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恶……可恶!」
我的泪水溢出眼眶,随着迎面而来的风势飘散。
不晓得法迪欧是不是被我的泪水沾到了肌肤,双脚缠在我腰上的法迪欧,在我的背上气若游丝地说道:
「小…………彻……你…………尽……力了……」
「我知道!我知道啊!可是……可是!」
我甚至已经无法好好表达自己的情感。自从遇到该隐,眼前状况就不断剧烈变化,我的心思一直很混乱。
我一下子差点失去小命。
等我察觉到时,我已经失去战力了。
在重要的伙伴遭遇危机时,我这个勇者却什么忙也帮不上。
最后不但被师父明言碍手碍脚,甚至还牺牲她牵制敌人,丢脸地夹着尾巴逃跑。
这算哪门子尽力了?
「可恶……可恶……!」
我就像变回幼稚园小孩一样,一边逃跑还一边嚎啕大哭、耍脾气。
……不对,其实我知道,我们过上了最麻烦的敌人,也尽了各自的全力。结果状况还是这么凄惨……真的只能说是对手太强大。即使是现在,我们也正在尽自己的全力,而法迪欧指的正是这个意思。可是……可是!
「(我算什么勇者啊!还夸口要保护重要的东西……!我根本……根本……!)」
和愿望乖离的现实令我咬牙切齿。尤其我还得到了勇者之力,走到这一步的悔恨远比在现实世界时更加深刻。
我并非软弱无力。
我也绝不是弱者。
但我却什么也做不到。
这都是我的疏忽与经验不足造成的。
而因此受到伤害的……是我无可取代的重要伙伴。
「可恶…………可恶…………可恶!」
「…………」
我悔恨地不停哭泣,我知道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这是师父替我制造的逃亡机会。所以我拼命奔跑,连借由勇者之力强化过的双脚肌肉都疼痛不已,双眼凝神细辨高速接近的树木间隙。
可是,就算我有勇者之力,也克制不住擅自溢出的泪水。
我默默奔跑了一会之后,法迪欧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
「呜……呜……!」
「法迪欧?」
我赶紧停下来观察情况,他的额头上流了好多冷汗。
「你怎么了,法迪欧?回答我啊!」
「…………没事…………什么事也…………呜。」
「不要勉强自己!快告诉我——」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想起法迪欧受到攻击的部位是侧腹。他被击中时有发出很不妙的声响,骨头一定碎掉了吧,说不定连内脏也……
在这种状况下……用这么难受的姿势背着他高速奔跑,怎么可能不会造成他的身体负担啊!
「呜……别……在意……你…………快跑……」
「你别说话了!」
我真的慌了,师父难得给我这个机会,我知道我得尽量跑远一点才行。不过,万一因为这样害法迪欧伤势加重或死亡,那我的逃亡岂不是本末倒置吗?
问题是,我又不能让他在森林里休息,而且要换个姿势搬运他,能做到的也很有限。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正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开阔的空间。要暂时让他休息,至少也先带他到那边比较好。于是我背着法迪欧穿过树丛间,接着——
「这里是……」
我看到了一片大水池……不,是沼泽才对。带有黏性的绿色水潭不深,范围很宽广。
「这就是师父说的毒沼吗……」
我走到沼泽边……老实说,这里完全不适合让伤患休息。可是,在沼泽的毒性影响下,这附近没有碍事的花草树木,地面还神奇地化为柔软的沙地,反倒很适合躺下来。
「(总之,这边感觉也不会有其他魔物跑来……)」
打定主意后,我先确认触摸到沙地不会中毒,才将法迪欧放下来。我以为他会抱怨这里环境不好,没想到他躺到地上后,就露出了很平静的表情。看来,这个姿势比较舒服一点。
「(太好了,在法迪欧的状况缓和之前,先在这里休息吧。)」
和该隐战斗时,我几乎丢下了身上所有行囊,不过法迪欧身上还有小小的背包,我拿下背包确认里面的东西,还好里面有一瓶恢复体力的魔法药水,于是我喂他喝下。
也许是药效发挥了,法迪欧的呼吸越来越平顺。他没有睡着,但意识似乎不太清醒。
「(先让他休息一下,再前往森林的出口吧……)」
我也坐下来喘口气,茫然眺望周遭的风景。
在我眼前,有一片只会夺取周围生命、丑恶至极的存在——毒沼。
「(哈哈……这景色……真不适合……休息啊……)」
大概是心情暂时松懈下来的缘故,我感受到强烈的睡意,同时脑海中开始浮现一堆杂乱无章的思绪。
「(师父,你平安无事吗……还有路乌……哥哥……妈妈、爸爸……法迪欧也算不上平安…………咦?我……我想保护……重要的人……可为什么……为什么大家……总因为我的缘故……)」
也许是睡意害的吧,紧闭的双眸一角渗出了泪水,我下意识地低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都忘记自己有多久没这样边打盹边道歉了,至少在我来这个世界以后,应该还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情。当我刚听说父母为了保护我而死的时候……
「………………………………」
每次我快要睡着,就咬紧牙关强忍睡意,但一不小心又会堕入睡意的深渊中……我一直在半梦半醒间徘徊。在这段期间内,我心中会一直涌现悔恨与悲哀,使我就像说梦话般不停道歉。
也不知道自己维持这个状态过了多久,等我完全失去时间感的时候——异常状况骤然降临。
「嗯,在这种状况下,我还真不好意思偷袭呢。」
「!」
身后突然传来令人难以置信的声音。
我惊恐跳起身,立刻架起雷神之棍回过头来。我的眼角还残留着泪水,但睡意早已消失无踪。
我看到——从森林追上我们的——
——竟是嘴巴沾满红色鲜血的魔人该隐。
「啊……啊……」
混乱和恐惧在我内心交错,我不自觉地发出嘶哑声。
该隐恢复双足步行的姿势,眯起眼睛怀旧地说:
「喔喔,这里……变了不少啊,不过的确是那个池子。原来现在完全化为沼泽了。如果一开始就有这样的景观和毒性,那些白狼也会产生戒心,不会死于非命了吧……」
我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不对,我甚至不想去理解他在说什么。
因为……我现在只想问他一件事情。
我努力从干渴的喉咙,勉强挤出一丝声音……
我看着他嘴边的鲜血……面色铁青地问道:
「师父呢……师父她……怎么了?」
「?师父?啊啊,你说女骑士——赛西莉亚·希维尔是吗?唉呀,她真是个厉害又勇敢的高手,她的剑技无疑是我至今遇过的所有人当中最——」
「我是在问你『师父究竟怎么了』!」
我发出响彻森林的怒吼,身体却颤抖到连我自己都觉得滑稽。
法迪欧听到我的声音,开始发出呻吟,慢慢苏醒。
此时该隐无比遗憾地说:
「唉,其实我本来没有义务向你报告这件事。她啊——」
「(……啊啊,这样啊,师父逃跑了啊。)」
我从该隐的态度和语气,推断师父应该是逃跑了,内心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啊——真的很美味呢。」
「————」
——我心里响起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巨响。
魔人该隐
一股仿佛地面震动的异常感触,传遍我的四肢百骸。
「(地震吗……?)」
我好奇观望四周,发现这片缺乏生气的森林,难得有一大群鸟在远方一同飞上空中。看来果然是地震吧,反正无所谓。
我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少年——勇者的身上。
他的朝气已不复见,现在的他只是诡异地低着头。自从我告诉她赛西莉亚·希维尔的下场,他一直是这副德性。犹如全身肌肉都罢工似的,手臂垂软无力,棍棒的前端也垂落地面,整个人像游魂一样呆站在原地。
看着勇者的态度丕变……我多少难掩失望。
「(嗯……我也明白这样不太厚道,但我只是想稍微引发他的潜力,才用同伴的下场刺激他……没想到,完全是反效果啊。)
这也不怪他,期待一个小孩子「义愤填膺」本身就是种错误。
我很清楚这一点,却忍不住想试他一下。
现在我失去了赛西莉亚·希维尔这个好对手。
所以,我真的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期待潜力无限的年幼勇者觉醒。
不料,结果
是如此凄惨,我连他仅存的战力都剥夺了。
「呜……小彻……!小彻!」
「…………」
勇者脚边的魔法师一边呻吟,一边努力爬向勇者。
「喂!小彻!你这家伙……在发什么呆啊!」
「(哦哦。)」
魔法师的反应令我肃然起敬。讲句失礼的话,我实在不认为他是拥有信念的青年,然而他身负濒死的重伤,却没有恐惧、逃跑、放弃……
他没有放弃生存的希望,并激励勇者再次挺身反抗。
「(了不起的胆识。许多被喻为英雄豪杰的人物,临死前反而丢人现眼。可是这个贫弱的青年……)」
魔法师并不知道我有多感动,他继续爬到勇者身边,抬头仰望勇者——但紧接着……
「咦——」
那位青年却不知为何,整个人哑口无言地瘫在地上。
「?」
我不解地歪起头,完全无法想像他为何有这种反应。
「(怎么了?勇者像个小鬼一样大哭吗?不对,纯粹大哭的话,他应该不会有那种反应。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管我怎么想都想不出一个道理。那个毅力过人的青年,为何一看到伙伴的表情……就做出好像看到怪物一样的反应呢?
…………唔嗯。
略感好奇的我,迅速冲向勇者,朝他的脖子递上我的利爪。
「唔!」
地上的魔法师大惊,反射性地向后躲。但奇怪的是……真正面临性命威胁的勇者,竟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了?他恍神到连我逼近都没发现吗?)」
更加失望的我,已不惜用上粗暴的手段,一爪轻轻刺进少年柔软的脖子,他的脖子流下一道鲜血。
魔法师倒吸一口气……这时,看来终于注意到自己惨状的少年,抬起头看向我——
「!」
——他笑了。而且笑得无比灿烂。
「————」
我的背上窜起强烈的寒意。他根本没对我怎么样,不过等我回过神来,我却紧张地向后跳开,保持距离,并切换成显露野性的四足步行备战状态,发出低吼进行威吓。
「(这是怎样,这是怎样,这是怎样,这是怎样,这是怎样,这是怎样——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脑袋一片混乱。
这种冲击,就好比遇上未知的生物或概念。
我望了少年一眼。
他——依旧十分开怀地……笑着凝视我。
我感受到全身汗毛直竖的寒意。
「(残酷的现实害他发疯了吗?不……不是。事实上,我的本能……我体内潜藏的所有生命,一致认定那是『威胁』啊!)」
面对过于陌生的存在,我早就失去了对上强者的喜悦。
如今我心里只剩下……
「(……恐惧?我居然……会恐惧?而不是兴奋?)」
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第二次感到恐惧,第一次是遇上约尔的时候,而第二次就是……
「(怎么可能。他……这个濒死的少年勇者,具有和约尔相当,或更高度的威胁吗?……我体内的这些本能,未免有些怯懦过头了吧。)」
我凝聚心神克制颤抖,双眼瞪视着敌人。
勇者——彻·三上,脸上依旧浮现诡异的笑容。
「……接招!」
我奋力大吼,断绝迷惘,接着用赛西莉亚,希维尔也无法反应的神速跳跃,一步冲到他面前,用爪子划断其颈部——
「呜啊!」
——等我察觉的时候,我的头部已经用力摔向地面。
「(?????)」
完全无法理解的状况,使我吓得完全感受不到被强化的痛觉,唯有恐惧和混乱充斥脑海。
不过,我还是得想办法把握状况,于是硬逼自己重新思考。
看来勇者用了超乎常理的力量抓住我脑袋,将我的脑袋砸向地面。
幸好地面是沙地,我受到的伤害并不严重。但压住我脑袋的力量非比寻常,我的脑袋已陷进沙地内部的硬层,却依然持续下陷。
「(糟了——!)」
再这样下去,头盖骨会整个碎掉——我判断情况危急,拼死扭动身体乱挥狼爪,压住脑袋的力道顿时减轻了一些。见机不可失,我全力摆脱敌人的控制,跳离原地。
落地后,我再次和敌人对峙,试着整理现在的情况。
眼前所见是依然笑嘻嘻,手臂还流出鲜血的勇者……以及在他前方地面上,多出来的一个陨石坑般的大洞。
状况显而易见,但我实在很难相信。
「(——难道我被反击了?我居然会吃上反击?这怎么可能!那个少年可是连我双足步行时挥出的剑都闪不过啊?可是……他却有办法看穿我更胜以往的攻速,对我厉行反击……这没道理啊!)」
可是,即使再怎么不合理,事情终究发生了,不承认也不行。
我的口中满是铁味,似乎不小心咬到舌头了。我吐掉口中的鲜血和沙子,看到我口吐鲜血的少年……又瞬间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唔!」
「喂,小彻……你到底是怎么了……」
看到少年疯狂的神态,魔法师怯生生地呼喊他。然而少年丝毫没有理会,只是眼神灿烂地凝视着我。
到了这个地步,我终于稍微理解他的内心状态了。
「(我懂了,这不是疯狂的状态,实际上完全相反!这家伙现在纯粹是——)」
我思考到一半,少年猛然举起左手,用力敲击自己的武器——雷神之棍!随后,少年理所当然地遭受强烈电击!
「他在——干什么……」
这个莫名其妙的自伤行为,令我大为动摇。受到强烈电击的少年……将仍在放电中的雷神之棍扔了过来,我勉强躲过这个出乎意料的攻击,没想到下一个瞬间——
「什么?」
回过神来,就发现少年已逼近我面前。我被他极为异常的行动吓到,反射性地挺爪应战——但少年用手掌稳稳挡下我的攻击,导致他身上残留的电力转嫁给我。接着他发挥惊人的臂力,硬是赏我一记过肩摔。
……即使他的手早已被我的爪子深深贯穿。
「咕——啊!」
我的背部重重摔向地面,口中也喷出鲜血,同时我也确定了一件事。
「(这家伙早已是纯粹的战斗兵器!为了排除眼前障碍和敌人,甚至毫不在意自己和对方伤势差别,是一个以勇者为名的暴力存在!)」
即使看穿敌人的真面目,我还是难以压抑恐惧。
我从少年的手中抽回利爪,同时发现他的左拳正要攻击仰躺在地的我,于是我赶紧在地上打滚避开,下个瞬间——
「轰————————!」
我刚才所在的位置,夸张地凹陷了下去。表面的沙子全被震飞,连底下的坚硬地层都龟裂了。
我重新摆好战斗架势,内心深知一直防守不是办法,但这个浑身散发杀戮气息的敌人,实在让我不敢冒然进攻。
我和他互相瞪视,也动员所有理性分析现况。
「(一般人断难发挥这样的战力,是年幼的纯粹使然——还是彻·三上心中潜藏的黑暗造就了这种实力?无论如何,现在他惊人的战力显然是源自那份『心态』!那么——)」
在我思考的过程中,勇者乘胜追击。我冷静观察他的动静,然后——
「唔——!」
我千钧一发地躲过充满恶意、想把我眼睛抓烂的攻击。我很满意这个试验结果,然后再次思考对策。
「(果然,我想的没错!他的能力强化不出『心态』变化的范围!他将力量特化成纯粹的战斗兵器,才得以暂时压制我——可是,他的肉体并没有比以前更强!既然如此——)」
想通了以后,我为自己找到的活路感到开心。
「(就表示他原本的伤害几乎没有恢复!换言之……这个少年依旧处于濒死状态!只要我再次击中他的要害,他一定会当场神形俱灭!)」
当我下达结论,少年又一次发动攻击。这次是扬起沙尘的踢击,还有直取我喉咙的直拳,同样是阴狠歹毒的招术。
我挥舞利爪防御,少年则丝毫不怕受伤,仍持续对我发动攻击。这种要形容成舍身也显得可笑的攻势……几乎是自杀攻击。无奈他的攻击太过诡谲,很难全数躲开。
结果,我们上演了一场直接消耗对方生命的壮烈死斗。
在一旁观看我们死斗的魔法师,发出泫然欲泣的声音呼喊少年。
「快住手,小彻!别……别打了!喂!你在干什么啦!」
「…………」
少年没有回话,不断发动慢性自杀式的攻击。
我受了越来越多的严重伤害,相对的,他的性命也在一点一滴流逝。
——再来就只剩下,谁先阵亡的问题了。
「(极为……极为细微的破绽,就是决定这场胜负的关键!而且……)」
我得意地弯起嘴角。
「(而且我拥有诱使他露出细微破绽的手段!)」
这一招是我的王牌,一直隐藏到关键时刻才使用的王牌。
那是一句能确实减缓他行动的魔法话语。
现在……正是最佳的使用时机。
「小彻!住手!快退下啊!没有必要再打下去了!已经就够了!」
魔法师提了一个很聪明的建议,他说得非常正确。现在勇者赌上性命杀害我,也没有任何好处。毕竟我也早已浑身是伤,勇者要是遵照女骑士的指示尽全力逃跑的话,一定有办法成功逃亡。
可是,内心化为战斗兵器的勇者,不可能听得进这个建议。
如今只有一句话可以打动他。
那句话就是……
把让他变成这副德性的前提,彻底推翻的一句话。
我在死斗的过程中……看准最佳时机,高声说出那一句话。
「赛西莉亚·希维尔还活着!」
「!」
瞬间,化为战斗兵器的勇者眼中,恢复了感情的神色……机会来了!
「糟了!快躲开啊,小彻!」
迅速看穿我意图的魔法师,急忙提醒勇者回避!
「(了不起的判断力!可惜……已经太迟了!)」
彻·三上的攻势彻底瓦解,我朝他挥下利爪。
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可以救他了,若他们具有强力的远距离攻击手段,倒是还有可能……但我确认过他们没有这种招术了。魔法师的痛觉强化派不上用场,而且就算那只使魔在场,烈日恩惠那种程度的攻击也阻止不了我。
我确信自己胜券在握,同时锐利的爪子即将撕裂勇者的脖子——
——不料,我的利爪连同手掌一同掉落地面。
「「——?」」
看到被切断的右腕喷血,我和勇者都愣住了。但下一秒,勇者又回过神来拉开距离……我也发出猛烈的嘶吼按住自己的手腕。
「(发生什么事了?我是被什么招式攻击的?是什么东西砍断我的手?)」
我的内心混乱不已,不下于刚才看到勇者性情丕变时的状态。
照理说,我不可能受到这种攻击。瞧勇者的反应,这一招也不像是他发动的。我确认周围的环境,现场也没有其他第三者。不过——我的眼角目击到了难以置信的光景。
魔法师的后方——有位靠在树上的骑士……女骑士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当我发现这是怎么一回事,便难得发出了怒吼。
「赛西莉亚·希维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了我的吼叫声,勇者等人惊讶地回头看向女骑士。
在众人的凝视下……女骑士虚弱地笑了。她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
「之前吃晚餐时,我不是说过了吗?挥出剑气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三上·彻
当我回过头来,看到师父的面容……我就恢复成原来的「我」了。
同时,我用上所有勇者之力……全力冲向师父的怀里。
「师……师父~~~~~~~!」
「小……小彻!你也冲得太用力——」
「师父~~~~~~~!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小彻……呃,谢谢你——喂!不要把所有鼻涕眼泪都往我身上擦啊!」
「赛~西~莉~亚~!」
「梅克路斯!你也不要趁乱抱过来啦!」
「呜啊!喂……喂!你竟敢攻击我重伤的侧腹!你这魔鬼!恶魔!」
「闭嘴!看你这个样子,应该已经恢复不少了吧——呜……」
「师父!」「赛西莉亚!」
瞬间,热闹的重逢光景急转直下。师父突然发出呻吟跪倒在地,现场瞬间再次弥漫紧张气息。
气喘吁吁的师父撑着树木,逞强说自己没事。
我冷静下来仔细观看师父……发现她的上臂缠绕着绷带,里面还渗出大量的鲜血。
法迪欧脸色铁青地说:
「赛西莉亚,你这伤……!」
「啊啊……没什么……」
师父额头盗汗,却装出若无其事的语气说:
「只是上臂……稍微被那家伙啃了一口……」
「「唔!」」
我们吓得倒吸一口气,师父无力地笑道:
「抱歉,我因为剧痛瞬间晕倒,实在太丢人了。等我醒来……就发现我已经放任他去追你们,还弄成这副德性。」
「不……不过,师父救了我啊!我真的很感谢你!」
「嗯,听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只是不好意思,我现在大量失血,也称不上什么战力了。就连刚才的攻击……『斩击波』,应该也发不出来了。」
「没关系!你伤得这么重,还有办法赶来帮忙已经很了不起了!师父,你不要再打了,快点休息吧!」
我边说边捡起正好掉在附近的雷神之棍,转头面对该隐。我很高兴和师父重逢,却也没有忘记警戒他的动静……但该隐一直待在原地没有行动。
他背对着毒沼,利用防具上的布条绑住被师父斩断的手臂。
我和该隐互相瞪视对方,这时在我身旁的法迪欧和师父,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我们和该隐再次对峙。
双方都遍体鳞伤。
……师父小声提了一个建议。
「小彻,对于你刚才的表现,我有很多话要说……但现在我先提议一件事,我们应该选择『逃跑』,小彻。」
法迪欧也同意师父的话。
「赛西莉亚说的没错,小彻。和那家伙打到最后,风险太大了。先不管你的做法是好是坏,但多亏你把他伤到这个地步……若只是要逃跑的话,不会太困难。当然,我们也受了不小的伤害就是了……关于这点,我有个主意。总之,当务之急是『逃跑』……这点你没意见吧,小彻?」
师父和法迪欧提了一个很严肃的忠告。
我……点头同意了。
「嗯……现在我也知道逃跑比较重要。对不起,我刚才怪怪的,我发誓接下来会尽力『逃跑』——」
「!小彻!」
师父突然大吼,看向该隐。仔细一看,他背后的沼泽里——有只像山椒鱼的恶心魔物,在最糟糕的时机爬上陆地。
该隐脸上浮现笑意。
「糟糕!万一被他用『捕食』恢复,我们就真的没戏唱了!小彻!」
「放心,我知——!」
我正要代替无法正常行动的师父,阻止该隐发动「捕食」——不料,我的身体瞬间脱力,而且头昏眼花……唔!刚才战斗的影响,竟会在这时候一口气爆发出来……!
这种程度的疲劳,稍微休息一下就能恢复了,但现在这短短几秒的延迟足以致命。
该隐一副觉得很幸运似地抓起魔物,直接张开血盆大口对准魔物的尾巴……
「可……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我懊恼的狂吼中,该隐大剌剌地将魔物——
——烧掉了。他的嘴里,喷出了强烈的地狱之火焰。
「「「!」」」
除了一名魔法师以外,在场所有人都惊讶得目瞪口呆。
该隐是因为完全无法理解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和师父则是因为——那一道咒语……也就是地狱之火的异常成长率。
事实上,那只山椒鱼不只被烤熟,甚至还被烤成焦炭碎掉,这样一来根本就无法「捕食」。
发动这一招的魔法师……自称大魔导师的法迪欧·梅克路斯按住疼痛的侧腹,意气风发地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看到了吧!我终于报一箭之仇了!」
「这……这是……怎样……」
眼下的状况太难理解,使该隐的思考顿时停止。
我们认为机不可失,先是等我恢复,几秒后便开始盘算该如何逃跑。方才说有主意的法迪欧,简短地说明方针。
「目前只有小彻可以用快一点的速度奔跑,所以……要麻烦小彻背着我和赛西莉亚。」
这个提议令我十分讶异,我立刻说自己办不到。
「从重量的角度来看,我是有办法用勇者之力背你们跑……但凭我的身体,怎么可能在背着两个大人行动时保持平衡——」
「啧啧啧。」法迪欧装模作样地竖起食指,制止我继续说下去。他又提了另一个作战方案,说服了我们——我们趁该隐没有动静的空档,立刻采取行动。
首先,师父爬到我背上,法迪欧又爬到师父背上……
「……?」
回过神来的该隐,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们,并做出一个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反应。
「你们接个……脑……脑袋有问题吗?」
「「「…………」」」
我们没有回话,因为……我们也很清楚自己的模样有多滑稽。
——这种叠罗汉的状态,早就不是什么勇者冒险团,反而比较像单纯的杂技团。这种事情我们比谁都清楚啦!
我试着左右移动,不理会愣住的该隐……接着—
—
「喝。」「呀。」「哈。」
「!」
我的动作很粗鲁,大家却完美地保持平衡。这个难以理解的光景令该隐瞠目结舌。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料想到勇者跟他的伙伴全都有马戏团的才能。
……其实呢。
我们只是靠法迪欧的感质提升魔法,来加强平衡感而已。
无论如何,该隐的混乱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我们取得共识后,马上背对敌人开始逃亡——就在这个时候。
「唔!」
我感应到背后有不寻常的动静,赶紧往右用力一跳。刹那间,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穿过我们刚才的所在位置,然后——
「嘶——嘶嘶嘶嘶,嘶……」
前方的树木……被砍出一道斜线,断成两截……如果我没躲开,位在最上方的法迪欧就被腰斩了。
我吓得冷汗直流,回头一看……该隐依旧待在原地,他似乎正如我们所想像的,伤势严重到无法正常行动。
不过,他用没被砍断的锐利狼爪对准我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不晓得我有没有说过……就算只『捕食』了一部分,我也能学到对方的技能。」
这个新情报实在太令人绝望了。
这让我们维持着叠罗汉的动作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警戒该隐。
……老实说,这是最糟糕的状况。
他已经身受重伤,而我多少还能发挥勇者之力。就算我身上背着两个人,光比速度也绝对比他快。
前提是,我要有办法背对他逃跑。现在敌人有可怕的远程攻击,移开视线是最愚蠢的做法。刚才我能在背对敌人的状态下躲开攻击,几乎是奇迹,二九算我像这样仔细观察他的东京,在背着两个人的状态下,能躲开攻击的机率大概也只有一半。
换言之……
「嗯,看来形势又对我有利了?」
该隐举起爪子嘀咕道。他的判断是正确的。稍微有点空档的话,我有自信逃到他的射程范围之外……但在没有空档的情况下,他只要一直砍到我们中招即可。
在我们快要绝望时,该隐挥舞利爪,准备再次射出从师父身上学来的斩击波——说时迟那时快。
「唔!」
有一样东西从后方飞过我耳边,射向该隐的眼睛!略感讶异的该隐,举起挥到一半的左手弹掉那样东西,斩击波的招术也因此中断了。
我们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时,一颗毛球循着飞弹的轨迹,从森林里飞了出来——是我的使魔现身了!
「你没事吧,主人!」
「「「路乌!」」」
我们欢喜重逢,却也没有松懈警戒。路乌飘到我们身旁……他盯着我们叠罗汉的模样,直接说了一句很失礼的话。
「……你们自暴自弃了吗?」
「「「才不是!」」」
但我们也没有详细解说的时间,所以法迪欧只说了「平衡感强化!然后只有小彻还算没事!」这几个关键字。路乌先是愣了一会,随后他立刻察觉我们的意图,朝气十足地说他了解了……在鲁萨尔还有跟肉脚兔对决的时候我也有想过,路乌脑筋似乎意外地还不错?
路乌飘到我们旁边,重新和该隐对峙。该隐非常愉快地笑了。
「真受不了,你们这几个人也太了不起了,你们到底能带给我多大的喜悦啊?尤其是那一只使魔,在这个复杂的森林里,我原以为你根本无法赶来会合呢。」
听了该隐的说法,路乌得意笑答:
「哎呀,我没有说过吗?威力提升的烈日恩惠……会自动追踪曾经瞄准过的敌人眼睛喔!」
对于这个答案,该隐先是惊讶地张大眼睛,接着立刻开始哈哈大笑。
「哈哈哈!原来如此!我被反将一军了!意思是你跟着攻击我的飞弹,一路找到这里来是吗!呵呵!想不到追杀你们的我,竟反而成了你们的『指标』啊!」
该隐看起来非常开心,可是……包含路乌在内,我们没有一个人因此大意。
因为……状况还是没有任何改变。路乌的烈日恩惠……除非像方才那样偷袭,否则不足以阻止斩击波发动,或是制造该隐的破绽。
这点该隐应该也很清楚。他恢复严肃的表情,重新举起利爪迎战。
「好了,你们的点子也差不多用光了吧?」
「「「「唔!」」」」
话一说完,该隐立刻砍出一道斩击波,我们千钧一发躲过攻击,但我的肩膀却被割出一道浅浅伤痕。
「呜……」
「喔喔,亏你躲得开。但……你能撑到何时呢?」
该隐再次举起利爪。师父说这种需要「凝气」的招术因为招式性质的问题,而无法连续发射,而且看他的攻击手法,他似乎也没办法边奔跑边发动攻击……话虽如此,这一招的准备时间也不需要太久。
无论如何,再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我们紧张地倒吸一口气,飘在一旁的路乌靠近待在最上面的法迪欧,说了几句悄悄话。
「法迪欧,那样道具现在在你身上吗?」
「?那样道具?……啊啊,你说那个啊?在我口袋里喔。」
「是吗!那路乌等等会发动烈日恩惠,你趁机……」
在他们交头接耳的过程中,该隐凝气的准备也完成了,又一次砍出斩击波——在他出招之前,路乌含住三颗类似橡果的种子,朝敌人的眼睛发射!
「『烈日恩惠』!」
「这一招连拖延时间都办不到!」
该隐举起手臂想打下种子,但手上的气劲没有因此中断。
瞬间……法迪欧发动第二波攻势!
「也吃我一招吧!」
语毕,法迪欧就向该隐丢出某样东西。即使是该隐也一时难掩震惊,他挡下路乌攻势的同时,身体也变得紧绷起来……不过——
「……唔?」
「「「「啊。」」」」
法迪欧丢的那样东西——高高飞过了该隐的头顶,循着抛物线落下……最后噗通一声掉进毒沼里。
「…………」
现场鸦雀无声,连该隐都同情地看着我们……这时,法迪欧却毫不气馁地指着该隐的身后!
「呵……呵哈哈哈哈!我……我只是在争取时间罢了!魔人,看看你的身后吧!其实多亏刚才那段空档……我们向教会申请的援军终于抵达了!」
「…………」
该隐已经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法迪欧。至于我们……我们冷汗直流——却一致决定将错就错。
「哇,真的耶!援军来了呢!喂~!」
「太……太好了,主人!我……我们得救了呢!」
「我我我……我们在这里喔,勇……勇猛的骑士们。」
看到我们拙劣的表现,以及师父烂到很绝望的演技,该隐终于忍不住大失所望地叹了一口气。
「你们啊……想垂死挣扎,也至少用点像样的办法吧。算了——你们去死吧。」
——傻眼的该隐,正要挥下利爪。
此刻在他的身后——也就是沼泽的方向,突然传出明显是其他人的声音!
「…………呼,算了吧,小子…………」
「!」
该隐大吃一惊,急忙望向后方。
瞬间——我转身背对该隐,动用所有勇者之力奔跑!
「!——唔,糟了——」
该隐赶紧射出斩击波,可惜已经太迟了!我勉强逃到射程范围外,就这么势若奔雷地冲进森林里!我感觉到该隐有追上来……不过,我的速度明显比他快多了!
在最上面抓住法迪欧肩膀的路乌,愉快地笑道:
「作战成功了呢,法迪欧!」
「是啊!你真了不起,毛球!想不到毒物探测器低沉的警告声,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啊!嘿嘿嘿!」
法迪欧笑着说出他们的作战计划。没错,其实他的大暴投完全是故意的,他丢出的毒物探测器落入毒沼之中,在判定毒性后发出了低沉的警告声。
我没有听清楚他们的作战计划……不过当法迪欧往沼泽里丢东西时,我就察觉他们在盘算什么了……之后我一直在等待时机。
最后,结果一如预期。我们引诱该隐露出一瞬间的空档,成功逃走了。
我们所有人的表情,开始流露安心的气息……突然间,身后传来一阵撼动整座森林的声音。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我吓了一跳,但没有停下逃亡的脚步。那个声音……明显是该隐的大笑声。声音竟然能传得这么远,他的喉咙也太猛了吧。
笑声回荡一阵后,他直接用大吼的方式对我们喊话。
「有趣啊!你们实在太有趣了!这次完全是我输了!我就乖乖撤退吧!」
听到这句话,我们都松了一口气,但该隐又接着说道:
「勇者啊!给你——个建议——当——奖励吧!」
随着和他的距离越来
越远,他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我知道他还在大吼……但大半内容已经开始被风声盖过了。
不过该隐似乎不介意这点小事……持续扯开嗓子大吼。
「不要——太——信——自————!」
「……咦,他说什么?」
法迪欧一脸不解,似乎完全听不清楚该隐的话,路乌也是同样的反应。
「完全听不到呢,赛西莉亚小姐你……喔喔。」
我这才发现,师父好像睡着了。这也难怪,从失血的角度来看,现在状况最糟的搞不好是师父,要尽快到有人烟的地方才行。
我加快脚步,此时路乌问我:
「主人,你有听到魔人该隐说的建议吗?」
「………………没有,没听到。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
「啊,说得也是!」
路乌同意我的看法后,我继续专心赶路。
…………
事实上——
只有我完整听到该隐说了什么,大概是勇者之力的加持造成的……
但不晓得为什么。
我非常犹豫……是否要在这里告诉大家那句话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