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前的纳鲁斯教会广场。
无数的「伽玛」从四面八方涌入教会,神剑骑士团的成员拼死抵抗,广场上一片混乱。
不过,我和院长犹如在寂静的台风中心对峙。
院长似乎不想在自身的战斗中,考量太多复杂的意外要素。她操纵着精锐的「伽玛」部队,却没有利用人海战术攻击我。大多「伽玛」是进攻教会和骑士团的成员。
「(很像理论派研究者会想出的战略呢……)」
比起整体战力,她更追求战斗上的方便,尽可能排除意料外的行动。
在讲求临机应变的战场上,这不是值得称赞的作战方针……但不可否认的是,我确实被她的战术压制了。
「(可恶,尽管寡不敌众,我却让她轻易攻入了教会广场……!派擅长一对多的小彻打游击,反倒适得其反了吗?)」
话虽如此,不派他去的话,会有很多人来不及逃亡。到头来我们也没有太多选择。
不过,至少——
「——喝啊!」
——我迅速冲向院长,至少要给她一点反击。
但遗憾的是……
(嘎啊啊!)
「唔!」
一旁有巨大的狼型魔物——戈夫,挥舞利爪阻挠我的攻势。我用剑架开利爪,一刀划开它的腹部表层,再赏它一脚。
狼型魔物倒在石板地上,腹部流出绿色的鲜血,浑身痉挛。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又是绿色的血液,真恶心……)」
战斗开始后,我看到许多「伽玛」流出绿色鲜血,看来它们果然和一般魔物不同。
我内心非常不是滋味地再次举剑对准院长……可战斗产生的疲劳感始终无法恢复。
「……呼……呼……」
「嗯,看你打得很辛苦呢,塞西莉亚。要不要我帮你诊断一下啊?」
「开什么玩笑……!」
我凶悍地瞪视她,却也无法否认自己状态不佳。
「(糟糕……时间拖得越久,我的状况就越差……!几乎使不出力气……!我的身体究竟怎么了……)」
我气喘吁吁地盯着院长,她望向在一旁和神剑骑士团交战的部分魔物——随后,其中一只戈夫缓缓走来,看来她是在补充战力。
院长注意到我的视线,很遗憾地耸耸肩说:
「怎么,赛西莉亚?你以为我是蒙古大夫吗?」
「……事到如今,不怀疑你的治疗才奇怪吧……」
「你讲话真不留情面,我们敌对也才没多久啊。我好歹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医生喔,你的治疗我可是尽心尽力了呢。不过……」
语毕,院长的眼神显露昏暗的光芒。
「现在你状况不佳的原因,也是在我啦。」
「……?你这家伙,果然对我的身体动手脚了……!」
「呃~~我是有动手脚啦,但相反的,也正因为我什么也没做,你才会变成这样……要是我早点发现『那个事实』就有办法应付了。都怪风金他们把事情搞复杂,害我完全误会了……」
「你在说什么莫名其妙的鬼话!」
我集中精神克制身体的颤抖,尝试再次发动攻击——不料……
「——!」
强烈的晕眩感袭来,使我忍不住跪倒在地。
我凝视着地面,以长剑撑住自己的身体,拼命喘气……我无法好好呼吸,视野也模糊不清,全身冒出冷汗。
我痛苦得动弹不得,院长却不打算攻击我,愉快地大笑。
「真不愧是神剑骑士团成员。都这种时候了,还在向女神祈祷,真是太了不起了!」
「…………呜?」
我努力抬起头来,想搞清楚院长在说什么。这时,我看到之前和小彻他们一同观赏的巨大彩绘玻璃。
那是充满生命力的湖光山色。
凭借魔力持续发光的玻璃,在我跪倒的地方投射出鲜艳的绿色光芒。院长大概以为我在对女神祈祷吧。
我用剑撑住身体,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勉强踏出一步……可惜,我的身体却像铅块般沉重。在我眼前窃笑的院长也才距离十步之遥,我却觉得这段路永无止尽。当然,我也没有足够精神击出「斩击波」。
院长笑完后,用一种同情的眼神俯视着我。
她将右臂变成魔物的利爪,开口说道:
「……不过呢,我们一起吃了七天的饭,也算小有交情。至少就让你在一无所知的状况下死去吧。我真是温柔大臣呢。」
「你在……说……什么……」
——傻话。我的意识朦胧不清,没办法说完剩下的话语。
受到召唤的戈夫,走至院长身旁。
院长看见魔物到定位后,又看向我,对我报以同情的叹息。终于,她踏出了脚步,准备取我性命——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
——就在她出手前,戈夫的口中竟喷出绿色烈焰包覆住她!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瞬间化为火球的院长,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在地上痛苦打滚!
她急忙从周围的魔物里召唤一只类似巨大青蛙的魔物,利用那只魔物大量的唾液,来消除身上的火焰。我和她立场有别,却也不得不佩服她优秀的判断力。然而,火焰看样子还是造成了很大的伤害。
「嘎……啊啊……呜!咕……啊啊……!」
严重烧伤的院长,趴在地上痛苦呻吟。
不过,她立刻左顾右盼……对着我们战场的左侧,发出憎恨的怒吼声。
「是你啊啊啊啊!法迪欧·梅克路斯————!」
转眼间,那附近的魔物被我的伙伴打散……冒出了莫名令人怀念的身影。
是小彻、路乌、梅克路斯……以及莎克雅和风金。
一看到他们,我的内心就变得极为平静,连我自己也感到讶异。虽然身体状况依然没有改善,但不可思议的是,现在我却能承受住这股不适了。
法迪欧依旧戴着很不搭调的兜帽,但还是无法隐藏浑身散发出的小人物气息。他对泫然欲泣的我露出了超级自豪的笑容。
「看到了吧,本大爷这个伟大魔导师优秀的禁忌魔法!」
这句话实在太有他的风格,害我不经意地笑了。
「(是啊,我承认你确实……是具备伟大魔导师素质的男人。)」
我安心地莞尔一笑,这时,院长和之前一样发动「魔手」的能力,想至少先恢复四肢机能。没想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魔手』不能发动!」
院长错愕地看着自己被烧得溃烂的手脚。我和院长同感震惊,一齐望向梅克路斯,要求他的说明——梅克路斯他……
……先是愣了一会,才赶紧挺起胸膛说:
「那……那还用说吗!这就是本大爷的『地狱火』恐怖的地方啦,嗯!」
「(他自己绝对也不懂为什么!)」
在场的所有人都领悟了这个事实。院长气得咬牙切齿,但她即刻改变作战思考,只留下一只熊型「伽玛」——奥德灰熊保护自己,命令其他所有魔物军势攻击小彻他们!
「咦咦!」
法迪欧等人也难免慌张,小彻和风金带头展开反击。可是,他们得分神保护梅克路斯、路乌、莎克雅,难以完全发挥战力。
眼见这个情况,还有体力的几名骑士团成员,欲带领莎克雅等非战斗成员躲入教会。
战局一分为三,分别是「我和院长对峙」、「小彻和风金应付『伽玛』军势」、「被魔物包围无法撤退,而受到孤立的莎克雅、梅克路斯、路乌,以及团员」。
风金拼死对付大量魔物,向时对我喊道:
「赛西莉亚小姐!请你……请你快点打倒院长!只要打倒她,那些『最终调整·伽玛』也会同步消灭,镇上被操纵的人也会恢复正常!所以,为了纳鲁斯市民的性命!请你打倒院长吧……!」
但小彻马上痛骂风金道:「风金先生!师父现在状态不佳,不要强人所难啦!」……不知道为什么,连小彻也知道我情况非常不好。
不过……大家都在努力作战,我岂能一个人苟且偷安呢。
「呜……啊……啊啊!」
我拼命鞭策身体,向院长再踏出一步。发现我逼近的院长,害怕地看着我。
「!你……你想做什么……!」
「哈……看样子,你也因为烧伤而动弹不得了……是吧……」
我带着得意的笑容,继续往前踏出一步……还有七步。再走七步……我的剑就能砍到她了。
院长命令身旁的熊型魔物抱走自己,但是……
「咿——!」
魔物一碰到她的身体,她就翻白眼发出尖叫,赶紧撤回命令。
依我推测,她大概是被火焰烧伤的缘故,现在被碰触任何部位都有可能痛到晕厥……难不成,梅克路斯还施展了知觉提升吧?
「(真受不了……这下你的魔法真的变
得很恐怖了,梅克路斯……)」
我看着用骑士团做挡箭牌,丢脸地到处逃跑的梅克路斯……果然,他的成长率太异常了。刚才我见识到的地狱火,颜色和威力都不同以往……我觉得这下稍微可以理解,禁忌魔法为何被视为禁忌了。
不过,我也没时间顾着佩服伙伴。
我强忍剧烈的头痛、晕眩、耳鸣,又往前踏出了一步……还有六步。
「——!上啊!」
院长命令奥德灰熊攻击我。那只「伽玛」猛然冲杀而来,我急忙举起充当拐杖的长剑,无奈剑尖不停抖动,现在的我根本应付不了这种敌人。
我拼死举剑相抗,直到最后也不肯放弃。敌人逼近我挥下利爪——却被我身后的魔法光线击中,紧接着又有石头攻向它的眼睛!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伽玛」双手捂住颜面,仿佛眼睛产生了激烈的痛楚。我抓准机会,使尽浑身之力——朝它毫无防备的身体递出一剑。
随后,熊型魔物便化为光华飘散。
我望向支援飞来的地方,看到路乌和梅克路斯狼狈地依靠着骑士团的保护……脸上却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没多久,他们又被卷入战斗中,开始没出息地到处乱跑。
受不了他们……真是一群可靠的伙伴呐。
我排除「伽玛」后,再次迈步走向院长……还剩五步。
「唔……!」
满脸焦急的院长,怒视小彻等人所在的位置。她打算从攻击小彻的「伽玛」军势中,召唤新的救援助阵。但是——
「休想得逞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彻硬是跳到前来支援的魔物面前,一举清光那些敌人。然而,小彻过度使用强大的力量,身体重心瞬间失衡。看样子,体力到达极限的不是只有我。
我正想向小彻呼喊,但他忙着对付新的「伽玛」,头也不回地抢先喊道:
「师父,你专心对付小绫姐姐!这边的敌人……我绝对会想办法解决!」
「小彻……」
我感受到他坚定的意志后,又往院长踏出一步……还有四步。
「!…………!……」
几乎无计可施的院长,怯懦地看着我。
……我的身体发出了有如随时会溃散的哀号,但我还是勉力移动。伙伴的羁绊和坚定意志,鞭策我继续前行。
还有三步。
可是,当我来到距离院长剩下三步的地方时。
「…………!」
「?」
至今惊恐不已的院长,眼中透出邪恶的光芒。
我不懂她究竟是怎么了,总之我只需凭着钢铁般的意志前进,于是再往前踏出一步——
「神工物『德罗普尼尔』复制出来的存在,和原型有两大不同点。」
「?什么……?」
院长突然以冷静语气开口,使我心感动摇……怎么回事?她还有阻止我前进的手段吗?
我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但并没有赶来支援的「伽玛」。
在我困惑的当下,院长径自说道:
「第一,复制品的寿命很短,大约一周左右。」
「?这件事,你以前说过了……」
「你知道复制体寿命快到尽头时,会怎么样吗?」
「……不要用无聊的方法拖时间了,乖乖领死吧——」
我傻眼地叹了一口气,但院长她……脸上却浮现一种极为邪恶的笑容。
「体能会大幅下降,身体也会渐渐不听使唤。」
「——咦……」
我立刻停下了脚步。察觉异状的梅克路斯,在躲避敌人时看着我激动大喊。
「够了!别再说了!喂!赛西莉亚,你不要听她的!——唔!」
不过,他的声音立刻被淹没在魔物军势中。
我的心脏不断剧烈跳动。
院长继续对面无血色的我说:
「另外,复制品还有一个特征……你这个聪明的侦探大臣,知道这点以后一定会相信我的话。不晓得为什么,复制体的知觉都有共通的变异……」
「师父!不可以听她的!那是——」
小彻也对着我大叫。他忙着对抗魔物,声音同样被「伽玛」淹没。
不祥的预感令我额头冒汗,这不是身体不适产生的冷汗。
院长十分开心地看着我的表情……
……她用无与伦比的愉悦笑容,告诉我事实真相。
「复制品啊,会把『红色』看成『绿色』。」
「——」
「正确来说,好像要某种程度以上的红色……也就是『深红』和『鲜红』才会看成绿色。」
顿时,我快速回想这一周和「颜色」有关的事情。
一开始我刚醒来,看到小彻手上拿着提灯,那当真是绿色的吗?我称赞小彻有办法使用绽放绿光的魔法道具时,他是不是有透露出不解的神情?
院长涂抹的口红……还有我在街上常看到的难看口红,真的是她们品味有问题吗?会不会是因为红色在我眼里,是呈现绿色?
莎克雅在沙拉里放的番茄……「桑茄」,为什么只有我觉得看起来很酸?……因为,只有我以为它没有熟……在我眼中,那些「桑茄」都是绿色的。
我斩杀的「伽玛」,血液真是绿色的吗?
地狱火的威力提升,颜色真的也会跟着改变吗?
我越是思考,越是对自己的眼睛抱持疑问。
而最重要的关键……
「…………」
我抬头看着耸立眼前的教会,望向巨大彩绘玻璃……然后,大声询问正在和「伽玛」对战的小彻,以及四处逃跑的莎克雅。
「小彻!莎克雅!这幅彩绘玻璃的名称是什么!」
「「唔!」」
小彻和莎克雅没有回答。可是,他们不可能没听到我的提问。我……克制不住颤抖,又向他们喊了一次!
「同答我!拜托你们回答我……这幅彩绘玻璃……到底叫什么……」
这是我衷心的哀求。
院长放声大笑……同时,小彻击毙「伽玛」,心有不甘地说:
「……红叶…………………唔……彩绘玻璃的名称叫『红叶之湖』啊,师父!」
「!」
听到这个答案,我不禁放掉了手中的长剑。掉到石板地上的剑,也许是掉落角度不好的关系,弹到了必须走好几步才捡得到的地方……但这种事已经无关紧要了。
院长脸上挤出充满恶意的笑容说:
「虚假的存在,眼中看到的果然也是虚假的世界啊。」
「…………」
仅靠精神力前进的我,完全停下了脚步。
心灵,也跟着破碎了。
我反复观察彩绘玻璃「红叶之湖」,然而——
「怎么……会…………」
——在我眼里,那依然是一幅充满苍翠绿意的春季湖畔。
*
「第一次见面时,我就跟你说过了。你的血型非常特殊,调度起来相当困难。但是……我有调度的办法。」
「……复制……是吗……你复制我……复制赛西莉亚·希维尔……」
我被强烈的绝望感打垮,却仍然怀着这一切可能是误会的希望,聆听院长解说真相。远方的小彻他们似乎在喊什么,但我早已听不进那些话了。
院长满足地点点头说:
「没错,赛西莉亚……不,『德罗普尼尔·赛西莉亚』。」
「唔!」
「你这个混蛋!」
广场上的某个地方传来梅克路斯愤慨的声音。我知道他是在替我抱不平……但那对现在的我来说,正是我不是真正的赛西莉亚·希维尔的证明。一想到这里,我又忍不住发抖。
院长继续说道:
「这也没什么好丢脸的啦,复制大臣。老实说,直到前几天,我也还以为你是真正的赛西莉亚呢。想不到最初遭受袭击时,风金他们抢走的是本尊。我起先以为教会要夺取我的研究成果,所以我猜想他们夺走的是复制品……」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两眼无神地询问院长,院长开心地进行解说,仿佛我们恢复了以往的关系。
「那一天他们发动袭击时,我把你和本尊摆在一楼手术室,正准备输血呢……而且是要在做过『最终调整』的状态下输血。换句话说,我正想制造出『最终调整·赛西莉亚』和『使魔·原型·赛西莉亚』,这两个实力高强,在教会内位高权重的优秀棋子啊。」
「什……么……?」
原来我很可能不只是单纯的复制品,说不定还跟本尊一起变成了她的傀儡。这个事实,令我不寒而栗。
可是,院长有些不甘心地否认了这件事。
「结果医院在『最终调整』快要完成时失去动力,调整似乎也失败了。但我却误以为『最终调整』早已结束了,才会产生这次的误会。你还记得吗?我一见到你,就替你做了一个检查。」
「检查?……啊……」
我赫然想起,那时候院长…
…下达了一个胡闹的指令,叫我在原地转三圈……当然,我并没有照做……
「如果你是『最终调整·塞西莉亚』,那么你必会忠实执行我的命令。但实际上,你没有乖乖听话,我用潜意识下令也没用。所以,我以为你是真正的赛西莉亚,风金抢走的是复制品。」
「这么说……梅克路斯他们袭击的理由……」
「大概是要防止真正的赛西莉亚成为『使魔·原型』,并确保她的安全吧。也就是说呢……」
语毕,院长脸上露出恶魔般的笑容。
「他们根本不在意你这个复制品。他们只带走本尊,就是最好的证据。」
「唔!」
「你这贱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远处响起了梅克路斯罕见的怒吼。
「不是的!我们一直以为你已经接受『最终调整』……失去了赛西莉亚的心灵,成为她的傀儡!所以才——」
梅克路斯拼命向我解释原委,但这些话完全传不进我的耳朵里……以及心里。
唯独院长残酷的话语,无情刺伤我的心。
「第二次袭击,风金来杀我的事姑且不提,法迪欧他们也想干掉你吧?换句话说,他们需要你的血液来拯救本尊啦,毕竟用『假死魔法』延长寿命也是有极限的。由于本尊的情况危急,也只好牺牲你了。他们抱着让本尊成为『使魔·原型』的觉悟,要来抢夺你的血液。也就是说……」
院长笑个不停,由衷觉得非常可笑。
「他们真正重视的,还是只有真正的赛西莉亚·希维尔啊。」
「……唔!」
这句关键话语,终于令我双膝跪地。
院长笑得很开怀。她的作战成功挫败我的内心,我自然心有不甘……但明知如此,我也无法振作。
我的世界开始动摇。
「(我……到底是谁?既然不是赛西莉亚·希维尔……那我……)」
我撑在石板地上,拼命深呼吸。好痛苦,好难受,身心全都残破不堪。我甚至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
不知不觉间,连我身为赛西莉亚的记忆也开始受到侵蚀了……我……为何被教会…………小时候……父母……不对,我是何时和小彻他们……
我的存在越来越稀薄。我下意识地茫然自语。
「我……生下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院长她……给了一个无情的回应。
「为了什么?这不是很明显吗?」
我抬起头来,看到她用极为丑陋的笑容俯视着我。尽管在各处奋战的伙伴都在向我放声嘶吼……但只有她的话语回荡我耳中。
「你纯粹是用来拯救本尊的血浆包啊,复制大臣。」
「——」
「不过,现在你连这件事都做不好,就要一事无成地死去了。」
「——」
我的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不剩了。
战斗的意义、振作的意志、诞生的意义……什么也不剩了。
一切……都消失殆尽了。
「…………」
我完全失去了气力,成为一个等死的人偶。
在朦胧的视野中,我看到院长正在仰望上方。无法思考的我,毫无由来地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上方只有一片即将破晓的天空。有别于这一周气候的晴朗天空。今天的天气一定很好吧……但也跟我没关系了。
我提不起力气做任何动作,只是愣愣地眺望天空。说不定,院长也有受死的觉悟了——
「?」
——突然,我看见万里无云的微亮天空中,有一个很细小……真的很细小的斑点。斑点在上空缓慢盘旋,然后逐渐下降。
「(……是鸟吗?)」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高空飞行。失去参战体力,甚至是生存意志的我,只是茫茫然地看着那个物体……
可是,我发现那个东西朝某处急速落下——
「!」
——等我回过神时,我发现自己不再像一具行尸走肉,使尽全力大叫!
「快躲开!小彻!」
「!」
听到我的警告,虽然小彻还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但还是先迅速跳开!瞬间,一只拥有锐利鸟喙的「伽玛」高速穿越他刚才的所在位置,刺穿了好几只魔物。
「啧!」
院长愤怒地瞪视着我,她没料到精疲力尽的我会提出警告吧……我也同感意外。
……我在干什么?我不是在等待自己无为的人生结束吗?为什么要拯救那个实际上并非我伙伴的男孩……
「师父!」
小彻一边和大量「伽玛」对战,一边大声呼唤我。
我看了他一眼……他明明没有那个心力,却还是努力向我挤出一个笑脸。
「谢谢你,师父!师父果然是师父啊!」
「————」
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我……果然是赛西莉亚?像我这种一无所有的人?
「(为什么……小彻。为什么连我这种冒牌货,你也愿意用伙伴的态度相待……)」
我感觉心中有某种情绪在沸腾,我勉力维持快要失去的意识,环顾四周。
大家都在拼死作战。
小彻、路乌、梅克路斯、莎克雅、风金、骑士团成员……每个人都在奋勇战斗。为了自己,为了伙伴,也为了正义。
我偶然注意到,有一只「伽玛」正在逼近莎克雅。我本想再次大声提出警告,但梅克路斯在我发声前挥舞法杖戳向「伽玛」,总算是化解了一场危机。
我稍微松了一口气时,头上的某样东西也在此时掉到了地上。
那是……小彻之前买给我的新月发饰。
我出神地观看发饰好一会……很不可思议的,昏暗的视野豁然开朗。
我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找到了最后的「自我」。
「(……原来……说得……也是。是啊……就是这样。)」
我用指尖怜惜地轻抚发饰,接着……
「咦……?」
院长吓得表情扭曲……我用尽浑身力气爬起来。
我笔直前行。为节省最后的体力,我没有捡起珍贵的发饰。
院长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你在干什么?你……到底……」
「那还用说吗?」
我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向前踏出一步……带着心无睾碍的笑意说道:
「我要打倒你,拯救大家。」
——还剩三步。
「你——」
院长的表情显得很讶异,但她随后便生气地对我吼道:
「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不过是个复制品!纯粹是用来替本尊输血的血浆包!」
「是啊……你说得没错……」
「他们也不是你的同伴!现在也只是刚好出于情况需要,才和你携手奋战的,等事情结束,你也没利用价值了!」
「也许……吧……」
我想再踏一步,身体却不听使唤。我还有向前倒下的力气,但要是那么做,恐怕我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我拼死站稳,寻找踏出下一步的时机。
院长疯狂大叫,口水都喷了出来。
「既然你都知道,为何还要这么拼命!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这么拼命!」
「为了什么……」
对于这个疑问,我重新思考了一下。然后,我笑着说出自己最真切的想法。
「我……很担心他们啊。明明我都变成这副德性了……可是看到小彻……还有莎克雅面临危险时……我……只是想……帮助他们啊……」
「那又怎样!你该不会想说自己的正义感觉醒了吧!」
这个女人究竟在生什么气啊?
我感到疑惑,同时缓缓摇头说:
「不是……是更单纯、原始的心情……」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够了,不要再过来了!」
「这我……可办不到。」
我试着向前迈进,身体却止不住颤抖。至少要用长剑代替拐杖才行。我瞄了一眼长剑掉落的地方,就在我左边数步之遥……
察觉状况的院长发出窃笑。
「白痴,现在的你根本没体力去拿剑吧!哈……哈哈!丢脸啊,复制品!你已经连去拿剑的方法都——」
「不……见得吧?」
「什么?」
院长一脸讶异,我深呼吸一口气——对着从「伽玛」的攻击中死命逃窜的梅克路斯大吼!
「梅克路斯!把剑给我!」
我朝侧面伸手,下达指示。院长笑道:
「你疯了吗,复制品!现在那家伙根本没心力跑来——」
「他不必过来。」
「什么?」
我得意地笑看院长,下一秒——石板地上的长剑消失,凭空出现在我的手中!
我把长剑的刀身向下,握住剑柄充当拐杖。院长错愕得目瞪口呆。
「这——这是怎么……」
忙着逃跑,照理说没有多余心力的梅克路斯,自豪地回应院长。
「这就是我在纳鲁
斯学到的新禁忌魔法『次元移动』!这招的功效和字面上一样,可以将物质随意转送,是很了不起的魔法喔!」
路乌马上从旁补充。
「不过每小时只能发动一次,移动距离最多也才两公尺,同样是很难用的魔法啊!」
「你多嘴什么啊!……喔哇啊啊!」
梅克路斯继续忙着逃命。院长恶狠狠地凝视拄着长剑温存体力的我!
「为什么!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学的新魔法!你们何时接触的!」
「接触?……我们并没有接触……」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院长似乎无法理解,我苦笑回答她。
「我只是想像得到那家伙学的魔法大概都是什么样子……毕竟我们……好歹……也是同伴啊。」
「不会……吧……」
院长看我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无法理解的东西……其实,这是推理、经验与信赖配合出来的结果。梅克路斯他们轻易通过安全门,进入了地下研究区域。另外,第二次袭击的时候,他莫名出现在我身后的行动……从这两点来判断,我就大致猜得出来了。
我调整呼吸,拄着长剑……再踏一步。
还有两步。
院长终于流露惊恐的神情。
「不……不要过来!……对……对了!寿命!我有办法延长你的寿命!你要是杀了我,你的人生就完了!快住手!不要冲动啊!」
「哼……用『最终调整』延长一点寿命,有什么意义啊。」
「不……不然……有了,我可以替你进行移植啊!我们先用『最终调整』暂时延长寿命,再生产大量的复制品,让复制品进入假死状态。这样你日后身体不适,随时都有库存的新器官可用!实际上——我就是用这种手段,活了两百年啊!」
「你……你居然还牺牲了自己的复制人,来苟延残喘是吗……」
大概是因为我知道她这个四肢可以变成魔物的女人异于常人,所以我对她的年龄也不怎么惊讶。就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反而让我能理解各种疑点……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厌恶她的丑陋。她开始拼命替自己找借口开脱。
「这有什么不对!这两百年来,对我来说研究——不,探究就是我的一切!我想了解魔物、女神、魔法、神工物……还有生命的奥秘!这世界值得探究的事太多了!但人类的生命太短暂,根本无法寻求到『答案』啊!」
「答案……是吗?」
我不经意地笑了。院长皱起眉头说:
「你在笑什么,这很可笑吗!牺牲自己的复制人活下来,就那么可悲是吗!别说傻话了!我的复制人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的性命,来成就我追寻『答案』!牺牲别人延命有何不可啊!」
「的确,生存伴随的牺牲,是一个很复杂的议题。比起我这个笨蛋,你一定思考得更加透彻吧……只是……」
「只是怎样?」
我对她报以同情的微笑。
「你再活几十年,几百年,几千年……也一定无法找到『答案』的。」
「?这是什么意思……」
院长一脸无法理解的模样。
我只活了一个星期,但在我眼中,两百多岁的她看起来却是相当幼稚。
看我不肯接受诱惑,她又想打击我的心灵了。
「……为什么!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拼命!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不是吗!你失去了生存意义、时间、羁绊、回忆、信赖、意志……还有性命!」
「…………是啊……没错……」
突然有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的确,也许我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不过……我还有……该做的事情。
放眼望去,小彻、风金、骑士团奋战不懈,梅克路斯、路乌、莎克雅拼命逃跑……就算是勇者,面对压倒性的人海战术以及困难的战斗,也是处于劣势。再这样下去……早晚会有人遭受致命攻击。到时候,整个团队就会逐渐瓦解。等我们全灭后,避难的居民也会死于非命。接着…………只是稍微推算一下,也不难想像恶梦扩大的情景。
……我必须现在杀了院长,让那些「伽玛」同步消灭……这么一来,一切都能画下句点。
我咬住嘴唇逼自己清醒,准备再往前踏出一步。
院长由衷感到惶恐地对我吼道:
「你赌上性命又能怎样啊!就算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和平,你也享受不到啊!」
「……是啊……」
我气若游丝地回应,回想着逐渐淡化的记忆。
包括希维尔家的严格锻链、女神教会的信仰、神剑骑士团的任务、和小彻等人相会、这一路的冒险,以及……在纳鲁斯的这一周。
我从这些记忆汲取力量,用快要瘫倒的双腿再踏一步。
——还有一步。
我缓缓架起长剑。到了这个地步,我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
院长带着惊恐的表情对我喊道:
「住手!快住手!为什么!为什么!」
「…………」
我的视野失焦,手不停发抖。呼吸和意识变得断断续续,记忆也逐一消失。老实说,我已经几乎想不起这个女人的所做的恶行,还有整起事件的前因后果。
尽管如此。
没错。
尽管如此。
我还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紧紧握住配剑。院长的表情仿佛在看一个完全无法理解的怪物。她问我: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拼命!是什么东西让你这么拼命啊!你不过就是个冒牌货!就是个复制品!你的身体、举目所及的一切、心灵、记忆,还有和同伴的情感,全部都是假的啊!就算这样,你还是这么拼命……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院长说出各种残酷的事实。我灌注所有精神住剑尖上……回答这或许是她生命中最后的一个问题。
「是啊……你说得对。我……一无所有了。过去、现在、未来,什么都没有。但……身为教会的护法之剑、无辜百姓的守护者、『希维尔家』的商品、『德罗普尼尔』最后的牺牲者,还有……小彻的师父,我还是必须打倒你。无论我发生了什么事,直到最后都得保持高风亮节的气度。因为,这才是……」
持剑的手不再发抖——我判断没必要再浪费力气维持平衡,用剑锋瞄准倒地的院长胸口——准备一剑贯穿她的心脏。
然后——我下定决心,踏出最后一步。
「住手…………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种正义的笨蛋女骑士,才是我——」
——剩下……零步。
「——赛西莉亚·希维尔的作风。」
——我豁尽所有的一剑,贯穿了院长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