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离婚不成就会战争勃发!? 第五章 前往试炼之地

冬至集市。

这个只有在冬至当月期间才会设置的集市是冬至亮丽风景诗中的一篇。

搭着红色挂帘的摊位在集市上并排着,洒有黑胡椒的肉块也散发着烤好了的诱人香气。

“小心,有点危险哟。”

正当菲尔入迷地看着咕噜咕噜不停地旋转着并且逐渐烤好的细长冬至点心时,被摊位的老爹如此这般出声提醒。于是她便慌慌张张地往后退。

就在这时,刚才站着的地方被夹杂了大量肉桂和砂糖的风毫不留情地吹过,自己差点就被弄得满身都是砂糖了。

(感觉已经好久没来过这么热闹的地方了)

穿着明亮橘色羊毛外套的菲尔,将兜帽重新紧紧地戴好后便左顾右盼地观察着集市的情况。

冬至装饰柱点缀着街道,柱子上饰有红色缎带以及金色星星,还有剪裁成蕾丝一般的纸条。这里到处都回响着欢乐的笑声。

“来,夫人请瞧一瞧,这是炸土豆。都来冬至集市了,不尝尝这个可不行哦。”

对于突然伸到眼前的东西,菲尔不禁瞪大了双眼。

暖烘烘、冒着热气的是连皮一起削得薄薄的,并且炸得酥脆的土豆。虽然纸袋中装着的量多到让人有些怀疑,不过这也是冬至集市特有的传统。

尽管只撒了盐这种朴素的调味料,但只要吃过一次,那种刚炸好的香气就会使人上瘾。

由于怀念而陷入沉默的菲尔好像被拉娜误解为“公主大人由于初次造访集市而不知所措”,菲尔也由此受到一同微服私访的她各种照顾。

如果身边连一个随从都没有的话会显得可疑,所以菲尔就尝试着拜托最能推心置腹的拉娜,没想到对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有干劲。真不知是该道谢,还是该道歉。

“啊,夜光石。”

在看到被扫去积雪的石阶上滚落的小石子后,拉娜突然出声喊道。

“就是前不久跟您提到过的,这附近的特产石头哟。折断水晶的话就会发出青白色的光。以前,从殿下那里收到的水晶也曾派上用场……听说在这街道中能意外地收集到很多含有小颗粒的石块。”

据说只要将石头中含有的小颗粒和其他石头轻轻相碰,就能让微暗的区域亮起来。对于拉娜非常得意的说明,菲尔“诶”地惊讶了一声。

(好有趣!尽管在新娘的突击修行里也有讲过关于科尔巴赫的各种宝石特产。如果捡回去的话,等回到尤奈亚的时候,孤儿院的孩子们说不定会很高兴呢。)

即使不是这个原因,菲尔也有无意间捡起地面上发光东西的习性。像是含有水晶的小石子,零钱之类的。

“夫人真是的。我觉得只要跟殿下说一声,他一定会给您买更大的水晶。”

菲尔把看到的小石子放进裙子口袋后,拉娜如此笑道。……不小心暴露本性了。

“不过,真意外呢。如此那般不想让夫人从房间里出来的殿下,居然会带着夫人到城镇里微服私访。太过突然,简直让我吓了一跳呢。”

“抱歉让你受惊了。这些话不管对谁都说不出口吧。”

嘛,虽然那是他故意的——菲尔偷偷扭过头说道。

“没有的事!能为夫人介绍自己生活的街道我很高兴。不过总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如果是平时的话,我就会想着,这个的话那家会比较便宜,或者是要用同样的价格买更多东西之类的事情。”

诶诶,我也是这样的。菲尔在心中嘟囔道。

从刚才开始,视线余光瞄到的尽是「时间限定!奶酪半价」和「生姜曲奇大甩卖」之类吸引人的优惠情报。不管需要不需要,菲尔的眼睛总是会擅自搜索特价的信息。

“总觉得,殿下他与其说是来微服私访,不如说更像是来视察风土人情的。”

拉娜恶作剧般地降低音量说道。菲尔受到这番话的影响,回头看向后方。

克劳靠在不远处的建筑物墙壁上,以一点也不像是来享受节日氛围的样子窥视着街道。看着这样的他,菲尔苦笑起来。

(拉娜还不知道呢……为什么突然要到街上来的真正理由。)

以及故意穿上缝制得格外华丽的外套,时不时让自己那发色显眼的秀发随风飘扬的原因。

(快点上钩啊,没有时间了。)

正当菲尔高度谨慎地观察着周遭情况时,突然某样散发着香甜气味的东西被递到自己的鼻尖前,让菲尔吓得身体直往后仰。

(………点心?)

散发着肉桂香气的温暖纸袋中装着冬至的传统点心。菲尔抬起头,发现眼前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克劳。

(话说,你什么时候过来这边的啊。)

在条件反射地接下递过来的纸袋途中,菲尔困惑了。

“不用了,妾身怎能在……”

老师还处于危险中的时候——菲尔赶紧咽下后面的话。“过于紧张的话身体会撑不住的。”克劳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

“比起这个,你看那边,能看出来吗?那堵石墙,虽然看上去像是真的一样,但其实是一幅错觉画。”

“诶?”

听到克劳这句话,菲尔不禁惊讶地盯着眼前灰色的石墙。

“错觉画?”

(骗人的吧,真的吗?)

科尔巴赫的国境不仅和尤奈亚相接,也与东方国家的国境相连。

首都契卡拉是各种各样的文化交汇盛开的中心地。其特征之一,就是错觉画街道。

虽然怎么看都像是用真正的石头堆积而成的石墙——但实际上是光滑的墙壁——看到被吸引住目光的菲尔,克劳有想要笑出来的冲动。

“很罕见吧?是第一次见到契卡拉,对吗?”

“才,才没。嫁过来的时候,马车有经过这里。”

撒了谎的菲尔将目光移开。实际上因为窗帘很厚实,所以窗外的景色一点也没看到。

虽然在对话时菲尔装出一副轻松的口吻,但是她总觉得有些许违和感,于是便偷偷转头看向克劳的侧脸。

(啊,视线,果然移开了。)

本来应该看向这边的视线在瞬秒之间移到一旁,让菲尔感到有些尴尬。

说起来,从昨天开始他就没有要触碰菲尔的意思。明明之前还因为在意她的身体状况而经常抱起她来着。

(……不,其实也没特别在意啦。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菲尔甩掉无法释怀的心情。也许这是受到节日平和的气氛影响了吧。

“你看,上钩了。”

最后,听到克劳以不经意的口气嘟囔了一句之后,菲尔吓得肩膀一颤。

正当菲尔慌慌张张地环顾四周时,被克劳提醒道“别打草惊蛇”。

“右手边十字路口的阴影里,有个隐藏了气息的家伙一直盯着这边。”

听完克劳的轻声细语后,菲尔悄悄地向后方窥视。

就距离来看也就三十步左右。在近得意料之外的地方里有个高挑的人影。

“拉娜。”

菲尔转身看向身旁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脑袋的侍女。

“能让我和夫君大人两人独处一会儿吗?”

拉娜瞪大双眼,马上满脸笑容地点头回复道“好的,请慢慢享受!”

——回到城堡后,谣言究竟会在侍女之间被传成什么样呢,稍微想想都能让菲尔感到些许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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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呢。

高文眼神空洞地盯着被银色白雪覆盖的契卡拉街道。包裹着一排排砖筑房屋的冰冷白雪,与人们因节日而沸腾起来的热情极为不相称。

他下意识地挠了挠脖子。说起来,手里没有武器呢。作为替代品握着的不知为何是圣职者使用的圣杖。

(这是哪里,现在是什么时候。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啊啊,对了。

“目标”是那个尤奈亚的公主。抓住拥有夕辉晶光彩的少女,然后把她交给“协助者”。这就是“任务”。如此一来,这份痛痒也会随之消失。

(这是谁委托过来的工作……?)

一直以来都是在战场上狩猎敌军的首级。不禁觉得这真是稀奇少见的工作。

(……?)

没有见过目标人物,本应如此才对。

当见到本应不知其长相的公主的一瞬间,脑海深处就像是被某样东西狠狠地碾过一般。

(说起来我要做什么来着)

明明孩子们还在等着我。

(在偷什么懒——)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事。这双手,除了依靠抢夺来让自己存活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才对。

无论是今天还是明天,都将以这种方式生存下去。抢夺,然后活下去。

记忆和意识开始变得混乱,大脑发出阵阵刺痛。

“目标”少女身着亮橘色的外套。

进入一栋建筑物后,出来时就只剩她一个人了。依靠那个鲜艳的颜色,高文尾随在踩着雪走进一条小巷的少女身后。

被雪染成白色的小巷里脚印很少,这里人烟稀少到让人觉

得街道上的喧闹仿佛是假象一般。

不过,在小巷的最深处有一个孤零零的、正散发出腾腾热气的摊位。

“嘿,欢迎光临,尤奈亚风味的巨大怪鱼汤~很便宜哟,先不论好不好喝总之很便宜哟—”店主面带邪恶黑山羊的面具,阴森森地招呼着客人。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影。

“目标”在那个摊位前停了下来。绝无仅有的良机。

至于那个店主,只要在他发出悲鸣前封住他的嘴就行了。

高文一边拂去不知何时开始附着在身上的细雪,一边谨慎地缩短距离。他向那橙色外套的后背伸出了手。

自己那双踩在雪上的鞋子是黑色皮靴——高文隐约刺痛地回忆起这似乎是圣职者的东西。一步,两步。就在他试图用指尖触碰在摊前与店主对话的目标时。

(……?)

目标如同金蝉脱壳般脱掉了那件亮橘色的外套。

眼前展现的却是名黑发男子。

并不是银发公主。

“什、”

在开口想要说些什么的刹那间,对方把橘色外套扔了过来。视野被剥夺了的高文咂了一下嘴——就在那一瞬间。

“欢迎光临—!!”

听见从意想不到的位置传来怒号的瞬间,身体就从侧面受到袭击了。

乒零哐啷的金属音像玩笑一般地冲击着耳膜,热汤和铁锅在雪地上滚落一地。

借助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条线索,高文意识到是之前那个店主气势满满地把摊位踹倒砸了过来。

“唔呼呼……客人,现在还附送您炸土豆哟。”

店主从邪恶黑山羊面具下显露出来的真面目让高文瞠目结舌。

银色秀发配上黄昏色眼瞳,如梦幻般美丽的姿容——他的目标席蕾妮公主现在正歪着嘴角,让人怀疑是不是看到了错觉一般不断地散发出怒气。

什么啊,原来就在附近吗。

省去找她的工夫了。

就在他意识朦胧地想要迈出步伐的时候,双脚却突然间失去了力气。

想抬起手来的时候也是。全身上下都麻痹不堪,使不上劲。

从头发上滴答滴答往下落的不明液体散发着甜蜜的香气——是刚才从摊位上砸过来的那些可疑的汤吗。

“很高兴您能乖乖上钩哟。那么,虽然不知道您是哪位——不过还请把那位大人还回来。”

看着目标挑衅似地放出话来,高文紧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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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蕾妮?你……之前也说过类似的话吧。摊贩的吆喝用语之类的事物你究竟是在哪学的。”

“哎呀,夫君大人真是的。这年头若是连摊位的吆喝都做不好的话可称不上是真正的贵妇人哟。”

“掀开裙底把摊位一脚踢翻的家伙还跟我谈贵妇人啊。”

“您在说什么。”

穿着菲尔外套扮演诱饵的克劳,一边拔剑一边发着牢骚。菲尔一边适当地回嘴一边紧盯着单膝跪地的高文。早就料到会被如此抱怨了。

(与公主形象破碎相比,还是做事半途而废、没能成功骗过老师更加无法挽救!)

在这个场景下的同伴,就只有克劳而已。

(所以,要不择手段,只要是我能做的,不管是什么我都会去做……话虽如此。)

“趁对方因为诱饵分散注意的空隙,将锅里煮好的毒弄翻浇对方一身什么的,还真是卑鄙到极点了,对吧。”

“卑鄙正好……不过,就算这样,貌似也还没分出胜负啊!”

克劳若无其事地将菲尔撞了出去。

“!”

菲尔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几乎同一时间,刚才站着的位置落下了一记圣杖。

随着钝器的声音响起,摊位被砸得粉碎。

面对眼神空洞、慢慢架起圣杖的高文,克劳将菲尔护在了身后。

“这边才对。”

克劳就这样将剑锋指向高文眉间,挑衅地说道。

高文吼叫着,呼出冻结般的白色雾气。

他将圣杖高高抡起,而站在他面前的克劳却一动不动。

“夫,夫君大人……!”

就在踩着白雪飞扑过来的高文的圣杖快要击中克劳天灵的那一瞬间。

“——忽悠你的。”

“!?”

——随着一声沉闷的响声,嗞嘭,高文的身影消失了。

连一声悲鸣也没有。

紧接着,传出了木材落下的喀啦喀啦声,并且伴随着周围的雪被卷进来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发出了重物扎进雪中的声响。

“啊啊,中计了中计了。没想到能这么漂亮地上钩。”

“……”

“实力差距一目了然。以「红发恶鬼」为对手,不可能堂堂正正地当面迎战。虽然是毫无技巧可言的手法,不过把他压制在有古井的地方果然是正确的。”

“不,不会有事的吧……?”

“有雪做缓冲,没事吧。”

(陷阱……不,虽说我是知情的,不过为什么总觉得,无法坦率地高兴起来呢?)

“为了不让我们两个掉下去,这里铺展的幕布是经过调整的。”面对如此若无其事自揭秘密的丈夫,菲尔用非常怀疑的眼神看着他。

(总之,要把咒毒逼出体外。之后就是……既然成功封住了老师的活动,那接下来得赶紧让老师失去意识才行。)

“话说,您在做什么呢夫君大人!?”

看见克劳将滚落在地上的大锅踢进井里,菲尔的思绪瞬间飞到九霄云外。

“老sh……不对,您想杀了妾身祖国的吟游诗人吗!?等……等等您在往古井里放什么呢!!从底部飘上来了不详的紫色烟雾欸。”

“毒雾。”

“吓—!?”

“喂,别准备跳进去。放心吧,这东西不致死的。只是夺取他身体的自由让他失去意识而已。”

“真的吗……?”

“当然。不过,毕竟是能让鲸鱼啊还有逆戟鲸整整一天都动弹不得的强力药物,你离远点别吸进去比较……喂,所以说你别掀起裙摆就一副准备跳进去的样子啊。”

脸色大变的菲尔正准备去救老师,但在听见“沙沙”的扒开冰雪的声音后停下了脚步。

“……!”

抬起头,菲尔不禁顿口无言。

(老师!!)

即使落进干枯的深井中,吸入了毒雾,他似乎也能爬到地面上来。真是惊人的体力。

话虽如此,那像是想毁坏喉咙一般的急促呼吸,就足够表现出他的疲劳程度了。

菲尔的耳朵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高文那毫无顿挫的喃喃自语。

“必须抓住,必须抓住,必须抓住”

即便中了毒,动弹不得,他也仍然在挣扎着。用沾满冰雪的手颤抖着抓住圣杖,将目光从克劳身上移开转而看向菲尔。

“必须抓住。”

他用空着的左手挠了挠脖子。

我很喜欢老师爽朗的笑容,还有温柔地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现在那副模样连一丝一毫都寻觅不到。高文呼吸紊乱,脸色苍白。他的指甲终究划破了脖子上的皮肤,白雪上散落了点点鲜红。

咒毒仍然顽固地盘踞在他心里,完全没有被逼出的迹象。这一定会持续到他生命彻底枯竭为止。

(坚持不到逼出咒毒了。这样下去,老师会死……!)

已经无法忍耐了。

最重要的是,无法再看着他这样痛苦地挣扎下去。菲尔的内心已经到达极限了。

“……!”

“你在做什么,退下,席蕾妮!”

菲尔摇了摇头回应了克劳的叱责,随后跑到高文的身边。她双膝跪在只支撑起上半身的他面前,用两手包覆住他的脸颊。

扮演成邪恶黑山羊的菲尔由于恫吓孩子们过了头而心情低落时,他会偷偷说着“你努力了呢”然后给予糖果安慰她。当遇到痛苦的事情而哭泣时,他会在束手无策后抱着菲尔直到她停止哭泣,在此期间会一直唱着蹩脚的摇篮曲安慰她。

——“因为人家是你的父母呀。而且父母都是笨蛋嘛。”

是的哟老师,菲尔咬紧牙关忍住不哭。

(如果父母是笨蛋的话,作为子女的我也是一个毫不逊色的笨蛋啊。)

若是有个万一的话,我就哭个天昏地暗,哭到喉咙干涸眼睛像葡萄干一样干透为止。在您回来之前我是绝对不会停止哭泣的。

“这不是很过分吗?”

菲尔笔直地凝视着他那如同看向远方一般的琥珀色目光。

(虽然总是在傍晚时分才回来,但是一直都有回孤儿院的想法……您不是都会对我说‘欢迎回来’吗?)

像是要捉住自己一般,他抬起了粗壮的手臂。

(我相信您。所以——您也相信我吧。)

回想起来,回到这里来吧!

菲尔强烈地祈祷着,向眼睛注入了力量。

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虹膜正朦胧地闪耀着光辉,眼瞳中黄昏的色彩更加鲜明了。

“我不会逃的。因为您绝对不会伤害我。”

在脸色骤变的克劳赶过来之前,高文的手已经勒紧了菲尔的脖子。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孩子哭泣的声音。

——“这个孩子的父亲之位就由老朽来担任。所以你就好好扮演母亲吧。对了,要做得像样点哦。”

“想说梦话就等睡着之后再说,老头。”明明抓着他前襟说这些话时还是昨天。衰老?那是什么。

高文埋葬了身体变得冰冷的恩师。当那双满是皱褶的手消失在地面之后,他变得不知道要做什么才好。

(像那样,如此轻易地暴猝去世什么的,从来没听说过。)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办呢。穷途末路了。

这么一来,就都消失不见了。曾祈祷希望能一直逗留的这个地方也将陌生得快要认不出来。掩护自己的老年吟游诗人在转眼之间就去世了。

(留下来的只有,破旧的孤儿院和一个发色奇异的小鬼。)

银发少女一见到自己就会嚎啕大哭。先不说这个。身为刚出道的圣职者,高文由于至今为止的工作性质的缘故,都没有好好和孩子接触过。

“喂,你,吃饭了。”

“院长老师,在哪?”

“所以说,吃饭……”

“院长老师——!!”

小孩呜哇哇地哭了。那孩子一哭就像暴风雨一样。不过暴风雨过后她会越来越虚弱。饭也不吃,毕竟连哭泣的力气都没有了。

(想哭的是我这边才对!这要咋办啊。老头,你平时都是怎么照看小鬼的?)

越思考,情绪就越低落,就在这个时候。

——妈妈,爷爷去哪儿了?

——爷爷啊,变成星星了哟。

听到镇上母亲和孩子这样的对话,顺便想起了老头说过的话。虽然冷静想想就会觉得很傻。但那也是自己拼命想出来的。

扮演母亲?做就做。之后会变成怎样就不管了。

“听好了?小菲尔蒂娅,院长老师呀,变成星星了哟。虽然不能交流,但他有好好地守护着我们哟?”

高文模仿那位母亲,强行把庞大的身躯蜷成一团和孩子对上视线。他有点自暴自弃地试着用女声说完后,不知为何效果拔群。读绘本给她听的话,她还会小心翼翼地靠过来。

随后还会爬到大腿上坐着,甚至最后就这样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从那以后,那个孩子只要一见到他。

“高温老师。”

就会甜甜地笑着,那是天真无邪的笑容。

虽然想说“才不是高温哟笨蛋家伙”,但如此这般的孩子笑容他是生平第一次见到。

(白痴一样。只是被一个小鬼亲近了而已,这样的我)

坦白说。

——真心有点想哭了。

那个本应无血无泪的红发恶鬼居然!用女声给小鬼读绘本!?如果让以前的同伴知道了估计会大跌眼镜吧,不过那时的感动至今仍难以忘怀。

好的吧老头。这个孩子,如果是为了这个孩子的话,不论是母亲也好还是其他什么也好我都会做给你看。这个孩子就由我来守护。因为现在只有我才能保护好她。

(……在说什么……我,还在,执行任务)

得把任务完成。抓捕银发的公主是本次的工作。

(银色的……头发?)

——老师!

传来某人的呼喊声。

那是年幼的声音,还是年轻的?总之是女性的声线。虽然那声音既微弱又含混不清,但是它却宛如照进洞穴中的一缕阳光一般,清晰而明亮。

(……我是)

记忆开始逆流。

现在是什么时候,这是哪里?

孩子在哭泣?

(为何,说得事不关己一样啊。)

红发恶鬼已经不在了。指尖有勒紧纤细脖颈的触感。什么啊,这是。对了,我是——

(我在做什么啊,明明她正在哭泣。)

明明那个孩子正在哭泣!

“开……什么……玩笑…….!”

痛苦的低吟声敲打着耳膜。

凝视着菲尔那双仿佛锁住了黄昏一般的眼瞳,高文的眼中有一瞬间恢复了理性的光芒。

菲尔被用力地推开,倒进了雪地里。同一时间,高文将拳头狠狠地捶向自己的手臂。

“都让我做了些什么!”

瞪着天空,他如此咆哮着。

同时,再次扬起了拳头打向自己的腹部。沉闷声响彻天际,不久后便消散于银色白雪中。

(老师!)

“高文大人!?”

菲尔慌慌张张地将失去意识倒在雪地里的高文枕在自己的膝盖上。

(……脉搏,还有。斑纹呢。)

指尖撩开满是汗水的红发后,脖子那里只有晒黑了的皮肤而已。

如刺青一般清晰浮现的红色蝴蝶斑纹现在却像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一般消失了。

“夫君大人!这么一来,毒就”

“要详细调查之后才能断言……不过看这个样子,已经消除了的可能性很高。”

“!”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老师的呼吸很微弱,而且身体也开始冰冷起来。

“交给我。”

克劳就这样从无法动弹的菲尔上方将高文抱了起来。看着克劳用肩膀支撑起失去意识的老师那修长的身躯,菲尔不禁慌忙上前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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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昏迷的高文躺在雪地后,克劳到街上抓来壮丁让他们帮忙把高文抬到旅馆。

在那殷勤的笑容下,旅店老板不断投来怀疑的目光。就在克劳作出“将街上晕倒的人抬过来”的说明后,菲尔缓缓吐出了始终紧绷着的一口气。

在让老师躺在床上之后,菲尔已经大汗淋漓了。

(诅咒之蝶已经逼出去了,接下来的话,说是只要进行普通的解毒处理就没问题了……已经可以安心下来了吧?)

高文由精通毒理的克劳照看。

虽然被他说了“你也该休息一下”,但现在可不是安稳休息的时候吧。

(解毒需要什么来着?草药有夫君大人准备,之后就是热水,还有可以补充体力的有营养的食物等等……)

请旅店的厨房做一些热乎乎的食物——然后就是,在街上逛的时候,拉娜在摊位上买的炸土豆应该还剩了不少才对。

之后就是,在来的路上捡到的夹杂有散发青色光芒矿物的小石子。

(那个石头,确实很冰凉,说不定可以用来冰敷撞伤。)

回到房间后,菲尔拿出装有炸土豆的纸袋和包裹着石头的手帕。

“这样就行了吧……!?”

就在菲尔抱起各种东西准备返回的瞬间。

一道单调又口齿不清的声音让菲尔停下了脚步。

“别动。”

(这个声音)

生硬地转过头,映入菲尔眼帘的是——

“拉娜……!?”

“别,出声。请,听从。”

不知何时,熟悉的佣人少女站在了身后。

“拉娜,为什么。”

眼神虚无而空洞的她将小刀抵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啊……!)

看到她脖子上浮现的蝴蝶纹样后,菲尔咬紧了嘴唇。

(拉娜是什么时候被……毕竟不是有潜伏期的吗!?)

跟在脚步蹒跚身影不稳地走着的拉娜后面,不久后菲尔就被带到了旅馆的后门。

看了眼箱式马车,以及用外套风帽连脸都遮盖起来的车夫模样后,菲尔不禁咽了口水。

“请上车。”

先坐上马车的拉娜代替车夫结结巴巴地开口催促着菲尔,随后更加用力地将刀刃押在自己的脖子上。看到她的肌肤被切开,浮现出红色的血珠,菲尔只能选择听从。

菲尔无可奈何地坐上了马车。坐席上的皮革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还有点潮湿。

(……一旦没有利用价值的话,毒就会解放被操纵的对象……是这样的吧。)

不久后,响起车夫鞭打马匹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菲尔便向拉娜扑去,抓住她的手腕将刀刃打落。

“拉娜抱歉,下次我会请客的。”

大喊一声后,菲尔踹开了马车的门。拉娜感到意外并且准备反抗,菲尔朝着她的后颈部送上了一记手刀,夺走了她的意识之后又屏住呼吸将她扔了出去。

(拉娜!还请平安无事……!!)

啪唦一声响起,在看到熟悉的黑色佣人服身影落进积雪里的瞬间,马车一下子加快了速度。

(唔,没逃成……这么一来就不能跳下去了啊!)

菲尔转念一想,就算逃掉了,估计也会马上被抓住的吧。

她转过身,在马车中四下环视。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带来的麻布和纸袋。

(这是)

夜光石。给予冲击的话就会发光,混有结晶的石头。

(如果是这东西的话…….)

尽管不是什么大

结晶,只不过是这里随处可见的东西。偶然遇见的话可能都会被看漏。

(不过,如果是夫君大人的话)

只踌躇了一瞬间,菲尔便取出石头,用被寒气冻僵了的双手用力拍击。在冬季半空中,响起了玻璃破碎般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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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吗?”

克劳将毛巾浸在漂浮着雪块的水中,并朝身旁的床搭话道。

“我是……”

高文用还有些迷糊的目光环视四周,似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平时的男大姐腔也没有了。

话又说回来,即使被咒毒操纵,以及经受过毒液和毒雾的惨烈洗礼,也还能在稍微睡一会儿的情况下恢复意识,这番体力着实让人感到惊愕。

“那个,孩子呢。”

“让她在房间里休息了。”

“……有受伤吗。”

“没有。”

对意识朦胧着抛出问题的高文,克劳苦笑着答复道。

“放心吧,你没有伤到任何人。”

最后补充的这句话,连克劳都觉得不像自己的风格,不禁感到有点后悔。

看来他们彼此都很重视对方吧,“比性命更重要,那是我的一切。”菲尔曾如此说过,对于他们孤儿院伙伴之间的羁绊,克劳感觉窥视到了其中的冰山一角。

高文无言地看了一会儿克劳,看着他往药碾子里放入木炭和使人振奋精神的草药,并开始研磨。

——等等。

“……!”

高文猛地睁大了琥珀色的眼瞳。

“她现在,是自己一个人吗?”

“?啊啊”

“糟了。”

高文似乎从半梦半醒的状态中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掀开了毛毯。

“喂,你还得静养……”

“菲……席蕾妮公主在哪里!?”

高文的话语令克劳瞬间屏住了呼吸。放着呆立不动的他不管,高文向走廊跑去。克劳紧随其后。

“席蕾妮……?”

不论是隔壁的房间,还是走廊,都没有她的气息。

呆愣住的克劳在听到高文的咂舌声后回过神来。他一边用肩膀支撑住高文那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摇摇晃晃的巨大身躯,一边粗暴地质问道。

“她究竟怎么了!”

挥开克劳的手臂,高文怒吼“我没有回答你这家伙的义务 ”。至今累积起来的对「毒龙公」的不信任感,在那双眼瞳中尽露无遗。

“……轻率地把死亡和战争挂在嘴边,利用那个孩子伤害别人。想让我依靠这种家伙吗?照料我这件事给你道声谢,不过在这之后绝不会再欠你什么。别跟过来!”

“假如妻子遇到危险了,那还是说什么欠不欠的时候吗!不是要你依靠我,而是我要请求你的协助。”

正面切肤杀气的克劳,不假思索地如此答道。话音刚落,沉默便暂时支配了气氛降至冰点的房间。

“欸~?妻子,啊……知道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就让我好好利用你吧。”

什么妻子啊,明明就只知道惹人怜爱的柔弱公主这一表象而已。

用旁人听不见的声音暗暗地发了会儿牢骚后,高文挠了挠脑袋吐露道:“毕竟已经没有时间了。”

“虽然记忆有点零乱,不过我还记得些许中毒时所接触的命令。成功诱拐公主后,让她和‘协助者’一起坐上马车。”

“协助者?”

“给我猛泼毒药的混蛋,以及和我一样被咒毒操纵的另外一个家伙。更糟糕的是,那个‘另外一个家伙’就是公主带过来的那个侍女啊!”

“拉娜吗……!?”

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们又是忽然消失不见的,虽然连旅馆周围的森林也搜索过了,然而黄昏时分早已过去,仅靠月光和手提烛灯还远远不够。

“雪上留下的车辙呢!”

“不行。离雪积起来时已经过了很长时间。区分不开到底是载货车还是其他客人的马车。”

被狗和人踩得乱七八糟的雪地,再加上昏暗的环境,如同在述说着“为时已晚”一般。

只有声音还保持着冷静,但冰冷的焦躁正不断地涌上咽喉。

(……怎么办?)

就在这时。

“!”

发现有个黑色的人影倒在雪地上,克劳不禁屏住了呼吸。

“拉娜!?”

“呜……”

克劳跑过去扶起发出短促呻吟的拉娜,在她的脖颈上并没有蝴蝶的纹印。他抱起失去意识的少女后,朝她身后的方向看去。

“……啊啊,干得漂亮。”

克劳向牵着马走过来的高文招了招手后,将手指向那条通往森林的车辙。

“即使摔倒了也要抓把泥啊,那家伙。”

在稍微有点距离的雪地上,散发着青白色光芒的小石头如同路标一般零星洒落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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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用完后开始试着撒马铃薯。

(摆摊的大叔、务农的各位对不起!之后会回来吃掉的!)

菲尔侧目看着绑在窗户一角的马铃薯袋,在心中双手合十。

(不知道夫君大人会不会注意到呢,若是土豆用完的话他也没办法追过来了。)

发出嘎啦嘎啦声响的马车奔跑的速度快得惊人。虽然也有想过跳车逃走,但看到窗外的景色后就放弃了。

马车正沿着悬崖边狭窄的道路行驶。仔细听的话,能听到混杂在车轮声中的、吞噬着白雪的湍急河水的声音。

(这个马车,是黑龙师团的东西……)

看到马车的内部装饰上描绘着吞噬宝剑的黑龙纹章,菲尔不禁如此猜测道。

这样的话——

(那个车夫,就是让老师受那种苦的犯人咯!)

屏住呼吸后,菲尔抽出暗藏在怀里的小刀,与从拉娜那儿夺过来的小刀一起,双手各握一把。

如果不走到外面去的话,就无法接近马车夫,这是菲尔所乘坐的轿式马车的构造。

她悄悄地打开窗户,将半个身子伸了出来。

单手将被寒风吹乱的银发拢到后面之后,菲尔紧接着用尽全力把小刀扎进剧烈颠簸着的马车身上。

(唔……会晃!不过)

在杂技团做临时工的时候,有表演过骑车轮和走钢丝真是太好了!菲尔如此乐观地想着。虽然有被热心地劝诱过要不要就这样成为正式团员,但因为不能够跟着他们四处进行演出所以最后拒绝了他们的这件事如今还记忆犹新。没有那时培训出来的平衡感的话,早就摔下悬崖了。

牙关咬紧,礼服的裙摆啪唦地摆动着。就这样,菲尔通过将两手的小刀交替插进马车的方法爬上了车顶。

尽管期间差点被甩下去,但菲尔仍旧四肢并用地往前爬,最后到了车夫的头顶上。

(——很好)

提起饰有蕾丝的裙子后菲尔便跳到车夫旁边的座位上,用手臂勒住他的脖子,还将小刀对准他。

“请停下来吧。你也不想让妾身也一起摔下去吧。”

在菲尔低声威胁的瞬间,车夫操纵缰绳的手似乎有些迟疑,马车也稍微减速了。

但是,仅此而已。

“妾身说了,停下来!”

虽然用手臂紧紧勒住了车夫的脖子,但他毫无抵抗的意愿。岂止如此,甚至感觉到曾一度降下去的速度又再次提了上来。

不经意间、风吹掉了车夫的风帽。虽然不认识露出容貌来的这个人,但是那双略带空洞的眼神,以及脖颈上浮现的蝴蝶斑纹是菲尔曾见过的。

不寒而颤。

(这个人也是被咒毒……!!)

急急忙忙地环视四周,不论是能够得着的树木还是其他别的东西都没有发现。

——这时。

“席蕾妮!!”

亲切的声音传入耳中,菲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在脖子能接受的范围内尽全力地回头向后看去。

(夫君大人,老师!!)

像是要紧追马车一般,两匹马奔驰而来。

克劳驾驭的红黑色马匹比高文的稍微快一些,他拉紧缰绳,让自己的马和马车并驾齐驱后,向菲尔大喊道。

“跳过来!只要你一离开,我就会让车夫失去意识,随后他中的毒就能消除掉。”

就在此时,马车剧烈摇晃起来。那是由于高文将圣杖投向车轮降低马车速度导致的。

(这么一来……!)

菲尔放开车夫,向克劳伸出手——的刹那。

“!?”

在马车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块大岩石。受惊的马匹高高地扬起前肢,马车的车轮也脱落了。那副景象如同噩梦一般,简直毫无真实感。

仿佛地面突然消失了一般,菲尔呆愣住了。

“欸……”

伴随着巨大物体四分五裂的轰鸣声,身体被甩到半空中的菲尔发不出任何声音。

当注意到是因为马车翻倒了的时候,菲尔已经头朝下地往谷底跌落。

“!!”

连发

出悲鸣的时间都没有。

很快,狠狠地摔在冰面上的冲击袭卷全身。河水毫不留情地灌入口鼻,菲尔拼命地挣扎着。

(不行,礼服被缠住了……!)

好冷。

好痛。

脑海中循环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人脸。是走马灯吗?

高文老师,孤儿院的孩子们,拉娜,斯坦特陛下,席蕾妮大人——对了,藏在床底的工资袋,别每晚都数一数,早点交给老师就好了。提到床底,攒起来的扫除工具要怎么办啊。然后就是,在贝尔法提斯借给隔壁家婆婆的零钱还没还回来呢。

(明明可能会就此死去,为什么尽是想起这些琐碎的小事啊……)

但是,不久后,就连这些小事也完全中断了。

在即将坠入黑暗的脑海中,不知为何直到最后也没有消散的是最近才认识的那张脸。

(夫君大人……)

湍急的河流逐渐剥夺菲尔的思考能力。

她没有注意到有人朝自己的方向“噗通”一声跳了下来这件事。

(好,困)

“……蕾妮,席蕾妮!”

远方,传来了某人的叫喊声。然而菲尔已经分辨不出这个划开水面逼近而来的人是谁了。

(会是谁……在呼喊,谁,呢……)

明明能辨识出这其中夹杂着一股亲近感,菲尔头脑恍惚地如此思考着的刹那间,响起了格外强烈的声音。

“把手伸过来,菲尔!”

(……!)

条件反射般地伸出去的手被某人用力抓住了。

菲尔的意识就到此为止。

(夫君,大,人)

感觉到有人用手臂紧紧地抱住自己后,菲尔的记忆就骤然中断了。

鞭子与糖交流群

紧随其后从悬崖上滑落下来的高文抓住了抱着菲尔游过来的克劳的手臂。

“没问题吧!?”

如此说着的高文就这样竭尽全力将其拉上岸来。克劳轻微呛咳着,让菲尔躺在了较为平坦的岩石上。

她白皙的肌肤此时显现出病态般的苍白,紧闭的眼帘也没有要睁开的迹象。

(还有脉搏。呼吸呢)

克劳正打算把手指伸进菲尔嘴里让她把水吐出来。正当此时,菲尔开始剧烈地咳嗽,让他暂且松了一口气。

他用水分拧干后的上衣把菲尔裹起来,随后抱起她那纤细的身躯。没有意识的她看起来就像是精致的人偶一般。

即使如此,但确实是——

“还活着……”

克劳恍惚地喃喃自语。

胸口随着浅短的呼吸上下起伏。冰冷的皮肤下确实有着生命的热度这件事让人感到安心。

(太好,了)

活着,她还活着。没有消失不见。

克劳把额头抵在菲尔那粘着湿透了的头发的纤细脖颈上,能感受到脉搏扑通扑通的细微跳动。

“……你也是落汤鸡呢。”

“!”

从头顶突然盖了一块大布下来,克劳连同怀中的菲尔一起被粗鲁有力地来回擦拭。

完全恢复了语调的高文耸了耸肩,说道:“回去吧。”。

虽然已经让马匹拼命地赶路,然而到达旅馆的时候,菲尔还是一下子就发起高烧来。把不省人事的她搬到床上后,高文皱起了眉头。

“……没事吧,这个样子。这孩子,可从来没有出现过因为感冒而卧床不起的情况哟。因为请医生看病药费会很贵所以一直都是靠毅力治好的。”

“最近她的神经一直绷得很紧,可能疲劳感涌出来了吧。不过应该还留存着基础体力,好好休息的话我想不会有事。”

克劳一边把着脉一边回答道。

“……从来没有因为发烧而卧床不起的「这孩子」是指谁呢?”

“本应体弱多病的「席蕾妮大人」会有「基础体力」……呢,黑龙公。”

这之后,两个人心照不宣地沉默了。

无法直戳了当地说出口。尽管在这个现场里没有其他的旁听者在,但自己是爱尔兰特的皇子,而且高文是斯坦特王的使者。

克劳突然开口道。

“就算有可以替代的工作,也没有可以替代的宝贝女儿……阁下曾如此说过。”

听见克劳喃喃自语的话,高文扬起单边眉毛。

“确实,对于阁下来说,她或许是无可替代的存在。不过——她对我来说也是,谁都无法替代的妻子。”

再怎么不信神佛,也不可能会以半调子的心态许下相伴终生的神誓。

能让自己产生这种想法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人。

只有顽固又分外毒舌,但是又有强烈责任感且重视情义的「她」而已。

(……想看到你的双眼。)

忽然,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不朝我微笑也无所谓。现在只想要你那直视着我的晚霞色目光。

“……”

远方传来的祭奠那微弱的喧闹声,以及油灯灯芯燃烧的臭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沉默好沉重真让人讨厌呢。”

将毛巾浸入漂浮着冰雪的水里,高文突然开口说道。克劳将视线投向他。

“不是为了给自己找事做而是为了解闷,人家才会照顾留在孤儿院的女孩的哟。话说回来,就算你阻止人家,这边也会不管不顾地大说特说一通,懂吗?”

“请便。”

高文将自己脱离佣兵这一身份后当上孤儿院院长的经历全都说了出来,他窥视着菲尔的睡脸说道:“这故事是关于人家最初照看的孩子哟。”

这之后,高文用拧得干透的毛巾擦拭菲尔满是汗水的额头。宽大的手掌爱怜地梳理着那头夹带绯红色的银发。

“……”

一瞬间,克劳对高文那理所当然般地触碰她的行为而皱起眉头,然而他却保持了沉默。因为觉得对方手中蕴含的情感和自己所怀揣的感情之间,有些不同。

“是个勤奋努力,天真烂漫又温柔的孩子哟。不过,我们家很穷,所以让她吃了不少苦呢。”

现在呢,对那个孩子来说,最重要的是家族成员,最喜欢的是钱呢,高文露出苦涩的笑容说道。

“不论是打扮、还是恋爱,像普通的女孩子会憧憬的这些事物她一点兴趣都没有。先不说不会打扮这点,她不仅会穿破了洞到处都是补丁的衣服,还会拿绑马铃薯袋用的麻绳来随意地绑自己的头发。

“欸。”

“吆喝声和打喷嚏的方式大叔气息十足,简直到了能让百年的恋情都冷却的程度,对于零钱掉落的声音还比谁都敏感……阿勒?是人家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吗……”

“…………”

“——如此,这些事情,你知道了吧?即便如此你还是想选择她吗?”

面对高文的提问,克劳陷入了刹那间的思考。

本来打算慎重地组织语言,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小算盘也好,掩饰什么的现在都不需要。

“……阁下到来的时候,最初,说实话我只感觉到困扰而已。”

“用词稍微选择一下好不好!?话说,这已经不是困扰的程度了你不是想杀了人家吗。这么说来,这样好吗?救了人家。”

“现在已经,不打算杀你了。”

(因为杀了这个男人的话,她一定……菲尔一定会伤心吧)

不论被谁怨恨也好,唯独不想被她憎恨。更何况,不想看到她落泪。

“多亏了你——我才知道,她告诉了我她真正的名字。”

真是的,明明是个虚假的新娘,那份本性却是直率到不行。一方面对此感到惊讶,另一方面又觉得这真像她的行事作风,内心不禁温暖起来。

能够把自己的心夺走的对象,只有一人。现在如此,今后也是如此,直至永远——

“……就跟刚才说的一样。有她就足够了,非她不可。”

凝视着克劳大放豪言的脸,高文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啊——……这样啊。”

接着,他朝着一旁的桌子,气势十足地挥起拳头砸了下去。

“啊——知道了啦!真是郁闷透了!”

高文用力地挠挠头,抑制不住地叫喊道:“真是的,虽然不情愿到了极点啊!”

“人家就认同你吧。「天问地疑由吾等质疑,汝、确为称职夫君否」——其答案为,是。”

“!”

听到这句话克劳猛地抬起头来。

“别误会哟。结婚的事人家可不认同。就这次而言,暂且罢手而已哟。只是名义上暂时交给你,懂不?实际上是由于人家输了无可奈何才……人家也,多亏了你才能在不伤害这个孩子的前提下结束这件事。”

“但是,”高文将指节按得咔咔作响,补充道。

“你敢稍微让她伤心一下试试看,到时人家可是会不顾一切瞬间打趴你然后把她夺回来的。绝对,会。”

“铭记于心。”

克劳一边静静地将他的话语记在心中,一边淡淡地笑了。这话可不用你说。

“你就安心呆

在故乡就好。省得脑袋又中毒,让她伤心第二次。”

“居然说,这个?这可是现在最能让人家消沉的事哟?你这家伙,真的是性格恶劣呢。啊—果然还是很担心呀。暂时认可什么的果然还是作废掉比较好呢……”

克劳从开始碎碎念的高文那里移开视线,没听清他最后说出的独白。

“……就这样一直欺骗着那孩子,与妻子姿态的她共处时也无法呼唤她真正的名字。你要是打算以这种状态得到她的话人家可不允许哟。……不过算了,人家就暂时静观其变吧。”

“什么?”

“没~没什么哟?”

看着扬起单边眉毛的高文,克劳试着询问。

“话说回来,暂时是指……打算总有一天自己要娶她吗?”

“灭了你哟。不对到底从哪儿来的,你这想法!?”

“不对吗?”克劳歪着脑袋看着目瞪口呆的高文。

“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吧。要说是纯粹的亲子也就罢了,阁下和她,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血缘关系又有什么意义呢?就算没有那种东西,人家和她也是亲子,也是一家人哟。从今往后也一直都是。”

“……不过,再怎么说,你为了保护那家伙也过于拼命了吧?”

“父母就是得守护孩子哟,无论发生何事。毕竟人家是孩子们最后的堡垒呀。”

“!”

克劳微微睁大了双眼。

(……就算有血缘关系,也会有完全相反的父母吧。)

脑海里闪过的是和自己一样的、拥有如同乌鸦那湿润羽毛般黑色头发的女性。

她那如同剧毒一般鲜红的唇瓣,每天都朝自己低声细语着。

“被诅咒的孩子。你是,为了给你的血脉带来灾祸而出生的。”

“……是这样吗?”

“是的。没错哟。”

“这样,啊。”

这之后,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过,养育她的环境极其温暖,这件事不可思议地渗进了自己变得柔和的胸口。因为太耀眼了,所以自己才会被菲尔那毫不掩饰的温暖笑容所吸引吧。

克劳心不在焉地陷入思考,在他面前的高文突然改变语调,夸张地笑了起来。

“但是,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你之所以处处针对我的理由,是这么一回事啊!”

“……抱歉,对她的尊父母产生这样的误会。”

“事到如今想用尊父母这敬语挽回好感也晚了哟!对你的印象已经固定下来了,就是个态度恶劣的卑劣混蛋。不过总的来说,人家的年轻打扮还是很有魅力的对吧。”

(还说年轻打扮,说起来这男人究竟几岁……?)

冒出这个单纯疑问的克劳差点漏听了紧接着的一句话。

“那么,作为赔礼道歉,就在人家回国之前陪人家喝个十几或者上百杯酒吧。我们家的男孩子都还小,而且还都是好孩子,人家可是梦想着能打趴败家儿子后再海扁他一顿接着狠狠地破口大骂试试看呢。”

“以打趴为前提吗?虽然很抱歉我还没弱小到能满足您的需求,但上等的酒会准备好的……”

下意识地回复后,突然发现有句令人在意的话。

“……儿子?”

败家,虽然想说这个词是多余的,但在此之前,想要读出这句话更深一层的含义,克劳沉默了。

稍微思考了一会儿后,视线开始游移起来。

“阁下是义父的话,那也许会让人稍微愉快一些呢。”

“不要啦,别说那么荒唐的话啦。”

面对突然声调降低的高文,克劳一边想着“有点得意过头了吗?”一边向后退了一步——然而。

“才不是义父,是义母哟!”

“在意的是这个吗!?”

对着不假思索如此吐槽的克劳,高文歪着嘴笑道:“欸—欸这样啊,要当的话人家就要当好可怕好可怕的岳母哟。”

“所以,有件事必须要咨询一下黑龙公呢。人家稍微瞟到一眼呢……洁白脖子上的赤红痕迹。那个,请问是什么呢?”

“我去拜托旅馆的人拿点热水。”

“等等。”

佯装平静、不自然地转过身去的克劳被高文紧紧地抓住了手臂,后者脸上堆满了慈爱的微笑。如同凶器一般的手指正咯吱咯吱地用着力,那气势仿佛要将手臂捏碎一样。

“会被虫子叮咬的季节已经过去了,更何况,黑龙城里不是没有坏虫子吗……喔呵呵,一、土里,二、天上,三、星星。想被打回到哪里去呢,虫子?”

“很不巧我既不是虫子也不是狗更不是章鱼,所以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哈?章鱼?狗?在说什么……”

就在高文皱起眉头的时候,旁边传来了微弱的一声“唔……”。

两人面面相觑,放开了手。同时,朝菲尔躺着的床上看去。

“你醒了吗?”

呼唤之后,在那泛着银色的睫毛下出现了渴望已久的夕阳色。

确认到菲尔的视线有好好地聚焦在自己的脸上之后,克劳松了一口气。虽然发着高烧,但视觉似乎没有异常。

“……夫君大,人。”

菲尔用嘶哑的声音呼喊。

“伤势,如何?”

“使者殿下没事,他就在我的身后。”

“啊,那么,她也,没事吧?”

“拉娜的话,脖颈上的蝴蝶印记已经消失了。现在正让她在楼下休息。”

“嗯,拉娜也,平安,无事啊。”

菲尔接下来的话语让克劳瞪大了双眼。

“你,呢?”

“!”

代替被问个猝不及防而陷入沉默的克劳,高文从床的另一侧弯下身躯,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

“很遗憾,他也没事哟,多亏了你的努力。”

“是……这样吗?”

高热让菲尔的气息变得粗乱,她深呼吸了一口。

湿润的夕阳色缓和起来,之后又再次,慢慢地捕捉克劳的身影。

“太好了……非常,感谢。”

温暖地笑了。

那是克劳5年前见过后就无法忘却的,天真无邪、如同野花一般纯朴明亮的笑容。

“……”

在噤声不言陷入沉默的克劳面前,菲尔再次闭上了眼睛。

在轻微摆动身体后,从睡衣的胸口处露出了与发色不同的银色光辉。

那是用细长链子串着的白金戒指。听说她喜欢铃兰,而制作的结婚戒指。

——“怎么可能会戴,妾身跟您是要离婚的吧。”

这句台词,就在几天前才听到过。

(不是说不会戴吗?)

——冲动得想要抱住她。

但数日之前她投来的恐惧眼神让差点抬起的双手停了下来。从那之后,克劳就开始无意识地对触碰她这件事产生犹豫。

菲尔因为再次发热而面庞扭曲,就像是要将力量分给这样的她一般,克劳想着“最起码也要…”并让手背紧贴她的脸颊,随后叹着气说道。

“偶尔,也会撒些不得了的谎呢,你这家伙。”

虽然自己尽是做些让她生气,让她恐惧的事情,即便如此。

还是有一点,可以自我陶醉的余地吧。

即使身处在不可侵犯的家人羁绊之外,她还是向他伸出了手。

克劳在不知觉中表情柔缓了下来,“哎呀……这不是还能露出那种笑容的吗。”然而他并没有听到扬起单边眉毛如此说道的高文的声音。

鞭子与糖交流群

“……所以?”

等了一会儿后,高文故意清了清嗓子。

“你不是要去拿热水吗,她也,差不多该出汗了。”

“这么说也是。叫女佣过来,我们从房间里出去吧。”

“没事,人家来给她换衣服吧。”

“!?”

“你在惊讶什么。毕竟,我们晚上会一起睡觉,还会一起洗澡,给女孩子换衣服之类的事也有在做。早就习惯了哟。”

“那个孩子体温一直很高,冬天的时候总是那么暖和真是帮大忙了呢。”克劳凝视着如此放下豪言的高文。

“那是在说你的女儿吧,这家伙可是我的妻子。”

“是的呢,终究只是在说女儿的事呢。对了对了,说起妻子,我们家的孩子啊,以前说要和高文老师结婚不管怎么劝都不听呢……哎呀,好像最近还听到过。”

“……顺便问下,是什么时候的事?”

“呼呼,保密。”

“……”

“哎呀,脸色发青了哟黑龙公?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啦~毕竟终归不是在说你妻子的事而是在说人家的女儿,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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