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很紊乱。
疲惫、紧张、恐惧。
逼近而来的赌命战斗、初次陷入的困境,侵蚀着莲的精神。
「噗哈!」
莲自觉紊乱的呼吸使自己的精神平衡即将崩解,他大大地吐了一口气。他好像在不知不觉间屏住气了。
内心的紊乱会影响在呼吸上。一旦呼吸困难就很危险。所以一开始才会先被要求负责提行李。从姿势、走步、到呼吸的方法,必须都要先扎实地学会,直到不会在迷宫中浪费多余的体力为止。
他调整呼吸,再次确认状况。
这里是迷宫的一个角落,茂密黑暗的森林中。从林木暗处突然袭击而来的,是比成年男性还高的巨大雏鸡。
没有嘴,头的部分则像是干掉的木乃伊一样,本来应该有眼球的地方开了个洞,里面就像是树木开的洞一样黑到深不见底。
不会飞只能摇摇晃晃前进,看起来呆呆的样子,但覆盖身体的羽毛每一片都是尖锐的刀刃。光是被那个魔物撞一下,无数的刀刃就会将全身四分五裂吧。
莲挥剑攻击确实为威胁的魔物。
或许是因为以鸡为基底的关系。与体格相反,感触很轻。很轻易地被砍碎头骨而雾散。打倒一只不需要花太多功夫。
但是数量非常异常。
莲的视野中,都被那种奇妙的魔物掩埋。
「为什么,会这么……!」
「笨蛋!不要考虑多余的事情!也不要想之后的事情!你只要想着打倒眼前的魔物就行了!」
使弓的冒险者射箭掩护莲,并对吐出泄气话的他怒吼。被赋予魔术的箭矢贯穿魔物群,葬送十只以上魔物。
然而魔物群丝毫没有减少的感觉。反而在增加。
看不见终点的战斗。莲紧咬牙关,持续打倒雏鸡魔物。
这次的探索本应一如往常的结束。按照事前集会决定的范围进行探索,拿出成果后到归途为止都很顺利。
如果没有出现一匹魔物的话。
「HoHoHooo!」【译注:魔物叫声】
这次异常事态的元凶,发出像是猫头鹰的叫声与小孩高亢的笑声混合在一起的刺耳叫声。
那不是很大的魔物。外表像是那边常见的雏鸡魔物老化、有着人的手足的样子。手上拿着像是将巨大猛禽类的喙装上去的镰刀。化为尖锐刀刃的漆黑羽毛散落,那种魔物无声飞行的模样,像是跳跃的死神一样。
「可恶。明明有好好确认过街上的情报的……!」
队长也对异常状况皱起眉头。
所谓迷宫,是人聚集的地方必定会产生的异空间。
除了因为战争等等的动员大量人力发生冲突,其中非比寻常的思念所形成的特殊迷宫之外。大都市与迷宫有着切也切不断的关系。
正因如此,迷宫的入口都建立人们信仰象征的神殿覆盖住。
但是人的恶意有时会打破信仰。所以才必须要有名为冒险者的职业。将彷佛会涌进人世间的恶意驱逐,担任减少恶意的任务。
迷宫本来不会有急遽的变化。这是因为即使是大都市,人们的生活总体来看不会有太大变化。根据时势,变化也有减缓的时候,大部分魔物的分布都是固定的。
但是当都市发生什么剧变时,迷宫的样貌就会改变。
「会产生有知性魔物的事件,我可没有听说过啊!」
「HoHoHooo!HoHoHo!」
连长年从事冒险者的队员们都没看过的魔物笑着。
眼前的魔物,毫无疑问是由人类可怕的恶意产生的产物。虽然不会说人话,但那只是发声器官不发达罢了。狡猾地看着冒险者的魔物,一定拥有充满恶意的知性。
关于狡猾的魔物本体,由这个队伍中的女魔术师、女剑士、秘迹使的队长三人来对应。
以魔术、刀刃攻击张开漆黑翅膀飞来飞去的魔物。但是从对方伤口中掉下来的并非血肉,而是比废油还脏的黑色诅咒。而那些掉落到地面的污泥都变化成雏鸡魔物涌出来。
开始交战后,已经有好几次魔物划上伤痕。但是魔物完全没有反应的样子。只是不断地从本体的伤口中吐出分身。
「这样没完没了啊……」
「不要犹豫!让魔物把全部分身都吐出来!不可能无限的!!」
女剑士不禁吐出软弱的话语,而队长则大声喝止她。
像这种没有生命的魔物,只能用净化或魔术消灭。为了让对方弱化到能将本体消灭掉,要让组成魔物身体的诅咒全都吐出来。
队长大致确认过都市发生的事情。并没有让居民的不安增强的事件发生。应该也没有发生大规模死人。
那么这个魔物就是人为创造的。有个熟知过去的迷宫事例的某人,秘密地进行会产生这个魔物的事情。
不是献上活祭品的仪式,就是征收生命力的咒术。不论在这个都市暗中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要没有公开于世,眼前魔物的诅咒就不是深不见底的。
「啊啊,真是的。骑士队的那群家伙,都感知不到会产生这种魔物的事件吗!!一群无能的税金小偷!」
「HoHoHoHoHoHoHo!」
魔物对着发出焦躁声音的女魔术师露出陶醉的笑容。
从人的恶意中产生的有知性的魔物。还没有名字的他大笑。
对刚出生没多久的他来说,那是初次遇见的强敌。
如同跳舞一般果敢攻击的女剑士。双手拿着两把短剑,驱使着远近两用的魔术的女魔术师。然后是秘迹使的男性队长。
其中有两个人可以特别一提。
首先是金发的女魔术师。论纯粹个人战力她是最出众的。她灵活运用近战与远距离魔术,找不到破绽。如果只说近距离的话是女剑士比较优秀,但没有距离限制的女魔术师很棘手,正因为是与她战斗的魔物所以特别清楚。
然后另一个人就是秘迹使的男性队长。
虽然看起来外表很像莽夫,但应该有很强烈的信仰与丰富的学识吧。唯有通晓神秘者、透过祈祷与智能才能行使秘迹,而他所能使用的秘迹数量很惊人。结界、辅助、治愈、净化。正因为他能使用众多秘迹,才能支撑住战线。
那么相反的呢?
这个队伍没有破绽吗?
「HoHoHoHo!」
无名的魔物笑了。他的嘴角歪斜。
即使是他的眼窝中掏空的虚无眼瞳,也能确实看见对方的弱点。
与使弓的冒险者一同与雏鸡群战斗的,挥着长剑的少年。他站在绝非不必要,但又不会碍事的位置奋战。
但那又如何?
那个使弓的毫无疑问是队伍的主力之一。他在这边战斗的话应该会更轻松的,但却刻意分配在扫荡分身的位置。
这是为何?
很简单。这是因为队伍中有个没有他辅佐,就连和分身战斗都有危险的菜鸟。
「HoHoHoHo!」
即使羽毛被女魔术师放出的火焰烧焦,无名的魔物也发出愉悦的笑声。
明明是与此战场不相称的弱者,却被保护得好好的。因此,他看穿了莲是队伍的最大弱点。
无法与其他队员相协调的累赘。无名的魔物改变了攻击对象,想着:那种人早早舍弃掉,或是当作诱饵让我露出破绽就不就行了。
弱者注定被蹂躏。
无名的魔物举起了像是猛禽的喙一样奇妙的镰刀。至今都当作武器使用的镰刀,上面的嘴缓缓张开了。
「──呃!精神防御!」
队长大叫,但有点迟了。
「精神污染。」
咒言轰出。
那道声音是黑暗黏稠、窜入内心的咒术。这是无名魔物不为人知的能力。这才是期望人之恶意的他所拥有的力量。
这是能将听到声音的人支配的,精神污染。
如果是老练的强者,队长的那一声警告就有用了吧。经验丰富的他们用结界、魔术、应用肉体强化,或是单纯塞住耳朵的方式挡下咒言。
但对不成熟的莲来说,这是强人所难。
「
──」
他的眼球往后翻。意识被侵蚀。脑中被诅咒缠上。遵从浸染全身的诅咒,指向魔物群的剑尖,转向同伴这边──
「不要发呆啊!」
「──噗!!」
女魔术师毫无迟疑地将魔术打在莲身上。
雷击的魔术以趋近零秒的速度穿过两人的距离。威力应该有调整过吧。莲被雷击后回神,东张西望看着周围。
「咦?啊?我──」
「HoHoHoHo~!」
无名的魔物看到咒言无效,发出不满的叫音。
明明成功了,居然马上用攻击魔术打掉咒术,何等乱来的解咒法。魔物发出混杂了焦躁感的叫声,像是在说:「本来想让你们自相残杀,可恶看不到你们令人感到愉悦的场面了。」
但是、但是,这是有成果的。
最前线的主力居然帮助后方的累赘,实为一手险棋。
「啊、咕」
「HoHoHoHoHoHoHo!」
无名的魔物大笑,女魔术师发出痛苦的呻吟。
像是猛禽的喙一样的镰刀尖端,贯穿了女魔术师的身体。他没有漏看女魔术师往后发动魔术的瞬间,所露出的大破绽。
太好了太好了。打下对方的要员之一了。彼此拮抗的战斗的天秤将往我方倾斜。只要巩固一次优势,接下来就只要击垮就行了。恶意将会打破正义!!
无名的魔物沉醉于飞散的鲜血。确信自己的胜利而发出笑声,但看到对方表情后身体僵硬了。
女魔术师以清秀的眼瞳盯着无名的魔物,眼神中的意志丝毫没有减弱。
「你在笑什么啊……!」
「Ho、HoHo?」
即使身体被贯穿,斗志仍未熄灭。身体被贯穿的痛楚,使眼神的火焰疯狂燃烧。她并不是随意给对手露出破绽。她早预测到对方会趁着帮助莲的空档攻击。
「我才!」
「HoHoo!!」
即使想拔出镰刀,却一动也不动。她将贯穿身体的镰刀连同伤口都冻结起来。女魔术师不顾危险将自己的身体与对方的武器都冰封了。
「不会被你这种家伙杀掉啊啊!」
女魔术师不惜牺牲己身封印无名魔物的动作。冰通过镰刀后瞬间就侵蚀到本体。
无名的魔物放开镰刀飞上去,但太迟了。
「又这么乱来!」
「但是干得好!」
稍微有些生气的风之女剑士在瞬间切碎无名魔物的五脏六腑,而队长则将飞散的诅咒净化。
「Ho、HoHo──」
诅咒与恶意被驱散。即使身体四散,无名的魔物也在挣扎。
他要向世界传达。传达自己的诞生。他要让人类知晓。知晓人类的所作所为。
挖空眼球拔掉牙齿不论男女还有小孩都剁碎全身像是摘下羽毛一样拔掉自尊心让其服从后折磨到死。人类所做的残忍所为产生了自己。他大笑着自己是暗夜中诞生的恶意、他为了让笑声传遍世界,无名的魔物要──
「消失吧,从这个世界上。」
女魔术师以壮烈的笑容,抓住最后留下来的无名魔物的头。
她以命令的口气说着,同时构筑强大的魔术。女魔术师灌注浑身魔力的超级大炮的余热,覆盖了无名魔物的头盖。
「没有人……叫你这种家伙出现啊啊啊啊!」
从极近距离放出的最后的魔术,将无名的魔物不留残渣地消灭掉了。
女魔术师在神殿接受集中治疗。
平安的队员们在那之后扫荡剩下的雏鸡魔物,从迷宫撤退。失去意识的女魔术施被送到神殿的治疗室了。
她的身体被巨大的镰刀贯穿。重伤是当然的,但糟糕的是那个喙之镰刀有诅咒。虽然队长使用秘迹做过紧急处置了,但深入伤口的诅咒也互起作用,很难完全治好。
为了要合并进行解咒与治疗,女魔术师在神殿接受集中治疗。
莲什么也没做到。
莲今天成为了真正的累赘。
队伍的其他人完全没有责备莲。都说:「不是你的错」、「只是今天运气太糟了」、「不如说你做得很好」、「与新种魔物战斗存活下来,反而该感到自豪吧」。
大家都这么对他说。
他们的温柔反而在苛责莲的心灵。
毫无疑问,女魔术师会受到重伤,都是自己的错。
莲打算留在神殿等到女魔术师的治疗结束,但队长要他回去休息。
莲并不是女魔术师的家属,也不是她的谁。神殿治疗室前留这么多人晃来晃去只会碍事。队员判断这里只要留下队长就够了。女魔术师好像有哥哥的样子,但似乎是个大忙人而找不到。
回去时,他只听说女魔术师的伤势和性命并无大碍,还有不要太过介意等等。
「……」
莲带着像是梦游症患者的摇晃步伐,走在夜晚路上。
莲打从心底受到打击。
从队长那里受赠长剑,被认同能独当一面而感到开心。能作为前卫战斗,能与魔物战斗而感到高兴。他自负终于能算得上是一个冒险者了。
但这些全都被打到一点也不剩了。
自尊心的碎片完全不剩。他明白真的和强大的对手战斗时,自己有多么派不上用场。
自己至今都被保护着、培育着。就像是无法离开父母身边的雏鸟一样,为了不让他勉强成长,而一直被庇护着。
然后,现在也、还是。
「呜呜。」
该认为是值得庆幸的吧。
如果对别人说,应该会被羡慕吧,因为自己运气好到不行。
居然遇到这么好的人们。真令人羡慕。代替我啦。你还真是幸运的家伙。
一定会被这么说吧,而且也确实如此。他们是很好的人。能和他们相遇、守护、培育,再多的感谢都不够。
「呜呜呜呜。」
但是,莲无法饶恕自己。
自己成为了女魔术师受重伤的原因。自己不成熟只是个累赘。自己想慢慢独当一面,却没办法做到。
头在剧烈疼痛。有什么东西一直敲着莲的脑袋。紧咬的牙关间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呻吟声。偶尔擦肩而过的人都对莲投以可怕的视线,刻意避开他。
什么都没办法思考。完全无法注意周围。
然而,他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广场。
那是无意识的行为。但是,莲非常清楚自己来这里的理由。
他想寻求援手。
广场上奴隶少女一如既往地站在那里。
她对走进公园广场的莲露出楚楚的微笑。
「……」
莲拿出一千琳。
然后递给了奴隶少女。
收下费用的奴隶少女轻轻将标语移开嘴边。
「拜托、你了……」
「我知道了
大声吶喊出想说的话吧
欸嘿!」
那是看过好几次的,散发光芒的笑容。那是听过好几次的,像是能量聚合体的爽朗沙哑声。
但是不知为何,对现在的莲来说,他感到非常空虚。
「奴隶少女会帮每天累积疲劳的你吐出心中的淤塞物喔
来吧
大声说出来抒发心情吧」
奴隶少女那清冽的笑容与爽朗的声音没有改变。明明平常在一旁听到这个声音,就能得到勇气,但只有面对面的今天,不知为何无法直视。
莲咕哝着。
他在夜晚的广场上,看着满是沙子的地面。
「我是新手冒险者。今天在迷宫和新种的魔物战斗了……」
「这样啊
真是辛苦了呢。」
听到奴隶少女的肯定,他开始一点一点开始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
奴隶少女笑咪咪地,以很好的节奏回应。就像是至今都看着莲一样,以彷佛能将对面的莲卷进去的、如湍流般的能量,对他出声。
「我最近刚从提行李的晋升为前卫,至今都还算顺利……但是今天就完全派不用场。」
没错。
那个有知性的魔物。
从他出现后,莲就成为累赘了。
他明明目标让女魔术师对他刮目相看,因而锻炼自己,却派不上用场。
「那是很强的魔物,我光是打倒包围过来的魔物都没做好,拖累大家……我本来以为自己应该可以做得更好的……却完全不行……」
「我懂喔」
奴隶少女强力保证莲毫无根据地相信的某物。
「谁都有做不好的时期,失败是家常便饭
你至今都很努力了
无论何时都不忘记努力,没有迷失目标往前迈进
那不可能没有回报喔」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就算有一点失败的经验,你的努力不会白费」
「哈、哈哈。说得也是呢。」
想要点头。但是却做不到。
不对。那不可能。他知道的。莲很明白的。
就算再怎么努力,只要没拿出成果就没有意义。只要碍事了就会被厌烦。什么都办不到的家伙,迟早会被赶出团体。
人不会给其他人无偿的温柔。
所以需要成果。想要继续待在团体中,就一定要有谁都认同的功绩。
所以,莲也是。
「我觉得,我至今都很努力了。」
「你说的完全没错」
为了不被舍弃,为了能被回头多看一眼,他每天都训练魔术、吸收关于迷宫的知识。每当学会新的知识、学会过去不会的技术,就会变得自信、自负。
不禁就会想到:自己不是都做了这么多吗。
不禁就会叹息:明明做了这么多,为何都没有回报。
「明明努力了,为什么没办法变得像其他人一样呢……」
「你在说些什么
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喔
并不能成为其他人
当你成为你自
己的时候,就不要在乎其他人」
他知道。不是只有自己。其他人也是。他们都累积了很多经验技术。只是莲没有看到罢了。莲的队友都是比莲还早几年加入冒险者行列。
就连比自己小一岁的那个女魔术师也是如此。
「我总想着不想输、不想放弃、好不甘心。虽然可能鲁莽,但我应该做得不错吧。」
「不服输是很珍贵的喔
成功的秘诀就是要反复摸索、不要停下
本能地明白不可能一次就成功而努力的你很厉害喔」
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
奴隶少女这么说着。她毫无迷惘地全肯定。
很厉害、很厉害、很厉害……哪里厉害了?
人必有优劣。
结果相较之下就会出现。
过程被夸奖、安慰又怎么样。只要没有伴随结果,再怎么努力也不会变成自信。比较莲与女魔术师作为冒险者的实力的话,一百人中有一百人,都会断言女魔术师比较优秀。每当看见比自己还小一岁,力量却比自己完全不一样的她,莲都想如此大叫:
才能不一样、出生不一样、教育不一样!
如此吶喊,回答都只有一个:
『哼嗯。所以呢?』
只有这一句。
那是事实。
「我是想被其他人认同,才来这座都市的啊……!」
「没问题的
你的努力,一定会被大家认同的」
「因为我出生的地方,真的是很无趣的地方,连梦想都看不见的地方,所以我想去更宽广更宽广的地方,而来到这个都市……」
零散的、从头到尾都微弱且不体面的话流露而出。真是丢脸。真是没用。真是可耻。讨厌起说着这种怨言的自己。憎恨如此可耻的心。
想要成为英雄而成为冒险者的是自己。
勇者在迷宫中拔出人们的期望而诞生的剑,而他对勇者的活跃感到兴奋。
然而,这是为什么呢。
明明憧憬着助人的勇者,却只有羡慕他人的能力呢。不,不用问为什么,他自己也知道。啊啊,可恶。就是这样啊。
因为自己,不是为了谁而想成为英雄。
他只想被人称赞。只想在历史留名。他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自己而希望他人在。
然而自己何止一个人活下去就尽全力了,还只给别人添麻烦。
「拥有梦想是很棒的事情
正因为有梦,人才能继续前进喔
没问题
这个都市胸怀很广
今后会有很多的相遇,应该能成为你的力量喔」
不行。
就算得到再多的肯定,都传不进莲的内心深处。自责的情绪无法消散。身体不会承认。内心不会接受。精神不断自我责备,无法原谅自己。
即使如此莲还是一点一点地说着。莲已经没有听奴隶少女的话了。只是单方面对她说着。只听到充满气势的回应,他像是将碎裂的心之碎片扔掉一样持续说着。
出生在乡下,飞奔出来。因为讨厌封闭的、看不见未来的生活。
他吶喊着很无聊、自己应该更加能干,因而来到都市。自负能成为厉害的冒险者。他认为之后会成为杰出帅气的大人。只要来到都市、只要成为冒险者的话,就能实现梦想。
简直就是笨蛋。
但就是如此愚蠢、笨蛋一样的经历,他想要得到肯定。
奴隶少女听着莲至今的道路,并点头给予肯定。来到都市、加入现在这个队伍、重复着成功与失败、从队长那里拿到剑。莲来到这座都市所经历的事情,她全都以沙哑声全肯定。
「就像这样冒险过来、奋战过来,我、我啊……!我想让同辈的那个人──」
「……」
莲将要说到今天让女魔术师受伤这部分时,奴隶少女的声音突然停下来了。
为什么。接下来才是今天最想说的部份。莲如此想着,仰头一看,他看见眼前的景象,屏住一口气。
「……」
奴隶少女用标语牌遮住嘴。
更上面的眼睛,对莲投以困扰的视线。
那里写着看了很多次的词句:
『全肯定奴隶少女:1次10分钟1000琳』
十分钟,已经过了。
奴隶少女闭上了嘴。她不会做没有对等代价的全肯定。
想要再次得到肯定,该怎么做。
很简单。
再付钱就行了。
「……啊。」
但是莲回过神来。
现在自己将要说出今天来这里的理由,那是自己最糟的失态。他注意到自己想要将女魔术师受重伤这件事告诉奴隶少女,他愕然失色,她会受伤是因为他不成熟的缘故。
难道自己想将今天的失败正当化吗?希望从这孩子口中说出你没有错吗?明明自己说要让女魔术师刮目相看,却让她帮助不成熟的自己,还拖累她害她受伤,你想要听到「你没有错」这句话吗? 【译注:这里的你没有错,原文是用片假名写的。】
你说的完全没错喔。
很想要听到这句话。
不是你能力不足。不是你的错。这不是你造成的。
包含自己不要脸、不成熟都当作没看到,寻求奴隶少女肯定自己。
当然,她一定会给予肯定吧。一定会将莲的罪过爽快地吹飞。她一定会用清廉的笑容与压倒性的能量带走莲的烦恼。
就用一千琳。
注意到这点的瞬间,无尽的空虚感袭向他。
「我……」
自己到底期待了什么,混账。
快想起至今她全肯定的人们。修女小姐。炼金术师青年。就连那个大哥也是。
每个人都是没来由受苦的人们。没有一个人,是因为自己的错而伤害了他人,还来寻求肯定的。
然而自己却。
用这一千琳,不过是一顿稍贵的午餐就会消失的钱,自己到底想用这笔钱换到什么啊。
莲啊。我说你啊。
「我、我……啊啊」
真是如此令人讨厌的家伙。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自觉这点的瞬间,自我厌恶感涌了上来,心脏被绞碎一般。
膝盖失去力气。倒在地面上,抱着头恐惧地颤抖。
就像是被水面的太阳吸引而登上陆地,却因为日照干渴而四处徘徊寻找水,即将干透的乌龟一样,将手脚缩回成圆形。
已经不行了。他想着。
莲发出呜咽声。肮脏的眼泪落在地面。咬紧牙关,他没有停下,将积在心里的黏糊糊的淤塞物,从眼睛、鼻子、口中吐出来。
没有打算再次站起来。
奴隶少女什么也没说。
只是感到很困扰,俯视自己脚边蜷成一团的莲。
莲持续哭泣。那与过去炼金术师青年的眼泪不同,并不是将内心异物吐出来的积极的泪水。那是看起来不像是水分,而是黏糊糊的某物。自责之念与厌恶回荡在心中。有个无法收拾的某物缠在心中。有某个缠在上面掉不下来的东西
好几十层覆盖在莲全身。
「……」
出现了每个东西放在地上的声音。
莲没有反应。只想一死了之。却又不想真的死去。想要活着。虽然想活着,却不知道为何而活。自我厌恶到思考生死,使得脑筋打结。
而有道声音传进了莲的耳中。
「……那个啊。」
那是很小声,感觉像是听错的沙哑声。那是以女孩子来说特征很明显的低音,而那道平稳的声音轻柔地传进耳中。
有一瞬间,他不知道那是谁的声音。
接着他注意到了。
现在在这里的,除了莲之外,只有穿着贯头衣戴着项圈的她。
然而他无法相信。
因为,她没有这么做的理由。
莲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不太可能,但又说不定真的是她。
在触手可及的距离下,有一个少女。
银色中带蓝色的秀发,有着与平稳的语气相符的美貌的少女。鲜艳的朱唇、端正的下颚。将标语牌放在地上蹲下来的她,视线的高度刚好与莲对上。
「……能稍微让我说点话吗?」
她现在的表情该怎么表达才好呢。
那不是待机时的楚楚微笑、不是全肯定时的充满元气的笑容,也不是全否定时的充满嫌恶的表情。说话方式也和那些时候不一样。
现在的少女的表情,是在夜晚路上看见陌生人在哭泣,无法放着不管,虽然困惑但仍慎选言词对他搭话,一个很普通的人所拥有的表情。
「……说实话呢。我不是……很了解你。」
她晃动银色带蓝色的短发,以彷佛透明的眼瞳看着他,如此说道。
她说不了解也是当然的吧。
事实上,莲与她几乎没有接点。
「我只看到现在的你。除了在这里的以外的你,我都不知道,我不知道你的过去、现在
、将来想变成怎么样。我全部……对,全部,都不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完全无法感同身受。」
她不可能详细知道莲的事情。
因为她不是他的家人、不是朋友、也并非同伴,只是个陌生人。对她来说,莲是今天第一个客人。他是偶尔会远远旁观自己做生意,终于付钱后开始说起大半人生,最后却蹲在地上开始哭起来的超级麻烦的客人。
莲只是单方面地向她寻求援手,又一个人擅自内心受挫。
而她真挚地对这么麻烦的家伙搭话。
「……所以说真的。如果你不求助于我、不期望我帮你的话,说不定什么都不说……还比较好吧。因为没有对等代价的话,是非常浅薄的……这一定,不会帮助到你。」
她缓缓地、一点一点地说出口。
将慎重严选出来的想法,传递给莲。
「……因为到最后,人不可能理解其他人。」
传达给他的真实,令他胸口感到疼痛。
莲的心像是被掐住一样,受到压迫,但是她的话还是十分能理解。
正如她所说。
就算自己再怎么思考他人的事,或是想问出来、观察出来,还是无法真正知道他们。
他说不定很固执己见,说不定会把事情加油添醋告诉自己,会说谎、也会有什么事情隐瞒着。
自己所见到的他人只是虚像,都只是自己擅自想象的。
「……然而,人总是,想要将自己展现给他人。」
她说的完全没错。
人可以让他人看到自己想让别人看的部分,但是自己都会看到自己真实的部分。
莲知道。自己有多么卑鄙、愚蠢、嫉妒之深、不知足、无力。他自己至今生涯都看着自己。
就算想说谎、就算想拚命隐瞒、就算想掩饰太平,事实上,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的真面目。
「……因为,最常看着你的人,就是你自己啊。」
自己在内心大喊自己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人。
十六年。
对大人来说,这仅仅是十六年吧。这么短的期间,他们一定会一笑了之吧。
但是对莲来说,这十六年是他的一切。
与活了三、四十年的大人们不一样,活了十六年的他,什么也没有。
「……自己知道很多讨厌的自己。就算想当作没看到也……因为自己最清楚自己的事情。」
不知道其他人的事情,自己的事情很清楚。
知道自己卑劣,觉得他人的高洁很耀眼。相较于无力的自己,有人能轻易完成自己做不到的事情。每个人都让他觉得羡慕。
「……所以你说不定会讨厌现在的你。」
到处都有比自己优秀的人。一定会有伟大的先人出现眼前。看着前方耀眼的人们,注意到自以为什么都做得到的自己实际上没什么大不了后,就会更加显得自己有多么难看。
就算再怎么想当作没注意到、不愿去面对。
不论何时都还是会注意到自己身体深处的令人作呕的样子。
「……每当变得更聪明、办得到的事情增加、每当觉得自己成长了,但最后还是知道自己……什么都没做到。」
立于顶点的人背影离自己太远了。不觉得能追上先驱者的步伐。明明应该全力奔跑了,跑到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追不上前面跑得越来越远的人。即使喘到不行膝盖着地,还是死命向前爬,本以为终于抓到耀眼的光芒,抓到的光芒却只是破掉的镜子碎片。
辛苦的回报却深深打击自己,仰望天空散发光芒的太阳感到绝望,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放弃是不是比较好呢。
他如此想着。
借口要多少有多少:知道才能差距、为女魔术师受伤负责任、说起来冒险者根本不适合我、和强大魔物战斗感到害怕了。
不管哪一个,都是足以放弃的理由。
「……但是,即使如此。人生还是有……」
少女将手轻轻贴在莲的脸颊上。
她用白皙的手掌擦拭湿湿的脸颊、流下的眼泪,静静地对他说:
「……未来某天,你会喜欢上你自己的瞬间。只要你还活着……你会喜欢上自己的那一天、知道自己活着意义的那一天,一定会到来。」
那不是全肯定,也不是全否定。
而是一名少女将她人生得到的教训,告诉了莲。
「……所以,不要哭了。等你抵达那一天后,你就能抬头挺胸地说──」
莲呆呆地看着她,而少女则对他露出温和的微笑。
「──自己现在才刚开始。」
莲心中没有的这段话,回荡在他心中。
他人的话语如此撼动他的内心,这是出生以来第一次。
她那舒服的声音、温柔的举止、平稳的笑容。
丢脸的是,莲没能回以笑容。
「呜呜呜呜。」
他发出呜咽声。没办法完全忍住。莲再度哭了起来。
但是,这次不是面朝下、并不是方才压抑的哭声。他抬起头,毫不隐藏地大声哭出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了吐出堆积在内心的异物。为了将堆满异物混浊的内心洗干净。他大声地,像是将积在内心的沉淀物全都哭喊、发泄出来。
少年直到内心都被洗到透明为止,不断流着泪,而少女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断地、持续地哭泣。
直到少年眼泪哭干、声音停下来为止,少女静静地待在他身边安慰他。
到底经过了多少时间呢。
彻底将泪水流光的莲,用袖子将哭得乱七八糟的脸粗暴地擦干净。
他哭到感觉不到时间流动了。
哭完后,心情比刚来这里时轻松非常多。
莲终于站了起来,对眼前的少女道谢。
「谢谢你。」
将目前所有的感情都灌注在这三个字上。
「……」
对面的她已经变回平常的奴隶少女了。
她脖子上套着项圈,穿着白色粗糙的贯头衣,手拿标语牌露出楚楚微笑。
莲想要再次将一千琳,或者是将整个钱包都留在这里。但将标语牌贴在嘴边的奴隶少女摇摇头。
好像在说她不需要的样子。
「这样啊。」
虽然不能报答她而感到很抱歉,但同时也觉得这样就行了也说不定。
从她那里得到的东西,珍贵到无法言喻。拥有无法以金钱交换的价值。所以等到哪天,再尽可能回报她。
莲再次感到了,人的思绪、被拯救的恩情究竟有多么沉重。
正当他再次低下头,回头的时候。
「奴隶少女酱~!」
传遍广场的是常客修女小姐的声音。
她一如往常跑到广场,看到莲之后低语一声「哎呀」。她是负责治疗冒险者的修女小姐。莲成为前卫之后也数次得到关照过,她大概是记住了他的脸吧。
修女小姐一瞬间捏了一下自己的便服,随后耸了肩低语「算了吧」,再次看向莲。
「那个,你好像是……莲对吧。」
「是。」
莲感到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记住自己的名字,而她对准备离开这里的莲搭话。
修女小姐应该是来找奴隶少女的,但她找自己有什么事情吗。
莲如此想着,以惊讶的声音响应,修女小姐则爽快的对莲说:
「醒来了喔,那个女孩。」
莲屏息。
那个女孩是指谁。修女小姐都刻意在这里告诉莲了,所以很清楚。
就是那个金发的女魔术师。
莲轻轻且慎重地吐了一口气,回问:
「是真的吗。」
「真的。我骗你有什么好处。」
「那个,后遗症什么的……」
「完全没有!你以为姊姊我是谁?女孩子身上不会留下一点伤痕!」
修女小姐骄傲地挺胸。
莲看到她充满自信的保证,他安心地笑了。
「啊、哈哈。」
真不愧是她。
真不愧是每天都在这里对奴隶少女发牢骚,每天工作都全力以赴的,很厉害的修女小姐。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嗯。太好了呢。」
修女小姐看着安心到快流出泪水的莲,目光稍微柔和了些。
「走进神殿后门,往左转走上楼梯,在三楼左手边第五间的病房。」
「什么?」
莲不明白她所说的意思,愣在原处。
修女小姐轻轻对反应缓慢的莲眨眼。
「因为不是探病时间所以实际上是不可以的,但可以的话就去看看她吧。队长也回去了,那孩子醒来后孤单一人很寂寞不是吗。」
「……是!」
莲对修女小姐低头,向神殿跑去。
真的敌不过她啊。
她应该是来找奴隶少女抒发工作的压力的,却关心莲这个不过只是认识的人,也关心女魔术师的心情,让事情往更好的方向发展。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很多自己根本赢不过的厉害的人。
莲穿过广场,往回去神殿的路跑去。
然后在他背后。
「听我说!今天有人要集中治疗!真的累死我了!!」
「真是辛苦你了」
莲听到后方传来的叫声,不禁露出苦笑。
莲不是记得很清楚她说的入侵路线。
但也不能就这样回去。
他只记得从后门进去到三楼,所以莲进到神殿后一间一间确认。
与迷宫共同建立的神殿也兼做治疗所。
不只有冒险者,一般人也会来这座设施,但已经进入深夜。包含探病,已经到了截止来访的时间了。被发现一定会被赶出去,他在魔力灯照耀的神殿走廊上蹑手蹑脚。
「你在干嘛。」
「呜哇!!」
莲被后面传来的声音吓得肩膀一抖。
迅速回头后,对他搭话的是应该正在静养中的女魔术师。
明明很有教养的样子,眼神却很锐利的少女。平常绑成Two side up的金发现在则完全放下来。
「原来是前辈啊。为什么在走廊?」
「你问为什么,因为我口渴了所以来拿水而已。」
正如她所说,她手中握着水瓶。服装是神殿让患者穿着的白色衣服。那种朴素感,感觉有点像是奴隶少女的服装。
「才大病初愈,不过只是喝水也不必爬起来,拜托修女不就行了吗?」
「你管我。我不喜欢拜托别人啦──那你来干嘛?」
女魔术师对他投以可疑的目光。
确实客观来看,可疑的是莲。而且实际上也是非法入侵。
莲搔头笑着敷衍过去。
「不,我听说前辈醒来了,所以就稍微潜入进来了。」
「潜入进来了……我说你啊……」
她对莲的话露出无奈的表情。
「算了。我被送到至圣所喔。站着说话也怪怪的,跟我来吧。」
「好。啊,水瓶我来拿吧。」
至圣所,简单地说就是判断有必要长期治疗的病患,他们所借宿的地方。
本来认为大概会被撵出去,但她却意外爽快接受莲的来访。
或许是刚集中治疗完还留有疲劳,女魔术师回到房间后就立刻躺在床上。
莲迷惘着该说些什么。
该对她道歉吗。还是要感谢她救了自己呢。
「今天的这件事啊。」
莲正在思考该说的话,但出乎意料的,女魔术师对他开口了。
「那并不是你的错。」
虽然口气很冷淡,她说出了预料之外的话。
「把你当作诱饵是我的判断。利用你的不成熟就是我的战术。那时候,你的判断是什么?什么都没办法判断吧?」
「是、是的。光是眼前的状况就尽全力了……。」
「是喔。那果然就是我的责任,是我的功绩喔。」
虽然是普通的口气,但其中充满强大的力量,将莲震慑住了。
「给那个有知性魔物制造出致命一击的契机的人,是我……那时我受到的伤,流出来的血都是我的。」
她所说的,是对自己的行为坚持不放手的自尊心。她用力紧握她所正对面的事物。
成或败都没关系。她把这些都紧抓着,由自己承担。自己的过程没有贵贱。就算怎么失败了,就算受伤流血,她也不会放开后悔与痛楚,成为自己的粮食。
所以她才能毫无畏惧地行动,拿出成果。
那是十分利己的思考。是为了从并列的人们中彰显优越的个人主义。
她有时用傲慢的清秀双眼看着莲。
「所以,我才不会分给你。」
就算年龄差不多,但她以完全不同的觉悟,拿出了自己的成果。
他知道自己与她为何差这么多的理由。
她是个很坚强的人。
「这样啊。」
啊啊,可恶。
莲一瞬间闭上眼睛。
太耀眼了,可恶。
她实在太耀眼、太令人羡慕了。她一定不会去找奴隶少女吧。
女魔术师大概会觉得吐出自己软弱的人类不合理吧。对她来说,那种人大概就像是挑食的小孩子一样,看到营养丰富的青椒会说「很苦我不要吃」。
她说了不把伤痛分给莲承担,如果还对她道歉的话,应该会有些不太对吧。
那么,该送给她的只有一句话:
「恭喜讨伐了有知性的魔物。」
「那是当然。」
莲称赞她的功绩,而女魔术师理所当然地点头。
「还有那个、该怎么说……第一天对你说的话,我觉得对你很抱歉。」
她看起来好像是在犹豫开口。
「那个。你比我想的还要努力,嗯。那个时候……呃,说法有点太严厉了……严厉?这不管,嗯,总之那时候是真的这样想,虽然这么想,然而你也很那个嘛。总而言之,那个,嗯。就是这样啦。」
她大概不习惯夸奖别人与对人道歉吧。好像有些语无伦次,撤回过去对莲说的话。
莲对她露出苦笑。
话说虽然她最近比较没那么严苛了,但也没想到她很在意第一天的发言。
实际上,女魔术师的话也是事实。
刚进入队伍的莲因为还搞不清该做些什么,所以看起来没干劲,现在也对自己没什么才能而觉得很讨厌。
但是,知道、承认自己做不到,才是真正的开始。
「啊哈哈。」
「你笑什么啊。」
莲轻轻笑着,女魔术师对他投以尖锐的视线。她还是一点都没变,还是这么好强。莲面对传来的怒气,绷紧了脸。
「不,该怎么说呢,嗯。没什么。」
即使嘴裂开也不会说出她也有可爱的地方这种话。
因此果然,自己的目标就是要追上同辈的这个少女。
即使知道了自己与对方的差距,虽然很尊敬她,也不能一直输下去。
话虽如此,对大病初愈的她宣战也不帅,所以就转移话题了。
「话说,在心情低落的时候得到安慰特别有效呢。」
「那还真是谢谢。」
为什么女魔术师要感谢呢。因为不记得被她安慰过,大概是随意敷衍的一句话吧。
对自己来说是很感动的一件事,却被她左耳进右耳出,让莲有点不快。
「请不要当作耳边风可以吗。因为那是我今天得到的真的很棒的话。」
「这、这样啊?」
就是这样。
女魔术师不知为何有点害羞的样子,莲用力点头。
今天安慰莲的平稳的沙哑声。
奴隶少女的话实在太有效果了。
那个根本犯规啊。
他不知道奴隶少女所说的,喜欢上自己的瞬间会不会到来。现在的莲也不知道活下来的意义。
但是,他很清楚知道,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事物增加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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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欢上(奴隶少女)了。」 【译注:括号内的是被省略的主词,因为这句中文如果也省略主词会怪怪的,所以我用括号表示。】
「啥?……啥!!」
不知道为何女魔术师的声音有些激动。
莲吃惊地看着对方的脸,在想她是怎么了。
「你、你突然说什么啊!!」
「咦,啊啊,不好意思。确实太突然了呢。」
接受集中治疗醒来后,新人突然入侵神殿,本来以为是来闲聊转换心情的,却突然说起恋爱有关的话题。对女魔术师来说,确实太突然了吧。
莲没有注意到刚刚那句话省略了主词,对自己提出的闲聊话题感到不太合适,因此搔着脸颊。
「啊哈哈……确实突然被说这种话,应该会感到困扰吧。」
「不,该说是困扰吗,不是那个问……!」
女魔术师的举止变得可疑,四处东张西望,但她随后大大吐了一口气调整呼吸。不愧是渡过数次生死关头的冒险者。很清楚调整呼吸的方法。
但她的脸颊上留有些许红潮。
「抱、抱歉(我)不能响应你的感情。那个……(我们)是工作上的关系对吧。我、我作为冒险者必须更加迈进──因为我有不得不追上的目标。」
莲不知道女魔术师在追什么。
但是,她清秀的眼瞳,明确看着那条道路。
她说到这里,不知为何女魔术师东张西望着,感觉不像她。
「所以该怎么说呢,我没有沉溺于恋爱的时间,嗯。就是这样,知道了吗!?」
「哈哈,是这样没错呢。」
虽然不知道她最后为何发火,但正如她所说。莲轻轻表示同意。
明明不知道事情背景,却要帮忙商量恋爱,她也很难回答
吧。
正如女魔术师所说,奴隶少女与莲只是工作上的关系。最后的那个安慰,也是因为自己在她的工作地方上打滚,对她造成麻烦,那只是心地善良的她给的服务。这点程度的事情,就算没有忠告莲也知道。
说起来,从刚刚的回答中,他明白了。
不太适合对她商量恋爱。
但要是在这里退缩了,自己的感情就会变成骗人的。所以必须让自己的立场变得明确。
「但是,我(对奴隶少女)的感情无法压抑。」
「!!」
莲看着对方的眼睛,明确地说出来。
这萌芽的感情、这高昂的思念,不能对这些说谎。
不知为何女魔术师的脸变得很红。就像是刚煮好的章鱼一样的颜色,好像会冒出热气一样。
她的嘴巴和双手都在颤抖,说不出话来。
从刚刚开始,女魔术师的反应就很奇怪。
「怎么了吗?──啊!难道说身体状况不好吗?」
「才、才不是!」
是诅咒有残留,还是伤口没有完全愈合。莲想要测量体温而将手伸向她的额头,但女魔术师将手挥开,躲进了被单中。
女魔术师把自己卷进白色棉被中,像是藏起来一样。她对莲威吓: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么害羞的事情吗!?」
「哈啊……?」
莲眨着眼。
不过是别人的恋爱商量,脸居然红到这样,意外的是个纯真的人呢。
看到女魔术师过剩的反应,莲反而平静下来。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伤口平安治好,真的是太好了。」
虽说是探病,但还是非法入侵。虽然只有一个人住这间,但也太吵了,被当班的修女小姐看到,应该会很生气吧。
正如常客的修女小姐所说,女魔术师好像没有后遗症。既然目的达到了,那就该回去了。
「啊,等等──」
虽然女魔术师叫住他,但也不能待太久。
「那么,缪莉娜前辈,明天见!」
莲叫着她的名字,离开了病房。
缪莉娜被留在病房内,稍微发楞了一会。
本来以为只是新人来探病,却突然被告白,虽然感到吃惊并拒绝了,但他好像在宣言「我不会放弃」一样离开了。
虽然总之想睡了,但闭上眼后,刚刚的对话就浮现脑海。
「那、那家伙是怎样啊……?」
初次被莲叫出名字的缪莉娜将脸埋进枕头,压抑自己的声音。
莲悄悄从后门离开神殿,他并不知道被留下来的缪莉娜变得很惊慌的样子,走在夜晚道路上。
不久前夜晚气息还很不舒服,但已经变得凉爽许多。他感觉到空气在改变,夏天即将结束了。
日子推移,季节改变。
没有发生无法挽回的事情。
自己明天也能努力。
所以笑着活下去吧。
现在才刚开始。
可不会输。怎么能输呢。
比自己还强的人比比皆是。
但是自己也想变强。
所以不能放弃。
如果忍不下去了,就去那个广场吧。
一次十分钟一千琳的全肯定。自己没有和缪莉娜一样的能力掌握未来,道路有时候有变得严峻,但有能吐出丧气话的地方。
那说不定是软弱。
但是缪莉娜所没有的软弱,说不定某天会变成强大。
没错吧?
莲在内心自问,仰望月亮。
高挂天空的白色月亮。其散发的银色光芒让莲想起奴隶少女的声音。喜欢的人的声音与自己的内心互相重合,莲大声说着:
「你说的完全没错!」
在这个世界的角落,传出了开朗的少年的全肯定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