」
「好啦好啦,很吵耶。」
没想到她回话了。
我的愿望居然成功传达给老天爷。
我真的对此哑口无言,身体往后倒,一屁股跌坐在地。结果视线的高度变得相近,我和地上斧乃木活生生的人头四目相对。
可以说这是活生生的人头吗?
明明怎么看都死掉了啊?
不,可是,刚才,她说话……
「我是人偶怪异,所以不会只因为肢解就死掉喔。还有,我至今没对你说一个秘密,其实我也是尸体怪异,所以一开始就是死掉的。」
「…………」
她讲超多话。
只以人头说话。
而且原来她也是尸体怪异。
那么,我至今都是以尸体当模特儿素描,提升自己的画技?我是杉田玄白?【注:杉田玄白(1733-1817)是日本江户时代的兰学医生,曾办过医学私塾「天真楼」,著有《兰学事始》等书。】
不过,确实没错,仔细一看就发现,虽然尸块散落各处,参拜道路却完全没有血迹。大概因为早就是尸体,所以再怎么切割都不会流血吧。
这么说来,她曾经拆下双臂,为我摆出米洛维纳斯的姿势……那么如果她愿意,应该也能模仿萨莫色雷斯的胜利女神吧。
「真是的,曾经在这里将蛇切块的你,怎么能被这种程度的视觉影像吓到?话说回来,千石抚子,我也要拜托你一件事。」
「什……什……什么事?」
「我从这个角度看不清楚,不过我的身体各部分恐怕散落在这附近,可以帮我全部捡回来吗?只要各部位对准切面连接起来,我就能让伤口愈合。」
斧乃木以四分五裂的状态,面无表情平淡消遣我,同时提出惊人的要求。
要我收集尸块?
「你想把这幅风景画成图的艺术灵魂,麻烦暂且放在旁边。」
「不,我绝对不会画这种像是血腥图的漫画啊?」
我违抗制作人的意向,同时依照吩咐,捡拾斧乃木被切断的手脚。我上山时抱持著人生不知道会如何进展的想法,却没想到会帮朋友修复尸体。
不过,总比朋友死掉来得好。
虽然她一开始就是死的。
「太……太碎的肉片终究没办法捡齐……」
「捡个大概就好。这是当前的紧急处置。最坏的状况,欠缺的部分拿周围的泥土就能补。」
好像丧尸。
不,本来就是。
如果从衣帽间扑出来的是斧乃木,那么丧尸也挺可爱的……但如果身体四分五裂还是很恐怖。
「真的坚持的话,也可以把你的肉分给我。」
「太恐怖了吧?」
「交出汝之肉……没有啦,这是伤物语笑话。」
「…………」
不好笑。彻头彻尾不好笑。
我现在捡拾的是手脚,而且斧乃木虽然是怪异,却没有尾巴。
「不过在这种时候,尸体类的怪异很不方便。同样是不死之身,以吸血鬼的状况,四散的肉片会消灭,从切面再生,不费任何工夫。」
她说出毛骨悚然的法则。
不死之身怪异的机制差别一点都不重要。
我假装没听到,捡拾散落的部位。很费工夫。总觉得像是模型娃娃,不过实际触摸肌肤的部分,果然是尸体的触感。
我总这么觉得。
「──啊啊。但在这个场合,幸好我是尸体类的怪异,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因为你想想,具备溶血作用的蛇毒,对于血液类的吸血鬼来说,不是擅长应付的东西。」
「咦……?蛇毒?」
不对,我不该现在才察觉。
既然斧乃木现在在这座神社变成这副模样,那么凶手肯定是神抚子吧?我的式神在斧乃木要抓她的时候反击,只可能是这个原因。不过就我所见,神抚子好像已经不在神社境内……不过光是感受到践迹,我就打从心底发毛。即使不是遭遇吸血鬼,也尽失血色。
斧乃木是怪异专家,自身也是怪异,神抚子却将她打成这样,接下来我即将单独挑战这种对手……不知天高地厚就是这么回事。
依照进展,即使我像这样四分五裂,成为零散的尸块,也一点都不奇怪。不过,神抚子会做到这种程度吗?
什么原因让你犯下这种暴行?
太凶残了。
「我的天啊,真是的,和阿良良木月火扯上关系之后,我完全没遇过好事。啊,不过,应该只有一件好事,也就是和你千石抚子成为朋友。」
「咦?为什么突然讲得这么让我开心?」
是想攻陷我吗?
我不知道她认真到什么程度。
现在就算了,以前我认为这孩子肯定很讨厌我。
因为是人偶,所以容易受到周围人们的影响,说穿了就是角色性质容易摇摆不定……记得是这样?
「没错。所以既然认为我是好人,就代表你是好人。」
「就说了,请不要试著攻陷我。」
不必别人攻陷,我已经陷落到最底层了。
不只如此,我的式神还把朋友剁成好多块。
「不,可是先别说这个,和怪异的性质无关,这是很平常的事吧?一下子喜欢,一下子讨厌;喜欢的东西变得讨厌,讨厌的东西变得喜欢。小时候不敢吃的苦蔬菜,长大之后说不定敢大口吃吧?」
「是吗……」
总之,或许如此吧。
喜欢与讨厌的情感,也会依照时间的不同改变吧。一直喜欢并且持续做同样的事,或是被外力逼著不情不愿持续做同样的事,都会造成精神上的负担。
情感的连续性。
以式神的形式看过各种抚子,看过各种时代的抚子之后,我深切这么想。
「……呃,那个,斧乃木小妹……头发也会接回去吗?你被剪掉很多……」
「这终究接不回去。因为不是肉。不过你放心,很快就会复原。因为我是会长头发的人偶。」
那就好。
不,我不知道好不好,总之我从各处捡来斧乃木的身体部位,像是立体拼图般组合。
将各个切面贴合。
嗯?没接上啊?
「不用在意,就像是做黏土工艺那样用力压。稍微粗暴的程度刚刚好。就当作想要就这样把我压烂。」
「唔,嗯……」
老实说,这工作相当恶心。
只不过,这是我的式神干的好事,所以责任应该由我来扛。哎,即使不必负责,既然斧乃木称我是朋友,我就不能任凭她四分五裂。
那就从脚开始用力装回去喔。
「如……如
果左右装反就对不起喔。」
「开什么玩笑,小心我把你的手脚变成左右相反。」
被骂了。
她骂人的方式好恐怖。
「那……那个,发生了什么事?神抚子这么强吗?」
「总之,要说强的话很强喔……虽然这么说,但我是专家,姑且是胸怀胜算进行这份工作……不对,不是工作。这是我的私事。真奇怪,我居然会有私事这种东西。」
「…………」
我以为斧乃木又想攻陷我而提高警觉,但她只是静静耸了耸肩。不对,她没肩膀。
「你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嗯,你猜得没错,我被神抚子反击了。只不过严格来说,我的对手不是只有神抚子。我同时对付乖抚子与神抚子两具式神。」
原来是二对一。我感到意外。
因为我不认为四散逃走的式神们会合作。
不,虽然这么说,但是先前又是交换制服,又是抢雕刻刀,看来并不是完全没有交流。
只是就算这样,该怎么说,乖抚子给我的感觉是被其他抚子吃乾抹净……那么,神抚子也是以某种形式利用了乖抚子吧。
「是啊,应该是这么回事吧。总之,现在就活用这段时间,带著反省之意,试著分析我的败因吧。」
她说的「这段时间」,应该是手脚、头与身体接回去的时间吧。换句话说,即使是人偶怪异,伤口愈合还是要一些时间。
我也不能在这种状况单独行动,这时候就当个称职的听众吧。
「首先,我和你分开之后找到的是乖抚子。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不过她穿著泳装在镇上走动。」
「穿泳装?」
这是出乎意料的新情报。
怎么可能,乖抚子不是应该上半身赤裸,下半身穿灯笼裤吗?
「难……难道是……超小比基尼?」
「不,是学校泳装。」
什么嘛,那就好!
那就太好了!
仔细想想,超小比基尼应该是媚抚子时代的穿著。我原本担心她拿出那种衣服交换制服,看来不是这样。
不过,我想起来了。
这么说来,我也穿过学校泳装。
毕竟印象过于强烈,至今满脑子都在想灯笼裤,不过我昔日全身受到蛇的诅咒时,也穿过那种衣服。
为了便于看见缠在身上的蛇痕,也是为了便于行动……记得是这样?即使如此,如今回想起来,我也搞不懂为什么穿成那样,但如果只陈述事实,那么除了灯笼裤,我也向神原小姐借过学校泳装,穿来这座神社。
是的,不是下海,是上山。
而且,当时在推测是怪异现象气袋的这座神社境内,进行解咒的仪式。
这个仪式本身不太算是成功,总之先不提这个……我疏忽了。
也对,说到北白蛇神社,我立刻就联想到神抚子,但乖抚子也并非和这座神社无缘。
到头来,在这里将许多蛇切块的是乖抚子,所以原本就和这里有著密切的关联。当我看见斧乃木被切得四分五裂时,我就应该想到不只是神抚子,乖抚子可能也参与。
实际上,我甚至没直接想到是神抚子的犯行,所以我不可能猜得到。
「我跟踪了穿学校泳装的乖抚子。其实我也可以在发现的时候就用『例外较多之规则』打烂她,但我决定放长线钓大鱼,让她多游一下。因为她穿泳装。」
「…………」
请不要以只有人头的状态开玩笑。
要是在这时候笑出来,我不就有失体统了吗?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最后必须将四具式神都解决掉。乖抚子的有害程度应该比较低,如果当成钓大鱼的小鱼来利用,说不定可以一网打尽。」
嗯。
相较于想逐一见机行事的我,她在这方面的想法和我不同。视野的深度与广度,也真的可以说是专家与外行人的差别。
以我的场合来说,要驾驭逆抚子应该不简单,但如果是要透过交际手腕优秀的媚抚子逮到另外三具式神,现在回想起来或许是可行的作战。
不,凭我的能耐应该也做不到这种事,而且她可能会危害三年五班的学生,所以我还是无法选择放任她自由行动。
「然后,乖抚子穿著学校泳装爬这座山,我就这么继续跟踪……不过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自己巧妙中计了。那完全是诱饵。」
「诱饵?」
「没错。是陷阱。神抚子挂的饵。我就这么被引入这座神社,蛇牙从背后把我撕裂。我为了钓大鱼放出去的小鱼,其实是引诱我上钩的饵。」
斧乃木这么说。
就说了,请不要逗我笑。
光是穿学校泳装的女国中生爬山,就足以成为爆笑的保证喔。
「也就是说,放出乖抚子当诱饵的不是我,是神抚子。真是的,式神被式神利用是哪招?」
没错。
只不过,考虑到乖抚子百依百顺的个性,可以说在所难免。而且对方虽说是式神,却是神明。
看来左腿接上去了(原来真的接得上去,我松了口气),所以接下来我开始接斧乃木的右腿。即使没有左右接反,也得小心别接错角度……之后应该可以微调,但我想在这个阶段尽力而为。
虽然有如一个闪失就完蛋的大手术,但是就当成现在在玩娃娃吧。我对自己这么说。
绝对不是在玩尸体。
「那个,斧乃木小妹,衣服怎么办?该怎么说,衣服也已经破烂到凄惨的程度了……」
「说得也是。毕竟也没有针线,没办法缝补,所以可以随便撕一下,整合成不会伤风败俗的程度吗?」
收到。
虽然变成像是无袖露肚脐的打扮,不过这样的斧乃木也令人耳目一新。
不过是新鲜尸体的「新」。
头发也变短,算是改变形象的挑战吧。
育姊姊失败的那种挑战。
这是斧乃木的健康宝宝版本。不过是尸体。
以外型设计来说,这样可以制作两个版本的式神……不对,就算不提这个,斧乃木本来就是式神。
不过,我在月火房间换装打扮时,斧乃木却连同衣服被撕裂。想到这里,娇柔的我就差点被罪恶感压垮。
话说回来,时间顺序是怎样?
乖抚子只穿灯笼裤在街上徘徊,以及乖抚子穿学校泳装登山,哪边比较早?哪边比较晚?
虽然不管先后顺序都是离谱的变态女生,但我觉得这是相当重要的因素……不对,我并不是为了尽量减少盛装打扮的罪恶感,才重视乖抚子在我换装时做了什么。
「这么说来,千石抚子,你那边怎么样?你的衣服完全变了一个样。看你手脚还接在身上,至少应该没遇到神抚子吧。」
请不要从手脚是否还接在身上进行判断。想到今天的我也可能遭遇断手断脚的下场,我就忍不住狂冒冷汗。
老实说,面对苦吞此等败果的专家,我不方便报告自己连续成功回收两具式神的成果,不过既然被她发现我盛装打扮,我就不能继续保持沉默。
我一边治疗(修复?)斧乃木,一边尽量客观,再怎么样都要避免听起来像是炫耀,却也尽可能详细说明至今的过程。
忍野咩咩先生说过,关于怪异的事情,不知道哪些情报会如何成为提示,所以应该钜细靡遗地说明。
哎,毕竟基本上是怪异传说,不说出来就不晓得。
话是这么说,但我终究没透露自己接过战场原小姐的电话。因为我甚至连说出口都会怕!
这方面应该说不愧是专家吧,斧乃木冷静沉著听完我只算是运气好的立功过程。
「哼,跩什么跩。」
她说出冷酷的评语。
慢著,冷静沉著仅止于表情跟语气吗?
妒火熊熊燃烧耶。
「居然装谦虚,讨厌的家伙。」
「那个,不要现在讨厌好吗?因为我正在尽心尽力帮你接手脚。」
「话说回来,忍野扇吗……要是和那家伙扯上关系,状况就完全不一样……我的天啊。为求谨慎问一下,千石抚子,你和忍野扇分开之后还没联络上吧?」
「唔,嗯……我很担心。扇先生现在应该是照著乖抚子的目击情报行动,不过如果出了什么差错,单独遭遇神抚子的话,可能没办法全身而退……」
「但我担心的不是这种担心。」
也对。
我知道的。
我嘴里说祈祷扇先生平安无事,却也觉得那个人即使世界灭亡也不会有事。
毕竟那个人即使不是专家,也是忍野咩咩先生的侄子。
「啊,不过,既然神抚子和乖抚子合作,那么就算遭遇乖抚子,结果也是一样吧。」
这件事虽然棘手,但就某种意义来说,到了这个地步,现状堪称单纯至极。
式神原本是各自单独行动,所以至今追捕的这一边也得分头进行,不过既然对方团结起来,这边今后也可以组队行动。
接下来是团体战。
「不过,团体战也有好有坏就是了……乖抚子纳入神抚子的指挥之后,式神的性质可能会进化。」
「进化?」
「说不定是神化。以最坏的状况,我们可能得应付两个神抚子。」
这就……糟透了。
不过,可能性很高。
实际上,我是乖抚子,也是神抚子。即使外型设计不同,两者也肯定都是千石抚子。
和千石抚子与千石抚子为敌的千石抚子。
这就是我现在的状况。
「可是,斧乃木小妹。反过来说,并不是不能让神抚子变回乖抚子或媚抚子吧?」
「哎……如果带骗徒过来,并不是做不到吧。」
关于进化,应该说退化(不是神化,而是肉体化?),斧乃木始终抱持怀疑的(贝木的?)态度这么说。等等,不过,先不提做不做得到,在斧乃木被肢解的这种状况,找贝木先生或其他专家协助应该可行吧?
比方说,联络总管卧烟小姐之类的……
「我不想这么做的原因有两个。第一,我的失败会为人所知。第二,你可能会连同式神一起被处分。」
前者就算了,后者很重要。
不对,前者也很不妙。
或许是不想对我施加压力,斧乃木才会使用这种说法,不过对于式神怪异斧乃木来说,要是任务失败(而且是私下的任务失败)为人所知,不只是单纯的丢脸,可能也会导致自己受到处分吧。
说来荒唐,斧乃木现在的立场和我差不多。
当然,有必要的话,斧乃木应该会以专家的身分,以式神的身分,做出这个艰难的决定,但我实在不能催促她这么做。
「不过,要是神增加为两位,我们终究应付不来,所以希望能在这之前做个了断……神抚子与乖抚子把你肢解之后就逃离这里吗?」
「没错。与其说逃走,应该说是在解决我之后前去杀你吧。」
哇,好积极耶。
实在不像是我的作风。
不过确实是我。
「这么一来,我和她们两人就完全擦身而过了……那么,只要就这样在这里等,她们迟早会追著我再度出现吗?」
「如果可以长期抗战,要这么做也没问题,不过既然担忧乖抚子进化为神抚子的风险,我们就不能成为等待或被动的一方,始终要成为追捕的一方。」
确实。
不过,再度下落不明的两具式神,这次要用什么方法找?
若要寻找正在任凭本能游荡的对象,也可以循著目击证词去找,但若她们使用战略藏身,找出她们的难度就三级跳。
即使主导权在神抚子手中,如果她们两人好好讨论过,应该会想出超越既定模式的点子。
「不,我也不是平白遭到暗算。即使失败,这方面也姑且下了一手。」
「下手?」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一边歪著自己的脑袋,一边以双手抱起斧乃木的脑袋。躯体部分大致组装完毕,所以终于要接上头部了。
只要这里接起来,修复工作就大功告成……咦?
不对。还没完成。
我收集的部位之中,没有右手腕以下的部分耶?
「我把右手『贴』在神抚子的背上。正如字面所述,下了一手。所以,不管她想躲在哪里,想跟蛇一样躲起来,我也找得到她。说来见笑,我身为专家,至少完成了最底限的工作。」
人头的斧乃木就这么被我抱在怀里,面无表情这么说。
看来,还留著一丝希望。
020
多亏斧乃木的功劳,勉强掌握了追捕的线索,不过这不全是好事。对于斧乃木来说,这也算是苦肉计。
应该说是死肉计。
看来这是她尽可能不想采取的做法,虽然因而得以追捕,却损失某些东西为代价。具体来说,正是失去了右手腕。
换句话说,惯用手无法使用。
因为是尸体所以不会痛,不过从怪异的观点,战力可以说大幅降低。
「总之,帮我临时做一条义肢吧。就用这附近的泥土。千石抚子刚才要你节制的艺术感性,就在这个大好机会尽情发挥吧。」
这是强人所难。
我的艺术感性,到目前为止只发挥在二次元……
只不过,以这座神社的泥土制作义肢(除此之外,还要补足斧乃木被肢解时散失缺损的肉),或许比使用普通的泥土还要灵验。
毕竟是在神社的境内。
而且,这里是怪异现象的气袋,是组成怪异的「脏东西」容易聚集的地形,实际上,为我驱除缠身之蛇的时候,本应看不见的怪蛇动作,也因为尘土的关系……咦?
不对,错了。
不是这样。
为我进行解咒仪式的时期确实是这样,不过记得忍野咩咩先生当成自己工作的一环,让这里不再是气袋,而且为了避免「脏东西」继续聚集在这里,忍野咩咩的学姊──卧烟小姐,试著让新的神降临在当时废弃的这座北白蛇神社。
当初列为神明候补的人选,是斧乃木口中的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也就是现在的忍野忍,但是我抢了这份工作。
这就是神抚子诞生的原委。
将我拱为神明之后,神社改建翻新,不过回想起来,神抚子在位的时间没有多久……后来又出缺好几个月,现在再度有新的神降临。
前言说得有点长,总之说来遗憾,现在神社境内的泥土没有「脏东西」,没有成为怪异材料的要素。看来,果然无法避免斧乃木的战力降低。
「说得也是。毕竟死尸累生死郎也不在了。」
「啊?那是什么人?」
「没能成为任何人的可怜人。总之,刚才说『艺术的感性』是开玩笑的。为了在行动的时候保持左右平衡,只要注意一下重量就好。」
她这么说,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使用手水舍的水沾湿泥土制成泥巴,开始勤快捏制斧乃木的右手。
没想到我到了这个年纪,还会像这样玩泥巴……虽然不太一样,但我回想起挖沙地寻找「朽绳先生」御神体的往事。那是哪一座公园?
「啊,这么说来,斧乃木小妹……」
「什么事?」
除了右手腕以下,总之所有部位都连接完毕,不过为了以防万一,她在参拜道路维持仰躺的姿势。要是突然行动之后再度四分五裂就伤脑筋了。为了避免在没时间的这时候多费工夫,就等她完全愈合吧。
「那个……新的神明在神社里吗?我虽然只有挂名,但姑且想以前任的身分打个招呼。」
「不,现在不在喔。这位神明因为出身的关系,总是喜欢散步……这方面不知道该说很走运还是很神,幸好这位神明这时候不在神社。要是一个不小心遇上了,神抚子说不定会抢回神权。」
「…………」
她说得简单,但要是演变成这种事态就很严重了吧。
神抚子是否真的想重返神的宝座,这部分只能想像……但如果换了一个神,会影响到整座城镇。
不是我个人的问题。
「城镇陷入恐慌」的这个说法,终于带点真实感了。
「不过,你说神正在散步,没问题吗?即使不在这里,也可能在镇上遭遇神抚子吧?」
「是啊。理想来说,先找到新的神明保护起来比较好吧……不过那位神明经常像是迷路的孩子,说不定比式神难找。」
像是迷路孩子的神?
虽然我这么说不太对,不过那位神没问题吗?
「不能和正在散步的神会合,要求帮忙回收式神吗?斧乃木小妹,听你的语气,你和那位神并不是不认识吧?」
这真的是在遇到问题的时候求神拜佛了。
虽然几乎是擅自牵连,不过既然已经不是毫无关联,对于新任的神明来说,我觉得最好帮忙一下。
可以拜托这位神明帮前任的神明善后吗?
「你说得没错,并不是不认识,但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不能这么做。以这个事件来说,求神帮忙可能会留下祸根。与其说这是前任神明的疏失,应该说这是『我们』的疏失。如果没付出任何代价获得神助,神明的信用可能会降低。这边帮忙是理所当然,但那边帮忙就是偏袒。」
「…………」
这是忍野咩咩先生说的「人只能自己救自己」吗?
从斧乃木愿意当我的素描模特儿来看,她的主张应该不太一样,不过具备特殊技能的专家,可能或多或少都有这份共识。
「讲得安慰一点,神抚子应该想先和你在这场捉迷藏做个了断……然后以万全状态对于继任的神明发动政变。」
万全的状态。
等到占据我,确立自己的存在之后。
以这个状况来说,不同于只是讨厌勤勉,任凭情绪驱使而抵抗的逆抚子,神抚子应该会认真想要取代我吧。
这下头痛了。弱小的我头痛了。
难道没办法负负得正吗?
我没办法好好接受这个
理论就是了。
有机会的话,请数学系的育姊姊以浅显方式说明吧。
「……好,完成了,右手。」
毕竟是即兴制作,只能说差强人意,不过关于斧乃木唯一的要求──也就是重量,我认为一定抓得很好。
「不过,这个动起来就会散掉吧?」
「只要接上去就没问题。因为是概念。」
「是喔……」
虽然不太清楚,不过既然专家说没问题,那就没问题吧。不提这个,因为是泥巴捏的,所以再怎么样都好看不到哪里去。
「嗯,谢谢。」
不过,斧乃木看起来很满意。
面无表情就是了。
「所以,斧乃木小妹,神抚子在哪里?你抓著神抚子背部的那只真正右手,现在在哪里?」
我认为依照所在地点,或许可以重新拟定对策,
「因为是手,不是眼睛,所以没办法连地点都知道。唯一知道的只有以手指确认的方向。」
但她这么回答。
眼睛或手这方面,也是一种概念吗?
我深感兴趣,不过考察是之后的事。
以手指确认……大概就是前后左右、东西南北或上下吧。
即使如此,这也是足够的情报量,但还是留著些许不安。
比方说,即使可以确定在东边,也不知道是多远的东边。极端来说,神抚子她们现在也可能在美洲大陆。
没有很多东西的我,当然也没有护照。
「不,这倒不会。即使是神,即使是怪异,她们依然是你制作的式神,不会大幅脱离你的生活圈。」
直到占据你。
虽然最后补充这句恐怖的话,但斧乃木打了包票。无论要做什么,神抚子还是会以占据我为第一优先。那么,我的家里蹲生活或许将首度派上用场。
身为女国中生原本就很小的生活圈,因为家里蹲的关系,可以将范围缩得更小。
「啊啊,幸好我是家里蹲!」
「不过到头来,如果你不是家里蹲,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啊?」
我遭受有点严厉的吐槽。
说得也是,一点都不幸好。
不过,包括七百一国中、阿良良木家、这座北白蛇神社,确实都是千石抚子生活圈的场所。那么,神抚子与乖抚子这对临时搭档躲藏的地点,肯定顶多只局限在这座城镇附近。
「嘿咻。」
随著这个语气毫无起伏的吆喝声,斧乃木像是弹起来般轻盈起身。虽说看似从容,毕竟我不习惯这种修复工作,所以担心她著地的瞬间会不会全身垮掉,不过愈合的全身伤口连一点偏差都没有。
斧乃木复活了。
「托你的福。不过,右手虚有其表,各方面肯定不稳定。所以『例外较多之规则』最好也是尽量避免使用。」
「这……说得也是。」
对我来说,「例外较多之规则」是我请斧乃木担任模特儿时使用的技能,不过如果当成绝招使用,威力强到可以一招粉碎民宅玄关,所以反作用力当然也很强。
如果能让对方粉身碎骨,现在全身刚接合的斧乃木,也冒著相同的风险。
「是啊,大概能用一次吧。」
「能用一次……对方还有两具耶?」
「如果能一次同时打碎两具是最好的,不过既然神抚子的战略是拿乖抚子当诱饵,应该很难这么做吧。」
如同媚抚子以同学建立「人墙」,推测神抚子会以乖抚子当成「抚子墙」。真是残虐的千石抚子。真是可怜的千石抚子。
当然,两者都是千石抚子。
都是我自己。
「所以,千石抚子,基本上,接下来要期待你的活跃。由你和她们对峙,我只负责辅助比较好。」
「咦……这……这是强人所难啦。」
我连忙这么回应,但斧乃木面不改色(一如往常就是了)。
「为什么?你已经回收两具式神创下实绩吧?同样的事只要再做两次。」
她这么说。
「比起被阿良良木月火害得一无是处的我,你的本事好得多喔。」
「全都怪到月火头上,我终究觉得不太对……」
我才刚借穿她的衣服,所以为她说话。
为那个叛逆儿童说话。
「而且,至今是一个一个对付,我才能惊险成功。即使不提神抚子式神,居然要我一个人同时对抗两具式神……」
「喂喂喂,你说这什么话?你不是一个人吧?」
斧乃木对狼狈的我扔下这句话。
该怎么说,这句话听起来不错,不过在这种局面,斩断所有地缘关系活到现在的我,会有谁愿意帮忙?
她说的该不会是扇先生或月火吧?
斧乃木举起以泥土捏制的右手,指向完全没有头绪的我。正确来说,是指向我裤裙的口袋。
更正确来说,是指著我收在裤裙口袋的纸片中,已经使用的那两张。
「媚抚子与逆抚子,成功降伏、封印两具式神的今抚子你,如今不是有三个抚子吗?」
021
换个话题(等等会确实回到正题),画漫画的时候,我这种初学者必须注意几个重点。
角色设计与剧情当然重要,不过即使是虚构,也一定要遵守某些现实。
自以为是的方便主义当然要避免,更重要的是不能忘记剧中活跃的角色们是「活著」的。具体来说,像是吃饭、睡觉、上厕所、洗澡、身体时好时坏、心情时好时坏、会疲劳会恢复、会学习会忘记,务必不能忘记描写这些细节。
换句话说,就是生活。
是的,努力时经常会牺牲的那些要素。
确实,要是疏忽这方面,角色就只是无意义的记号。
虽然这么说,要是对此执著过度,虚构剧情的趣味性当然会荡然无存,所以掌握这方面的拿捏,正是脱离初学者的第一步。好啦,回到正题。
肚子饿了。
上午一直活动,而且积极到无法从平常的隐遁生活想像,东奔西跑,刚才还爬山,就这样到了正午。
坦白说,身体与心理的疲劳都达到顶点。如果现在有人说「你可以睡了」,我即使就地躺平也睡得著吧。
「你啊,现在是吃饭的时候吗?」
斧乃木说完一脸傻眼的表情(不对,她面无表情),不过肚子饿就没办法打仗,这是日本的美妙俗语。
是美丽的日语。
斧乃木是尸体人偶,所以好像和这种现实无缘(对于斧乃木来说,饮食完全像是娱乐。之所以爱吃冰淇淋,应该是享受冰凉的温度与绵滑的口感吧),但我可没办法这样。
生活是很重要的。
我正实际感受这一点。
不只如此,想到接下来非得实行斧乃木提出的战略,那就更不用说。饿到无法专心,在对决场面失误──我无论如何都想避免这种结局。
调整身心状况也是搜查活动的一环。
所以,我希望至少吃个饭团,至少喝瓶矿泉水。
填一下没被破肚的肚子。
「与其说漫画,更像是电玩耶。就是,那种要怎么说?肚子饿就会死掉的迷宫型游戏……」
「嗯,那个叫做『RogueLike』,算是划时代的革命吧。」
「感谢教导。为了答谢,你就吃我的右手吧。」
「那是我捏的泥巴吧?」
但我也不认为右手以外的部位可以吃。
就这样,我和斧乃木下山之后,先暂时回到千石家。总之,填饱肚子也是原因之一,不过这段中场时间的主轴,是要再稍微仔细拟定接下来的作战。
这是作战时间。
顺著气势或是顺著自然演变一鼓作气进攻,感觉像是惊涛骇浪般豪迈,不过这果然是自我毁灭的构想吧。
已经失误好几次才这么说也很厚脸皮,不过正因为失误过,所以希望接下来的团体战慎重再慎重。
出乎预料得以回家,原本想说换回自己的衣服,不过现在这样也具备乔装的意义,所以我决定继续借穿。
绝对不是想尽量穿著可爱的洋装久一点!
即使擅自借穿,月火应该也不会生气,但是向她借的话又不肯借,这种神秘的个性不在我的考虑之中。
「不过,斧乃木小妹,你换套衣服吧?」
「嗯?不过,这种前卫的露肚脐打扮,我挺喜欢的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是说要乔装。」
如果只有我乔装,斧乃木却维持原样,果然可能会先被对方发现吧。
即使不是因为这样,前卫的露肚脐打扮也引人侧目了。
站在神抚子的角度,要是知道本应四分五裂的斧乃木远远走过来,看起来应该是挺恐怖的现象,不过既然她也是怪异,事情大概不会那么顺利。既然这样,乾脆把她的服装整个换掉吧。
也就是成为第三种斧乃木。
即使是和饮食这个现实行径无关的斧乃木,肯定也不会和换装无缘。
「如果穿我的衣服,到最后可能会
被看穿,所以穿爸爸或妈妈的衣服吧。帽子应该戴我的就好。」
「这种尺寸的衣服穿在我身上很宽松,我觉得会很显眼……」
斧乃木看起来兴趣缺缺,不过大概是被肢解一次有所反省吧。
「知道了。我会自己随便找适当的衣服。像是洗到缩水的那种。虽然姊姊应该会嫌弃,不过就以卧烟小姐的形象搭配吧。」
她最后接受了。
嫌弃的是「姊姊」啊。
那么,平常那套很难画的服装,就是那一位搭配的吧。
就这样,斧乃木去换装,我在厨房准备餐点。
虽说要准备,但我千石抚子不可能拥有厨艺,所以要寻找简便的食物。
我家是双薪家庭,爸妈有时候也会先帮我做好午餐,不过很遗憾,今天冰箱里没有包著保鲜膜的盘子。
因为在冷战。
比冰箱还冷的冷战。
看来,我正在遭受断粮攻击。
虽然育姊姊那么说,不过就这种应对看来,父母不允许疼爱至今的女儿继续过著家里蹲生活,这份决心非常坚定的样子。
真悲哀,看来他们说得那么严厉,并不是一次性的心血来潮。
若要继续说现实话题,对未成年孩子断粮,就某方面来说是一种虐待。「为了压缩努力期间而制作四具式神」的应对方式完全不正确,我正在以因果报应的形式彻底体会,不过,我也可能做出更错误的选择。
和逆抚子一样乱发脾气,动粗,乱挥雕刻刀……即使伤害到父母、他人或自己也一点都不奇怪。
果然是有其亲必有其子?还是有其子必有其亲?
这不是现在要想的事,不过对于这样的父母,我该怎么做才叫孝顺?
我进行愚笨的想像。
想像自己画出父母引以为傲,心目中理想的千石抚子,从二次元召唤到三次元当成式神,然后让这个女孩取代我。
不是占据,是让位。
正常上学,听父母的话,率直又可爱,虽然聪明,讲话却不会太机灵……我的天啊,这孩子要叫做什么抚子?
「你为什么看著空冰箱笑嘻嘻的?诡异的家伙。」
斧乃木换好衣服回来了。
斧乃木余接的第三种模式。
明明穿著大人的衣服,不对,正因为穿大人的衣服,所以如她所说,是宽松轻便的造型。看来那位卧烟小姐就是这种打扮。
看起来十二岁左右的斧乃木(正确年龄不晓得,毕竟是怪异,据说成为怪异要花费百年光阴)这么穿就算了,大人穿上这身打扮颇具特色。
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
我将会被指定为有害?还是认定为无害?想到我的命运端看这个人的裁决,我就好紧张。虽然也是因为能穿的衣服有限,但总之斧乃木换装这么快,帮了我一个大忙。
因为败给饥饿而贸然返家,所以独处的时候会回到非得面对的现实。
会面对生活。
虽然这也很重要,但现在得思考剩下两个千石抚子的事。为此得好好吃一顿才行。
「既然是这身打扮,你应该戴毛线帽。我觉得会很搭喔。」
最后我决定烧开水,用泡面充饥。说来惊人,今抚子好歹也会烧开水。
「那么,重新来过……斧乃木小妹,刚才提到的作战,可以再说一次给我听吗?你说我有三个人……」
「嗯。」
我坐在饭厅餐桌座位,和斧乃木面对面。
回想起来,斧乃木来我房间玩(来发牢骚),担任我的素描模特儿至今已经好几个月,不过她基本上都是从窗户爬进来以免被我爸妈发现,所以这是第一次像这样在一楼面对面。
冰箱冷藏库是空的,不过冷冻库有冰淇淋,我就提供给斧乃木了。
请享用。
「所以我的意思是说,既然神抚子和乖抚子联手,这边就以三个千石抚子来对付。你加上你抓到的两具式神──媚抚子与逆抚子,总共三人。」
「嗯。可是,我虽然知道你说的意思,不过……」
在山顶北白蛇神社境内听她这么说的时候,我觉得是突破盲点的精明点子,但是过一段时间冷静想想,就觉得事情应该不会这么顺利而却步。
基于这层意义,留这段缓冲时间是对的。对付逆抚子的时候,我正是采用走一步算一步,什么作战都称不上的作战,可以说是九死一生,所以即使这是专家构思的作战,我也想在进行之前仔细推敲。
「意思是要三对二,站在人数优势战斗吧?」
「没错。当然,各个抚子有自己的个性,所以单纯的少数服从多数不成立。想到你作画时为各人设定的角色性质,她们不是复制人,所以光是这样的话始终是纸上谈兵。不过,这对我们来说反而是优势吧。媚抚子的交涉手腕、逆抚子的身体能力,既然对面的这两具已经封印,现在的条件再好也不过。相对的,雕刻刀被逆抚子抢走的乖抚子,只能当成诱饵或肉盾凑数,实际上应该提防的只有神抚子。」
「说得也是。这我懂。」
不只如此,急救完毕的斧乃木,虽说实际上无法使用「例外较多之规则」,却不是无法参加战斗吧。我很无力,不过,总之,无力的我还是会在做得到的范围努力。
只是即使如此,这个方案果然是纸上谈兵。
因为……
「依赖式神解决状况,或是让状况变得明朗化的计画,我们今天早上不就试过,而且彻底失败吗?我们想请四具式神协助,却完全没能如愿,放任她们到处乱跑,不是吗?」
如果像是将棋那样,能把封印的式神当成自己人使用该有多好,但我不认为会这么顺心如意。
即使叫出媚抚子与逆抚子请求协助,反正也会被她们跑掉告终吧?
「扇先生说过,可以画一百个千石抚子,使用地毯式搜索作战,我觉得跟你的方案差不多……」
「忍野扇应该是开玩笑那么说,不过那家伙的玩笑会切中事物本质到讨人厌的程度。这个方案当然荒唐,不过千石抚子,你甘愿在失败之后就此结束吗?」
「什么?」
「挑战一次失败,就再也不挑战第二次,这不算是寻梦人的正确态度吧?我们确实控制式神失败,那么,下次成功不就好了?」
「…………」
不,话是这么说没错。
你讲得很乐观。
反倒是因为一直回避所有不擅长的事情,才会在这个千石家造就出那个乖抚子,想到这里就觉得,虽说第一次没成功,但若之后把这个选项完全排除在外,确实称不上是立志迈向未来的态度。
应该克服自己不擅长的事情。
无力的我该努力的或许是这部分。
……只不过,这始终是重新挑战安全的课题才能这么说,没练习过就突然上场挑战不擅长的事情,这应该不是勇敢,是鲁莽。
想要弥补失败,贯彻错误的初衷,结果反倒只会失败又失败,导致被害程度扩大吧?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反对,我也不会强制执行这个方案。毕竟不是绝对没有别的腹案……只不过,若要说初衷,千石抚子,你该不会忘记当初的目的吧?」
「当初的目的?不就是和式神轮班,达成一万小时的法则吗?」
「除此之外,获得卧烟小姐的无害认定,也是另一个目标吧?你的处置悬而未决,所以你要表现利用价值,以平安清算为目标。」
啊啊,原来在讲这个。
我当然没忘记。因为也是基于这个理由,所以在目前说客套话也不甚理想的状况,我们也不能找别的专家求助。
只不过,重新听她这么说就发现,假设以一己之力(也就是有其他的方案并且采用)突破这个难关,顶多只能保证我不会被当成危险的灾难火种,身为式神的斧乃木也不会受到处分,但是无论如何,既然已经让式神失控一次,我这个「必须观察对象」的评价不会加分。不会完成「获得无害认定」这个目的。
不,公平来想,反过来将眼光放远来看,基本上肯定如此吧。
正因如此,才要进行这个作战。
必须听斧乃木大剌剌计算得失直接说明才有头绪,看来我真是迟钝到不行。
不过,她说得没错。
并不是只要撑过现在就好。
要立志迈向未来。
我对于乖抚子的想法,如今非得对自己说一遍吧。我有将来。
使用式神组队努力一万小时的方案本身无论如何都必须作废,即使如此,既然事情演变至今,至少必须想办法获得无罪认定。
为了将来,为了梦想,我必须贪求。
「知道了。斧乃木小妹,我做吧。不对,让我做。请让我做。」
我说出来了。一边吃泡面一边说。
「再确认一次,扇先生的方案当成玩笑话就好吧?」
「嗯。你最好不要新画其他的你。我说可以重复失败,却没说可以重复完全相同的失败。不考虑那种无意义的循环,始终是摸索碰壁之后再摸索。既然失败过
,就应该从中学到一些东西。阿良良木月火尤其应该这样。」
「…………」
即使处于这种危机状况,斧乃木依然不断发出对于月火的牢骚。
反过来说,正因为斧乃木平常就和月火搭档行动(顺带一提,月火好像把斧乃木当成灵魂移转到人偶的魔法少女),要对我这种程度的问题儿童进行情操教育,或许不必费太大的工夫。
希望改天也能听听她们两人的对话。
假扮成魔法少女的斧乃木,我也感兴趣。
无论如何,不必画一百个千石抚子真是太好了。即使立志成为漫画家,要我画同一个人的一百种版本,我也做不到。
即使是专家也做不到吧。
「你说要从失败中学习,意思是这次要好好将媚抚子与逆抚子当成式神使唤吧?」
「没错。这次的条件和早上不同,你已经面对这两具式神一次,而且无论过程怎么样,也已经确实封印,降伏完毕,奠定主仆阶级。所以,当你打开折叠的纸片,她们这次将会服从你的可能性很高。我可不是提出鲁莽的方案喔。」
斧乃木说著以木匙舀起冰淇淋。
「虽然这么说,但也有最坏的状况。」
「最坏的状况?」
「对上神抚子与乖抚子,你放出媚抚子与逆抚子之后,这两具式神跑到对方那边,别说三对二,甚至变成一对四的状况。」
这样太惨了。
我会被四面包围痛殴之后完蛋。
「总之,这真的是最坏的状况,而且若要详细预测,被神抚子当成诱饵的乖抚子也可能跑到我们这边,演变成四对一的乐观状况。继续讨论可能性会没完没了,这也不是赌运气的机率对决。最后还是要看你的胆力,也就是胆量。」
胆力吗?
我没听过这种力量。
无力的我,要从体内的哪里找这种东西?
我甚至比较希望她说「灵力」或「妖力」之类的,不过凡事到最后都得靠毅力吧。
「技术层面我当然会支援。如果模仿青春漫画的说法,那么千石抚子,你跨越过去自己的时机终于来临了。」
为什么这种时机在今天突然来临?这应该是人类经过某种成长才必须挑战的课题吧?
我只是和爸妈吵架啊?
「吵死了。不要啰哩叭唆,不然我就要说你这个叙事者其实才是式神,用这个方式结束这一集。」
请不要提前讲这种就算是真的也不奇怪的总结。
「…………」
不过,日子应该也不是自己能选的。反倒是来得太晚了。
不肯往前看的乖抚子。
迎合周围的媚抚子。
总是狂暴的逆抚子。
假装神圣纯真的神抚子。
这一切都是我,这一切都连接到现在。
所以,我必须将她们和我连接在一起。
在这之前,在面对媚抚子与逆抚子的时候,老实说,我没有余力想这么多。为了防止恐慌,为了在利刃面前自保,我没有觉悟也没有想法,就只是一心一意试著撑过眼前的难关。不过,接下来不能这样。
填饱肚子了。
战斗开始。
022
决战场所是书店。
这个区域唯一的大型书店。
正因为是地方都市,网罗各种类型书籍的这种书店才能成立,总之我买书都来这里。
斧乃木抓在神抚子背上的右手成为发讯机,我们依照讯号告知的方向从千石家出发,最后抵达的是这栋两层楼的建筑物。
「真是的。如果能使用『例外较多之规则』,这点距离明明一跳就到了。受不了受不了,在地上爬的人类总是这么辛苦吗?」
请不要说我们是在地上爬的人类。
突然展现这种角色个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这么说来,我现在才想起来,我把扇先生的BMX忘在阿良良木家。因为当时是不顾一切逃走的。
我完全忘了这件事。
总之,就算那辆脚踏车还在,难骑到像是谢绝初学者的那种BMX,我也不会想用来载斧乃木……我现在比以前更不想接近阿良良木家,所以只能拜托月火帮忙回收脚踏车了吧。
我满心希望停放在那里的脚踏车,让他们认为玄关门是扇先生弄坏的。话说回来,扇先生现在正在哪里做什么?
该不会觉得厌烦回去了吧?
不提这个,神抚子与乖抚子以书店当据点,令我感到意外。一般来说,我认为会找更没有人烟的地方设定为秘密基地。
只不过,我心里也不是没有底。
我昔日在北白蛇神社,做出将蛇切块这种无法想像的粗暴行为,是为了解除自己受到的诅咒,不过在那个时候,使用这种残虐方法的根据,就是我在这间书店得到的知识。
连结到现在的那场屠杀行径,就是我在这间书店的灵异书籍区,阅读《蛇咒全集》这本书的成果。
这么想就觉得,与其说是在生活范围内,不如说总觉得今天是在遍访千石抚子回忆中的地点。
不过每个地方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怀旧」这个词,记得我是从育姊姊那里听来的。
那么,下一个景点是我初识月火的小学吗?不,不能有下一站了,我必须在这里做个了断。
「话说回来,斧乃木小妹……」
「什么事,抚子小妹?」
她和我拉近距离了。
难道是角色形象又在摇摆不定?
真是不能轻忽大意。
「都来到这里了,问这个问题也没意义,不过你想的另一个腹案是什么?就是我如果始终拒绝使唤式神作战的话,你想采用的另一个方案……」
「都来到这里了,问这个问题确实也没意义,而且那几乎是最后的手段。因为是现在我才明讲,我只是为了说服你才拿那个方案来谈,但完全不想使用。」
「你说『因为是现在我才明讲』,但是相隔还不到一个小时吧?」
「就是请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出马的方案。那位获得无害认定的怪异之王──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
「…………」
这也是伤物语笑话吗?
不过太难笑,我还是沉默了。
「不不不,只是实现的可能性有待商榷,不过这点子本身很正经。不能依赖卧烟小姐这位专家总管,此外,神抚子的继承者,爱散步的那位神明应该也很难请来帮忙,但如果是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她是没有受到这种束缚的自由之身,而且又不是不认识。找来已经获得无害认定的那家伙,让她『吃掉』剩下的两具式神,真的是最简单的解决方法。」
「……可是,记得神抚子不是好几次把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把小忍杀到半死不活?」
斧乃木先前以只有头颅的状态说过,吸血鬼是血液类的怪异,被蛇毒克得死死的。
但是严格来说,好几次把她杀到半死不活的不是神抚子,是我。
「是的,一点都没错,这是重点。神抚子始终只是式神。虽然是神,却更是一张纸。和去年好几次杀到半死不活那当时的状况不一样,而且战斗的地点也不是北白蛇神社那个神域。」
「可是……」
「我知道喔。知道你想说却不方便说的那件事。」
就像是要阻止我说出第二次的「可是」,斧乃木这么说。
「既然要请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出马,和她同进同出的『那个男的』必然也会跟来。没有作战立案这个概念的『那个男的』一旦介入这个事件,将完全无法预测状况的演变……无法模拟战局。即使如此,如果只以我的意向来说,这在某方面也是正合我意,不过对抚公来说,这种事应该很不方便又难以接受吧?」
「……谢谢你的贴心。」
「抚公」这个称呼,我也相当难以接受就是了。
这是「抚子小妹」时代短暂出现过的称呼。
「嗯。所以这个方案虽然有实效性,却没什么实现性。只不过,如果我判断这样下去你会面临生命威胁,我将无视于你的意愿。到了那种状况,我将不惜向前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卧烟小姐或是新任神明求助。」
看来这是专家的底线。
在这种场合,我不禁担心斧乃木解决问题之后的进退会受到威胁。
「总之,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不过她随口带过。
「好歹自己的事情要由自己想办法。」
听她这么说,我也无法追问下去。无法为自己事情想办法的我,只能彻底体会自己的无能。
「没关系喔。光是愿意听我发阿良良木月火的牢骚,你就帮了我很多。」
原来这份职责这么重要?
总之以我的立场,为了保住斧乃木的职分,只能完成决定采用的第一方案。我不太乐见在书店开战,所以可以的话,我想在背地里和平解决。
这可不是嘴里说
说喔。
神抚子与乖抚子以书店为据点的原因只能臆测,不过当我紧张兮兮真正踏进店里,就发现书店的构造当成藏身之处还不错。
至今我不曾以这种角度看书店,不过遮蔽视线的书架紧密排列,所以完全不知道谁会从哪里冲出来。以射击游戏来说,就是可以尽情重新装填子弹。
不过,这不是只对敌方有利的条件……我们这边能以斧乃木的右手确认神抚子的位置,所以书店这个战场反而绝对不算差。
我以电玩脑这样分析,只不过,事情好像没这么单纯。
之所以这么说,并不是能不能藏身的问题,而是因为书店里完全没人。不,现在是平日白天,即使人多也没有突兀感,对于事件元凶的我们来说,免于殃及善良的他人也可以说是好事,但是不只是没有客人,店员也不在。
换句话说,「完全没人」不是形容。
书店里空无一人。
「…………?」
「结界吗?不,不是。以结界来说太不守规矩了。应该是式神的特殊技能。恐怕是神抚子的。」
书店毫无人影的异常状况,使得我困惑不已时,斧乃木这么说。
「这个无人的店内,可以说是乖抚子的内心想像的光景吧。乖抚子以一副变态般的模样到处晃也没被逮捕,或许是因为拥有堪称『从怕生衍生的驱人结界』这个技能。」
嗯。
我觉得认真深入研究这一点也怪怪的,但若乖抚子使用这种技能,那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只有目击证词,却迟迟无法发现或抓到她。毕竟不只是我和扇先生,专家斧乃木也是就这么被引诱到山上。
只不过,斧乃木当时的还击,在这里发挥作用了。原本觉得更早抓到也不奇怪的抚子,因为具备这种潜伏能力,所以依照状况,或许可以永远躲过我们的追踪,不过斧乃木附在神抚子背上的右手告知,她们身处于这间书店。
「往这里。」
斧乃木说著稍微放慢速度,像是钻过书架的森林,持续走向书店深处。
这间两层楼的书店,现在区分为一楼是小说、杂志、参考书、专业书籍区,二楼是漫画、绘本、童书区。我经常利用的当然是二楼,不过就算这么说,神抚子与乖抚子也不一定在二楼吧……我战战兢兢警戒周围,同时在这个阶段就从口袋取出两张摺叠的纸片,双手各拿一张。
不是封印用的白纸。
右手的纸,画著媚抚子的图。
左手的纸,画著逆抚子的图。
我做好准备,以便在发生状况时随时能「启动」她们。
「姑且再指示一次……抚公,无论是什么状况,『启动』式神的时候都必须分开启动。」
斧乃木就这么看著前方,压低声音说。
差点忘了。
心情莫名紧张的我,匆忙将两张纸都拿出来,不过这么说来,进入书店前,斧乃木对我下了这样的指示。
到头来,这就是今天早上失败的一大原因。她们之所以成为无法控制、不能操控的状态,可以说正是因为我同时将四具式神立体化。
听她这么说就觉得没错。
至今的我,就算在神明时代也没使用过式神,虽然所有式神都是千石抚子我自己,也不可能同时要求四人协助我。
扇先生说,斧乃木失算的地方,在于我成功把四具式神都召唤出来,原来也是基于这个意思吧。
所以,必须一具一具启动。
一张一张启动。
因此,虽说双方千石抚子的人数差距是这边三人对上那边两人,但始终还是避免团体战比较好。
真要说的话,基本上要各个击破。
发现一具式神之后,由我以及现在已经封印的两名千石抚子之一夹击。,不是进行一次「三对二」,是进行两次「二对一」。
这是理想状况。
事情当然不会按照理想进行吧,即使如此,唯独绝对要禁止同时启动两具式神。
可能真的会变成「一对四」。
所以,我必须配合局面,巧妙轮流使唤就某方面来说角色处于两个极端的两具式神,也就是媚抚子与逆抚子。
交涉时派出媚抚子。战斗时派出逆抚子。
得避免搞错才行。
「嗯……看来在上面。」
斧乃木以泥土制成的右手食指指向天花板。
上面……也就是二楼吧。
那么,依照既定原则,应该是在漫画区吗……不,在这个节骨眼,乖抚子应该不会想买漫画吧。
听到她这么说,也就是代表神抚子不在我们所在的一楼,得知这件事的我稍微缓和紧张。
这不是好事。
缓和紧张,也就是精神松懈的意思。即使不提这个,由于现在是由斧乃木带路,或许我忘记受伤的她现在只负责辅助我。
只放松了一点点。
因为放松了一点点,所以斧乃木要走楼梯上二楼的时候,我慢了一步。
也是因为我原本走路就慢。
而且我上午又是骑车又是爬山,双腿在镇上探险之后累积的疲劳,光是在家里休息短短一小时左右并不会消除。
因此,虽然我尽可能希望紧贴在斧乃木身后,却拉出大约一公尺的距离。事后回想起来,这一公尺成为致命伤。
告知要前往二楼,我的注意力大多已经集中在二楼,不过在书架之间穿梭前进时,我的视野一角捕捉到奇怪的东西。
我居然能看见斧乃木看漏的东西,事后回想起来只觉得不对劲,不过这也可以说是在所难免。现在的斧乃木费尽全力,用尽所有注意力寻找自己被切掉的右手,结果,只是跟在她身后闲著没事的我,率先发现右手以外的东西。就算这么说,这也完全不值得拿来炫耀吧。
而且,我实在不想炫耀。
完全不是值得夸奖的事。
因为,我在和阶梯完全相反的方向远远发现的东西,是身穿学校泳装站著看书的乖抚子背影。
我能为这样的自己感到骄傲吗?
023
如果上半身赤裸只穿灯笼裤的乖抚子命名为「笼裤抚子」,穿学校泳装的乖抚子想必要叫做「校泳抚子」吧。大概是搭配泳装,她脚上没穿袜子,只穿海滩鞋。由于有段距离,她又面向书架,所以无法断言那是乖抚子,不过在把人赶光光的书店里,即使没有赶人也一样,会穿著学校泳装站著看书的女国中生,我只想得到千石抚子。
不,就算是我,也从来没有穿著学校泳装站著看书啊?
我在北白蛇神社境内穿成那样,始终是为了解除蛇咒。虽然就某些角度来看同样是该遭天谴的行为,但姑且是基于说得通的理由。
正因如此(正因我现在穿著以月火为样本的漂亮衣服),乖抚子光天化日之下穿成那副模样,我不想正视。
无论如何,我终于发现从早上就找到现在的乖抚子。对方没发现我们?
我一直断定神抚子与乖抚子正在共同行动,所以没想到她们分别待在一楼与二楼。
吓了一跳。
开始家里蹲生活之后,我就没来过书店了……不过校泳抚子物色书籍的那一区,难道是灵异相关的书架吗?
我获得错误解咒仪式知识的书架……不,记得忍野咩咩先生说,仪式本身的做法没错。
当时的事件发生太多错误,如今不确定哪方面怎么出错。
「斧乃……」
我叫到一半就闭上嘴。
这里是无人的书店。也没播放音乐。发出声音就会响遍店内,乖抚子恐怕会察觉。我认为这是我们的大好机会,绝对不能白费。
若能在这时候将容易随波逐流的乖抚子拉拢过来,以「四对一」和神抚子对峙,或许甚至不必开战。可以要求她投降。
投降。
这是神明降临的新形态。
不过,总不能出声叫斧乃木,却也不知道该怎么留下她,在我停下脚步的时候,斧乃木依然快步向前。要跑过去抓住她的肩膀吗?不,在这种场合,肯定会发出脚步声。我穿的是凉鞋,所以是啪哒啪哒的声音。可恶,早知道在回家的时候换穿球鞋……!
「…………!」
我连忙下定决心,一个转身,和斧乃木背道而行。朝著校泳抚子露出泳装肩带的背影,紧闭双唇不发一语,即使慢一点也没关系,像是贴脚走路般无声无息开始移动。
这是错误的判断。
这真的明显是错误的行动。
只能说错得很彻底。
不过,我在这时候认为只能这么做。我觉得要是能在这里拉拢乖抚子,就能一气呵成解决整个事件。
如此认定。
在北白蛇神社境内所看见,斧乃木被砍成四分五裂的光景,烙印在我的脑海挥之不去。那种事不能发生第二次。
现在的我无法接受「因为是尸体,所以被砍碎也不成问题」这种逻辑。这在本质上和「因为是蛇,所以被砍碎也不成问题」的逻辑相同。
所以,如果能在遇上神抚子之前先逮住乖抚子,我认为绝对不该放过这
个机会。
只是,我错了。
到头来,斧乃木之所以落得四分五裂的下场,正是因为神抚子拿乖抚子当诱饵。那么,站在那里看书的乖抚子也或许是诱饵,为什么我没想到这一点?
这样真的只是重蹈覆辙吧?摆在眼前的轻松解决方案钓到我了。
只不过在这个时候,我不只没自觉正在乱来,甚至没认知到自己正在实行作战的时候独自行动。
我不知道团队合作的概念。
成为团体战之后,我朝著负面方向发挥功用。
不愧是没用的家伙。
或者说,在这种紧急事态之中,我可能一时慌张而激动起来。该不会又把自己当成漫画的登场角色吧?
无视于现实。
将枯燥的搜查工作全扔给斧乃木。
只是即使如此,我还是自认有一套自己的想法。我慢慢接近校泳抚子的背,注意力集中在右手。
右手的纸片封著媚抚子。是的,即使对方是乖抚子,我也不会想要一对一说服,或是冷不防使用白纸封印,我不会想得那么美。
这里应该轮到拥有恐怖交际手腕的媚抚子出马。
是「二对一」。
要说服神抚子,我认为确实需要贝木先生等级的话术,但如果是乖抚子,靠媚抚子就够了吧……那么容易随波逐流的家伙很难找。
因为穿著学校泳装,所以容易随波逐流……不是这样,她是因为容易随波逐流才会穿上学校泳装,或是上半身赤裸只穿灯笼裤,打扮成这种火辣的模样。
总之,这不是乖抚子,而是我自己的往事,不过乖抚子又是被人交换制服,又是被抢走雕刻刀,几乎对其他的式神言听计从。
所以……嗯?
咦?
刚才,我总觉得有种神奇的突兀感……那个,我疏忽了什么吗?
若要说疏忽,我离开斧乃木独自行动的时间点,就已经疏忽到不能再疏忽,但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犯下的是更基本的疏忽……
只不过,我大脑运转的速度,比我以累积乳酸的双腿无声无息行走的速度还要慢,还没发现突兀感的真面目,我就已经走到校泳抚子的背后。
校泳抚子站著看书的区域,果然是灵异书籍区。肯定在看关于蛇的书吧。
说得也是。
去年的这个时候,虽然不是穿学校泳装,但我同样是像这样在这里站著看书的时候被发现。
在这里被发现。
「…………」
如果,我那个时候没被发现──如果时间稍微错开,我在另一天,在另一个时间来到书店,我的下场将会变成什么样子?
会因为诅咒而死,结束这一生吗?
不,到头来,专家忍野咩咩先生为了处理北白蛇神社这个「气袋」而行动的时间点,或者是当时身为栂之木二中之火炎姊妹的火怜与月火,为了处理在七百一国中蔓延的「咒术」而开始活动的时间点,那次的发现与那次的重逢,无论如何都是无法回避的东西吧。
……无法回避的东西?
我当时想回避吗?
明明那么开心……
在内心传来刺痛的瞬间,就像是抓准这个机会,我和校泳抚子因为是校泳抚子所以露出的背部相差短短几步的距离时,事件发生了。
与其说事件发生,应该说东西倒下了。
书架倒下了。
塞满厚厚精装专业书籍的书架,就像是要把我压死,毫无徵兆就朝我崩塌。
「咦……」
这也一样,是无法回避的东西。
024
死的时候想被书架压死。
这句话真棒。
我是只看漫画的国中生,即使如此,看见塞满大量书本的高书架,还是会莫名开心起来。
所以我对这种想法有共鸣。
自认有共鸣。
不过实际上像这样,以为几乎等同于墙壁的书架发出劈啪声倒下,架上塞满的书本不只像雨珠更像雪崩掉落,目击这一幕的我,内心的这种共鸣早已飞到九霄云外。
我不要被书架压死。
不过我会死。
啊啊,这就是死亡啊……我这么想。
居然是这种死法。
被蛇缠身,成为神明,嘴里说著各种自虐话语的我,内心某处依然认为自己的人生甚至算是特殊、奇特又特别,所以这个死因令我意外。
不过,说得也是。
无论是否度过戏剧化的人生,无论一个人是幸还是不幸,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无从得知自己会以何种方式死亡吧。
死亡的时候想以这种方式死亡……这种愿望不可能实现。即使能选择死亡的方式,顶多也只能以删除法选择吧。
所以,人们应该选择的是活著的方式。啊啊,早知如此,应该更好好和大家吵一架。
应该好好和大家和睦相处。
是的。
和小忍,甚至和战场原小姐,说不定……
「………………………………………………………………………………」
我嘴里这么说,却依然尽量希望想一些帅气的事情死去,当成我竭尽所能的抵抗,但是即使我等再久,致命的一击都没有来临。
怎么回事?难道说,身处于极限状况,所有动作都感觉是慢动作吗?
原来那不是漫画的表现手法,是真有其事?
我一边心想,一边缓缓睁开双眼。书架倒下的时间点,我不只是没有反射性地逃走,还当场软脚,处于只能呆呆等著被压扁的状况,不过,书架以四十五度的斜角静止了。
巨大的书架遮住视野,我周围一片漆黑,即使如此,还是平安无事地活著。不能说完全无事,因为就算书架在最后关头静止,塞在架上的大量书本也全部落下。
绝对不柔软的精装书籍,毫不留情大量直接打在我身上,所以果然不是毫发无伤。即使哪里出血或骨折也不奇怪吧。
不过,即使如此,即使甚至是如此,比起被书架本身压扁,这种被害程度也轻微得多吧。
并不是设置在另一侧的书架成为支柱,将倒下的书架挡在四十五度斜角。
另一侧的书架完全倒下了。倒向另一侧。
应该说,就我从缝隙看见的光景,这层楼的书架有如骨牌悉数倒下。
明明没发生地震,为什么变成这样?我不知道。不,其实我早就知道,但是我不想理解。
不想理解自己的肤浅。
在这样的惨状中,唯一没倒下的,就是以四十五度斜角静止的这个书架。至于为什么没倒下,果然是因为有支撑的关系。
因为有人支撑的关系。
和住家摆的书架不同,原本因为非常沉重,没想过会倒下的这个书架,究竟是谁好不容易阻止完全倒下的?是千石抚子。不过,这个千石抚子,当然不是丢脸瘫坐在地上的我。
身穿制服,脚穿有跟女鞋,张开双手双脚支撑书架的这个千石抚子是……
「媚……媚抚子!」
「……如果不是取这种烂名字,我说不定可以从一开始就站在你这边喔。」
约定。
她不情不愿地这么说。不情不愿地露出亲切的笑容。
即使在这种时候都维持这种笑容。
不过,因为浏海以发箍往后收,所以她的笑容,她的表情,她的痛苦,清清楚楚传达给我。
「不过,那套衣服,真的好可爱。我也想穿。今抚子,这是在哪里买的?」
「啊,这……这是,我向朋友月火借的……」
现在不是这样悠哉闲聊的时候。
取这个过分名字的不是我,是斧乃木。但我说不出口。
我当然清楚知道她在这里的原因。直到刚才,我都准备要打开封印媚抚子的纸片,藉以笼络校泳抚子。
恐怕是我看见书架突然倒下而狼狈的时候,没抓稳这张纸片吧。因此媚抚子从封印解放,再度立体化。
在这种十万火急的极限状况现身。
而且,本应被书本活埋,被书架埋葬的我,获得媚抚子的搭救。她把自己当成伸缩杆救了我。
「啊啊真是的,我好逊喔……居然这么拚命。我在搞什么啊?」
「…………」
对于嘴里这么说,却依然维持这个姿势撑著的媚抚子,我不可能开得了口。
她是怪异。她确实是式神,是怪异。
不过,她不像斧乃木、小忍或神抚子那样拥有超人的力气。
我没有把她画成这样。
这份交际能力才是本分,臂力则是不如普通的女国中生。比起因为家里蹲生活而虚弱至极的今抚子,只算是稍微好一点的她,现在正像这样独自支撑巨大的书架。
书架本身的重量也很可观,不过即使这一侧的书全部掉落,另一侧的书应该依然塞得满满的,总重量应该轻松超过一吨。
这样不轻松吧?
「呵呵……今抚子,可以的话,如果你能赶快从那个空间拨开书本钻出去,我会很感谢的。我真的这么想。没骗你啦。我从
来没有拚命过,所以已经达到极限了。」
「啊,啊,嗯……」
至少,如果是逆抚子……
如果是解除肌力限制器的逆抚子,就算这个书架倒塌也撑得住吧。
但我叫出的是媚抚子。既然无法一次控制两具式神,就不可能换人。
将媚抚子封印回去的瞬间,还没接著叫出逆抚子,我这个术士就会被书架压扁。我无法做任何事。也无法为她做任何事。
啪叽啪叽。
轧栎的声音,已经不是从书架传来的。
「为……为什么要救我?」
「天晓得。大概是因为不爽吧?」
我不明就里询问,得到这样的回应。啊啊,不过,是的。
并不是我这次已经可以使唤式神。媚抚子在这种状况被叫出来,也只能逼不得已连忙撑住倒下的书架。
「抱……抱歉,对不起,都是因为我……」
都是因为我不成熟。
因为自己能力不足,所以无法按照想像画出原稿的角色……类似这种时候的罪恶感苛责著我,但是媚抚子高声说:「没关系啦!不用道歉啦!」
她的语气始终开朗。
「相对的,下次要画得更可爱喔。下次要让我穿这种衣服。啊啊对了,这双鞋子就是很好的例子,今抚子,你鞋子画得不够精细。该不会已经习惯最后才画吧?你老是穿那种凉鞋,所以没在脚下多用点心。下次要让我穿搭配服装的鞋子喔。说定了。」
「……嗯。说定了。」
我只挤得出这句话。
我东撞西撞,像是在地上堆积的书海游泳,从巨大书架下方钻出来。千钧一发。在我钻出来的瞬间,不,左脚踩还没抽出来的这时候,维持四十五度斜角姿势的书架,像是从一开始就没有支撑,完全倒塌变形。
书架因为自身的重量而摔得失去原形。
散落在下方的大量书本,也已经是再也无法阅读的状态吧。倒在底下的女生更不用说。
肯定会整个被压扁吧。
如同一张纸。
「说定了……我一定会帮你重画。」
下次,不会让你是空壳。
会将我的憧憬诚实投射在你身上。
我一边下定决心,一边抽出夹住的脚。精装书成为缓冲,所以我意外轻易地抽出脚。相较之下,一开始全身遭受的书本雪崩造成莫大的打击。
我抱持像是祈祷的心情起身。
多亏媚抚子,我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但是我可能受到无法挽救、不得不脱离战线的伤害。
如果这时候站不起来,我就输了。
但愿站得起来。
就像是即使骨折,我的意志也不会受挫。
站起来了。虽然不太稳,但我站起来了。
然而,我实在无法因而抱持希望。因为从书架底下钻出来之后,我重新亲眼看见早就知道的绝望光景。
经常光顾的书店一楼所有书架倒塌,这幅光景就是如此值得绝望。
书本像是洪水泛滥,书架在上方变形堆叠。实在无法想像这种鬼哭神号的模样可以复原。
究竟有几万本的书牺牲?
神抚子只为了除掉我就做到这种程度吗?立志将来成为出版业界人士的我,不忍正视这样的光景。
不同于看见斧乃木四分五裂的那个时候,是另一种切身之痛……对了,斧乃木呢?
「斧乃木小妹!」
「这边。」
声音来自书架全部崩塌之后,视野变得辽阔的楼层对角线──通往二楼的阶梯转角处。
看来因为位于那里,所以斧乃木回避了书架的波状攻击。与其说她幸运,应该说神抚子锁定的目标始终不是斧乃木,而是我一人吧。但是不管是谁,只要碍事,她当然都不会手下留情。
斧乃木像是避免踩到书,轻盈踏著脚步往我这里接近。
「我正在头痛该怎么找你。就我看来,抚公,你启动了式神吗?」
「嗯……我用掉媚抚子了。」
用坏了。
在消沉心情的折磨之下,我向斧乃木说明事情经过。
「这样啊。总之,我也犯下相同的失败,所以不能责备你。而且就算要你别在意,就你听来也只是安慰吧,不过保护主人是式神的本愿。媚抚子尽了为你代劳的职责。式神的我这么说了,所以准没错。」
斧乃木这么说。
听起来确实只是安慰,但我也因而获得安慰。
「而且,媚抚子并不是一个人倒下……听你的说明,当成诱饵的乖抚子也一起被压扁了。」
「啊!」
说得也是。
受到攻击的我,冒失地没注意到那边的千石抚子,不过既然整层楼的书架一口气在那个时间点倒塌,站著看书的乖抚子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校泳抚子。
站著看书,也就是双手没空的她,当时应该无计可施吧。
就在那附近,在那片书海溺水了吧。
被大量的灵异书籍压垮,像是纸片一样扁掉了吧。
无法相信。不愿相信。
明明是神,却不愿相信。
神抚子为了压扁我,将乖抚子当成弃子。不只是当成诱饵那么简单。
若说我将媚抚子用到坏掉,神抚子就是将乖抚子用完就丢。
「…………」
两者或许没什么差别。
或许我是将自己的所作所为放在一旁,进一步来说,或许我只是想把这份将媚抚子那样使用的罪恶感,尽可能怪到对方头上。
毕竟到头来,神抚子、媚抚子与乖抚子都是我的式神,那么这一切或许是我一个人在唱独角戏。
不过,包括这一切在内,
我还是忍不住感到愤怒。
如今,即使我拥有媚抚子的交际能力,我也完全不认为能让事情和平收场。
「这么一来,千石抚子的人数差距就是这边二,那边一,是二对一。真要说的话是按照计画进行。神抚子还在二楼。在她察觉大费周章的陷阱没解决我们而逃走之前,赶快做个了断吧。」
斧乃木贯彻专家立场的冷静声音,也实在无法让现在的我降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