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来了?不知是否是环境因素,大脑中冷静的部分不断思考着。
这是那个梦的延续。
因为本不应该存在的人就出现在眼前。
「——那块骨头是白珊瑚,那块肉则是红珊瑚。」
「怎么了? 怎么突然这么说?」
克劳疑惑地看着那人,对方耸耸肩膊回应。他虽然平时无忧无虑的样子,但不会无故说这样的话。
「供奉死者的圣诗篇可不能随便说出口啊,帕鲁。」
「哎呀,我又不是圣职人员,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只是突然想到…人类死后到底会怎样呢。」
听到克劳指出自己的不当之处,他仍旧继续说道:
「天堂阿瓦隆似乎是在海的对岸。可是若不诚心哀悼,死者不能在对岸安息,而且会被拽进妖精的世界来着? 它们只会吞噬中意的死者的灵魂,套上人皮,在尸体上点着蓝色火焰举酒庆祝对吧?」
「真的好恶心啊。」他笑着说。
「看似梦幻绚丽,但实质放肆残酷。虽然很喜欢亲近人类,但又不希望人类了解它们的存在。而且更讨厌圣诗篇。传言它们所制造的咒毒是利用死者的血和灵魂将诅咒与夕辉晶连系起来。那些妖精到底是什么呢……?」
「你到底怎么了?从刚才起突然一直说些童话故事,而且还莫名的详细。」
「嗯——?这个嘛,里面有前些时候奇利亚告诉我的……也有最近调查相关传承之类的资料了解的。」
「为什么突然又调查起这些事?」
「因为我被任命为科尔巴赫东南部总督啊。虽然不及兄长你,但我也得了解当地文化呀。特别是明天要去的迪卡路不是妖精信仰的主场吗…而且…」
他突然停下来了。
「我最近经常在思考关于死亡的事。如果我死了,兄长会怎么办呢?」
「帕鲁!」
克劳这次皱起眉头了。
「上个月去皇都的时候,母后对你说些什么?」
她只会对皇帝心目中的继承人克劳有恶意,对弟弟帕鲁应该宠爱有加才对。
他沉默一会儿之后用「说没有也没有,说有也有」糊弄过去了。
「只不过,现在纯粹是还不想死而已。我还有想做的事,兄长总是紧绷神经,让人很放心不下啊。」
「喂。什么叫让人放心不下?」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嘛。那个奇怪的东方商人也也嘀咕过了哦?说是兄长根本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啊⋯⋯你指那个奇怪的商会的人啊,别把他的话当真。那家伙不仅啰嗦而且绝对不是一般商人,很棘手的。」
「有吗?跟他谈过后,觉得他的提议还挺有趣的。」
这让克劳不由得想起前段时间滞留在城内,利用「稍微借用殿下的耳朵」这个借口作为免罪牌,一直滔滔不绝地推销奇怪商品的家伙。想起这个东方商人他也不禁叹了口气。
「⋯⋯所以呢?母亲大人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你没事吧?」
「嗯…等到从视察回来之后,我会说的。」
「喂,说了些神神叨叨的事情让我担心,现在又闭口不提后续,哪有这样的。」
「是我不好啦。只是现在我自己也还没有整理好思绪,所以还是等回家之后吧。」
瞥见弟弟的苦涩笑容,克劳突然察觉了。
啊…对了。已经不会有有「之后」了,也永远失去了询问的机会。
这只是一场梦,只是三年前的追忆。
——对,当我察觉到的一瞬间,突然听到像水袋裂开般的声音,眼前的弟弟崩溃了。
胸口撕裂并喷出鲜红色的液体,并且顺着地面渐渐流到脚边,克劳能闻到一股冲鼻的铁锈味。
有如海洋般温暖的瞳色。
这是亲弟弟的眼睛独有的颜色,而那双眼睛现在仅仅是朝向这边看着虚空。
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当自己想扶起倒下的弟弟。才察觉手中却握着长剑。剑刃上涂着鲜红的血液。
没错,弟弟已经回魂乏术了。正是由这双手…脑袋一片空白,他伤心欲绝恸哭起来。
那时候,如果能不顾一切问出后续,也许就可以避免这场悲剧的发生。
第二天早上。
外面日出时分,菲尔身体像摇摇欲坠的小船般睡着。当她醒来的时候,床的另一边空空如也。看来夫君即使旅行也习惯早起,房间内已经看不到他的踪影。
「夫人?您脸色好像不是很好?」
「不,没什么。只是舟车劳顿而已。」
懒洋洋地起来的菲尔对着帮忙更衣的拉娜轻轻的微笑回应。
(只不过,夫君大人昨晚也在说梦话,是不是也没怎么休息啊⋯⋯)
本想嗤之以鼻,笑他说不好都是因为睡姿不好,但会这样也有自己的原因。
现在也没心情像往常一样诅咒「混蛋毒龙!期待你从椅子摔痛你的屁股!」了,心情有点郁闷。
不理解菲尔心情的拉娜歪着头看着她。
「旅行太累吗?您昨晚泡过温泉了吧?是不是泉水不适合您的体质?」
「不,不是的。只是夫君…」
如果老实跟她说我跟夫君一起紧张得睡不着的话就完了,性子急,工作也麻利的她一定到奇利亚那里抱怨。再让她知道我们睡在地板上,她可能会昏倒。菲尔沈默了一会,换了个话题。
「⋯⋯可能最近不论做什么总是会跟夫君四目相投,所以有些在意吧…」
「四目相投?跟殿下?」
「是啊。虽然是琐碎的事,可是一直这样盯着别人,也会不自在对吧?夫君到底在想什么呢?」
虽说是妻子,但也是敌国的公主,殿下想监视她也能理解。菲尔就这样继续向她发牢骚,而拉娜则两手包着脸颊春心荡漾地尖叫。
「哎呀!太美妙了!殿下和夫人果然是模范夫妻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察觉到充满疑问的菲尔,拉娜得意洋洋地说明。
「因为⋯⋯四目相投表示夫人自己也一直留意殿下,不是吗?」
「什么⋯⋯!?怎,怎么会⋯⋯」
「怎么不会呢!殿下单方面看着你,倘若夫人没有注意到的话,那注视也就到此为止了。」
嗯……拉娜打趣地微笑,菲尔再次焦急起来。不能这样。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这样,但总之先解开误会。
「我⋯⋯才没有为这件事烦恼呢!」
「夫人,你已经语无伦次了。」
「呜!」
拉娜看到被她挖苦的菲尔很愉悦地笑了起来。
「呀——真是的!若有失礼的地方请多包涵,但是夫人真的很可爱呀!」
菲尔生闷气地问道:「那个夫君现在到底在哪里?」,继而转移话题。
「今天早上殿下跟伊鲁主要的达官贵人聚餐。下午会去视察。夫人换了衣裳后,想去散步或是泡温泉安心静养都可以。」
(咦?聚餐?就是跟我想找的贵人也在一起吧⋯怎么办?突然闲下来了。)
拉娜一边说,她的手也不停地忙着整理。今天的礼服绣著名为雷纹的几何图案,整体是加入了复杂绳扣的东方风格。耳饰也用的是使用了异国工艺雕制的细小的白蝶贝。
礼服所用的布料是光滑的绢丝。表面看来是纯白色,但当受到光折射的时候就会呈薄绿色,据说这是布料自带的特性。
「好像是一种叫「天蚕」的奇特蚕虫吐出来的丝制作而成的贵重丝绸。沙漠上的大商路也以「天蚕之路」为名。听说在东方生产的蚕丝一札需要用十头羊才换得到!」
(唉!?真的吗?呜哇!那可千万不能弄脏…要是万一听到「嘶哩」的声音怎么办!)
拉娜并没有顾及忧心忡忡的菲尔,继续帮她穿上礼服,还兴奋地说: 「好美丽的颜色啊!果然殿下很疼夫人!」
自带的衣服的材料和裁剪方式都是东方风格的,上面还绣有伊鲁族喜爱的孔雀图案。这些都是克劳挑选的,只是没想到他选得这么随意。
(的确这些是伊鲁族喜好的款式…可能也是为了让我在他们之间有个好印象吧。)
这不是用言语容易表达的,其他人真的很难理解他的温柔。
——但是,他真的很温柔。
(……对席蕾妮公主的)
从礼服上就能发现他很贴心。
右手无名指发光的铃兰戒指也是。
之前曾经将戒指当项链戴在脖子上,但不知为何被夫君发现了,他命令我「反正都戴着了,那就好好套在无名指上」。
戴在无名指上不是问题,但左手就免了!犹豫再三后就戴在现在的位置。
(因为我这个冒牌货…没有把它戴在左手无名指的权利。)
能将这枚
戒指,能戴在那个位置上的本来就只有真正的「席蕾妮公主」。
(那个人虽然坏心眼但不是坏人。…倘若席蕾妮公主养好身体嫁到来这里的话,他们可能会是天生一对。)
他的一举手一投足以及那深谋远虑的思考方式和作为统治着的资质。
每当菲尔觉察到这高贵血统的时候,她都会有自知之明。
——两人所处的世界太遥远了
(本来两人根本不可能交谈,甚至不可能见面。)
所以我连思考他来到这里之后为什么郁郁寡欢的资格都…
「唉,一个劲思考这些事也没用!」
「嗯?」
「没什么。只是想说与其思前顾后,不如先迈出门去。昨天走的吊桥虽然有点胆颤心惊,但是挺有趣的。」
「唉!?夫人好厉害啊。昨天摇晃得那么厉害,我都光顾着害怕了。」
看到怕得尖叫的拉娜,菲尔只是笑笑回应一句:「是吗?」
(反正只是南柯一梦,而且这是我的工作,那就尽情去享受吧!)
总之,依照克罗的建议,在颈部用红色染料画上蝴蝶,为迎接贵人们做好准备。既然这样,首先要冲洗干净身体,所以菲尔决定先去浴场,剩下的细节就一边泡澡一边想吧。顺便在散步的时候把洞穴的构造也记清楚。
不论目的如何,但名义上是旅行。为了不要辜负旅费,不玩得尽兴一点就太浪费了。
在广阔的钟孔洞内能很清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轻微的硫磺气味,充满白色热雾气,还有积攒了浑浊的泉水的石灰棚。菲尔迈入其中一个温泉池,随即尽情地伸直手脚。
(呼啊~好温暖呀~没想到会这么舒服。)
仿佛睡眠不足的疲劳也在一瞬间消散了。
不过这温泉为什么会有橙皮浮在水面?难道迪卡路也有同样的习俗吗?
(这里简直是天堂…不行不行,奢侈是大敌——! 一定要离婚——!要拿到钱——!不过真的好舒服哦——)
脑内的杂陈逐步溶化。菲尔不禁嘿嘿的窃笑。
菲尔轻轻将头靠在岩石上,暂时陶醉在美妙的舒适感中——
(唔?)
她突然间被扯回现实。
在她面前的是一副陌生的面孔。
菲尔眨眨眼再确认一下。
的确是一副面孔,,而且是一副标致到可怕的男性面庞。
从他白晰的肌肤来看,他应该是中央埃尔兰特血统的人。
浅灰蓝色的头发,有如迪卡路天空的天蓝色眼睛,还有线条分明的喉结和锁骨,然后….
「嗨!」
「呀!您好。」
他爽朗地举起手打招呼。菲尔也反射性地回以微笑。
可是这个男人是赤裸半身站在她面前。
(哎呀讨厌——有客人来了,而且是个男人——)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咿呀一!!」
「噢-!?」
菲尔尖叫着用双手掩住浴衣,啪嗒啪嗒地蹬水往后退。这名半裸男子啧瞠目结舌地看着她。
「喂!你没事吧,陌生女子?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跑出来吗?」
「奇怪的东西不就是你吗!你居然若无其事出现在女性专用浴场!简直是个变态!」
就算从好意出发,退一万步当做他走错了浴场,但是在迪卡路,不论男女浴场都必须穿上浴衣。
「变态? 陌生女子, 不要说得这么难听!」
「可是这是事实呀!你用薄布覆盖局部就悠然自得地待在女性浴场,这已经是犯罪了呀!」
「真是无知的家伙。人类刚出生的时候都是全裸的。也就是说人类本应全裸,大家只不过是勉强自己隐藏在布片之下! 比起那种装模作样的服饰,像这样用薄布遮盖住关键部位不正是谦恭与体贴文化的极致吗? 你明白了吗? 陌生女子。」
「我完全不明白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只知道你是个变态!」
正当双方还在争论的时候,对方突然打量起菲尔。
「染有绯红色的银发,如夕阳般的眼眸,像妖精的美丽容貌…难道你是!」
「嗯…!?」
「是弟媳妇吗!」
还没来得及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位半裸男人的天蓝眼眸闪闪发亮,随即向菲尔飞扑。
「弟媳妇!你是弟媳妇吧?总算是见到你了…不,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会见到你!」
「等…不!放开我!来…来人呀一!」
菲尔已经是半疯狂状态。
她一边叫喊,一边将垫在温泉底部的木板扔出去。
然而手上一滑,木板就不受控制地飞出去了。
本以为他一定会避开,怎知他焦急踏错一步,木板结实地砸在他脑门上。
「咯呼!」
「唰啦」一声,他整个人便匍匐飘在水中了。
(这么弱!?)
正当菲尔想上前去寻问他的状况的时候, 那个男人立刻站起来。他起来的时候,热水便顺着他的灰蓝色的头发流下来。
「我不会输的….!更何况你是弟媳妇,一定要让你了解我倾注在这裸体上的热情…!」
泪眼汪汪的菲尔一步步向后退,当她听到拉娜喊着:「殿下,快点!紧急状况!」的时候,感觉就像是女神降临般可靠。
「喂!放手,那边是女浴室…席蕾妮?你怎么了?」
被抓住的人是摸不着头脑的夫君。他应该是偶然路过,然后就突然被拉娜拉过来了。
他面色骤变看向这边——
对着半裸的男人目瞪口呆。
「……吉尔福特皇兄?」
——时间顿时冻结了。
「你好呀愚弟!看来很精神嘛!见到我是不是很开心啊? 很开心对吧!来吧!投入我的怀抱尽情地哭吧! 我是你最爱的皇兄古弗维!」
开朗的问候瞬间中断了。
那个半裸男人,不,一昂该是尔兰特第一皇子吉尔福特.古利弗雷.埃尔兰特像和菲尔打招呼时一样举起一只手打招呼,但是被克劳面无表情地用脚踩进水中。
然后…——
总之,先穿上衣服。
这样第一皇子就变身成为皮肤白晰,惊艳的贵公子了。
(……不是吧!真的是皇子殿下吗!?)
眼角微微下垂,以及右眼下的泪痣,产生出一种不可思议地魅力与可爱,高贵与平易近人这两种属性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啊…我刚才做得真是太失礼了。实在是抱歉,你没有吓到吧?」
他用修长的手指拨起蓝色的头发后,忧郁地垂眼叹了一口气。他的举止仪态端庄优雅,让人视线无法从他那身镶有华美金饰的极品白衣上挪开。
可是为什么呢? 他确实很出色,但是与其任由自己去赞美他,更不如说让人有种「这是欺诈吧?」的感觉。
「就是这样,愚弟!很高兴再见到你! 弟媳妇,能亲眼看到你真是荣幸呀!我是哥哥哦!
但是沉浸在喜悦与荣光之中的并不是我,而是在幸运的指引下见到我的你们。」
「……席蕾妮,姑且跟你介绍一下,这位脑袋长满虫的变态是白龙公吉尔福特.古利弗雷.埃尔兰特,令人惋惜的是…他是我的长兄。」
「妾身是席蕾妮.艾里斯特尔.尤奈亚,请多指教……」
「总之你就是弟媳妇! 啊,不要客气,称呼我吉尔哥哥就好。刚才你又是用木板砸我,又是叫我变态,还没能理解裸的美好之处的事我已经抛在脑后了,所以弟媳妇你就放心吧!」
(你不是全记住了吗!)
「哎呀,感谢您的厚意。妾身居然会那样误解了您,真的很抱歉。」(这句还是再看看吧,脑回路快烧了)
菲尔微笑着回答。
没错,决不能让人误解了。这可不是过去形,而是现在依旧认为你是个变态。将来我也永远不会理解裸的价值。
先是叫陌生女子,现在又叫弟媳妇,正当菲尔怀疑吉尔福特根本没想记住自己名字的时候,他爽朗地笑着向自己挥手。
(啊,不过,我也没必要把气氛弄得那么僵)
想到这里,菲尔像是为他辩解一样说道。
「那个,吉尔皇兄真的好开朗啊。您的声音比歌剧演员更响亮。」
「皇兄!你听到她叫我皇兄了吗,愚弟!?领地有关调查说有八成男性憧憬被人叫『兄长大人』!高贵的我可以说正是这一憧憬的化身。」
「啊,是吗?原来是戏剧变态呀?」
克劳眼神有点虚脱。
「不好意思,白龙公的事通知的太迟了,黑龙公和伉俪(?)。其实他是半个小时前刚到的。」
奇利亚慌张地赶来低声耳语解释道。他们正头疼如何应对这位显贵的客人,于是打算先招待他到浴室拖延时间。
(说的也是,突然来访确实让人很头疼。本来夫君的访问已经很重要了,突然又多了一个皇子…)
再者,吉尔福特
是埃尔兰特的皇太子。
一般都会认为他是埃尔兰特的储君。
菲尔明明只是一介庶民,现在不仅认识本国的国王和敌国的皇子,连敌国储君都认识了,实在是让人有些诚惶诚恐。
(不对,以后哪还有机会见到这么高贵的人,还是好好记住吧。)
不知怎的,不想浪费的习惯作祟,菲尔死死地盯着眼前的这张脸。
乌比尔皇帝按照先例依长幼次序将优质土地赐与年长的孩子。长兄吉尔福特所拥有的古利弗雷领土是埃尔兰特的中心部分。辽阔又肥沃,也接近皇都,但克劳作为第三皇子则被流放边强——
吉尔福特破颜一笑凝视着菲尔的脸。
「怎么样啊弟媳妇?埃尔兰特是个好国家吧?」
「是、是的。的确是个好国家…」
「对吧对吧!愚弟克劳很勤奋,科尔巴赫是个好地方!有丰富的矿物资源,四通八达,食物种类繁多又美味,特别是葡萄酒。第一次踏足埃尔兰特的地方是科尔巴赫,弟媳妇可真是幸运儿。」
吉尔福特哈哈大笑,他看起来虽然比较轻浮,但笑起来又很豪爽。
(…总,总感觉跟伊古雷克大人给人的印象区别好大啊。本以为他对待尤奈亚的公主会更冷淡呢。)
那双映有天空的泉色双眸,明明比克劳更接近伊古力克,但却看不到那种蛇蝎心肠的感觉,他现在只是双眼闪闪发亮的看向这边。
(其实他是个好人…应该不可能吧)
但克劳的表情始终很僵硬,明显是在警戒吉尔福特。
(仔细一想,伊古力克大人已经开除了皇籍。)
这样一来,现在对吉尔褔特来说,克劳就是仅次于自己的离帝位最近的人。两个人会相互牵制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他称赞科尔巴赫的时候又是那么自然……)
在菲尔努力思考的时候,话题不出意料的奔向了危险的方向。
「话说回来皇兄为何要到迪卡路来?……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再接近边境那也是科尔巴赫的领地,什么时候变成了古利弗雷的一部分?」
啊,原来如此。
菲尔理解了克劳为何会这样讽刺。
(他没有获得许可便私自闯进来了。夫君发怒也很正常。)
凯是这样比喻的,他是「护院之龙」,将科尔巴赫视若珍宝般守护的龙。
不过凯也提醒过自己,这句话在他面前是禁句——
「哈哈哈!第二个愚弟的护院主义依然没变,哈哈哈!」
吉尔福特爽朗地大笑起来。
(唉!他说出来了!?)
菲尔惊讶得掉下巴了。奇利亚看到她的表情不由得抽搐了一下,菲尔连忙装作在打哈欠似的遮掩嘴巴。
「你难得有天赋的样貌,清晰的头脑和优秀的统率能力,你这样是暴殄天物…该怎么说呢?自家领地警卫?不是,该是家里蹲吧?」
「让我来弥补你头脑的不足吧?…家里蹲怎么会走到外面来?」
「也对也对!那就当做是领里蹲吧!」
刚才那股祥和的氛围哪里去了。
菲尔仿佛能看到戏剧变态和领里蹲之间无形的火光,身上不禁开始冒冷汗。
「你就是为了挖苦我才长途跋涉到这里来的吗?那么,我已经听到了,就请你赶紧离开吧。奇利亚?有没有空房间?将这个变态送你了,你就把他关在里面当驱魔用品吧!」
「咦?咦?我会很头疼的,我才不要呢。」
可能是非常烦躁了吧,克劳罕见地进入了暴君模式。
面对领主突然丢过来的话题,童颜首长看起来也很狼狈。虽然可怜,但他不小心说出了实话。
「居然想把困我在密室里….愚弟太喜欢我,喜欢到不想让其他人看见吗?你放心吧,皇兄当然也很喜欢克劳呀!可是皇兄是大家的皇兄,不可以让你一个人独占,请你理解。」
「奇利亚!不用准备房间了!至少准备点羊毛塞住这个笨蛋的嘴巴!」
「呼哈哈!那是新游戏吗?啊~我明白了,你连皇兄的声音都要独占吗!想用东西封口来表达爱慕…啊~好沉重~你的爱好沉重呀~愚弟。」
这人怎么回事,完全牛头不对马嘴。
(⋯⋯居,居然能论倒夫君⋯⋯)
菲尔初次看到这个情景不禁感动起来。但与其说对面纯粹地论倒了夫君,不如说只是因为对方是未知生物。
吉尔福特突然收起刚才的笑容。
「只不过啊。虽然我也很想陪你玩这个新游戏,但为兄可是很忙的。我来这里是来调查一件物品的。」
「调查一件物品?」
「不眠蝶」
「唉?」
听到菲尔不自觉地喊出声,吉尔福特对着她微笑起来。克劳随即盯向这位皇兄。菲尔心想:「糟糕了。」
「弟媳妇是否想到些什么?」
「……没,没有。」
(……呜…)
直到刚才吉尔福特明朗快活的视线,现在变得很冷漠。
(这,这人是怎么回事……跟刚才差别怎么这么大)
那简直就像演员一样,在剎那间就换了个表情。
只是普通地跟他对话都让菲尔觉得背部有股寒气。
「最近埃尔兰特不是有很多咒毒骚乱吗?身为皇储不能置诸不理,所以远赴迪卡路。只是没想到弟媳妇对这个名字有反应。」
「我的领地最近也出现了受害者。」
「……唉?听说那种毒会破坏个人意识来操纵那个人。那我问你,你的领土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收到了『什么样』的指令?」
「其中一位是侍女,另一位是黑龙师团的士兵。」
「『什么样』的命令怎么跳过了。更何况,咒毒的损害就只有这么点吗?」——
糟了。
(不要提到老师呀,拜托了!)
菲尔在心中拼命祈祷。
要是知道尤奈亚的使者引起了问题的话,肯定就完蛋了!不过面对第一皇子,也不能随意撒谎。如果被发现的话,克劳也会陷入窘境的。
(这个人,该不会是⋯⋯在试探吧?)
他正在试探克劳是不是内心有鬼。
他会不经克劳同意就踏入这片土地莫非也是因为……
(难道在怀疑夫君吗?不,应该是为了更明确地封印住夫君,阻挠这个可能接近帝位的人所以来下绊……?)
没想到皇储会知道这件事,菲尔不由得咬紧了嘴唇。
(咒毒已经在埃尔兰特扩散开了,包庇老师的话,夫君就是下一个怀疑对象。只要把罪名都推到邻国一介吟游诗人身上,把自己当作受害者的话,一切都会很简单——)
对尤奈亚来说也是一样,如果牺牲高文能顺利收束这件事的话,他们一定也会很乐意奉出这条人命。
可是此时,克劳轻描淡写的宣言道。
「我不能说。」
「即使那是我的命令?」
「那就,当做我已经忘了吧。」
他冷淡地品味着克劳端给他的牛油茶。
(⋯⋯默不作声了⋯⋯)
「哼⋯⋯这代表,我可以当做你与这一连串咒毒事件有关联吗?」
「随你怎么解读。」
菲尔不知所措,奇利亚也同样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人用唇语交头接耳。「怎么办好?」「不知道呀!」两人连语气也同步了。
「克劳。」
他刻意叫了他的名字。
他这一声明显别有用意,吉尔福特满脸微笑地与克劳四目相对。
「我实在是特别喜欢你。因为你是我弟弟。兄弟就是用来珍爱,守护,疼爱的。不过,埃尔兰特这个国家更为重要,因为你我的血统都是为国家服务的。」
然后他看向远方,像是若有所思嘟嚷。
「第一个愚弟伊古雷克,他也是我可爱的弟弟。喜怒溢于言表,不适合当统治者,但他也用自己的方法迅速自爆,为泽尔克带来了安宁。他肯定是发现了自己的极限。他真的是个乖孩子,你不觉得吗?」
吉尔福特突如其来的毒舌让菲尔大吃一惊。
「我想得到科尔巴赫。那里资源丰富又四通八达。这片拥有无限可能性的土地,将来会是埃尔兰特重要的宝藏。决不能荒废在半吊子手上——聪明的你,应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吧?」
(⋯⋯这个人,到底⋯⋯)
「——来吧。克劳,你是怎么想的?」
克劳没有回答皇兄的提问。
「夫君,你没事吧?」
晚上回到房间的菲尔轻声问道。
「你指什么?」
「请不要装傻了。当时为什么对吉尔福特皇兄说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
「您不是说忘了那件事吗。如果您的立场进一步恶化的话。不,妾身绝对不是在担心您,绝对不是。」
菲尔视线飘忽不定。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还是供出使者会比较好?」
「不!」
「对吧,不要说多余的话。」
「⋯⋯只不过,妾身以为您会有什么好理由糊弄过去。」
「白龙公跟翠龙公不同。」
完全搞不懂那个变态到底在想什么,也无法和他交流。
「不过,他是我们三兄弟之中最为国家着想的。如果与尤奈亚外交上出了什么问题,就算撒的谎再高明也一定会被他看穿。」
只要是为了国家,他什么事都做的出来,在黑暗中,菲尔无法看清克劳说这些话时到底是什么表情。
「既然他很危险⋯⋯那就更需要摸清吉尔福特大人到底有什么企图了,而且他也说过他想得到科尔巴赫。」
「他不是你能应付的对手。那家伙若有企图我会去弄明白的。发生预料之外的事,让你也很累了吧?明天再报告彼此的情况。快去休息吧。」
可是克劳并没有回应她的想法,生闷气的菲尔留意到放在桌上的瓷器水瓶,她记得闻到过这种酸甜的香味。肯定是伊鲁的佣人贴心放在这里的。在宴会上时,周围人以这是「烈酒」为由阻止菲尔饮用,所以现在这瓶酒就显得更有魅力了。
「夫君,是黑加仑酒。请稍等,我去斟酒给你。」
菲尔伸手拿起水瓶挽留住了克劳。虽旁边虽然附有他们留下的信件,但是菲尔看不懂上面的文字,只好转手递给克劳。
「⋯⋯『无礼之徒,将受妖精诅咒。红色疾病将会肆虐黑龙庭园。』」
紫红色的酒注入金色酒杯。菲尔一边听克劳念出信件上的文字,一边正准备将嘴贴近杯子。
「不要喝!」
手腕传来的冲击让酒都洒在了地上。
菲尔眨了好几次眼睛才反应过来是克劳拍落了酒杯。
「⋯⋯!」
然后她立即回神过来。洒在地上的酒水有一种邪恶的光泽。
「夫君,这个是⋯⋯」
「⋯⋯应该是咒毒。而且还是纯正的⋯⋯」
「!」
菲尔用手捂住了嘴巴。
「那么,『背叛者』就⋯⋯」
「没错。叛徒肯定就在这里,而且很有可能已经察觉到了我们的目的。虽然早就做好了会被发现的觉悟,但是这也太快了。没想到动作还这么夸张。」
肯定是为了牵制克劳,才把那瓶毒酒放在这里。而且别说隐藏了,对方明目张胆地在说『在迪卡路随时都能杀了你。』,。
「信件还有下文。『蓝龙已陨落于自己的血中;不想再一次失去宝贵的东西了』⋯⋯」
「前半句听起来像是在说会在黑龙公在领地散播咒毒。后半句的意思就不太明白了……」
菲尔咬紧了嘴唇
「夫君,怎么办?需要变更作战——夫君?」
重新燃起斗志的菲尔抬头看着克劳,发现他的样子有点奇怪。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像是要钻进信中一样死死盯着信件。
「那个……您怎么了?」
「!没什么。」
说完他便撇开了视线,菲尔从未见过他这样狼狈。
可是他之后的发言立刻覆盖了菲尔的惊讶。
「……从明天起,你不用去找『背叛者』了。」
「唉……?」
「你老老实实待在房间就行了。需要外出的话,尽量不要离开迎宾用的区域。」
「等一下,夫君。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好要一齐找出犯人吗!我们不是为了这个才出来度蜜月的嘛?)
「还有这瓶酒!妾身在宴会上没有沾过酒,那么很明显矛头是对着您的!放任不管的话,不知道将来会遇到什么危险。」
菲尔抓紧克劳两边衣袖,从正面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夫君,请您回答妾身。事到如今又觉得妾身碍手碍脚——」
不经意间,菲尔注意到了他的双眸,背后升起一阵恶寒。原本熟知的湛蓝,现在确实一片深不见底的虚无。
克劳甩开了菲尔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脖颈,冰冷的指尖就像是在确认皮肤下是否有血液在流动一般。
「不许反驳——知道了吗?席蕾妮。」
说完,克劳便背过身去,菲尔也没能再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