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客厅看着那则新闻。
某个小镇上的某处发生山崩,土石袭击一栋民房,所幸无人伤亡——主播以平淡的口吻如此报导着。
我没有任何想法地看着萤幕,没有牺牲者的山崩与我无关,不需特别留意——此时我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脑海某处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遗忘了什么。
虽然那朦胧不清的感觉让我不太舒服,最后我还是决定忽略它。
既然想不起来,那应该不怎么重要吧。
电视已经转往下一则新闻。
像是要抹去刚才低沉的气氛,画面播放着开心的话题。
某地的高中田径大赛上,过去曾经负伤又重新站起的女高中生夺得优胜,现在正在接受采访。她说着「自己能得到这样的成果都要感谢父母和朋友」这种耳熟能详的标准发言。
我关上电视回到房间,按照平常的习惯开始做学校指定的功课。在学校我是个认真的学生,自然不能疏于课业上的努力,周围的人也对我抱持这样的期待,我也为了不背叛那份期待而努力着。
我知道期待遭到背叛的心情。
之前我对别人也有期待,是笔友在明信片上描述愉快的高中生活。我对那样的生活怀抱憧憬,最后对方却告诉我那一切都是谎言,让我彻底失望。
正因如此,我更不能背叛其他人对我的期望……
瞬间,我倒抽一口气。
刚才电视上那则山崩新闻,发生山崩的小镇镇名感觉似曾相识。
我立刻拉开衣柜,寻找记忆深处的东西,究竟是收到哪去了?一一翻找收纳用的袋子和盒子,终于找到了。总共八张的明信片。拿着那八张明信片,我开启电脑并连上网路,找出跟刚才那则山崩新闻有关的消息。
「……果然没错。」
难怪我对发生山崩的小镇镇名会有印象。
那就是七年前的笔友——筱山正树当时居住的小镇。而其中一张明信片——内容最诡异恶心的那张,恰巧与这次的事件相符。
这是偶然吗?或者……
如果不是偶然,那就等于七年前收到的明信片预知了未来,真的能相信吗?
就在这时,我发现所有明信片上都贴着两圆邮票,察觉了某种可能性。
荒诞无稽,毫无现实性可言的假设。
但我无法忽视。
所以决定亲自去确认。
当气温逐渐降低,映在眼中的风景颜色不再鲜艳,之前碧蓝的天空显得有些泛白,原本浓烈的绿叶气味也跟着收敛,吵杂刺耳的蝉鸣现在也成了过往记忆中的一幕。
在这样的十月某个星期天。
刚刚才与她第二次「邂逅」,筱山正树在自己房里急急忙忙脱下棒球队的制服、换上便服。现在正在外头等候的她说有很多问题想问,问题的内容正树心里也有数,于是拜托她给自己一点时间换衣服,连忙回到房间。就在他要褪下制服时,突然察觉自己浑身的汗臭味,毕竟刚刚才结束棒球队的练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正树可不想就这样与她长谈。
正树手拿着要更换的衣物来到一楼的浴室,在更衣间迅速褪下制服塞进洗衣机,直接开启电源、按下洗衣钮。
棒球队制服平常就是正树自己洗,一连串的动作相当流畅,但今天跳过了一个步骤。平常的他总会先在浴室将沾在制服上的污泥冲掉再放进洗衣机,但今天就先省略了。其中一个原因是今天制服不算太脏,另一个就是因为她正在门外等候,让正树心里着急。
「喂,正树,在外面等的那个人是谁啊?」
少女的声音,而且语气中带着一丝愠怒。
转头一看,发现更衣间的门开了一条细缝,门缝间有只看起来不大愉快的眼睛。
青梅竹马长部由美就这么大剌剌在门外偷窥。
「喂——你干嘛啦!」
正树连忙将浴巾绑在腰间,打算拉上门却无法如愿,由美在另一头撑着门缝。这少女纤瘦的手臂怎么这么有力?
「欸,正树,那个人是谁啊?」
由美用与刚才相同的语气再次问道。
「是谁又不关你的事。总之你先让我关门。」
「我很想知道耶,非常好奇耶~~」
「我知道了啦,之后再跟你解释,现在先让我关门!拜托!」
经过一番折腾好不容易关上门,正树焦急地加快动作冲去一身汗水,换上便服后跑向玄关。
打开大门,再度与她面对面。
「好了吗?」
她——风间遥香转身问道,一头长发随之扬起。
大约一个月前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少女。在这镇上只有筱山正树没有印象的少女,当初她在正树就读的高中是容貌亮丽、成绩优秀的校园偶像级人物,而且不知为何没有人对她的存在怀有疑问。但那些全都是她的伪装,真面目是个言词毒辣的双面人。筱山正树因为一件意外与她开始假装交往后,原本漫无目的的日常生活变调,之后经过一波三折解开了这一连串的谜团,与她之间经历的一切也都归零。
无论是和她之间的回忆,或是对她的心意。
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自己的心意确实传递到她的手上,这让正树感到欣喜……
「欸,你要让我在这里站到什么时候?我想早点进入正题。」
一不小心落入感伤,遥香显露几分烦躁。
正树甩了甩头转换情绪。
「知道了,要去哪里谈?」
「这里不就好了?」
遥香这么说着,指向筱山家。
「咦?可以喔?」
「为什么不行?不方便吗?」
「呃,我是无所谓啦……」
「因为你家人在吧?那不就没什么问题吗?」
「啊,难怪。」
过去的风间遥香拒绝在筱山家与正树谈话,当时的理由是要提防筱山正树,所以他实在没想过遥香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
不过听了遥香的理由,正树也恍然大悟。
「那就进来吧。」
这还是第一次让遥香踏进家门。当初一起上学时,虽然是她过来筱山家接正树,但也只是在玄关等,就这角度来看还满新鲜的。
在正树的招呼下,遥香跨进筱山家的大门。此时正树的母亲探头一看,目睹走进家门的访客便迎上前来。
「哎呀呀,是正树的朋友?还是……」
笑脸盈盈的母亲笑得别具深意,正树不禁觉得自家老妈实在很麻烦。
遥香一如往常戴上面具,以模范生般标准的动作低下头。
「我叫风间遥香,平常受到筱山同学的照顾了。」
看来她也不至于说两人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吧。
遥香的应对让正树放心地松了口气。母亲说:「之后再端些吃的去你房间。」正树随口回应后领着遥香来到二楼自己的房间。
「来,坐垫。」
正树递出房内唯一的坐垫,自己则坐在地上。遥香好奇地扫视房内,好半晌后才在坐垫上坐下。
「……」
「……」
一阵沉默。
虽然有很多话想说才面对面坐下,但真正坐下后又有千头万绪不知该说些什么。她大概想知道事件的全貌吧?但正树却不知该从何开始说起。
回想起来,之前也有一次像这样跟她面对面却又开不了口的经验。那次是和遥香一起到咖啡厅的时候,当时是她先打破沉默的,那么这次当然就该……
「那个——」
正树下定决心开口的同时,区隔房间与走廊的拉门倏地被拉开。正树转头一看,发现由美正站在房门口,手上的托盘上摆着饮料和点心,看来应该是代替正树的母亲帮忙将茶点送到房间。
由美将托盘放在遥香与正树之间,随后就坐在一旁。为什么她会满脸笑容地坐在旁边啊?遥香对一头雾水的正树说道:
「那个,筱山同学,可以请你帮忙介绍吗?」
「呃,她是我从小认识的邻居,小我一岁,名字是……」
「我叫长部由美。」
由美抢先自我介绍,紧接着说:
「话说,请问风间小姐和正树是什么关系啊?」
「咦,什么关系,这个嘛……」
「这意思是没办法回答,还是不方便回答?」
「呃……」
「风间小姐应该不住在这个镇上吧?毕竟从来没见过面。那你是怎么和正树认识的?话说,风间小姐上的是哪间高中啊?」
「呃,我读的是邻镇的学校……」
遥香一脸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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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树缓缓站起身,一把握住由美的手臂硬是把她拖出房间。这个青梅竹马无法接受地大喊大叫,但正树不理会她硬是关上房门。
「搞定。」
总之先把碍事的家伙赶出去,接着就能坐下来谈了。
「你们感情很要好啊。」
「算是吧,由美感觉像是自己家的妹妹。」
「筱
山同学的妹妹啊……」
「嗯~~还是听不习惯耶。」
「你是指什么?」
「你以前在人前都称呼我『正树同学』,两人独处的时候直接叫『你』,所以听到你说『筱山同学』总觉得不太习惯。」
「哦,是这样啊。」
听着与自己有关,但自己全然不知情的过去,遥香充满兴趣地点头。
正树目睹那反应,自言自语:「感觉好像之前的立场对调了。」
现在遥香的立场也许就像之前的自己。
正树也觉得有几分新鲜,在遥香面前坐下,开始娓娓道来。
自己过去经历的事件,从他与风间遥香第一次邂逅开始,一直到最后与她离别的所有过程。既然她读过明信片,那她某种程度上应该知道才对,但还是直接告诉她比较好吧。
遥香的反应不出所料,只是默默地倾听。但她的眼神中没有冷漠,透露着纯粹想知道真相的兴趣。
正树说完,遥香像是理解了来龙去脉般屡屡点头。
「对了,除了能把信寄到过去的邮筒外,还有什么不可思议的现象吗?」
「这我就不晓得了。想知道的话可以去问由美,她在学校参加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传说研究会,好像会去搜集四处的古怪消息。」
「哦……嗯,这方面就先到这边告一段落,接下来带我去看看那个邮筒吧。」
正树说着「我先收拾一下这个」便端起托盘站起来,走出房间。他在厨房招架母亲与由美问「你是在哪里认识她的?」的双面夹攻,并将刚才装饮料的玻璃杯洗干净,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拉门一看,遥香背对着房门站在书桌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正树出声唤她,只见她惊得肩膀猛然一缩,紧接着慌张地转身。
「我、我什么也没做喔!」
「你在心虚什么啦。」
「唔……」
「哎,是没关系啦。」
反正也没什么不能被看到的东西,就算有也没放在书桌的抽屉等处。
换作是壁橱可就糟糕了。
遥香死撑着不承认一直想蒙混过去,正树觉得麻烦决定不当一回事。反正不管怎么追究,她也不会老实回答吧。毕竟每次两人意见对立,最终总会走上平行线。正树将奶奶今年给他的贺年卡搁在桌上,带她去那个地方。
「总之我们出发吧,去邮筒那边。」
圆筒形的邮筒,陈旧外观像在昭告它历经过漫长的岁月,仿佛只有该处时间停止,宁静地伫立于路边。
「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邮筒?」
遥香好奇地抚摸邮筒表面,随后探头看向投递口,又用手掌拍了拍邮筒观察动静,反应简直像是久居丛林深处的原住民第一次见到电视。不过确定什么也没发生之后,她对正树投出狐疑的视线。
「真的就是这个?」
「干嘛怀疑?」
「因为……就很普通啊……真的是用这个邮筒?」
「我就说是真的啊。」
「哦~~……算了,反正也没办法确认真假。」
「你根本就不相信吧。」
「也不至于,至少我相信你认为你用这个邮筒改变了过去。」
「说穿了就是什么也不信嘛。」
话虽如此,麻烦的是正树也不能真的证明给她看。万一随便改写过去又害人从现实消失,就无法挽回了。
正树无奈地叹息,视线不经意捕捉到不远处的鸟居,回想起奶奶的话。
奶奶以前私自设立的神龛。
就位在环绕神社的树林中。
花点时间调查是否真有其事好像也不错。
「对了。」
正树对遥香说明了神龛的往事,她二话不说点头同意正树的提议。
神龛是在神社合祭已成定局的时候,奶奶为了不让产土神被送到外地而私自设置的。
尽管身在现代,正树还是认为奶奶这行为会遭天谴,不过也许那是人类的认知吧。从神明的角度来看,当时祂因为人类的问题被迫迁移,不知作何感想。
两人很快就找到了神龛。
步入树林中,踏过枯草前进,没多久目的地就映入眼帘。
也许是因为奶奶的木工技艺不足,那小小的神龛外观很有手工打造的感觉。而且因为只有奶奶知道神龛的存在,清扫及管理工作也都无人负责,现在已经荒废了。
「这个喔,虽然没办法修理,不过至少清理一下比较好吧?」
遥香的提案合乎情理。也许是承自奶奶的遗传,正树也不擅长木工,所以不可能新造一座神龛。因此遥香提出「至少帮忙打扫一下」的意见可说是理所当然。
正树与遥香做着拂去盖在神龛上的落叶等简单的清理工作,过程中正树将手伸向神龛前方的门,原本打算清理内部,不过那涉足神域的感觉让正树有点踌躇。正树在心中默念:「我没有要危害这座神龛,只是想打扫而已。」让他克服了恐惧、打开小门。里头究竟是什么样子?是贴着符咒,还是摆着造型怪异的石头之类的?想象的同时,正树探头看向门内。
「……这什么啊?」
昏暗狭小的空间摆着一支手机,不是现在人手一支的触控智慧型手机,是旧式的功能型手机。
一个现代机器放置在古老传统的空间中。
正树错愕地皱起眉头,将手机拿到手中。大概已经被弃置在这里很久了吧,没有最近被使用过的痕迹。正树判断这支手机应该算是垃圾,假设有颗小石头摆在这里,正树也会认为那石头是垃圾。但他实在不认为一支无人使用的旧型手机会是供品,于是把手机塞进口袋,轻轻拂去神龛内的灰尘,再度关上门。
清扫结束后,两人一同对着神龛合掌行礼。鸟鸣声环绕下,正树用眼角余光看向身旁,遥香以同样的姿势对着神龛闭眼垂首。
正树不知道她祈求什么,虽然跟她并肩站在这里,但是对彼此还是充满未知。筱山正树不知道她的过去,对方也是。一想到这里,正树也不禁怀疑自己喜欢的那个风间遥香是否真的是身旁的她。
她是风间遥香,却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风间遥香。
无解的疑问。
正树决定不去想,反正再怎么想也不会有答案。
将这问题搁在一旁,正树看向眼前的神龛。
邮筒的超常现象真的是起因于供奉这里的产土神?
如果真是这样,那究竟是源自于愤怒或诅咒?还是为了当地居民的幸福?又或者只是出自神明一时兴起?
一切仍在迷雾之中。
真相恐怕只有老天才知道了。
既然如此,如果可以站在神明的立场,也许多少能理解吧?
「反正也不可能。」
正树如此喃喃自语,放下合十的双手。
「接下来还有什么想看的地方?有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这个嘛,那么,我想看看你的学校。」
「咦?」
「在你的记忆中,我之前也在那边上学吧?况且你是不是真的——喂,干嘛一副复杂的表情啊?」
「没有啦,呃,该怎么说才好……」
正树其实不想带遥香去学校。虽然当时只是假装,正树也真实体验过宣称与她交往时同学们的反应,跟她一起出现肯定会被问东问西,最后还得在众人嫉妒的眼光下如坐针毡。
这种麻烦事正树可不想再体验。
所以正树对遥香这么回答:
「今天可不可以算了啊?我刚才结束练习回到家,实在懒得再去学校,如果是去其他任何地方都好。」
「其他地方就不用了。既然这样——」
遥香取出自己的手机,将另一只手伸向正树。正树知道她对自己有所要求,却搞不懂她到底要什么而皱起眉头。
「告诉我手机号码。」
「咦?……啊,对喔。」
明知道跟她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但还是会不时忘记这件事。
正树将手伸进口袋想取出手机却皱起眉头。没有。翻过全身上下每个口袋,还是找不到手机。
「你是怎么了?」
「……我好像把手机忘在家里了。」
遥香傻眼地叹息。
「那告诉我号码就好,回程我再打给你。」
好歹记得自己的手机号码吧?她投出轻蔑的视线。
正树当然记得,直接告诉遥香。
遥香将号码记录在手机里,满足地点头说:
「接下来,我的提议就是……我对你了解得还太少,所以,要不要试着互相联络?」
「何时?联络什么?」
「比方说今天发生的事。」
「每天?」
「每天。」
「……不觉得麻烦?」
遥香听了一本正经地说:
「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你某种程度上应该认识我,我对你却几乎一无所知。」
「嗯,是这样没错。」
「我想多了解你一点,你对我没兴趣吗?」
「……」
正树第一时间
无法回答。
过去风间遥香说过的话浮现脑海。
——既然没有共有的历史,那根本是不同的两个人了吧——
眼前的女性毫无疑问是风间遥香,但和以往的遥香又是不同人,她过往的人生并不存在筱山正树。
而且,如果筱山正树今后还想与风间遥香建立任何关系,对象只会是眼前的这位少女。
既然如此——
「我知道了,我会联络你。」
正树得到这样的结论。
这时,正树突然想起。
遥香说她要回家了,然后正树也会回到自己家,但是母亲与由美等在家里,她们肯定会追问正树与遥香的关系,这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正树对遥香提出这样的疑问。
「就回答是朋友不就好了?」
「朋友~~?」
「有什么不满吗?我倒觉得『认识的人』,不,『陌生人』也可以。」
「你讲得还真冷漠耶。」
「事实如此啊。」
还是老样子嘴巴不饶人。
正树为了报复她,低声说:
「……明明还说喜欢我的。」
刹那间,遥香不停猛咳。
「咳咳……你在鬼扯什么啦!我什么时候说过了!」
「明明就说了啊,你为了确认真相,跑到我家门口的时候。」
「那、那个不是!那句话不是那个意思!」
「啥?」
「就、就是那个!是对朋友的喜欢!」
「你骗谁啊!那时候讲的绝对不是这个意思吧!」
「才没有骗人!是你自作多情吧!」
「呜啊!太过分了!我也是纯情的高中男生耶!」
「在明信片上扯那么多谎,还敢说什么纯情?是喔?这就是你认为的纯情啊。」
「这、这我就无法反驳了……不过,你看清楚,这对纯洁明亮的眼睛!」
「很混浊耶。啊,难怪你看你自己觉得很纯情,真是悲剧。」
「我看是相反吧?会觉得我的眼睛混浊,应该是因为遥香同学的眼睛浊浊的吧?」
「你再说一次。」
「怎样啦?」
两人额头互抵大眼瞪小眼,紧接着又是一阵唇枪舌剑。
结果总是如此,也是意料中的事吧。
送遥香到车站,返家后坏消息正等着正树。
走上楼梯的途中听见母亲叫唤,来到更衣间一看,母亲正将清洗干净的棒球队制服挪到晒衣篮,看见正树出现便将那个东西递给正树。
「这个,你忘记从制服口袋拿出来了。」
「什么啊……呃,啊啊啊啊啊!」
母亲手中拿着的正是正树的手机。他回想起自己因为遥香突然造访而焦急过头,忘记手机塞在队服的口袋,就这么启动洗衣机。
「这要怎么办啊!不是开玩笑的!」
「都是因为你自己不拿出来啊。」
「自己好好反省吧。」母亲说完便提着晒衣篮走向庭院。正树握着毫无反应的手机,浑身无力地跪倒在地。
好不容易才打起精神站起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一面烦恼一面拉开房门,由美的身影映入眼帘。她跪坐在坐垫上,神色凝重、双手抱胸,一看见正树回到房间,便拍了拍榻榻米。
「正树,你坐好。好好解释你和风间小姐是什么关系。」
「我现在没那个心情啦!」
「什么?」
「你看!我的伙伴断气了啦。」
「手机本来就不会呼吸吧。」
「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送修,或是买新的啊。」
「不对,不是那个问题!」
当然送修是免不了的,但这并不是真正的问题。
风间遥香刚才说了。
——回程我再打给你——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她会估算筱山正树到家的时间打过来。换句话说,再过不久电话就要打来了。
如果现在要拿去店面修理,得耗费相当长的时间,首先得骑脚踏车三十分钟左右,经过各种手续,才能借到暂时替代用的手机,再怎么快也得一个小时。电话在这段时间打来的机率非常高,当然要是手机打不通,遥香也许还会再打来,但到时她问起没接电话的理由,会得到「因为不小心把手机扔进洗衣机」这个答案,真不知道她会怎么酸人。况且正树和她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他想尽可能避免降低自己的评价。
她那轻蔑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你连刚立下的约定都没办法遵守?啊,对喔,不好意思,是我太看得起你了——
正树在心中祈祷。
神啊,拜托救我脱离这个窘境吧。
「不过这也没办法吧。」
这并不是凭着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神明听到的话大概也会伤脑筋吧。
就在正树要放弃的时候,由美理解了状况跟他说:
「现在马上就要用到?那也不是没办法。」
「真的假的!」
正树冲向由美面前,由美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说明:
「你应该知道手机里面都有SIM卡吧?如果把你手机里的SIM卡放到我的手机,那我的手机就会变成你的手机,当然打给你的电话也会打到这支手机。」
「好像盗用一样。」
话虽如此,确实是个有用的资讯。
正树立刻从自己的手机取出SIM卡。虽然在洗衣机里浸湿了,正树细心将它擦干,随后对由美要求:
「那你手机借我一下。」
「我不要。」
「……咦?」
「你都不跟我解释和风间小姐的关系,我也没理由帮你嘛。」
「别这样啦,拜托一下,好不好?」
「我想成为懂得拒绝的日本人。」
「唔……你今天特别顽固耶。」
「真的非用手机不可的话,去跟伯母借不就好了?」
「可以吗?我妈用的是旧型,我的是智慧型手机耶。」
「问题在于装在里面的SIM卡大小,和手机的种类没关系。」
看来SIM卡也有规格——不同的尺寸。
「不过没办法用电子邮件或上网之类的。」
「是喔?不过现在只要能接听电话就很够了,我去找我妈借一下。」
正树冲下楼,对在庭院晾衣服的母亲解释后跟母亲借了手机。对机械不熟悉的母亲担心地问:「随便换里头的卡片不会坏掉吗?」但她的担忧只是多余,问题不在手机会不会坏掉,而是两支手机的SIM卡规格根本不合,无法使用。当正树叹息「这下束手无策了」时,他回想起口袋里的那玩意儿——被弃置在神龛中的那只旧型手机。正树不抱期望地检查SIM卡规格,恰巧与他的相符。不过手机也有可能坏了,加上现在电池耗尽也无法使用,虽然想充电,但和母亲的旧型手机的充电器规格也不符。果然还是没办法啊——正当正树放弃要走回房间时,晾好衣服的母亲突然跟他说:
「也许有那个手机能用的充电器喔。」
「不行啦,你的那个不合。」
「你等一下就对了。」
母亲说完,从楼梯下的储藏室拿出一个塑胶袋,里头装了好几个充电器,彼此的电线缠在一起。母亲解释:「以前的东西全收在这里了。」毕竟连七年前的贺年卡她都留着,会留这堆可能再也用不上的充电器,正树也不觉得奇怪。
「你就试试看有没有能用的吧。」
死马当活马医,正树接过整个塑胶袋回到房间,立刻翻找是否有规格符合的充电器。出乎意料地很快就找到目标,开始充电,随后立刻接到电话。正树慌慌张张地接听:
「喂!请问哪位!」
『吓到我了。干嘛这么大声……是我,风间遥香。』
「啊~~嗯。我知道我知道,没事没事,没任何问题。」
『啊?』
「没事,我这边刚才出了一点小差错,没什么大问题。」
『?』
遥香有些狐疑,但也没再追究,看来应该是蒙混过去了。
正树松了一口气,在心中说着:「安全上垒。」
结束通话后,正树将完成任务的手机扔在桌上。
由美见状问道:
「那手机是从哪里来的啊?」
「废弃神社附近不是有片树林吗?那边有一座神龛,手机是在里面找到的。」
「你说手机?」
「我知道你不相信,但它真的就放在神龛里头。」
「哦~~……所以你就把它随手带回来了?」
「反正一定是有人恶作剧放在里头的。」
毕竟那时是在打扫,看见垃圾就带走也是理所当然吧。
「真是这样就好了。」
由美的语气别有深意,正树询问她是什么意思。
「正树你也听说过吧?把诅咒人偶寄放在神社供养之类的,也许那手机不是人家恶作剧扔在那边,其实是……对了,正树
,不如你的手机送修的时候,就用这支试试看嘛。」
「你前面这样说,后面居然还能提出这种建议喔?」
「也许会发生什么不可思议的现象喔。」
「那你自己去试啊。」
她之前想利用筱山正树去测试那个邮筒,这次居然又想让人当白老鼠。这青梅竹马看起来一副纯真善良的模样,但可不是吃素的。
「我自己试?我才不要。」
「我也不要啊。」
「咦?为什么?难道你不敢用那支有问题的灵异手机?」
「啥?我一点也不怕啊,而且你干嘛随便认定这手机有鬼。」
「那你会试着用用看喽?」
「我说你啊~~……这种激将法我怎么可能会中招?」
面对坚决不从的正树,由美拿不出办法地说:
「正树,你应该欠我一份人情吧?你之所以会知道这手机能用,是我告诉你的吧?你就当作报恩试用一阵子嘛。」
「呃……这也不是没道理……」
「还是说你怕遇到灵异事件就不顾这次的恩情了?」
「你是在哪里学会这种威胁法的……」
既然如此,也没办法了。
「好啦,手机送修的时候,我用用看就是了。」
「喔喔,真不愧是正树!男子汉!」
「还好啦。」
虽然非常有中计的感觉,但今天就把手机送修,拿回来之前先用这支有问题的手机吧。
好不容易躲过了遥香的问题,这下又遇到新问题了。
正树这么想着,不禁疲惫地叹息。
顺带一提,店员说手机送修需要两周,在那之前都得和这支有问题的旧型手机相处。
一想到这里,正树再度深深叹息。
就如同夏天短袖制服随着季节变化换成长袖,接着又换成西装外套,历经与遥香的「邂逅」后,正树在新的日常生活中迈开步伐。
早晨。
比没参加社团的时候更早起床,参加棒球队的晨练。
没有和风间遥香在同一镇上、同一高中的正常世界里,筱山正树在发生土石流的星期六还没回到棒球队。这也是理所当然,正树之所以会回到棒球队是因为遥香的斥责,没有这件事的话自然也没有归队的契机。
所以确定遥香还活着后,正树再度拜访棒球队,正式提出归队的请求。于是现在又能像这样参加晨练。
中午。
正树习惯跟他的好友井上一起吃饭,这和以前一模一样。唯一的差异在于井上虽然还是暗恋同班同学谷川,但他从未跟任何人说或寻求意见,当然,他也认为正树不知道这件事。
傍晚。
放学后参加棒球队的活动,挥洒汗水、追逐白球直到天色转暗,最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与棒球队的伙伴们一同踏上归途。
夜晚。
在浴室洗去练习时的汗水跟脏污,跟下班的父亲在家共进晚餐,结束后就回到自己房间,拿有问题的手机联络遥香。
打电话联络,这是跟她立下的约定。
另一方面,「邂逅」之后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没有再跟她见面。
若要问原因,正树也答不上来。硬要回答的话,原因大概就是「没时间」吧。
回到棒球队之后,平日放学后肯定没时间见面,假日也有练习,练习结束后也没有多余的体力特地跑去见她。虽然正树心里希望她能主动过来,但也很难想象她会为了见筱山正树一面,特地到另一个城镇。
比想象中更淡泊的关系,然而正树觉得「这也许满符合彼此的关系」。
突然就成天腻在一起也满奇怪的,况且对她而言,「筱山正树」是个才刚见面的陌生人,要认识他这个人恐怕还需要更多时间和距离吧。
简单说,这就是筱山正树新的日常生活。
某天的午休时间。
「听说今天下午不上课喔。」
正树品尝着母亲做的便当,坐在桌子对面的井上突然这么说道。
「是喔?不错啊。不过是要干嘛?」
「好像是下午的课程全部取消,要用来讨论园游会要办什么。」
「不久前才办过球技大赛,马上就有下一个活动了喔?」
「球技大赛和园游会是两码子事啊,球技大赛才一天,园游会加上前制准备期就有将近一整个月。」
「喔,是这样啊。」
正树不当一回事地回应,再度将筷子伸向便当。
就在这时,有问题的手机震动起来。
正树立刻从口袋拿出来,确认是谁打的电话,但一看却让他疑惑地皱起眉头。
「……啥?」
由美说过,这支手机能打电话,但无法使用邮件功能。
正树开始使用的第一天也实际实验过,确实无法发送。
但刚才手机震动,并非是接到电话,而是收到简讯。
正树满心纳闷,还是打开简讯,寄件人的栏位写着井上,文中写着「好想跟谷川同学一起当执行委员」。
正树立刻转头看向井上。
「你刚刚传简讯给我?」
「什么啊?我现在手上拿着筷子,不是手机啊。况且你人就在这里,有事的话直接告诉你不就好了?」
「也对……」
在原本使用的手机修好之前,他决定先用这支有问题的手机,手机里只存了少数人的号码。
听说如果把通讯录储存在SIM卡,现在用这支旧型手机也能看见之前存的通讯录,但正树总是把资料储存在手机,必须重新登录常用的号码。反正也只是忍耐几天,正树只输入了家人和由美、遥香,以及学校比较常联络的朋友。
虽然井上也是其中一人,但还是很不对劲。因为这支手机根本没有登录任何邮件信箱,就算井上真的寄信给正树,这支手机应该也收不到。
理应收不到的简讯,寄件人是井上,再加上文中内容。
这些要素串起来代表什么?
「既然你这么介意,就回讯看看嘛。」
「……咦?」
井上起身的同时说道:
「回信问对方『请问你是哪位』,如果对方回信不就解决了?」
「这样说也是啦……」
「我去买饮料,你有什么要买的吗?」
「我不用。」
正树回答后,井上自己走向福利社。正树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低头看向手机,回信给身份不明的对象。不对,这封简讯本身就是有问题兼意义不明,正树个性再怎么乐观也不太愿意回信。既然如此又该怎么办才好?正树一直沉思到钟声响起。
就如井上所说,下午的课程全都变成了班会时间,用来讨论园游会。首先要选出园游会执行委员男、女各一,再以那两人为中心决定本班要举办的项目。
不过,班上根本没人自愿想当执行委员。
没错,这才是筱山正树认识的班级样貌。不像记忆中准备球技大赛的时候,有自愿接下麻烦事的风间遥香。
正树也用手撑着脸颊,装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
「没人啊,那就抽签决定吧。」
「咦咦咦~~」班导的话一出,学生们不满的声音瞬间充斥教室。因为大家都想着:如果要凭运气决定,这差事不就有可能会落在自己头上吗?
正树也同样出声反对。
然而对学生们的非难置若罔闻,最终手段抽签就这么开始了。
「那就从女生开始。」
遵循班导的指示,班上女生一个接一个从放在讲桌上的箱子里抽出手作签,躲过一劫的欣喜声接二连三响起时,轮到谷川了。个性胆小低调的她战战兢兢地将手伸进箱子里,拿了一张签之后把手抽出来,同时目睹了结果。签从她手中滑落,她像是贫血般无力地蹲下身。
班导捡起掉在地上的签。
「嗯,女生是谷川。」
这句话让女生们理解了一切,她们纷纷对着牺牲者双手合十示意。
在这瞬间,正树一脸惊愕。
理由是刚才收到的简讯。
——好想跟谷川同学一起当执行委员——
正树还无法确定那封简讯表示什么,但文中的「执行委员」指的或许就是园游会的执行委员。若真是如此,那封简讯就等于说中了抽签的结果。
这是恰巧吗?
在正树感到讶异的同时,班导说道:
「好了,那接下来换男生。」
瞬间,所有男生都感到一阵紧张。
谁也不想抽签,会不会被选上居然要听天由命,这绝对要想办法避免。
这样的话,只剩下主动推荐人选这一条路。
我觉得某某很适合——如此这般将朋友推上献祭台的冷血行径,也许有些人的友情会因此决裂。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了自己,人总是能变得残酷无情。
众人带着警戒的眼神观察四周。
就在这时,正树的手机再度震动,寄件人同样是井上,但内容略有变化。
——唉~~没当上执行委员啊
~~——
从内容可以感受到夹杂了咒骂的失落。
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问题」这个词掠过正树的脑海。
供奉在神龛内的手机,该不会正在接收某些超常对象寄出的讯息吧?
这念头浮现时,手机再度震动,收到新的简讯。寄件人是井上,内容带着遗憾。
——要是自己当时自愿,和谷川同学站在一起的人就是我了啊~~——
讯息接二连三送到眼前,简直像遇到灵异事件。
「呜哇啊啊啊!」
正树无法忍受,将手机扔向桌面,站起身。
难以言喻的诡异,仿佛有个超常对象正试图接触自己。
这些简讯究竟是什么意思?
正树愣愣地看着自己扔在桌上的手机,这时班导说:
「筱山,你愿意当吗?」
「……咦?」
正树傻了数秒,立刻就理解全班只有自己站着。正树立刻回答「没有」并坐下,用声音和行动明确表示自己不愿意,但男同学们把这当成天大的好机会,开始起哄要班导指定正树担任执行委员。正树正面迎击,回答「我不要」。就在这片混乱中,桌上的手机再度震动。正树听见班导说「现在先收起来」,连忙将手伸向手机,踌躇了一瞬间。就在正树拿不出其他办法,只好将手机握在掌心时,不经意发现起哄的男生中只有一个人陷入沉默。
是井上。
井上表情认真地直视前方。
正树沿着那个方向看去,发现讲台附近的谷川时,灵机一动。
井上暗恋谷川,既然谷川被选为执行委员,他也许会想和她一起吧?但是井上的个性不喜欢出风头,而且之前谁都不愿意,在谷川抽到签后却立刻积极毛遂自荐,那就像公然昭告自己对谷川有好感。
也许是这样,井上才没有参加众人的起哄,只是直盯着前方。
正树为了确认自己的预测是否正确,高高地举起手。
「我觉得另一个执行委员给井上同学当比较好。」
试着推荐看看,如果自己猜错,井上应该会立刻拒绝吧。但如果猜得没错,他应该不会拒绝才对。
井上会怎么回答?
正树看向井上。
他先是拉高音量大喊:「为什么是我?」但因为班导说了:「你愿意帮忙吗?」让井上迟疑了一会儿,接着将「你居然出卖朋友」的责难眼神投向正树,最后在大家的起哄声中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这个职务。
这就是答案。表现出不情愿,但还是答应了,就表示是这么回事吧。
最后决定由这两人担任执行委员,手足无措的谷川与表情紧张的井上站上讲台,显得有点笨拙但还是开始园游会的讨论。
同时教室内骚声四起,园游会要做些什么,从常见的意见到古怪的提案都有,班上同学接二连三提出各式各样的想法,井上一一写在黑板上。
这时,正树看向手中的手机,然后将它扔进书包里。他实在不怎么放心把这玩意儿放在自己的口袋。
不确定的因素还太多,难以理解的诡异。
「对了,正树有什么点子吗?」
有同学这么问,正树突然回过神来,转头一看,对方的眼神充满了「要好好享受接下来一连串的活动」的光芒。正树见状,决定暂时忘了手机的事,开心地跟同学一起讨论,不再像球技大赛时自以为是旁观者。这是现在的筱山正树的想法。
放学后,正树没有去棒球队,而是直接到了传说研究会的房间。
分配给社团活动使用的旧校舍内,正树敲了敲其中一个房间的门。回应的声音只有一个,转动门把走进去,三面被书架环绕的房间里,研究会会员之一由美就在眼前。
「怎么啦,正树?」
「有点事想问你……其他人呢?」
「没来啊。」
「我每次来都没见到其他人,难道大家是故意避着我?」
「怎么可能,谁晓得正树什么时候会来,怎么可能故意躲你?」
「那就好……不对,不太好吧。你这不就是承认这是个没什么干劲的同好会吗?」
「哎呀,这本来就是事实嘛,在园游会也没打算做任何发表。」
「这点倒是和棒球队一样。」
「你们棒球队也没什么干劲嘛。」
「真失礼耶,当然有啊,只是目标不在甲子园或职业选手而已。」
大家一起开心打棒球。这就是棒球队的大原则。
「对了,正树你们班打算做什么?」
「嗯?你说园游会喔?我们班已经决定要做鬼屋了。」
起初想摆摊卖食物的意见占多数,但是班导一句「如果要做餐饮相关,验尿之类的检查跑不掉喔」,之后这类选项的人气坠落谷底,取而代之的是鬼屋声浪急速攀升。
「那你们班要做什么?」
「演话剧。」
「听起来就很麻烦……要演什么?」
「还没决定,之后才会决定主题和角色分配。」
「哦~~……等一下。」
正树突然想起来这里的目的。
「我有事想问你。」
正树取出那支手机。
「这个,你不是说没办法收发邮件吗?」
「应该是这样没错。」
「今天,这支手机收到简讯了。」
由美满脸狐疑地眯细双眼。
「真的假的?」
「我干嘛骗你,话说,你不是原本就在期待这种现象发生吗?」
「嗯,是没错啦……」
由美的态度表现出有点怀疑的样子。
因此正树立刻打开收件匣,给由美看简讯。
但是——
「……奇怪?不见了?」
不知为何,井上寄来的简讯消失了。
正树不记得自己有删除。
明明没有删除,为什么会消失?
收件匣内只留有不是刚才收到的简讯,大概是之前的使用者留下的吧。内容如下:
——原本以为那孩子能更努力,真遗憾——
然而这些过去的简讯,正树一点也不在乎。
正树告诉自己,肯定存在某处。
一一检查收件匣之外的其他信件存放匣,还是找不到。
由美跟正树说:
「……正树,你只是太累了。」
「不要露出那种怜悯的眼神!」
「今天早点回家好好睡一觉吧。」
「我很正常!」
「我明白我明白,正树很正常,只是一时之间看见幻觉而已。但我也不晓得看见幻觉的人算不算正常。」
「不对,那个不是幻觉,我真的看到好几次,有简讯寄来。」
「原来如此,所以问题出在正树的脑袋——」
「就说了我的脑袋没问题,我来这里是想问你这是不是什么超常现象!」
「也许是来自冥界的讯息吧。简单说就是幽灵。」
「……幽灵?」
「嗯,幽灵。不过啊,正树,有句话我希望你一定要记住。」
由美温柔地微笑,将手轻轻搁在正树的肩膀上。
「其实包含幽灵在内的灵异现象全都不可能发生喔。」
「你有什么立场讲这句话!」
置身在这名为「传说研究会」的同好会,爱好超自然现象,居然说得出这种话。
「总之,我来是想拜托你调查看看有没有相关的传说。」
「传简讯到手机……怎么可能有这种现代风格的民间传说嘛。」
这么说也没错。
虽然正树刚刚才对由美提出请求,但转念一想觉得满有道理的。
「那有没有别人的心声会变成讯息之类的传说?」
「什么跟什么……我接下来也许会为了准备园游会愈来愈忙,没办法保证有空喔。」
「有空的时候帮一下就好。」
正树再三拜托,由美终于无奈地答应。但她最后依旧强调「有空才能帮忙」这个但书。
夏天的这个时候晚霞还遍布天空,但随着夏季告终,天空转暗的时间似乎突然提早了。
在昏暗的天空下,正树与住在镇上的队友们一起踏上归途,最后在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道别。正树独自一人等红灯时,一辆轿车从眼前驶过,正树不经意看向那辆车。它停在不远处,只见一名女高中生从副驾驶座下了车。
少女有着卷翘的男孩风短发,眉毛短、眼型细长,脸上化了妆,脖子上戴着心型的项链,耳朵戴着耳环,制服裙子改得特别短,有种品行不良的感觉。
外表轻佻的少女迈步走向正树。
正树以为对方想找碴,所以提高警觉。那女高中生来到眼前,仔细打量正树全身上下后露出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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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筱山正树?」
「……咦?请问你是哪位?」
纳闷地看着眼前的女高中生,正树这时才察觉她身上的制服和遥香现在的高中制服款式一样。
她也许是透过遥香
才知道自己的吧?
正树如此猜测,但事实似乎不是这样。
「嗯?你该不会还没看出来吧?是我啊,宫岛莉嘉。以前不是常在一起玩吗?在空地上打棒球之类的。」
「宫岛莉嘉……喔!是莉嘉喔!」
正树终于回想起她的身份。
小学时正树曾与朋友们组队在空地上打棒球。
莉嘉也是其中一名队员,她打起棒球满有一手,再加上她曾经指导总在场边观战的板凳队员由美如何挥棒,正树的印象还满深的。
但后来由美连观战也不再参加的时候,莉嘉也退出了棒球队,棒球队不久后便解散。之后正树与包含她在内的成员们也渐渐变得疏远,莉嘉则是在升国中时转学离开了这城镇。
「啊~~真是怀念。几年没见了?唉,不管几年也没差就是了。」
「还真随意啊。」
「你现在还是跟大家很要好?」
「没有,现在只剩由美还会见面。」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匪浅是吧?」
「大概吧,毕竟我们的家很近,也上同一间高中。」
「哦,同一间高中……」
莉嘉看向正树身上的球队队服。
「现在还在打棒球?」
「现役热血高中棒球队员。」
「我记得不久前有个夏天的棒球比赛,你们成绩怎样?」
「嗯,还算满努力的啦。」
「实际的成绩是?」
「……第二轮淘汰。」
「啊哈哈哈!真不中用!」
「不要笑啦,话先说在前头,第一轮就有一半的学校输掉了喔。」
「听你这样讲,第二轮才被淘汰也算不错的成绩啊。对了,由美有参加什么社团吗?」
「她加入了一个叫『传说研究会』的同好会,是个没什么干劲的同好会,园游会也没有要成果发表。」
「……园游会?」
「还有一段时间啦,我们学校要办。」
「哦~~那正树你们班要做什么?」
「我们班是鬼屋,顺带一提,由美班上好像是演话剧。」
「咦?由美要演话剧喔……啊,不过话剧也有幕后的工作,应该没问题吧。」
正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而皱起眉头。察觉了正树的困惑,莉嘉说:
「因为由美没办法当主角啊,她承受不了压力。」
这一点正树也并非无法理解。
国小的毕业典礼要朗诵谢辞时,每个人都分配到一段必须朗读的文章,当时由美不但口吃还惊惶失措。
国中运动会的班级接力赛,由美不只是接力棒脱手,还不小心踢飞接力棒,让他们班级排名从第一名瞬间落到吊车尾。
像这类「绝不能失败的场合」,由美总是会搞砸。
不过莉嘉会认为由美「承受不了压力」,似乎有不同的原因。
「由美会变成这样,也许是因为我的错。」
「什么意思啊?」
莉嘉语带歉疚地说明。
当初陪由美练习挥棒时,莉嘉曾这么告诉过她。
——如果没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我可以相信由美一定能办到吗?可以期待吗?——
结果,由美一次也没挥出去就被三振出局了。
「……你干嘛讲这种话啊?」
「没有啦,我真的觉得抱歉,那时候的我虽然还是个小学生,但正好是容易钻牛角尖的时期,你还记得我当时有在学钢琴吗?」
「好像是车站附近的钢琴教室?」
「对,那时候刚好有个比赛,我为了在比赛上夺得第一名,努力了好一阵子,而且是非常努力喔,但最后连一个小奖项都没拿到。在那之后就发生了由美事件,说穿了就是我把气出在由美身上,我后来也有跟她道歉,但好像对她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我说你啊……」
也许这并非道歉就能了事,但既然莉嘉已经道歉,正树也不是当事人,没立场指责她什么。更何况她看起来也有在反省,正树就没再多说什么。
「简单说就这样,所以我想由美应该没办法当话剧的主角。」
「很难讲,毕竟都是高中生了,应该没问题吧?」
「无论如何,只能祈祷她别当上主角了。」
这时,刚才载莉嘉来的车传来喇叭声。转头一看,一名中年男性从驾驶座探出头来。
「他是……?」
正树这么一问,莉嘉犹疑了半晌。
「嗯~~该怎么说才好~~……恋人之上,家人以下。」
「啥?」
「说穿了就是爹地啦,爹地。」
正树想再追问「爹地」究竟是指什么时,喇叭声再度响起。
「抱歉,我得走了。」
莉嘉转身走向轿车,但立刻又走回正树面前。
「至少把手机号码告诉我吧,难得像这样又遇见。」
「好啊。」
正树取出手机,莉嘉露出惊讶的表情。
「怎么了?」
「咦?没有啦,只是没想到你还在用旧型手机。」
「有些一言难尽的理由啊。」
交换彼此的手机号码后,莉嘉这次终于头也不回地走向轿车。与中年男性短短交谈几句话之后,转过头来对正树挥挥手,坐上副驾驶座。轿车随即发动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