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日的闹区人来人往。我抬头看向大楼间的天空,开口问道:
『能成功吗?』
『会成功的。别担心。』
自信满满的回复。我听到这句话便放下心来,向前迈出一步。
在我身旁的「他」看起来非常成熟,所以我一直到最后都没预料到。
就算可以看到,也不能相信那个未来。
所以我们,我——
『别担心,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只有这句话残留在我的脑海中。
残留着,但和苦涩的记忆一起沉了下去。
不时会在梦中浮现的影像,是没能改变的幻视的结果。
大太阳下的柏油路,倒在地上的背影。
我以颤抖的双手遮住脸。
『……这不是真的。』
拜托谁来告诉我这是假的。
要是等待着我的是这种未来,那我……
我这个能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存在的呢?
※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您帮忙填个问卷吗?」
在距离车站前有些距离的大马路上,被人这样搭话的主妇停下了脚步。平常她应该会不屑一顾地走过去吧,今天之所以会意外地引起她的注意,大概是因为对方是个感觉不错的女大学生吧。
在寒冷的青空下,穿着淡绿色短大衣与及膝百褶裙的女大学生把手上拿着的小巧米袋拿高给对方看。
「现在填问卷的话就送这个喔。」
「米?我正好想要呢……」
提着购物袋的主妇很有兴趣地探头窥视女大学生手上拿着的夹板。在附近看到这一幕的我不禁吓了一跳,但不愧是铃小姐,似乎毫无破绽。夹板上面夹着的纸,似乎没写什么会让人起疑的内容。
铃小姐对她粲然一笑。
「是毕业论文要用的,不好意思要麻烦您了。」
「哎呀,是这样啊?」
一听对方是大学生,主妇又更放下戒心了。这附近的大学除了我就读的大学之外,就只有铃小姐就读的女子大学,而这两所学校在附近住户之间的评价都不错。当然,这次的作战计划也把这点给考虑在内了。
我拿起手机确认时间。
电子钟显示的分钟数过了五十九分,上面显示的时间一下子变了。
就在这瞬间,一台车伴随着激烈的冲撞声,撞进了眼前的橱窗里。
令人惊愕,空白的一瞬间。
玻璃粉碎,周遭传来尖叫声。
像是听到尖叫声才回过神来似的,周遭的人慌张地开始行动。有的人打电话报警,有的人则是拿起手机相机拍照。我以苦涩的心情看着周遭随着骚动快速聚集过来的看热闹人群。
——不管怎样,这次的任务到这里就结束了。
提着购物袋的主妇虽然因为身边发生的意外而大吃一惊,但呼地一声叹了口气之后便回过头来。
「吓了我一跳……真可怕呢,咦?人呢?」
铃小姐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和她弯过邻近的转角,同时看了看她手上的夹板。
「这个问卷是什么?」
「关于每天家务劳动平均值的问卷,我跟家政系的朋友借的。」
「原来如此,看起来很有那么一回事呢。」
虽然对以为可以拿到米的主妇有些过意不去,但这点还希望她能体谅一下。
毕竟她差点就要被卷入那台车失控所造成的意外中丧命了。
和铃小姐一起行动后过了一个多月。
成功改变未来的幻影人数这已经是第六个了。一开始虽然无法掌握诀窍,总是很惊险,但最近也愈来愈上手了。
拜此所赐,现在我们的行动范围也扩张到电车下两站的地方来。我们采取各式各样的对策来应变各种事件,比方说发现会因为醉倒在路上睡着而冻死的人就报警处理;向会被左转车辆给撞上的脚踏车骑士搭话,借此错开时间。
而这些处理方式的共通点,就是「连我都无法预测铃小姐会采取什么行动」。这说起来也很单纯,就是超乎我观测外的行动,才能成功改变未来吧。
以这点来说,铃小姐的行动几乎都在我的预料之外。应该说太出乎意料了,不时会希望她稍微收敛一点。虽然作为颠覆幻影结果的伙伴而言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材了,但我想在一起会让人这么疲惫的人应该也不多吧。
铃小姐把夹板和米收进托特包中。
「米果然能打动人心。只要送米的话,就会觉得对方『是个好人!』呢。」
「这点因人而异吧……」
「要用怎样的赠品才能让对方愿意听我说话,这个我也想了很久耶。像是葱之类的啊,葱是必需品吧?」
「我哪知道……而且那个人的购物袋里有葱喔……不需要那么多葱吧。」
「要是有葱和白饭,就可以做葱花丼了呢……神长,我们下次去丼饭店吃午餐怎么样?啊,我会选有亲子丼的店。」
「我的确喜欢亲子丼,可是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啊,还是要吃蛋包饭?我知道一间蛋皮柔滑软嫩的好吃店家喔。」
「你还是老样子,平常就不听人说话耶!我是无所谓啦!」
亲子丼和蛋包饭我是都很喜欢没错,但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跟铃小姐说过喜欢吃的东西。这个人真可怕,是会读心术吗?
不过先不管读心术,我确实也觉得该开发一下新店家了。因为跟铃小姐一起去的店,我们大多会像这样在店里大声喧哗起来,已经有好几家店不能再去了。实在遗憾。
就在我重重叹了一口气的时候,背包中传来手机收到讯息的声音。我拿出来一看,传来的人是站在我眼前的铃小姐。讯息内容是「好想吃沾面」。
「……这是怎样?」
「啊,那个是我试着预约发送的,昨天晚上我很想吃沾面。」
「这种事情直接说啦。」
「我想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可能会忘记自己想吃这件事啊。」
「既然忘了,就代表已经不想吃了吧!」
这个人真的有哪根筋不太对。
我们无可奈何地去吃了沾面。细面跟盐味的高汤很搭,真的很好吃。最后加汤稀释的沾面酱汁也很好喝,因为很好吃,所以铃小姐从头到尾都没说话这点是恰到好处。下次再去那家店吧。
吃得饱饱的我们为了帮助消化,便往女子大学的方向走去。经过途中的住宅区时,我忽然环顾了一下四周。
发现某件事情后,我瞪大了眼——铃小姐或许是察觉到我不太对劲,也转过头来。
「怎么了?神长,你看到什么了吗?」
「……不,我什么都没看到。」
听到我这有些迟疑的回答,铃小姐露出疑惑的表情。尽管如此却没有进一步追问,想必是她心中也有些想法吧。
而我的回答并非谎言。
——一个月前看到的女性幻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那个像是在找工作的美术大学学生,穿着套装,手上拿着素描本的女性。
以幻影的透明程度来看,我想她至少还要再过半年以上才会丧命。其实在我们开始救人到现在,我曾多次自己跑来确认……可是她的幻影完全没有变清晰的样子。
而现在那幻影却不见了。在我有记忆的范围内,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幻影只有在成为现实,或是我们成功阻止事件发生的时候会消失而已,我不知道还有什么除此之外的案例。虽然也有可能只是我看不见,实际上幻影仍然存在……但我这种特殊的视力有可能会衰退吗?
「还是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的救人小队……」
「嗯?神长你说什么?」
「没什么。」
要是让铃小姐知道这种事,感觉她一定会说「去寻找同志吧!」让事情变得很麻烦。我悄悄地窥视着大多时候只会直线思考的她。
微卷的飘逸长发,惹人怜爱的面容。简直像是等身大娃娃的长相,要是给她穿上古典蕾丝洋装,应该会很适合。
然而铃小姐多半都是做方便活动的打扮,也反映了她本人的个性吧。今天也穿了宽松的针织毛衣搭配贴身牛仔裤。而手指上之所以会贴着OK绷,是因为在之前处理幻影事件时稍微割伤了。自从开始阻止幻影事件发生后,我和铃小姐身上便到处是新的伤口。每当她受伤,我便会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没用。
——照这个样子看来,要保护她自己的性命应该也得费上一番功夫吧。
颠覆幻视所看见的未来。其中最重要的课题,就是如何避免铃小姐的死亡。至少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件事。
总是坐在公园长椅上的她,一直是我的心灵支柱。防止铃小姐丧命,恐怕就是上天赋予我最大的课题吧。
「虽然问题出在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幻影中的铃小姐是短发,穿着冬天的外套以及长的宽摆裙。就算一样是冬天,可是从和现在完全不同的服装来看,或许是明年冬天的事。因为她的幻影至今为止看起来一直都是半透明的,老实说完全
无法预测。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铃小姐的幻影从我初次看到的时候开始,透明度就几乎完全没变过。
所以现在我也只能从透过幻视所看到的外观来猜测……但铃小姐是个怪人,也有可能会在盛夏时穿着冬季外套。很难说她不会做这种事,她就是这种人。虽然我觉得这根本是在找我麻烦就是了。
——要是还有一年时间……
那一定是段感觉过得很快,十分短暂的时光吧。在那段时间内,我得找出破解铃小姐幻影的方法才行。
最实际的方法是找到铃小姐之外的人帮忙。既然对象是铃小姐,她自己本身的行动一定也包含在幻影的预测内了。这点对于身为观测者的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所以需要创造一些别的转机。
「要是有其他人……」
可是还有谁会愿意听我这超乎寻常的话呢。
至今为止只要我说了关于幻视的事,所有人都会傻眼地看着我——
『哦……你能看见那种东西啊,真厉害。』
这声音忽然在我的脑中响起。
我应该没听过的声音……不,不对。我曾经听过这声音。
「这是……」
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沉思,这时铃小姐忽然牵起我的手。思考被打断的我看了一眼牵在一起的手。
「怎么了?」
「那个,你看你看。」
铃小姐指着的是面向马路的小杂货店橱窗,那上面正倒映出我们牵着手的倒影。在我们后面虽然有个像是社会新鲜人,穿着灰色西装的青年经过,但我想她要我看的应该是我们两个吧。
我问橱窗中看起来很开心的铃小姐。
「嗯,有我们的倒影,所以呢?」
「哼~神长的反应真无趣……」
「你是期待我有怎样的反应啊……」
「就是更……比方说我们两个看起来是什么感觉之类的啊。」
「看起来不就像救人小队吗?」
「你明明说两个人根本不能称作小队的!」
尽管铃小姐抱怨个没完,但我也不可能总是配合她的突发奇想。不过我是一直都没有配合她啦,今天也一样。大概永远不会变吧。
我和铃小姐就这样牵着手继续走,在没有人车经过的路上,只听见她那清澈的声音。
「最近这附近感觉看不到什么幻影吗?」
「是啊,毕竟原本会经过这里的人就不多。就算看到了,救人小队也会马上想办法做点什么。」
「看得出成果这点真能激励人心呢。啊,我看不见就是了。」
「是啊。」
只有我能看见「他们」。所以说得夸张点,关于我所看到的幻影,我是可以谎称「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的。
不过针对这件事,铃小姐目前似乎没对我起疑心,所以我也没必要刻意说谎。尽管我觉得说不定哪天会需要用上这个手段,但那一天还没到。
不时吹起的冷风,让我立起大衣的领子。
「铃小姐还有时间的话,要去别的地方也行喔。啊,不过已经十二月了,是不是有考试之类的啊?」
「大学要等过完年后才会考试,所以不要紧。不过神长你去人多的地方会很辛苦吧?」
「是啦。」
在市中心的闹区那种地方,光是人的数量多,看到的幻影也会变多。
「老实说在人群中很难分辨现实的人类和幻影。毕竟也有会做出避开他人动作的幻影,我也曾经忽然在人群中看见很凄惨的景象。发生那种事情还是对心脏不太好啊。」
所以我基本上不会去人多的地方。
虽然也是有例外……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我记得是个大晴天,地点好像是……池袋吧。还是老样子,想不太起来。
我只记得人很多,多到甚至走到马路上。
不过那时候……我记得马路上确实空得不像话。
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
「……」
我的头忽然一阵刺痛,刚刚在胸中感受到的不安扩散开来。
眼睑内侧闪过我没见过的景象。
大白天的城镇里,在柏油路上扩散开来的血。
白色的斑马线。
周遭传来人们的尖叫声,四周有好几个人倒在地上。
有人为了帮助他们而奔走,也有人在犹豫要不要逃走。
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背影,不断流出的血。
那时候我到底做了什么?
而「他」是——
「神长?」
被人用像是哀号般的声音呼唤,我缓缓地抬起视线。
在我眼前的是铃小姐,她正担心地窥视着我的表情,两手不知何时抓着我的肩膀。
「咦……抱歉,我好像发了一下呆。」
「你忽然停下来,吓了我一跳,而且你的脸很糟耶。」
「……铃小姐你这说法才糟糕吧。」
既然她这么说,我想是我的脸色不太好吧。
我打算用手拭去满头的汗水,铃小姐发现后便拿了手帕给我。柔软的粉红色毛巾料手帕上有小猪图案的刺绣,简直像是幼稚园小朋友的东西。我不禁喷笑……似乎是下意识地克制住了,我呼出一口气。
「谢谢你,我洗完再还给你吧?」
「直接还给我就好了,神长你不会洗衣服吧?」
「洗衣机我还是会用的……只要把水跟洗衣精放进去,按下按钮就好了吧。」
「光你这句话就不行了。」
「……」
到底是哪里不行啊?难道放洗衣精进去有一定的步骤吗?
说是这样说,但家事全都仰赖母亲帮忙也是事实。我将手帕放进包包里,重整心情。
然而就算这样,身体也没办法马上调适过来,脑中还是不断闪过那些画面,就像硬是吞下去的小石头囤积在胃里。我拖着忧郁感前进,脚步蹒跚,想要停在空无一物的路上。
注意到我的步调慢了下来,铃小姐又过来确认我的状况。
「你到底怎么了?虽然现在是冬天,不过你是中暑了吗?」
「不可能是中暑吧,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刚刚的影像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场梦境。
真要说的话,那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恶梦。想去探究感觉便会在瞬间消散,可是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逐渐消失——是我在无意识中期望能有「这种发展」的事物。
我握紧因汗水而发凉的手。
「我没事,只是忽然站起来有点头晕而已。」
「真的吗?该不会是什么不治之症吧?」
「不是啦,我很好。超有精神的。」
我随意回话后又低下头,但铃小姐突然拉了我的手,害我差点摔倒。我连忙站稳脚步,出声抱怨。
「喂!很危险耶!」
「啊,你肯抬头看我了。」
大大的眼睛,可爱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简直像是阳光。
不会怀疑他人善意的眼神,吐露出坚定意志的嘴唇温和地微笑。
「别担心。有我陪在你身边啊,你不是一个人。」
「……」
「神长你像这样看着前面比较好。你看,这样也比较不会跌倒嘛。」
「我刚刚会差点摔倒是铃小姐害的吧。」
「说得也是!」
啊,不行。这个人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不过那笑容并不让人生气,不如说正好相反。
她的话语总是拯救了我。在我低着头想要停下脚步时,她总是让我能够看向前方。我想是她天性如此吧。
我回握住她温暖的手。
为了不失去这只手,我该怎么才好呢?我至今为止失败不断,是借用了她的力量,才好不容易可以多少拯救一些人的。
——啊啊……不过……如果是「他」的话。
我忽然睁大双眼。
我想到的事情非常单纯,找到铃小姐以外的帮手——也就是说,事情就这么简单。虽然不知道成功的机率有多少,而且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他」。
不过要是可以再见到「他」的话。
一定会产生新的可能性。
清楚地找到了未来的方向,我悄悄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毕竟和铃小姐一起行动更是危险。」
「咦?我不会摔倒的喔?」
「不要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感觉铃小姐就算是在平地上也有可能会拖着我一起摔倒。我重新握紧她那贴着OK绷的手指,被那确实的触感给支撑着,我开口说:
「那个啊……我之前有跟你说过,我以前的记忆有些模糊的事情吧。」
「嗯。」
「那些模糊的记忆我基本上都想不起来,可是偶尔会在梦境中看见。虽然大部分内容在醒来的瞬间就忘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明确地将刚睡醒时的那种心情传达出来。
自己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事物所产生的绝望感。
不过我想不起那是什么。只知道那已经「不在了」,还有那是因为我而失去,而我又因为自己的软弱只能选择忘却这一切的事情。
以结论来说,那种早晨真是糟透了。尽管糟透了,但那全是我自己造成的。
「最近我醒着时也会感觉到那些梦境。虽然不像做白日梦那么清楚,该说只是一些迅速闪过的片段吗……」
说是这么说,但我说不定也是最近开始才能这么清楚地察觉到这些记忆。遇见铃小姐,开始面对幻影之后,我的身上也产生了一些变化吧。
铃小姐稍稍睁大眼睛,看着话说到一半便中断的我。
「你该不会想起什么了吧?」
「是不到回想起来这么清楚啦,只是一些零碎的画面。我还不知道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
我在这时候试着回顾自己心中那打不开的抽屉。
那里仍然紧闭着,不愿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闭上微热的眼睛。
「不过回忆中有个愿意相信我的话的人。不是很清楚,但我有这种感觉。」
愿意和我一起奔走的人,曾经和我并肩行动的「他」就是那样的人。
不管到底发生什么事,我真的觉得无法好好说出关于「他」的记忆的自己很没用。
「我知道想不起来是因为我太软弱了。」
「神长,那不是……」
「没关系,这是事实。不过接下来……要是又有什么失败,我说不定也会忘记铃小姐吧……」
要是我无法跟人合作,没能成功拯救铃小姐的话。
我说不定又会连她的记忆一起,把痛苦的失败给封印起来。
可是我——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
「虽然我想要忘记像铃小姐这么乱来的人应该很难吧,但毕竟凡事都没有绝对,可以的话我想找个保险。」
「保险?」
「嗯,要是我能想起以前曾经帮助过我的那个人……我想再一次拜托『他』,希望他能相信我,助我一臂之力。」
我会低头恳求「他」,老实说「我希望能够拯救铃小姐」。
「他」或许会觉得很困扰吧,但只要我拼命拜托他,他一定会帮助我的。
尽管记忆模糊,我也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拜托,再一次就好,希望他能答应我任性的请求。
拜托,再一次和我一起行动。
铃小姐一时之间什么话都没说。
她难得像这样沉默不语,我看了看她的脸。
「铃小姐,怎么了?」
「啊,没有,没什么事……只是有点高兴。」
「高兴?为什么?」
「因为神长你主动向前看,打算积极面对自己的事。」
「说向前看,但那也是过去的事情,是向后看吧。」
毕竟是想回想起自己承受不住而遗忘的过去,起点就是负的了。真要说起来,把事情想起来之后才算是抵销为零吧。而现在还没走到那一步。
我苦笑,但铃小姐却摇了摇头。
「没这回事。不过没问题吗?要回想起来对你来说是个负担吧?」
「是负担没错,可是……我想我总有一天还是该面对。」
至少我不打算逃避「他们」活下去,而是打算拯救「他们」的话,我就必须面对自己过去的失败才行。就算脚步缓慢,我也必须在这条路上前进。
「而且啊,要是未来自己的事情被遗忘了,铃小姐果然还是会生气的吧?明明做了这么多努力。所以我想好好回想起『他』的事情,去向他道歉。告诉『他』我很抱歉,也很感谢『他』。」
虽然我不觉得这样「他」就会原谅我,但若是能再见「他」一面的话,这次我会好好地,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去面对「他」,跟「他」沟通。
不过——我好像说了很不像我会说的话。
忽然觉得有些害羞,我把视线从铃小姐身上移开,别无他意地看着路旁围墙向前走,这时温柔得甚至令人感到美丽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
「就算神长忘了我的事情,我也不会生气的。」
像是坐在长椅上的她那样,十分柔和的嗓音。
那声音溶入冬天的空气中,铃小姐似乎微笑着。
「我只要神长不会因为这样而消沉、难过,能够幸福地生活就好了。」
「……你的心胸也太宽大了吧。」
跟我说这种简直像是圣人才会说的话,反而更让我无法安心。再三叮咛要我不可以忘记还比较好。
总觉得有些无力,我搔了搔脸颊。
「铃小姐为什么不论对谁都这么亲切啊?这样你很吃亏吧。」
「我也不是对谁都这样啊,是因为对象是你。」
「咦?为什么?」
那是怎样?我愈来愈搞不懂了。
这应该是个陷阱吧,我立刻反射性地举起双手戒备。看到我这个样子,铃小姐睁大了双眼。
不过她立刻笑了出来。
「因为我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跟神长你像是初次碰面啊。」
「这点我是有同感啦。」
「那就彼此彼此喽,太好了!」
「有什么好的啊……」
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似地,然而在我打算移开视线的瞬间,她忽然哀伤地垂下眼睑。看到寄宿在她眼中的感情,我不禁屏息。
——咽下曾经失去过某人的痛楚的眼神。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铃小姐露出这种表情。她没发现我很吃惊,淡淡地笑了。
「所以……就算你想不起那个人,那个人一定也不会为此生气的。我想他一定会说,只要神长你能过得幸福,不想起来也无所谓。」
「铃小姐……」
「不如说,光是你这样试图想起他,他就会很高兴了吧。」
看着我这么说的铃小姐,已经恢复平常那开朗的表情。那笑容中没有后悔,也没有哀叹。她一定是不会把这些情绪暴露出来的人吧。不让人看见自己心中的失落感,带着笑容说「我们去帮助别人吧!」——她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我也没多问什么,只有点头回应。将很像她会说的,搞不清楚是什么意思的话照单全收。
对于在这种时候说不出什么好听话的自己感到十分懊悔。
很快就能看到在这条路前方的女子大学校地内的树林了。
在这条公车会经过的路边,也有好几个一样是要去上学的女大学生走在路上。我问走在身边的她。
「铃小姐今天是第三节开始有课?」
「嗯。今天不会被点到,所以没关系。虽然我还是有预习啦,因为很难所以花了三小时呢……」
「大学生也真是辛苦啊。」
「但很开心喔!推荐神长你一起加入这行列!」
「我这辈子还没有觉得念书很开心过吧……」
毕竟我现在拒绝去学校,就算推荐我去,听来也只是刺耳罢了。再说,一直没去大学是不是会被开除学籍啊?这点我也不是很清楚,可能之后查一下比较好。
不过那件事先放一边,我回应铃小姐。
「哎呀,等我更有余裕时也会开始念书的。」
我觉得和铃小姐在一起,总有一天能办到。我不是很想把这件事告诉她本人就是了,感觉说了她一定又会莫名地情绪高昂起来。
她好像在思考什么,抬头看向冬季的天空。
然后自己理解了什么似地点点头。
「这样啊,毕竟发生了很多事嘛。」
「让你操心了。」
我用空着的那只手搔搔长得有些长了的头发。冰冷的天空平等地横跨在不同的我们上头,铃小姐来到正门附近后对我说:
「啊,你要回想以前的事情时,要挑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喔。」
「为什么?」
「因为要是过程不太顺利,变成那种『我……是谁……』的状况不是很困扰吗?」
「才不会变成那样咧,这情境是有什么由来吗?」
「是名作喔,我打算要买重制版。」
「所以我问你那是什么啊……」
因为铃小姐的兴趣广泛,所以也常会有些让人搞不懂的发言。她会看小说,也喜欢看漫画、玩游戏的样子。这方面我不是很懂。
「唉,就算我去回想,也没自信能够想起来啊,所以这就随意吧。」
「唔嗯~可是我会担心,所以还是跟我做个约定吧。来,勾勾手!」
「就算说谎我也不会吞针的……插图zhu」
注:出自日本童谣,边勾手指边唱「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
她还是老样子很强硬,我便随意应付一下,结束了这个话题。铃小姐还是想再说些什么的样子,可是我们已经走到正门前了。和要去上课的她道别后,我前往平常会去的那座公园。
我悠哉地走在位于女子大学背面,没什么行人通过的住宅区。
「虽然她那么说,但可以的话我想在铃小姐不在的时候想起来……」
毕竟是要把会令人想要忘记的事
情给想起来,就算大哭大叫也不奇怪,我不是很想让铃小姐看到我那种样子。
「不过具体来说该怎样想起来啊。」
试着将意识集中在那些迅速闪过的片段上吗……但这样做就算不到铃小姐那种程度,好像还是很危险。
「其他还有什么——」
有没有哪里留着可以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事的东西呢?
我这么想……接着忽然想起书桌底下的那个铁盒。
被胶带捆着,上面只写着我的名字的铁盒。从那个严密地封住的样子看来,里面装的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吧。
「……日记之类的?」
如果是这样,只要打开那个,应该就会有能让我向前迈进的东西。老实说我有些抗拒打开那个被封印起来的东西……但我也想不到其他的办法。
「其实我是想从更普通的事情开始回想起的……」
就像我跟铃小姐去了很多地方吃喝玩乐一样,我应该也有和「他」一起做过类似的事情才对。我心中的确有着尽管想触碰却不去触碰,只知道「曾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的一块空白。
而这是一件非常……悲伤的事。
只要我知道自己留有这一片空白,我就会一直怀抱着不知真相为何的后悔吧。虽然有些人可能会觉得这也是一种幸福。
「……我想回想起来。」
下意识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这一方面当然也是因为我想帮助铃小姐,但我果然——想要回想起来,然后再次和「他」相见。
我会这样想,也是多亏有铃小姐在吧。
托她的福,我变得能够积极面对未来了。虽然回顾过去感觉像是向后看,但对我来说果然算是向前看吧。
我抬起头,转进住宅区的小巷里。
接着——我在那里停下了脚步。
「那是怎样……」
在不远处的转角来回走动的人影。
仔细一看,那是个抱着婴儿的年轻女性。她简直像是在来回跳,一下消失在转角的另一侧,一下又现身。这无法立刻理解的景象让我皱起了眉头。
「是因为育儿忧郁才做出这种奇怪行动……吗?」
如果是那样,虽然很同情她,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要说我能做到的,也只有听她说话吧。
但我很快就发现我误会了。
「那是——」
我不禁屏息。
在察觉不对劲时我已经跑了过去,我停在来回走动的母亲前面。
然而对于眼前忽然跑来的我,对方没有任何反应。
这也是理所当然,因为她——是幻影。
「……这是骗人的吧。」
会不断反复重演死亡瞬间的「他们」。
明明已经看过不知道多少次幻影了,我却不禁这么脱口而出,是因为眼前的状况显然不寻常。
她抱着婴儿。
这就代表——这个小婴儿也在被母亲抱着的情况下丧命了。
「这下可糟了……」
从远处来看,这身影清晰得简直跟实体没两样。事情过不久就会发生了。
到底什么时候会化作现实呢?就算我想找铃小姐讨论,但我记得她今天到第六节都有课。我抬头看向还高挂在天上的太阳。
——首先要找出原因。
我这么说给自己听。要是不知道这点,也无法采取行动。
当然,为了避免认定是某种情况而误判原因,某种程度上必须保持柔软的思考才行。不过还是必须缩减可能的选项。
我拿出手机拍了张转角的照片。幻影当然没被照进去,这我也很清楚。收起手机后,我再度认真观察那对母子的幻影。
幻影是从走在转角另一侧开始的。
抱着小婴儿的母亲从道路那边朝出事的转角走来,这部分没什么奇怪之处。
——出现奇怪的举动是在那位母亲注意到了什么并回头之后。
一开始只是回头看了一下,马上就转回来了。
可能是因为看到的不是什么特别的东西吧。可是那位母亲微微沉思后,又转头向后看了一次。
而这次她惊讶地整个人僵住了。
「她看到了什么……?」
虽然还有些透明,但可以清楚地看出她的表情变化。第一次回头时这位母亲看到了「什么」,但判断那是个「普通的东西」。
可是果然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又再确认了一次——接着大概是对那感到恐惧吧。
她抱着婴儿跑了起来,弯过转角。
然后在此又再度转头往回走了一次。
从远处看来像是在来回跳这点,不仅是幻影重复同样行为的缘故,她这个动作也是原因之一。她往回走了两三步之后,又弯过转角,在这里瞪大了眼睛——忽然摇晃了一下,靠向墙边。
她就这样抱着孩子,身体用力地抖了一下,僵硬不动好一阵子后,缓缓倒下。
这好像可以理解又无法理解的动作让我十分苦恼。
「……完全搞不懂啊。」
这是怎样,老实说我完全无法判别她的死因。
再说为什么连小婴儿都死了啊,乍看之下那孩子就是在被母亲给抱着的情况下,母亲倒下了而已啊……
如果这转角是水泥墙,或许还能猜说是头撞到墙了,但这转角是树篱围成的。就算一头摔进去也顶多会有一堆被树枝刮伤的伤痕吧,再说这树篱本来就因为没什么修整的关系,到处都是大洞。小学男生看到应该会很开心吧。
「真糟糕……明明就没什么时间了。」
虽然想听听铃小姐的意见,但老实说铃小姐的推理从来没有对过。大概是我的推测正确率有八成,可是我一个人无法颠覆幻影的结果这种感觉。
我蹲在那位母亲倒下的位置旁边。
这不是什么好兴趣,但我想仔细观察她死前最后的这段时光。
——然后我看到的,是人在突然死亡时,几乎所有人都会露出的表情。
也就是惊讶与恐惧。
「是什么病突然发作了吗……?不,可是……」
我环视周遭的景色。这里位于住宅区中间,大多数住户可能都去上班了吧,没什么人影。就是大白天的反而没人的状况。
这里的路也不是特别宽,没有人行道,车道上也没有分隔线。要是有两台比较大的车交会,其中一方不贴到路边去的话就很难过得去吧。
「……是交通事故吗?」
在这种地方值得怀疑的理由就是这个了。是车子的话,就能解释那位母亲明明曾经回头过一次却没有马上在意看到的东西,以及她在转角来回走动的行为。她一开始看到行驶中的车辆,稍微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又再度转头回去。
然后——她恐怕是注意到驾驶座上出了问题。之所以会在转角来回走动,也是为了避开逼近的车子。虽然她倒下的感觉怪怪的,可是在没有时间的情况下,也只能就最有可能的假设赌一把了。
「这样……要用什么方式才能阻止事情发生呢……」
至今为止的确有不少防止交通事故发生的案例,从刚遇见铃小姐时的女高中生,到今天的主妇都是。当然,要防止这种事情,最基本的方法就是「想办法分开加害者与被害者」。
「……好。」
总之只能先做我能办到的事情。
我从包包中拿出笔记本后,撕下其中一页,写上「小心车辆!」后,把纸戳在转角另一侧,比那位母亲折返的地点更前面的树篱的枝桠上。
虽然没有比手写的纸条更奇怪的东西了,不过就是因为奇怪,说不定能够吸引住她的注意力。
但是我的行动一定大多都包含在幻影的预测内了。所以我拿出手机,传讯息给铃小姐。
『标题:紧急事件(神长)
内文:在学校后方的住宅区,有个带着小孩的母亲的幻影。因为感觉没剩下多少时间了,看见这讯息的话拜托你过来。』
然后我在讯息最后加上现在所在地的位置资讯。
她什么时候才会发现这个讯息呢?也不知道她发现了之后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这里来。不过我也不能总是只仰赖铃小姐,事情虽然来得很突然——但这一定是分歧点。
我朝着那位母亲走来的方向前进。
照这幻影现在的透明程度看来,最好不要离开这附近。恐怕距离那幻影化为现实,再长也顶多只有两个小时吧。至少要带小孩出来散步,应该会趁太阳还高挂在天上的时候出来才是。
「总之还没看到人影……」
可以的话我想先找到那个母亲。试着以这里为中心,在这一带绕圈圈比较好吧。
我边回头确认看见幻影的转角,边弯过下一个转角。
还好这一带是棋盘式道路,我可以轻易掌握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我眺望着并列的几户住宅,寻找那个母亲。
我注意的点是这些住家中有没有小孩。尽管我是以看阳台或庭院里晾着的衣物为主,但也有很多根本没显现出这种生活感的房子。
我又弯过一个转角,道路前方有个牵着博美狗散步的老人家。蓬松的小毛球走在路上的样子,就算在这种状况下也多少有些疗愈感。我灵机一动,跑向那位老人家。
「那个,不好意思。您有在这附近看到抱着小婴儿的年轻妈妈吗?」
「抱着小婴儿的妈妈?」
「嗯。我刚刚看到她掉了手帕,可是想追上去还给她的途中却跟丢了……」
我从包包中拿出粉红色的毛巾料手帕。那是铃小姐刚刚借给我的东西,不过看起来实在很像有小小孩的母亲会带着的东西。
老人家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点了点头,然而他的回答却差强人意。
「的确有个妈妈常在这附近散步,但我今天还没看见她呢。」
「啊,是这样吗?真不好意思。」
嗯,真遗憾。不过感觉很接近了。我弯过下一个转角,打算回到原本的地方。
不过这时前面响起了耳熟的声音。
「神长!」
「咦?铃小姐……」
站在那边的是应该去上课了的铃小姐,她啪哒啪哒地小跑步过来。
「因为停课打算去吃荞麦面时收到你传来的讯息,我就跑来看看了。」
「谢谢你……不过你刚刚跟我吃过午饭了吧?」
「荞麦面不是饭啊。」
「是饭吧!完全是碳水化合物啊!而且刚刚吃的是沾面吧!」
这个人到底在说什么啊?无视吃惊的老人,我立刻针对状况做了说明。
「我刚刚在讯息中传给你的位置是案发现场,感觉可能是交通事故吧。我想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发生了。」
既然铃小姐来了,就有机会阻止事件发生。尽管很紧张,我仍有些安心。可是这时身后的老人家忽然大叫出声。
「啊,站住!Kanta!」
或许是牵绳松脱了,身上只剩下项圈的博美狗拼命地跑着。老人慌张地追在往我走来的反方向逃脱的狗身后。
我和铃小姐面面相觑,我很快就做出决定。
「我去抓住它,铃小姐从另一边绕过去。我们在讯息中说的地点会合。」
「我知道了!加油喔!」
「铃小姐你要小心车辆,不要乱来。」
我留下这句话后,便跟在老人家后面追了上去。博美狗以不愧是狗的速度弯过前面的转角,我追过饲主,缩短和博美狗之间的距离。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微小的女性声音。
「——啊……」
「咦?」
是我听错了吗?不知道到底是在说什么。
我和博美狗向右弯过同一个转角——
「呜哇!」
有台轻型的小厢型车开过,没确认左右就冲出去的我差点就被它撞上。
不过我还是想办法往后跳避开了。
是说这样博美狗会被撞上吧?而且厢型车开过去的方向正是幻影出现的转角。铃小姐应该会注意车辆就是了。
接着立刻传来了煞车声,果然是博美狗。重整姿势弯过转角的我,只看见开走的银色厢型车的车尾。
我看向厢型车经过后的转角。
「……咦?」
平凡的住宅区。
但在我的眼中这非常奇怪。
不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所以很奇怪,而是该在的东西不见了,所以很奇怪。
「为什么会这样……」
老人追上逃过车轮的博美狗。我呆愣地盯着他跑过去的方向,那个有树篱的转角。
不知道为什么——已经看不见原本在那里的幻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