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待在幽暗的房间里,不点灯,紧闭窗户。
空虚的室内几乎没有日常生活用品,现在充满这里的是他用鼻子哼出的曲调。
他以明快的音调哼著歌,但那是一首送葬曲。
若是有人在场聆听,迟早都会发现曲子的真面目而大打寒颤吧。
没有任何人想靠近这个太过诡异的房间、想靠近他。
他也命令家人没事别进来。
所以现在有人在敲出入口的门扉,肯定是有要紧的事情。
「打扰了,业拿姆大人。」来到门前的人是他的副官,是名工作勤奋、能力出色的骑士,但他只是站在走廊,一步也没想踏入房内,由此便可看出两人的关系。
副官将灯火照向了屋内,黑暗中半浮半现出他随兴躺卧在沙发上的身影。
他二十九岁,一头华丽的金发,完全没有修剪任其变长,现已宛若狮子的鬃毛了。他个头高但瘦骨嶙峋,皮肤呈现病态的惨白,眼睛下方有厚重的黑眼圈。
他──业拿姆•克鲁萨多继续哼著歌,同时抬了抬下巴,催促副官说话。
「谢尔特殿下和丹克伍德公爵举兵了。」
(终于啊……!)
业拿姆不由自主地把送葬曲的音调拉高了一度。
「他们也来要求我们家参战,侯爵大人要我转达您要代理他上阵。」
「我了解了,带两千过去,快点。」
「是。」副官行了个礼后,立刻前去准备。
门关上后,黑暗再次笼罩房内。
业拿姆嘴上边哼著送葬曲,边像幽魂般轻轻起身。
四周毫无灯火,他以习惯的步伐前往了墙边。
那里挂著一幅画。
上头画著两名天使俯视地面,是幅宗教画。
业拿姆停止哼歌,将两手抵在墙上后──伸出舌头,舔了那幅画。
不是一下、两下就停,而是执著地、心无旁鹜地一直舔著。
他的行径诡异到假如家人现在进来,应该会吓到跌坐在地吧。
(等等我……)
业拿姆让心驰骋至远方,至还未见到的战场。
他脑中浮现的是,雷欧纳多犹如阿修罗在战斗的身影。
* * *
多拉宾州大致位在帝都与丹克伍德间的中间点。
朝臣们之所以指定此处为集结地,只是因为在「到完成集结之前想尽可能争取时间」和「但是又想尽可能让叛乱军离帝都越远越好」两个互相矛盾的方针间,归结出最急就章的答案──他们应该只做得出这种程度的判断吧。
身为领主的多拉宾伯爵由于早早就举起迎击的旗帜,朝反叛军杀去,所以朝臣应该也盘算,即使把此处作为战场(就算多拉宾的领地会饱受摧残)也无须顾忌。
其实,帝都和丹克伍德州之间多为平原,哪里作为战场都没有太大差别。对能摆开大军的阵营是绝对有利,相反地就难以执行活用地利的战法了。
一般都是这么认为。
七月十六日。
雷欧纳多率领的亚历克希斯军三千五百人,稍稍抢先反叛军抵达多拉宾州。
近卫兵团的两千人、第四皇子率领的四千边境军和亚蓝率领的一千名艾依多尼亚军,在数日之前就已到达。
共计一万五百的士兵们(扣除后勤的实战兵总数),在干道上的野营阵地中聚于一堂。
虽然总数仍不及一万五千人的反叛军,但多亏了莱恩的男镇民们,在计算上让原是两倍的敌军,降低至一•五倍,这个变化可是奇大无比。
搭在野营阵地正中央的大帐篷里,汇集了七个人,分别是雷欧纳多、亚蓝、巴曼、近卫兵队长和其副官,以及第四皇子和其幕僚长。
「皇兄,好久不见。」雷欧纳多一开始就先行了礼。
对方若是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人,欠缺长幼礼节就是自己的不对。
第四皇子基尔克斯,不发一语地点头回应。
他将不高的身躯整个靠在上席的椅子里,黑发黑眼,秀气的脸庞中没有丝毫武人气息。但这位今年二十一岁的皇子以严格的指挥官闻名,他稳稳坐著的那副沉著态度,犹如白刃般震慑了其他人。
世人帮他起的外号是「冷血皇子(Boreas)」。
现场能处之泰然的,大概就属随伺在侧的幕僚长和雷欧纳多了。
「不知皇兄是否曾看过他们两位?这位是艾依多尼亚伯爵亚蓝,这是我的副官巴曼。」
雷欧纳多介绍了掩盖不了紧张的两人。
基尔克斯依旧不发一语地点头回应。与方才不同的只有,他点了两次头。
(这位皇兄真的一点都没变。)雷欧纳多不禁在心里苦笑。
基尔克斯是位极度寡言的人,不爱说话到雷欧纳多都要脱下头盔致敬。
在帝宫里大家都说想不起来他的声音。谁也不知道他会用什么样的声音说话。
因此,他的想法全由站在身旁的幕僚长代言。
「我看各位也介绍的差不多了,我们就来招开军事会议吧。」
年长的男子发出沙哑的声音,说话时口齿清晰,态度谦和。
此人充满武人气息,还拥有强健的躯体,怎么看都不像年过半百。
衣服右侧袖子里空无一物,正微微飘动。那是他身经百战的证明。
实际上,他最初是以查兰德骑士的身分功成名就,不久后更以年轻大将之姿屡战屡胜。然而,后来在战争中失去右臂,未满三十岁就在一片惋惜声中退下第一线,接著在公主(现任第五皇妃,基尔克斯的母亲)嫁到库罗德时担任公主顾问,来到了这个国家。
他尽心担任与母国的联络管道,在基尔克斯长大后成为他的监护人,为了前去边境的他建立起一支军队。然后以幕僚长的身分重回军职,辅佐基尔克斯,在肃整边境治安时,以及与中央帝国(巴利迪达)之间常发生的小规模冲突中不断获胜,现在也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
连雷欧纳多都不由自主地对他的惊人经历肃然起敬。
他虽然没有受封领地,但库罗德中央还是授予他边境伯爵的名誉爵位。
此人名叫奥根斯,世人称他为「独臂军神(Nuadha)」。
雷欧纳多此时打断了这位老将的安排。
「在招开会议前能先厘清一件事情吗?」
「什么事情,雷欧纳多阁下?」
奥根斯以介于亲切与客气之间的绝妙态度说。
此外,在这男人身上看不到会把他称作殿下的疏忽行径。
「我想先清楚确认此次的指挥体制。」
「原来如此,此事确实重要。」
奥根斯从未停止微笑,但就只有眼神锐利到炯炯发光。
露出的表情彷佛在说,雷欧纳多若要求坐上总大将位置,就不会放过他。
「希望您别误解……」雷欧纳多也随即这么说,「我认为总大将非皇兄莫属。」
毕竟他是年纪较长的皇子,实力和经验也无可挑剔。
对绝非以平常心参与这场战争的雷欧纳多来说,根本无暇应付位阶争议导致的同伴内哄。
位在一旁的亚蓝用力鼓起勇气发表了意见。「但是,在战法上还希望您能参考亚历克希斯侯爵提出的方案。」这是种吃小亏占便宜的协议方式。
「唔嗯……」奥根斯刻意摆出模棱两可的态度。「听说雷欧纳多阁下,不论在艾依多尼亚还是莱恩,都用了有趣的妙计逆转了劣势。」
虽说榭菈有雇用吟游诗人,但怎么想都不觉得最近才发生的事情已经传到了边境。也就是说,他仔细调查了一番,姜不愧是老的辣。
「您理当对自己的计策有信心。但不管是基尔克斯殿下还是我,都还是偏好正面对决。」
他那老练的应对也实在了得,以称不上失礼的态度,大声说出毫不留情面的话语。
也就是说相较于喂养在帝宫里的那一大群猪官员,此人格局大不相同。
奥根斯稳若泰山地挡在众人眼前,完全没有交出指挥权和实质主导权的意思。
但是──
一直不发一语的基尔克斯,突然用手背轻敲了桌子,像是在训诫某人。
奥根斯立刻退后一步,深深地鞠了个躬。
「还请宽恕臣愚昧的想法,在详闻之前就封杀了他们的意见。臣还真不想服老。」
面对奥根斯的谢罪,基尔克斯不发一语地点头回应。
他居然让这位经验丰富的老将像只忠犬般言听计从,这就是第四皇子的行事风格。
(这位皇兄果然特别。)
雷欧纳多在心里嘀咕,而且这种钦佩还带了点痛快的感觉。
他同时对身后的巴曼使了眼色。接著巴曼毕恭毕敬地在桌上,排出了好几块仔细包装后带来的薄板。
「这是什么东西?」奥根斯频频张望,近卫兵队长等其他人也露出诧异的表情。
扣除知情的雷欧纳多后,处变不惊的就只有基尔克斯。
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板子是
什么物品。
只是不知道将这些板子排在这里的用意为何?
巴曼排列出的这些物品,世人一般称之为风景画。
* * *
七月十八日,名目上为谢尔特率领、拉弗尔将军辅佐的「丹克伍德公爵反叛军」一万五千兵力,抵达了多拉宾州(他们自称「帝国正统军」,称敌对的雷欧纳多他们为「私家兵联盟」,但是无论是这个时代大部分世人的认知,还是后世的记载,都显示丹克伍德公爵他们是「反叛军」,雷欧纳多他们是「公家军」)。
叛乱军在当天晚上,野营于该州北部的平原地区。
虽然那里是无数条小河错综复杂流经的地形,但已充分辽阔,昨以让大军歇息。
继续往前,在多拉宾中部其实有处更辽阔的平原,上头只散落几座小森林,但有获得情资,知道该处有公家军埋伏。现在若硬是要前去那里,士兵肯定会在精疲力竭的状态下遭遇敌军。
意即谢尔特才不可能忽略那种愚蠢作法。
反叛军干劲十足,觉得明日就可决一死战,他们的野营阵地充满活力。
不仅是士兵士气高,连领导层都每晚在大帐篷中大摆宴席。
行军中能过得如此惬意,都是因为丹克伍德公爵极强的财力,及超过十家贵族带著士兵、粮秣和军事资金火速赶来。
此外,他们深信反叛军终将胜利,这也加快促成了饮酒狂欢。
兵力数量众多,兵将素质优秀──
两者反叛军皆已具备。丹克伍德公爵有一个任何人都无法诋毁的优点,那就是他的搜罗人才欲──说来荒唐──比起帝宫中的那些朝臣,他底下反而汇集了多如闪耀繁星的优秀人才。
丹克伍德公爵之所以溺爱谢尔特,也不是因为他是外孙。谢尔特在皇子中是鹤立鸡群的英才,公爵爱的是他这种高评价的能力。
将出身可疑的「抓不到的狐狸」特拉梅,拔擢为骑士加以重用,也是因为丹克伍德公爵拥有如此的优点。
因此特拉梅相信,从今往后再也遇不到气度比他恢宏的主人了。
因此特拉梅决定,抱著扫兴的觉悟也要前去谏言。
──来到酒气冲天的大帐篷后。
特拉梅寻找了谢尔特与丹克伍德公爵的身影。
他没三两下就找著了。参战的贵族们喝醉后粗鄙的本性与丑态毕露,连唯一能证明他们高贵程度的绸缎服饰,都凌乱松垮到衣冠不整的程度,在这种画面中,谢尔特威风凛凛的站姿实在显眼。位在一旁的丹克伍德公爵那种超然的存在感也绽放出亮眼光彩。
特拉梅知道两人虽然拿著酒杯,但鲜少就口。
「殿下,是否能打扰一下?」特拉梅在谢尔特身旁跪下后,搓著手出声询问。「据小的派部下前去探查的结果,雷欧纳多目前肯定就在敌营。」
「……然后呢?」谢尔特毫不掩饰不悦,怒上心头。
「那个男的很危险。」特拉梅如此直言。艾依多尼亚一役的光景如今还历历在目。野营阵地遭熊熊烈火吞噬,黑烟中一名黑衣骑士张著充满鬼火般光芒的双眼,如恶鬼似地杀戮──光是回想起雷欧纳多的身影,「抓不到的狐狸」就不寒而栗。
「在这种情况下,小的认为要将他拉入殿下的阵营才是最上策。」
「你的意思是要我和那个杂种呼吸相同的空气吗……?」
「您理当会感到不快!但是,为了完成霸业,偶尔也还是要有委屈求全的觉悟,自古──」
「等等,特拉梅阁下。」
突然有人从旁妨碍谏言,特拉梅露出败兴之色。
若是丹克伍德公爵就不成问题,但是公爵只是一副和蔼老人的模样,聆听著特拉梅和谢尔特的谈话。插话打断谏言的另有其人。
对方拥有会让人误以为是少女的美貌,脸上堆满天真的微笑,那个人是安筑。
「殿下并非立志成为以武力平定天下的霸者,而是以德安定世间的王者喔。自古以来,王者决不会把垃圾带在身上吧?」
他洋洋得意地讲述大道理。
特拉梅怨恨地瞪著那张漂亮脸蛋。
「就如安筑所言。」谢尔特再次驳斥特拉梅的话语。「我承认雷欧纳多确实骁勇善战,但是那顶多是匹夫之勇,并非是我想要的臣子。」
「特拉梅阁下,第一啊,若要说勇者的话,公爵底下就已经有两位了。没错!就是库拉欧磊和巴坤两大招牌!」
安筑用像在演戏般的动作,指出了侍奉在皇子与公爵身旁的两名护卫。
那是大枪骑士库拉欧磊和大剑骑士巴坤。
两人都魁梧到需要抬头观看,光是站在原地就对四周散发出凛凛威风。
如果有人要特拉梅和这两人之一打斗,特拉梅应该会立刻夹著尾巴逃走吧。
「再说了,我军在兵力上具有压倒性优势!明明阵容如此坚强浩大,你居然要去惧怕一个小小的亚历克希斯伯爵,未免也太过胆小了吧?」
分明不是自己的功劳,但安筑依旧洋洋得意地继续说。
而且,对特拉梅来说实在太不刚好,传令兵居然在这时冲了进来。
「报,业拿姆阁下率两千克鲁萨多士兵,于此一、两日便会火速赶至!」
听完通报后,连已经烂醉的贵族们都欢声雷动。
「那个很会打仗的要来了啊!」「还带了两千名士兵!」
帐篷中充满了欣喜的声音。
谢尔特也一副深得我意的模样,感觉兴奋到罕见地窃笑了。
「这样阁下还会担心吗?」安筑挑衅地说。
「就算被骂胆小,我还是要说觉得很不安。」特拉梅豪不畏惧地回嘴。「殿下,还请您想一想。我只是一心想要求得我方获胜啊。」
「够了,特拉梅阁下。」谢尔特看似厌烦地摆了摆手。「如果你那么害怕雷欧纳多,就去指挥最后方的预备部队吧。」
他看向特拉梅这边的眼神,诉说了失望之情。
「乖乖听话。」丹克伍德公爵也笑笑地直言不讳。如果他说这是白的,那么黑的也会是白的。特拉梅若不听话,他的项上人头就不保了。
「……小的明白了……但是,最后可以问殿下您一件事吗?」
「你还有什么事?」
「殿下,您是讨厌雷欧纳多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的瞬间,谢尔特的不悦到达了巅峰。
「我不会用一己好恶来评断人事物!如果立志成为王者,理当要如此。」
「您太失礼了喔,特拉梅阁下!」
特拉梅甚至被一昧附和的安筑讲得一无是处,最后磕头行礼。
「我再次命令你,够了。退下,特拉梅。」
「是──」
「顺带一提,自古以来对于战争是这样说的。身为名将者,不必动用预备兵力就能取得胜利。所以我军是轮不到预备部队上场的。」
你已经失去建功的机会了──谢尔特的意思就是如此。
贵族们也嘲笑遭委婉疏远的特拉梅「这境遇很适合你这只狐狸啊。」「哎呀,真羡慕你没成为众矢之的就脱身了。」「真不愧是殿下,实在宽宏大量。」
特拉梅维持低头姿势,不发一语地离开了帐篷。
出到外面后,一名随从立刻前来。
「如何啊,团长?」
「别叫我团长。情况糟透了。」
特拉梅转为极度不悦的神情。「目前可以仰赖的只剩业拿姆了。」
「咦,这个人是谁?」
「你不知道的话,我这就来告诉你。」
听说这个男的在两年前某一天,突然出现在克鲁萨多州。
他身形虽瘦,却展现出令人悚然的高超武艺,因而立刻被拔擢为骑士。
而且业拿姆不仅有一身好功夫,同时也擅长调兵遣将。
克鲁萨多州有好几个大强盗团,长年跋扈横行,当地人为此苦不堪言。
然而在业拿姆领兵下,居然仅花半年就整肃乾净。
克鲁萨多伯爵对他感激不尽,最后收他做为养子。
「亚历克希斯侯爵雷欧纳多与业拿姆•克鲁萨多,究竟获胜的会是谁?这场对决绝对精采。」
特拉梅一人独白,宛如事不关己。
此时,凉爽微风抚过他的颈部。
特拉梅停下脚步,眺看景色后,对随从说:「这里真的是绝佳的野营场所。」
如今已是暑热难耐的时期,但这一带由于是平原,极为通风,再加上犹如水道遍布的河川,拜此所赐带来了凉意。
「喔……不过刚才听多拉宾的士兵说,这块土地好像叫做波罗洛洛斯。」
「真是有趣的名字耶。」
「名字的由来更有趣喔。」男子抿嘴露出诡异的笑容。「听说那是附近这一带的古语,意思是『尸之原』。」
特拉梅眨了眨细长的眼睛,又再眺望了一次景色。
眼前为一望无际的平原,好几条小河传来潺潺水声,凉风沙沙,是片闲静的土地。
「不懂耶,我抓不到那种感觉。」
特拉梅嘴上虽这么说,但在本能的某处其实已经能够体会。
* * *
「『尸之原』、『血之河』或『骷髅山』,拥有这种不吉利名称的地方,都一定存在被取这种名字的原因。」
榭菈竖起一根指头向雷欧纳多这么解说。时间必须回溯至七月十二日,亚历克希斯军在行军至多拉宾州途中,于波尔菲男爵领地的唯一城镇里住了一晚。
「讲明了那些就是古战场。很多人在那边死亡后,当地人开始这么称呼,不久后记忆淡化,只留下了那个地名。大陆全境都可以见到这类的地方。」
「这也是传说故事吗?」
「是的,这是传说故事。」
以此资讯为底,再进一步思考。
理想上,战时所有事情都必须基于理智来决定,双方又都是大军时,就更应如此。绝不能随便挑个地方就拿来当交战地点。
一个地方若是战死了很多人,应该就会有某种选在那个地方交战的合理原因。
例如──对两军,或对其中一方而言,那里的地形便于打仗。
「所以我们应该要在『尸之原(波罗洛洛斯)』决一死战。」
榭菈调皮地笑著说:「因为那边地形有利我们。」
雷欧纳多看了她准备好的地图,但仍摸不著头绪。
虽然河川众多,不过地势开阔,这种地形看起来单纯就是有利于兵力具备优势的那一方。
「光是这样看不出个所以然。现在,我来介绍一位卓越的人才。」在榭菈的带路下,雷欧纳多来到城镇边缘的一间房舍。「话说不是一个人,而是个团体。」
在那间房子里,有许多工匠在工作。
画笔、颜料和做为基底材的板子──也就是他们是在不停地加工、制造画具。
「这里是某绘师一派的根据地,以前受过萝萨利雅大人的庇护。」
「姑妈她……!」
「是的。但是,听说他们在之前那场战争中逃离亚历克希斯后,失去赞助人,于各地徘徊,最后终于获得波尔菲男爵的理解,在这个地方盖起了屋舍。」
「你要介绍的是绘师啊……」虽然没有看轻艺术的意思,但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绘师是现在必要的人才。
「您过来这边就会明白。」
在榭菈的导引下,雷欧纳多进到里侧宽敞的房间。
地板上排著满满的版画,全是风景图。
如今的确能够理解了。眼前这些全是波罗洛洛斯的景色。画家以写实的笔触描绘出流窜在原野间的河川和其样貌,宛如在看实物。
还在感叹时,可听见房内里侧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我们打从很久以前开始,就在大陆各处旅行,以画遍各地美景为乐,一生都奉献给绘画。新任亚历克希斯侯爵大人。」
这时可看见一位大约年近三十的女子,她个头娇小,身形壮硕。她刚才有说时常在外旅行,难怪皮肤没像一般绘师那样白皙。只是可能怕生,所以用了极为格格不入的说话方式。
「我叫艾咪。」她小声地报上了名字,也说了自己是这一流派现任的头领。
雷欧纳多边点头边拿起了一幅版画后,不禁思考了起来,心想有这些的话,就能彻底掌握波罗洛洛斯的地形。若能确实掌握,便能轻易利用当地之利。
──一思考到这里就惊觉到一件事情。
「是的,萝萨利雅大人当时想到她们的绘画可作为军事用途,因此提供庇护。」
「……你们觉得这样没关系吗?」
雷欧纳多为她们打抱不平,但艾咪倒是神色自若(不过还是轻声细语)地说:
「……我们能够画画就很开心。之后不管是遭贬斥,还是拿去做任何用途,我们都不会在意。萝萨利雅大人让我们随心所欲地埋头绘画和旅行,我们对她只有感谢。」
这番话让人感觉到,这名女子虽然怕生,却有强大的信念。
雷欧纳多借走了所有描绘波罗洛洛斯的版画。
他亲手搬运的同时,还深深地觉得自己现在抱在怀里的就是如假包换的「地利」。
艾咪翌日早晨,替一行人送行直到出发。
然而她突然冒出一句很像绘师会问的话──「……你们没有旗帜吗?」
他们完全忘了这件事,不过军队确实应该要有一面军旗。
款待众人一晚的波尔菲男爵──虽然不是能够上战场的年纪,但仍是众所周知的忠臣──说会提供一面库罗德军一般在使用、绘有帝国纹徽的旗帜。
但是,雷欧纳多不喜欢那个「漆黑大海蛇」的纹徽设计。
「……要不然,我稍微帮你们添个几笔?」艾咪立刻拿起笔,在男爵提供的旗面上作画。「……不过,我不太擅长风景画以外的风格……就是了。」
她这么说后,便在漆黑大海蛇身上,加了漆黑的蝙蝠翅膀。
「啊!因为是吸血皇子的旗帜,所以画蝙蝠!反应还真快。」
发出嘻嘻哈哈笑声的是蒂姬。
雷欧纳多不满地觉得这是在开什么玩笑,但又不能对艾咪的好意不屑一顾。
「可是你们不觉得这个看起来好像别的生物吗?」
静静待著、看到出神的榭菈,忽然问了这一句。
然后雷欧纳多、盖勒、蒂姬、巴曼和富兰克也想到了,接著异口同声说:
「「「龙……」」」
后世,众所皆知亚历克希斯的军旗是「口吐黄金火焰的龙」。
但鲜少有人知道设计这面旗帜的是,外号为「地母神(Cybele)」并终生侍奉雷欧纳多的浪迹绘师艾咪。
七月十六日,亚历克希斯军高举临时制作的「黑龙」军旗,与第四皇子的边境军会合。
雷欧纳多藉军事会议的场合排出了风景画。
提倡将决战地订在波罗洛洛斯。
然后向冷血皇子基尔克斯,和独臂军神奥根斯提出了某种作战方式。
用不著说,这当然是榭菈拟定后让他发表的策略。
「又是夜袭吗?看来您真的非常喜欢夜袭耶。」
「雷欧是吸血皇子,驰骋于月下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面对不满的奥根斯,刚好在场的亚蓝装作在讲笑话。
总之,老将询问了他侍奉的第四皇子的意见。
基尔克斯不声不响地点头回应,意即「这个策略好」。
事已至此,奥根斯也不再反对,更遑论并排而坐的近卫兵队长等。
为了落实作战方式,必须要让全军彻底习惯,也必须进行事前准备。
根本没有时间张皇失措,雷欧纳多他们离开了大帐篷。
现场仅剩下基尔克斯和奥根斯两人。
基尔克斯的双瞳颜色染成蓝青后,开口说:
「会阻挡我霸业的人,或许是那家伙。」
独臂军神虽然心感不服,却也老奸巨猾地没有显露于形。
* * *
接著,时间再次回到七月十八日。
反叛军因决战前夜干劲十足,野营阵地犹如白天般明亮。
他们从艾依多尼亚的败阵记取教训,戒备雷欧纳多的夜袭,所以点亮了大量火把。
而且还命令等同全军一成人数的一千五百名士兵守夜。
这个数字可是有所根据。谢尔特在军事学校里学了战争史。打开排除神话色彩、传记色彩的近两百年史书,发觉没有存在超过两千名士兵发动夜袭的事例。这当然是因为以大军发动奇袭很容易就败露行迹。
因此他盘算若是配置一千五百人值夜,即使遭受夜袭,最初以这些兵力便足以抵抗,于此期间原本熟睡的人也能做好迎击的准备。
如果雷欧纳多三番两次发动夜袭,就必须还以沉重的反击,是种致命的迎击态势。
这就是为什么后世所有史学家都记载,「第二皇子谢尔特是个沾不上无能二字的人物」。
日期前进到十九日,深夜。
于野营阵地右翼守夜的两名丹克伍德的士兵,一起来到河边小便。
丹克伍德州是真的满是精兵,连无聊的夜哨也认真执勤,即使决战迫在眼前也毫不畏惧,甚至还有闲情游乐,对著河面比赛看谁能尿得比较远。
此外,也兴奋地夸耀谈论在故乡的买春史。
其中一人可能是这方面较有自信,谈论起来就滔滔不绝──突然──此人沉默不语。
取而代之的是「啪兹」的粗大响声。
另一人觉得不对劲,往旁边转头一看,发现伙伴的头已被一根偌长的箭矢贯穿。
他边乱撒鲜血、脑浆和小便,边往后倒下。
「敌、敌袭──!」
然而此人无法喊完这句话,因为他的头也被偌长箭矢「啪兹」地贯穿。
此时万籁俱寂、悄然无声的河边,从上游静静地、静静地飘来了无数木筏。
莱恩的千名猎人们分别坐在木筏上。
只用两根箭就让河岸上的丹克伍德兵再也说不出话的是统领他们的盖勒。
他现在又在超过六尺
(约一八◯公分)的大弓上,架上了全新的箭矢。
瞄准的是二町(约二百公尺)外的反叛军野营阵地右翼。
朝著围在沟火边谈笑的一名夜哨,「咻」地射出了箭矢。
那是此次大战中名符其实的嚆矢。
莱恩的猎人们也随后跟上,一起射出了箭雨。
守夜士兵们不断发出惨叫,这直接成了告知敌人来袭的通报。
「放箭、放箭!」盖勒在最前头边登陆边发号施令。「那些家伙是打头阵的!不赶快歼灭的话,等等又会有其他敌人一直涌过来!」自己吶喊的同时也摆好了箭矢。
实际上,守夜的敌兵反应很快,马上就有一群骑士从后方野营阵地赶到,在马背上下达指示,打算摆出迎击态势。
然而盖勒一个接一个地射死了这群骑士。
无论是二町的距离还是头盔的防护,全都没有发挥效用。
骑士们坐在马背上实在显眼,对「独眼巨人」来说根本只是肉靶,一箭死一人,彷佛在猎杀野鸭。
他用力睁大右眼,眯著左眼,使出独特的瞄准方式,决不放过任何一人。
敌方下达命令的骑士接二连三遭到射杀,指挥系统溃不成形,摆出迎击态势的时间不停延后,情况十分致命。
于此同时,莱恩的猎人们狂射箭矢,不停扩大混乱与杀戮。
精心配置的夜哨也派不上用场,现场哀鸿遍野,他们全都变成只会四处逃窜的小兵。
此时又有木筏从其他河川搭载千名亚历克希斯兵顺流而下,对此处发动突击。他们是那些前匪寇,手上还挥舞著临时制作的「黑龙」军旗。
他们本来是敌不过训练精良的丹克伍德士兵,装备品质也不如敌方。即使如此还是偷袭成功,借助盖勒他们箭雨风暴的威势,轻松击溃敌兵。
再加上指挥他们的魁梧肥胖骑士富兰克,事实上是个英勇善战的猛士。
每挥一下铁锤(mace),原本呈现人形的物体就会粉身碎骨。
过去他在亚历克希斯骑士队中被颂扬为仅次于雷欧纳多的三杰之一,若只看力气,甚至能匹敌雷欧纳多。他那身冲锋陷阵的力量,完全不是其他人可以比拟。
他们趁胜追击,甚至蹂躏到帐篷排列的区域,利用睡眼惺忪或正拚命穿上铠甲的敌方还无法好好抵抗之际,收拾掉了他们。
蒂姬率领的千名前莱恩矿工,负责的任务是配合盖勒、富兰克他们的行动,对反叛军左翼的野营阵地发动攻击。
这群凶狠不怕死的矿工,拿起伐木用的斧头,穿上凑合使用的皮铠武装自己。
同样也是挥舞临时制作的「黑龙」军旗,所有人齐心奋战。
由于是乘坐木筏静静地进攻,因此只能听见船桨的划水声,和他们窃窃私语的说话声。
让数千人为单位的夜袭从不可能化为可能的关键在于,波罗洛洛斯上如水道遍布的河川,和载运他们的木筏。木筏是举全军之力一口气完成。拜此所赐,他们一次解决夜袭中可能会遭遇到的难题,没发出半点脚步声,没有火把也能毫不迟疑地前进,又能统一进攻步调,不会有人落后。
不过,这块土地上河川层层交叠,支流错综复杂到让人眼花撩乱,要判别出河川流向并非易事。若不亲眼看过一次,根本不知道哪边是上游哪边是下游,水势又是如何;若要广泛围地掌握河川更是难上加难。完全无法仰赖这个时代准确度极低的地图。
如果艾咪没有出借大量的写实风景画,根本无法执行这种作战。
反叛军让大军于此野营,等同使用了大片土地。
因此流经其中的河川,打从一开始就若有似无地切割了整体阵形。
特别是野营阵地的左翼一带,这种地形特徵十分明显。
若是经由此处,蒂姬带人迅速入侵野营阵地的中央区后,立刻就能将部队分成小单位,偷袭立在该处的一顶顶帐篷。
莱恩的男人们发出喊声,双手持握斧头冲锋杀敌。
他们劈开帐篷,毫不留情地砍向里头的人。
此外还踹倒火炬,四处放火,也烧光敌方汇整囤放的物资。
敌方扎营于左翼的士兵,没有抵抗,反应也极其迟钝。
这是因为这里仅有赶来助阵的各州士兵。谢尔特为了避免蠢事发生,不想让这些弱兵混参至丹克伍德的精兵内,因此将他们集中配置到了左翼。
各州兵光是扎营此处就已被细小的河川切开分散,再加上各州又各自聚集,所以光被对手分散偷袭,就让精心配置的夜哨完全无法发作用。
「唔,夜袭实在是太卑鄙了!领军的到底是谁!?」
一名莫名傲慢、留著一小搓胡子的大叔,带著少量敌兵,坐在马背上大喊。
「是我唷!」蒂姬大喊回覆。
「唔,居然是个女的!但是,没差,就来和我这个英勇无比的托特葛兰布拉克德男爵,一决胜负吧!」
「听都没听过你这号人物啦!」
蒂姬使唤狼群攻向了托特什么的。
野狼咬了对方坐骑的前脚,马匹因剧烈疼痛而直立起身子。
托特什么的狼狈落马,折断了颈骨,一命呜呼。
「哇啊啊啊啊啊,男爵大人被杀死了啊啊啊啊!」「有狼!有野狼啊!」「别过来这里!」
狼群更是进一步袭向陷入恐慌状态的士兵们。野狼猛扑过去咬烂他们的咽喉,或是痛咬脚部让他们倒地后,压在他们身上不停啃咬。
「对不起,有段时间没喂你们吃肉了,不过今晚吃大餐喔。努力的狼可以尽情吃到饱!」
看见恣意使唤狼群的蒂姬后,再也没有士兵瞧不起她了。
看在他们眼里,黑夜中在昏暗灯火照射下的蒂姬,活像是个魔女。
奇袭防守最为严密的反叛军野营阵地核心的有两支部队。
他们分别自两条河搭乘木筏而下,从不同方向发动攻势。
自西南方进攻的是,奥根斯率领的边境军最精锐的千人部队。
这些人双手持拿长枪,腰间系剑,还刻意不穿铠甲改穿轻装,悄然地发动突击。
他们未采密集队形,行走进攻。他们之所以能在黑暗中这么做,都是因为在边境日夜战斗,训练得十分精良。而且最重要的是,奥根斯熟稔的指挥统帅能力,简直已经达到艺术的境界。
边境军的奇袭部队刻意大声喊叫,鸣响喇叭,藉此扇动敌兵的恐惧和恐慌。
比起有效伤害,他们首重干扰,并且确实地达成目标。
另一方面,从东南方进攻的是,亚蓝率领的千名艾依多尼亚士兵。
亚蓝让他们所有人都装备长枪与盾牌。
由于这个多拉宾州距离艾依多尼亚州很近,因此大大降低了携带上的困难。
慢慢从竹筏下到陆地后,部队在岸边井然有序地摆出了阵势。
那是重视攻击力的横长方形阵。
长超过三间(约五•四公尺)的长枪尖峰,聚集后一字排开。位在第二、第三列者,从前者间隔空隙伸出一般长枪。这是名符其实的长枪阵,看上去就像刺猬一样。
他们就维持阵形齐步前进,发动攻势。
敌军夜哨察觉后,准备摆出迎击态势时,他们缓缓地踏入了阵地。
长度极长的长枪直接刺杀,让对方毫无反抗余地。
如果是一对一的战斗,轻易就会被躲开,长枪兵若进到敌人面前,就会败阵。
但是他们组成方阵,毫无缝隙地并排长枪,光以步行便能刺杀敌人。
会移动的长枪阵行经后,留下的就只会有尸体。
西南方有奥根斯干扰敌军,亚蓝的方阵则像在捕捞似地,从东南方剿灭那些退缩想逃的敌兵。双方之所以能立即联手,都是因为独臂老将配合得恰到好处,亚蓝只能啧啧称奇。
看样子,根本没有人可以阻止长枪继续前进。
以上共五千名士兵对反叛军的野营阵地发动了夜袭。
而且是以颠覆常识的大军,成功偷袭。
实际人数,是谢尔特预估的近三倍。
这绝对、绝对不是谢尔特过于低估。
只是榭菈构思战略的能力实在太过出色。
这就宛如夜之女神(纽克丝)从天上,对著战场勾勒出死亡的图画。
谢尔特的才智虽然出众,但是榭菈更是非凡。
她没有站上前线,却掌握了大半的战事。
在这个时间点上,若是一般的军队早就完全落入她的股掌之间,胜负也早是定局。
但是,丹克伍德公爵组构的军队,并非泛泛之辈。
拉弗尔将军原本睡在野营阵地大本营(最中间一带)中的一顶帐篷里,但听见动乱声响后就立刻醒来,比谁都还早采取了行动。
他四处叫醒丹克伍德的骑士,连铠甲都没穿便跨上战马,紧急将眼下能够行动的五百人编组成一支骑士队。
此时黑暗、混乱和惨叫声笼罩了野营阵地,但拉弗尔在其正中央发挥了优秀的破解战术能力,即刻理解当下的状况,
并且识破了公家军的弱点。
战争中气势旺盛的一方占有绝对优势,因此若让敌军持续予取予求,将会酿成无法挽回的局面。现在理当要先发动一波反击,藉此动摇敌军,挫挫他们的气势。
拉弗尔率领五百人骑士队──急速奔往了亚蓝那一边。
亚蓝察觉到那支骑士队进逼而来后,一股紧张感窜过了背脊。
(这家伙很棘手……)
拉弗尔他们明显是要仰仗骑兵的机动力,绕到我方阵形的后方。
长枪方阵在正面拥有无敌的防御力与杀敌压制力,但若被敌人绕至侧面或背面,弱点立刻就会外露。由于这是长枪密集排组而成的阵形,因此连转换方向都非易事。再这样下去,整支部队会溃不成军。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拉弗尔的迎击就是这么快速又确实。
敌方骑士队就像在炫耀,悠然地绕往了方阵的右边侧面。
藉此激起我方恐惧,大挫部队士气,确实很像善战者会做的事情。
亚蓝拭去冷汗,一直瞪视著敌方骑士队,同时摸索著全身而退的策略。心想本人才不会轻言放弃,要不然两年前,怎么可能跟雷欧纳多撑过那个地狱。
(……那些家伙,好像没穿铠甲耶……原来是这样!因为他们觉得连穿戴装备都是浪费时间。)
知道此事后,就能有对策了。只要拋弃长枪,拔出腰上的配剑,打成一场混战就好。对手不是全副武装的骑兵,人数也少,在这种状况下,我方也不是毫无胜算。总比咬著手指被打到溃不成军好上一万倍。
亚蓝下了决心,吸了一大口气,准备这么下令。
就在这个时候──比起拉弗尔部队出手迎击,他们遭遇到了更加出乎意料的状况。
「亚……亚蓝大人……也有敌人从背面进逼而来!」
「怎么可能!?你说他们在这之前都躲在哪里啊!?」
「看军旗是克鲁萨多侯爵的士兵。」
「他们到这里来增援!?」
这究竟是支执著到什么地步的部队,居然在这种大半夜以强行军赶至此地!
面对难以置信的事态,连亚蓝也震惊不已。
这么一来不只会溃不成军,根本是会被全数歼灭。
相对于此,拉弗尔的骑士队则是士气大振。
「业拿姆•克鲁萨多连夜赶来助阵了喔!」
拉弗尔大声喊出,拉高己方的战意。
时来运转了。被公家军这样成功夜袭实在是糟到不能再糟,但对公家军来说,克鲁萨多的两千援兵应该也是晴天霹雳吧。如此一来不仅能逆转最糟的颓势,甚至还能倒赢一些。
伴随喊声一起到来的克鲁萨多士兵,先前已听说过他们驱逐大强盗团,十分活跃,如今见到本尊,无论士气还是训练程度都名不虚传。
看在拉弗尔眼中,他们十分可靠。
那些克鲁萨多士兵们抡起长枪,刺了过来。
刺向了拉弗尔麾下的骑兵队。
「「什么……?」」
想不到亚蓝和拉弗尔在不同的地点,却完全相同的时间下瞠目结舌。
自己并没有看错。
克鲁萨多士兵勇猛果敢地袭向了拉弗尔的骑士队。
面对出乎意料的背叛,骑士们也心生畏缩,战局立刻转为混战。
「业拿姆!你在哪,业拿姆!」
拉弗尔狂吼后,一名骑兵犹如鬼魂般,缓缓地自混战中现身。
此人未带头盔,一头散乱的金发就像狮子鬃毛,随风飘荡。
他右手持战斧,左手拿火把。
脸色差到连在夜晚也能看得出来,脸上还有厚重的黑眼圈。
「业拿姆!你这混帐东西,现在到底是在干嘛!?」
「当然是……」业拿姆满不在乎地说,「报仇啊。」
两年前,业拿姆是侍奉萝萨利雅侯爵夫人的亚历克希斯骑士。
是个身手矫健到仅次于雷欧纳多,与富兰克并称三杰的武人。
从前定居于凛特,与妻子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但是,战火波及到了凛特,再加上四大公爵家的计谋断绝了外界的援助,士兵和百姓都饥火烧肠。
一直身在沙场奋战的业拿姆,在萝萨利雅决定放弃凛特的那一天,他为了要叫妻子赶快先逃,因而回到了睽违已久的家中。
然而,业拿姆走进的是空无一人的自家。
原来妻子和孩子,早就已经饿死。
据说个性强势又极富正义感的她们,一直都说「因为我们是世界上最棒骑士的妻子和女儿」,然后不断地将食物分给弱者,最后相拥在一起,像睡著似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业拿姆之所以还能保持理性,是因为还有一堆如山多的该杀蛆虫在任意妄为。
亚历克希斯州沦陷后,业拿姆寄于克鲁萨多侯爵麾下。
他的妻子,其实是侯爵的女儿。她当初是因为无法原谅施行暴政的父亲,所以离家出走。
克鲁萨多侯爵为此感到后悔后,洗心革面,如今得知女儿死讯,忍不住嚎啕大哭。
之后便和业拿姆一起虎视眈眈地等待著,报复四大公爵家的时机到来。
现在──业拿姆终于获得良机,他回答拉弗尔:
「因为我的妻子在亚历克希斯。这样你就懂了吧?」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屁话!」
业拿姆不认为拉弗尔这句话只是是在骂人,反倒觉得他心里已猜到一半。
毕竟受害的一方毕生难忘,加害的一方转眼忘记。特别是这种家伙──名为腐败贵族的蛆虫们居然觉得自己理所当然可蹂躏他人。
「是喔,那么……你就去死吧。」
业拿姆踢了马腹,冲向了拉弗尔,接著再以擦身而过之姿相互砍杀。
拉弗尔的剑连削都没削到一下。
业拿姆的斧倒是割断了颈动脉。
武艺高超到见者都会感受到一股恐惧。
他挥了挥沾血的斧头,有如哀悼般高举火把的模样,简直就是神话相传的「复仇魔神(Arioch)」。
业拿姆没有回头察看拉弗尔,而是哼著歌冲向下一个猎物。
他边轻快地哼著送葬曲,边不停屠杀敌人。
砍飞指挥官和失去斗志的骑士们的头颅,碎裂他们的头盖骨。
好开心,真的好开心──
他认为妻子在天堂等他,每杀一个人,就觉得自己在通往那里的阶梯又再往上走了一阶。
业拿姆浴血杀敌的同时喃喃自语:
「雷欧纳多殿下,您在哪里?真的很抱歉,让您久等了。」
他现下心里想的是,那位不管过去还是现在都是亚历克希斯骑士队统帅者的黑衣年轻武者。
「今夜此刻起,我就将所有复仇──献予您身。」
反叛军的大本营帐篷,如今已是混乱至极。
「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谁来回答一下,谁来!」
谢尔特歇斯底里地持续大肆嚷嚷。
正在帮他穿著铠甲的侍女,当下也吓得闭上了眼睛。
「没有可以回答我的人在嘛!? 拉弗尔将军到哪里去了!?」
然而不管谢尔特再怎么怒吼,幕僚们也只是东跑西窜,或只是继续再找更低阶的人来斥责,看样子末端处根本未传回情报。
连先前不断劝战的安筑,如今也不见踪影。宛如已经完成任务似地,突然消失不见。
(难道……难道……我又要败给雷欧纳多那种货色了吗?)
谢尔特边下意识不断抖腿,边在原地等待,这时──
「启禀殿下!」
「喔,有什么消息!」
「业拿姆•克鲁萨多已经抵达,但是正在攻击我军!」
「!?」谢尔特不断怀疑自己的耳朵。「……你是不是说反了啊?」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像是昏倒般单膝跪地,犹如得到疟疾似地颤抖了一阵子。
这时有人冷不防将手「砰」地放到了他的肩上。
那是丹克伍德公爵骨节突起的手。
他的外祖父并非军人,所以战争的事情全都交给谢尔特和拉弗尔处理。
但是,他身为政治家或谋略家时却是个不落人后的怪物。
谢尔特眼下回想起了这件事情。
外祖父摆出一副和蔼老人的模样,语重心长地说:「若是现在,就先逃走吧,殿下。」
谢尔特大为震惊,然而外祖父仍像下毒般持续倾注话语至他的耳里。「看样子今晚是输了。但是只要平安脱逃,要东山再起实属简单。老身还会再准备好舞台奉献给您,到时龙椅会是手到擒来。请您相信身为您外公的老身啊。」
「我还没有输!我的自尊心不容许我输给那个杂种两次!」
谢尔特站起身子,低头看向外祖父,像是用力甩出似地大声嚷嚷。
好希望外祖父能相信自己。好希望听到爱才惜才、善于识人的外祖父会这么说──
如果是谢尔特就一定能扳回这个劣势,也能
彻底打败雷欧纳多。
「……哎呀哎呀,看来殿下精神错乱了。来人啊,来帮殿下平复一下情绪。」
外祖父站起了起来,他看向这边的眼神中,明显浮现出失望的色彩。
他没叫人把谢尔特拖下去斩了,只是因为谢尔特是「活的大义名分」。
外祖父看著自己这边的眼神强而有力地诉说著「这个男的事到如今就只剩下如此的价值而已」。
护卫人员也越靠越近──谢尔特领悟到自己已经无路可退。因此……
「少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发狂、嘶吼,抢在捕捉自己的手伸来之前,突然拔刀狠砍了外祖父。
四下顿时沉静。
护卫人员僵在原地,幕僚们倒抽一口气,所有人都凝视著死在眼前的老人身影。
谢尔特挥了挥斩杀外祖父的剑,甩掉喷溅出的鲜血。
「真是太无趣了。」不知从哪传来了痉挛般的笑声。「这个男的不知杀了多少足智多谋、极具实力的人,结果砍一刀就死了。」直到现在才发现刚刚那是自己的笑声。「这就是说,比起谋略,暴力还是比较强!然后我是天赐之暴力骄子!我这个帝都军事学校第一名毕业的男子,将会成为古今皆无人能敌的名将!」
谢尔特边瞪视周遭每一个人的面孔,边这么大喊。
失去主子的这些人,明显还很困惑,不知该拿杀害主子的谢尔特怎么办。
这时谢尔特摆出一副「就让我来告诉你们」的态度。
「我是皇子,下一任的皇帝。若与我不同道,那你们就真的只是个谋逆者喔?」
他自暴自弃似地,尽情对旁人展现自己身为「活的大义名分」的价值。
位在大帐篷中的所有人,全都毕恭毕敬地屈膝跪地。没有半个不长眼的人。
谢尔特心满意足后,以他们「主子」的身分下达了命令。
「预备部队是在干嘛!?像这种突发事态,正是那些家伙该出场的时候吧,去把那只狐狸叫醒!」
传令兵像是被谢尔特的怒气击中,急忙冲出了大帐篷。
其实,这次最早察觉到夜袭动静的人,也是特拉梅。
但是,他决心静观其变,所以最先采取行动的才会变成拉弗尔。
特拉梅边打哈欠边唤醒随从们,并命令他们去叫醒预备部队的士兵后整队。同时还加了一句「慢慢来也没关系」。
就这样慢吞吞地让士兵整装待发后,位在河川对岸的谢尔特野营阵地──冒出了火焰和黑烟,他就边打哈欠边观赏死亡和尖叫手牵手共舞的地狱景象。
这时有传令兵骑马渡过浅滩至此,以口头说:
「谢尔特殿下有令,预备部队即刻前往救援!」
「好,我知道了。」
特拉梅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后,让传令兵返回。
但是,他未对士兵下达任何命令。
因为「抓不到的狐狸」的本能告诉他,不管是谢尔特还是丹克伍德公爵都是到此为止了。
(如果拉拢雷欧纳多当作伙伴,他或许真的可以成为皇帝陛下。)
特拉梅忍住哈欠没打。
但是,让他放弃谢尔特的决定性因素另有其事。
白天时他曾这么询问:「殿下,您是讨厌雷欧纳多吗?」
谢尔特否定,说王者之人,不会用一己好恶来评断人事物。
(真不知他是虚荣心作祟,还是不谙世事,王者明明就可以用好恶来评断。)
好恶分得越清楚,越能汇集拥有相同价值观的人,进而成为强力的同伴。
相反的就会像谢尔特那样,分明就是以好恶排除了雷欧纳多,却掰了一个煞有介事的论点加以掩饰,实在不可取。谁也不会信任那种男的。正常人不会去追随一个无法信任的王者。说那样是叛变,可是会沦为笑柄。
「听说天下名将是不会轻易动用预备部队,我也必须听懂殿下的言下之意。」
特拉梅露出假尽忠的神情喃喃自语了这段话。
然后再来的一小段时间,明明只是要赶跑黑蚊,却陷入苦战。
「报、报!殿下再次下令,要您以最快的速度前去救援!」
「知道了,知道了。」
但是特拉梅文风不动。
「报、报!谢尔特殿下非常光火,问说为什么还不行动!」
「我马上就会去了。请殿下尽管放心等候,事情交给我办就好。」
特拉梅依旧没有动作。
「报、报!谢尔特殿下下达最后通牒,您如果不立即行动,就会被处以斩首!」
「哈哈哈,好恐怖喔,那我动作得快一点了。」
他还是一动也不动……!
雷欧纳多和奥根斯在夜袭动用了五千兵力,另一方面,剩余的五千人则是配置在距离战场相当远的地方。
配置上若是太靠近,可能会比夜袭部队还早被察觉,虽然人数有点多,但当作预备部队的话,便能有不错的用途。假设夜袭失败,己方逃回来时这些兵力可成为迎接他们的安全区域;假使成功,也可在缓缓攻进核心阵地后,于最终对决中用来扫荡敌军。
在这样的判断下,确认野营阵地燃起火势,奥根斯打出暗号后,五千兵力就开始进攻。既然已展开夜袭,就没有理由惧怕被敌人发现,只是远远围观。
其中雷欧纳多和亚历克希斯骑士队的五百人,特别早一步出发。
他们让马匹以小快步前进,在靠近野营阵地的地方暂且休息。
雷欧纳多和巴曼肩并肩,仔细观察战况。
亚历克希斯骑士队就在两人背后,他们不是只有身穿胸甲,而是穿著覆盖全身的铠甲。
这是这个时代里拥有最强攻击力的重装骑兵部队。
这支部队只要看准时机投入,一波攻势就能分出胜负,是沙场之星。
雷欧纳多和巴曼为了鉴别出投入时机,因而细心留意。
当克鲁萨多兵(雷欧纳多不知他们的真面目)抵达后,不知为何与我方站在同一阵线,将反叛军逼入更为劣势的处境,就是在战况演变至此时感受到了徵兆。
「奇怪耶。」
「是的,阁下。这个局面照理来说反叛军也该把预备部队全数投入了才对……」
「皇兄为什么没有动作?」
「不知道,不过我是认为,那样逞强根本毫无意义……」
(难道是无聊的虚荣心在作祟吗?)
雷欧纳多这么想后,马上摇摇头,拋弃这种想法。
「在战场上只有笨蛋会一直讨论怎么想也想不通的事情。」
「我记得那是萝萨利雅大人说过的话。」
对方还在张皇失措,没拿出对策──这意思就是,对我方而言是绝佳良机。
「要上了喔。」
「全员,准备冲锋!」
巴曼在雷欧纳多的暗号下,扯开嗓子发号施令。
全副武装的五百骑士,由雷欧纳多领头,开始进攻。
他们压抑躁进的心,到距离敌军更近的地方后,连马的速度也加以控制。
重装骑兵就只有片刻时间、一波攻势能够全力冲锋。
再下去马匹就会体力不支。
所以要尽可能靠近敌人,接著一气呵成,直捣中央核心区,攻垮谢尔特等人身处的敌军大本营。
雷欧纳多全神贯注地鉴别著,究竟要靠到多近,要在何处让大家全速奔驰?
此时五百骑兵队踏过了一开始野营阵地应该还搭到附近的地方。
眼下并未出现迎击的敌兵。这里已经被狠狠破坏过了,无论是守夜还是未守夜者,不是被杀,就是四处逃窜。亚蓝和奥根斯打的头阵成效十足。
雷欧纳多他们从容不迫地走在烧得正旺的营帐之间。
所有帐篷都在燃烧,无一幸免。热气、热气、热气笼罩了周遭一带。
雷欧纳多从鼻腔中吸进肺里的,全是血腥味和黑烟。
地上横尸遍野,他们踩踏过去继续前行。
这时马鞍传来马蹄踏碎骨头的感觉。
这时在雷欧纳多他们的去路上,已经可看见敌军大本营了。
不仅是亚蓝和奥根斯,还有盖勒、蒂姬和己方所有兵将,多亏这些人在野营阵地里的各个地方奋战不懈,雷欧纳多一行人才能一路顺畅地抵达此处。
敌军大本营中大约有两千名左右的士兵,正在彻底抗战。
他们是以伙伴的牺牲作为盾牌,换来自己能做好万全准备的最后──最精锐的两千人。
无论是在马背上指挥的骑士们,还是完美执行其命令的士兵们,都是优秀到无可挑剔。
而且,他们还是展现出困兽之斗气魄、拚死抵抗的两千人。
连亚蓝和奥根斯也难以攻破。至今的战斗已经让他们上气不接下气了。
不过,只要能击退这两千人,就会是雷欧纳多的胜利了。
杀光以谢尔特和丹克伍德公爵为首的四大公爵家中枢,和其相关人等──如今为了达成这个目标的亮丽通道已铺好在眼前。
「………………………
……………」
雷欧纳多只要闭上眼睛,无时无刻都能回忆起她的声音。
『……最后还真想吃一口马修做的炖菜。』
『明明都要死了还在想这些,看来我也是个肤浅的女人啊。可恶……』
她为了守护国家奉献出一切,然而在濒死时刻,所求的事物却是如此微不足道。
她的手消瘦得犹如枯木,自己这一辈子应该都不会忘记,当时紧握她手的那份触感。
这样的她,为何非死不可?
这样的她,为何非被人杀死不可?
愤怒逐渐在雷欧纳多心底沸腾。
心想你们这些家伙明明杀了她,为什么还能逍遥自在地尽情豪奢与怠惰?
雷欧纳多眼神丕变,狠狠瞪往了敌军大本营。
他的双眼里,亮起了犹如烈火的火红光芒。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现场响彻雷欧纳多震天、撼地,犹如狮吼的吶喊。
在敌军大本营内拚死战斗的精锐士兵们,听到这一声后吓到腿软。
「全员,突击!跟著阁下冲!」
巴曼一下命令,麾下五百名骑士聚为一体,以最快的战斗速度冲锋陷阵。
敌兵们不断发出惨叫,战马和铠甲结合而成的物体,如怒涛般涌了过去。
训练再有素的士兵,仍是本能地感到恐惧,就算想要逃跑,也会因同伴的干扰而受阻,无法逃离,只能在原地跺脚。
雷欧纳多就冲进了这个地方!
他右手持拿的是一丈一尺四十斤,以钢块直接削制而成的大剃刀。
只是挥一下,就取走了三条人命。
第一人是从脖子以上,第二人是胸部以上,第三人是腰部以上,被斜砍成两半。
反手再一刀,又一次砍飞了五人的脑袋。
若是有人刺出长枪反击,就会被雷欧纳多连身体带长枪斩落。
「我在做恶梦……」不知是哪个人吓到脱口而出。
然而不管这人是谁,雷欧纳多麾下的五百骑士冲垮了所有的敌人。
他们抡起长枪攻击,以马蹄踏毁,使劲地蹂躏,彻底地蹂躏。
在战马停蹄的那一刻之前,这里是他们骷髅骑士一枝独秀的战场。
再说,「羊带领的狮群」和「狮子带领的羊群」,事实上究竟是哪一边比较强?──他们五百名骑士像是在嘲笑这个文字游戏般的内容,不停、不断地一直斩杀敌人。
就像在说「在最强勇者的率领下,最强的我们在这土地上所向披靡!」
「百骑夜行(Night Walkers)」、「宵暗骑士团(Knights of Night)」,「骷髅战团(Skeleton Warriors)」──他们五百骑士成了后世口耳相传的恐怖代名词,据说要阻挡这些人的方法只有一个。
就是杀了带头冲锋的黑夜支配者(Nosferatu)。
当然,这才是最困难的一件事。
雷欧纳多每挥一次右臂,就会扫砍好几名反叛军的士兵。
他根本是场刚好像是人形的风暴。
犹如天灾般的存在。
以人类的力量根本无法拦阻,反叛军大本营的最后防线,如今正逐渐瓦解。
不用多久就能到达大帐篷,谢尔特应该在那里吧。
赞乍斯就不必担忧,其他骑士们的坐骑也还留有充足的体力。
足以蹂躏至大帐篷。
雷欧纳多更增大剃刀的威猛,沾满鲜血的刀锋发出鸣响,像是在要求新的祭品。他一下粉碎敌兵的头盖骨,一下抢先敌方刺出的长枪,快速刺杀对方,一下连同甲冑横砍一刀,让敌人一分为二。若是骑士袭击而来,他就连同座骑头部,将敌人的上半身斩成两半。最后再由赞乍斯踏过尸首。
『在这个帝国里没有半个人站在你这一边。』
『所以你至少得有能力自己保护好自己。』
敌兵对雷欧纳多的勇猛心生畏惧,纷纷丢弃武器,四处逃窜。
这代表敌军后方已空荡到能让他们四处逃窜。
也代表雷欧纳多他们已经从中央冲破了敌方大本营。
但是,他那双毫不大意的双眼,在去路上捕捉到敌方毅然排出的最终防线。
眼前约莫有数十名像是幕僚的人手拿弩弓,横向一字排开。
弩上已装架好专用的箭矢。
雷欧纳多见状后马上举起左手。
「保护阁下!」巴曼立刻发号施令后,骑士队便采取行云流水般的分工合作,位在后列、装有马上盾牌的骑士们冲来了最前线。
甚至越过最前头的雷欧纳多后,同样横向一字排开,摆出了马上盾牌阵。
敌方虽然击发了弩箭,但己方会以这道盾墙抵挡。
因箭矢擦过盾牌而受伤者,少量。
因箭矢落点不佳,失去性命坠马者,极少。
雷欧纳多他们让这些人退至后方,接著再次冲向敌军弩兵部队。
『无论你再怎么强大,单靠个人英勇能办到的事情还是有限吧?』
『首先你要学会兵法,就是要懂得调动军队、运用己方资源的方法。』
弩弓虽然操作简单,又拥有能贯穿板金铠甲的威力,但再次装填时实在太花时间。
对方应该也心知肚明吧。
本以为他们会拔出腰上的配剑。
但是,幕僚们就像小蜘蛛散开似地四散逃离。
这些人也太不忠不义了吧。
雷欧纳多感到无言,但也无视了他们。这些人会不会被卷进骑士队的冲锋,被战马撞飞,被踩踏致死,他一点也不在意。
然后──
然后他终于用肉眼捕捉到,谢尔特始终站在大本营前的身影。
他们周围已经几乎没有士兵,那些仅剩的士兵也是全无战意。
不,还留有两名斗志旺盛的人。他们跨坐在品种优良的战马上,歪著有如恶鬼般恐怖的胡子脸,一人手拿大长枪,一人高举大剑,一起冲了过来。
「巴坤在此!杂种,来跟我一决高下吧!拿命来血祭我的大剑!」
「丹克伍德第一长枪使,库拉欧磊在此!受死吧!」
「驾!」雷欧纳多加快了赞乍斯的速度。
留下麾下部属,恣意挥出大剃刀。
满是胡须的两颗头颅,就这么飞了。
连同大剑和大长枪都一起被砍断。
『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拨云见日,天下无敌了吧。』
这个瞬间,雷欧纳多和谢尔特只相隔些微的距离,没有任何人挡在中间,完全是一对一的对峙。
「我话先说在前头,雷欧纳多!」谢尔特在马背上拔出了剑。「我绝不会输给你这个家伙,只是时运不济罢了,只是没有好的臣子罢了!我如果也能像你一样……不,只要比现在好一点就好,如果能获得老天爷多一些的青睐……!如果臣子不要这么无能……!像你这种杂种根本没有赢的机会!你到死之前都给我好好记住这件事,雷欧纳︱多!」
面对半发狂地冲刺而来的谢尔特,雷欧纳多只是沉著地回答:
「真可悲。」
然后像是错身而过似地狠狠斩劈。
谢尔特的遗体从坐骑上滑落后,逐渐没入骑士队的马群之中,最终被马蹄踏碎到不留任何痕迹。
世人颂扬为英才的哥哥,和被蔑视为杂种的弟弟──两位皇子于此分出了胜负。
库罗德历二一一年,七月十九日。
史书记载「当天波罗洛洛斯好像迎来了盛夏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