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者得救,信者恒胜。这是我的座右铭。
比起怀疑,选择相信比较符合我的个性,所以,我也深信男女之间连系着看不见的红线,就是所谓的命运。
我,布袋由利佳(三十一岁,单身),正努力拉近自己与另一位男人之间连系的红线。
要慎重地注意不要弄断,确实小心不要打结。
做完工作下班,回到独自居住的公寓,发现自己家的窗户竟然开着灯。早上出门时明明有确实关灯的我,紧张地快步往自家走去。
打开没有上锁的大门后,惊觉玄关摆放着靴子,那不是我的。隔着一扇门听见前方客厅发出电视节目的声音,我深呼吸镇住胸口的骚动,冷静地打开客厅门。有一名「女性」放松地坐在我爱用的单人沙发上。
「欢迎回来。」
看到对方慵懒地转头看着我的神情,令我呕气地嘟着嘴。
「什么欢迎回来,至少要上个锁吧?怎么那么粗心!」
抱歉抱歉!对方毫不感到羞耻害怕地向我道歉,我急躁地不顾包包还在肩上,直接追问:
「欸!后来怎样?怎样了?」
「一切都按照你的希望,我见到他了。」
我吞了吞口水。
「我把话都说给你听,别焦急。」
说完后,这名「女性」站了起来,替我泡了杯茶。我再度深呼吸,让自己骚乱的心平静下来,再放好包包和大衣,洗个手回来接收温暖的热茶。
对方再度坐在我爱用的沙发上,抬起头来,似乎正在回想。
「这么说来,那个什么什么的御守。」
「无论何时何地都会很开心的御守。」
「对,就是那个,我看到好多人随身携带,原来那真的很流行啊?是你让它流行的吗?」
「嗯,算是吧……不对,比起这个——」
我蹲在一旁,看着这名「女性」的脸。
「你说见到了,代表计划成功了吧?」
他暧昧地点头回应我的问题。
「我打从一开始,直到现在都心想,这种计划哪会成功。」
他卖弄似地叹了一口气。
「我按照你所说,到处在他可能会出现的地点打转,碰巧在拉面店附近发现了他。我算准他出来的时间,若无其事地准备上演一场偶然的再会,到这之前都还很顺利,可是……」
「……可是什么?」
「他身边的人突然出现,没想到竟然是千寻!你之前都不知道他们俩在同一间公司工作吗?」
我听见出乎预料的名字,惊讶得睁大双眼。
「千寻吗?不会吧?我不知道……」
「多亏你的计划,害我成了爱穿女装的哥哥。」
「哥哥竟然变成大美女,她一定受到不小的打击。」
「应该是另一方面的打击吧?还有,你这样说,对我妹太失礼了。」
我对着那张瞪着我的脸说「然后呢?」催促他继续讲下去。他也耸耸肩,继续往下说:
「他彻底相信我就是『小怜』。」
「没有被他拆穿吗?太好了。」
「他知道我迷路之后,就一起陪我寻找店面。」
「对!鸟居人就是这么好。」
「我竟然骗了那种大好人。」
「……有些事情,不知道会比较幸福。」
「是我的话,才不想知道自己一直以来暗恋的女生其实是男的。」
听完一切已按照计划行事的始末后,我放心地喝完整杯茶。
「事情结束就好,话说回来,戒指买好了吗?」
我伸手往放在一脸诧异的他身旁的波士顿包,拿出一个包装小巧可爱的小盒子,仔细端详。
「让我看!」
「不行。」
他浮现出恶作剧笑容的那张脸稍微泛红。
「先借我浴室吧,让我冲个澡就好。我想把妆和香水全卸了。」
在我说「请」以前,他就先站了起来。
看他开玩笑地说「我先」之后就转头,手上拿着要换的衣服后,我笑嘻嘻地朝着他的背影说完「这是哪方面的意思啊」之后,丢了一条浴巾给他,被他漂亮地接住。
十分钟后走出来的那个女性,不管是妆容、香水、手背上的三颗痣,全都洗得干干净净,简直变得判若两人。不如说,他恢复成原本的外表。
「今天谢谢你,我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
「我到底是多可怕的共犯啊?」
我目送着手持放入重要戒指的波士顿包并站在玄关的背影。
「祝你们幸福。」
「他也说过那句话。」
他回头看着我的脸,好像有点害羞。
「由利佳,都做到这个地步,你可没有退路了喔?加油。」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这么一来,鸟居也能面对我这个新恋情了。」
「还真有自信。」
「命运可是站在我这边的!」
没错,这是命运。
满脑子都是小怜的鸟居,遇见了这世界上唯一能包容他一切的我。铁定是命运没错。
「我会祝你武运昌隆。还有,你跟他约会时会仔细化妆吧,建议你别再化那么浓,也别再擦香水了。根本就不适合你那张娃娃脸。」
「多管闲事。」
那家伙学我鼓脸嘟嘴的模样后,就挥挥手离开了。
转头一瞥鞋柜旁的穿衣镜,看见熟悉的脸蛋。即使过了三十岁,脸蛋却稚嫩到仿佛还未成年。就算被人羡慕自己看起来年轻,但其实这张土里土气的圆脸,是我最自卑的部分。以前还曾经素颜走夜路,结果差点被警察抓去辅导。
那家伙年纪比我小,却可以靠化妆变成稳重的美女,而且还顺便戳了我最在意的部分,真的很令人不爽!不过,像他那种正直到不行的老好人,还愿意陪我骗人,实在是感激不已。
回到房间后,我把丢在一旁的大衣挂在衣架上,从大衣口袋中拿出写着「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很开心」的御守。
让这御守流行的是我,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时光回溯到半年前。
我有一个一直忘不了的人。他是我国小五年级的初恋对象,同时也是我第一次失恋的对象。他跟我同班、既帅气又受大家欢迎的男生。自从我转学以后,我们再也没见过面。过了大约二十个年头,那段回忆不曾褪色,我也总是祈祷自己哪天可以再度见到他。
当时的我跟他住在同一学区,也知地道址,只要我想见,就能去见他。但我的心底不允许自己做这种事,我希望不该是我去见他,而是他来见我。
明知自己这想法太自私,但这股思念日益浓烈。直到某一天,我常走的通勤路线因为道路施工而禁止通行,不得不绕路。经过一间神社后,我发现了那个御守。
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很开心。蕴含无限可能性的命名吸引了我,在冲动下购买之后,隔天一大早,神明的庇护立刻就降临。
我的初恋情人,鸟居信也,竟然成了负责我所任职的公司业务,现身在我的眼前。
为这奇迹般的再会欢欣鼓舞的我,把这件事情写在社群网站上,后来御守的传说也以此为发端,突然广为流传,新闻和杂志还常常报导刊载这股神力。
我认为这是神明碰巧施予的命运,后来常常去神社参拜感谢。因为御守的关系,知名度暴增的神社也开始出现连日多人造访的风潮,我想我的贡献应该也不少吧?
不过,人生不可能永远都是好事。
最令我不敢置信的是,他竟然完全忘了主动向他告白的我,我给了他联络方式,还约他吃饭好几次。即使如此,鸟居仍然不记得我跟他是国小同班同学。
意气用事的我为了让他回想起来,几乎以三天一次的频率邀他吃饭。约会第四次之后,寡言的他突然提了「这二十年一直思念的女孩子」这个话题。
这话题本身并没有让我很讶异,不如说,思念他人的共通点让我莫名觉得亲近感十足,他的专情也让我心动不已,差点要把「这二十年来,我也忘不了你」说出口。不过,听到他难以忘怀的对象那瞬间,我的思考回路彻底停摆,连话要怎么说都忘了。
「小怜。」
鸟居竟然开口说出我的朋友的名字。
我受到宛如突然从陷落的地板摔下去般的打击,神经暂时麻痹,后来根本没办法继续约他吃饭。
可是!在此时放弃的话,我就不是我了。这是命运,我怎么能逃跑?怎么能背对着对方呢?
我手握御守,正想着到底该如何是好的瞬间,又有庇护降临。那就是在我走投无路的状态下,于绝佳的时机现身的人物。就是那位「女性」。
刚才在我的房间放松休息的女性,其实并不是女的。他只是扮成女性的我表弟廉太郎。
得知鸟居在二十年来思念不已的对象就是小怜后,我借由廉太郎的登场,想了一个好点子。内容非常简单,那就是让廉太郎变装成小怜,实现鸟居的愿望。我不可能让他跟真正的小怜见面,也不想这么做。无论如何都不行。
帮廉太郎化妆,并且让他穿女装的人是我。外表美型又纤细的廉太郎要扮成女生,简直是轻而易举的小事。碰巧在过了立冬的这个季节里,可以靠着毛衣和大衣自然地遮住喉结和小腿毛。
了解事情始末,勉强答应我的请求的廉太郎一如我所想,变身成一名美丽的女性,但声音怎么样都无法蒙混过去。就算要假装感冒,也太强人所难。我不得已,做好会让鸟居受到不小打击的觉悟——「其实小怜是男生!」的设定。
廉太郎接受我的提议,扮成假「小怜」,演出一场一生一世的大骗局。他珍惜地带在身上的戒指,是要送给心爱女友的结婚戒指。今天他要去找妹妹——神谷千寻报告即将结婚的事情,明天就直接搭新干线回老家的样子。小我两岁的廉太郎竟然比我先结婚,实在有点不是滋味,但我深信自己一定会在不久的将来抓住幸福,现在就先打从心底祝福他们吧。
鸟居见到了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幸福「小怜」之后,有什么感受呢?如果是我认识的他,一定会觉得幸好见到面了吧。他会对小怜说,知道你幸福就好。我知道他就是这样的人。
我简单做好晚餐,吃完后洗个澡,换上睡衣开始保养肌肤,下意识从化妆台上拿出小小的瓶子。喷了一下为了这一天而购买的香水,让巧克力的香甜气息在空间中飘散,擅长做点心的小怜总是会散发出如此香甜的味道。
其实,真正的小怜并不叫做廉太郎,而是怜叶。她也不是什么女装男子,而是个正牌女孩子。我从国小低年级开始认识她,虽然读不同校,但一直在同一间补习班读书。她和活泼的我不一样,小怜是个安静又乖巧,像是娃娃般的女孩子。个性完全相反的我们,会互相交换日记,放假的时候还会去对方的家里玩耍。我跟她的感情真的很好。
直到现在,我仍然一年会去见小怜一次,不过,绝对不会让鸟居见她。就算他发现我就是小怜身边的女同学,我也下定决心不对他坦白,要继续说谎下去。为了让他面对我,必须让他把小怜视为「过去」才行。
对不起,小怜。
◆
安排让鸟居见「小怜」后,已经到了第三天,我睽违三天,终于约他一起吃饭,已经五天不见了。
这次我也选了他应该会喜欢的餐厅,虽然天气很冷,我仍旧穿上短裙。即使对自己的脸没自信,至少要不畏寒冷,露出我几经保养的自豪美腿。我姑且听取廉太郎的建议,试着控制妆容和香水浓度,不过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反而是夸了我努力整理的头发。
「我以为自己说完那些事情后,你就不会再约我吃饭了。」
国定假日的中午,鸟居在家庭客层众多又吵闹的西式餐厅说道。他似乎以为自己表白了对小怜的思慕之后,我就会因此退缩的样子。
他提到自己遇见小怜的话题,内容就跟我从廉太郎那边听到的一样。真正的小怜不管是年纪、出生地,都跟廉太郎不一样。原本很担心他会借由询问千寻而拆穿谎言,不过看他现在的模样,应该只是我白担心一场。正如廉太郎所说,鸟居深信廉太郎就是「小怜」。
「见到那个『小怜』之后,你觉得很开心吗?」
我努力不要让自己的动摇表现在脸上,拼命保持自然,并若无其事地问了核心问题。鸟居立刻回答「很开心」。我想要相信他的笑容,他没有说谎。
「结局这么无趣,真是抱歉,不过,我还是觉得幸好有见到他。」
「鸟居,我觉得你变了。」
「是吗?」
原本虽然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柔和的气息,乍看之下全身都是破绽,其实是个毫无破绽的男人,但今天的他不一样。
「你变得很多话。」
「很吵吗?」
「不,我很开心,小怜的故事,我听来也觉得很美妙。」
改变鸟居的是「小怜」,但我对于他终于对我敞开心房这点,坦率地觉得开心。
但——
我欺骗了鸟居的内疚感。和他独处的时光愈开心,道别后就愈觉得自己仿佛吞下一块铅,沉重到甩都甩不掉,像是拖着自己的心似的。持续欺骗自己喜欢的人,对心灵来说是非常费劲的劳动工作,但我已经做好了觉悟。如果我说出真相,好好忏悔的话,会有多轻松呢?我疯狂摇头,试图赶走懦弱的自己。
我这一生都得一直欺骗他了吧?没关系,如果不跨越上天赋予我的试炼,我就不会是我了。
用自豪的双腿大步向前的我,双眼停留在一间店面。
新开张的西式甜点店。以白色为基调、用红灯装饰的外观,让人联想到草莓奶油蛋糕,莫名想吃甜点的我,毫不犹豫地踏入店内。
仿佛会让人迷失在用砂糖点心造出的城堡中的甜蜜香气,以及闪闪发光的玻璃橱窗。用餐空间延伸至店内深处,但所有座位全都坐满了客人。原本打算买回家吃而点餐的时候,刚好有座位空出,后来决定在店内享用。
光线从人行道洒落,蛋糕卷和红茶放在窗边小桌子上。甜食可以缓和心灵的疲劳,包覆在扎实的海绵蛋糕中的奶油逐渐在口中融化,我享受着咀嚼时逐渐融化在体内的幸福感,双眼突然看向隔壁桌。
两人座的小桌子放着三块甜点,每一块都是种类不同的巧克力蛋糕,但是只有一名女性坐在桌旁。明明和我一样独自来吃,却打算一个人吃三块巧克力蛋糕吗?对方是个看起来很适合甜点的色彩缤纷少女,也就是所谓的原宿系。个子既小又纤细,怎么看都像是小鸟胃。当我在意地盯着她不放时,不小心和她对上了眼。
「来到这间店,竟然不吃巧克力蛋糕呀?」
原宿系少女看了我的桌子一眼,叹了一口气。
「这里的巧克力蛋糕很有名吗?」
我窥视周遭。
「……看起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吧?」
的确有其他客人吃巧克力蛋糕,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吃那道甜点。原宿系少女无视我的问题,自顾自吃着蛋糕。她果然打算自己吃光光,人真是不可貌相。看她吃得那么开心,害我也想吃吃看,便在回家前外带了一块。
◆
边寻找鸟居应该会喜欢的店,边邀他约会的日子出现了变化,他第一次主动联络了我。
我感受到自己努力拉近的命运红线有效果,开心得不得了。又想到这都是多亏了「小怜」,欺骗鸟居的罪恶感再度让胸口隐隐作痛。
这种时候就去吃个甜食吧!之前那间蛋糕店真的非常好吃,当时外带的蛋糕那浓郁的巧克力酱也出类拔萃。不过,既然要吃甜点,就想尝试看看不同的店面,所以我向同事收集了各种美味甜点情报。比起网路或情报杂志,女孩之间的情报网还比较确实。下班后,我立刻前往有兴趣的店面一探究竟。
乍看之下仿佛是美容院的时尚外观,从大片落地窗窥见内部并没有美发师出现,而是戴上厨师帽、穿着焦糖色围裙的点心师傅,我才放心地踏入店内。
正如情报指出,这里是一间专卖法式甜点的店,展示柜里面放着闪电泡芙、法式千层酥、蛋塔、马卡龙等甜点,每一个都散发出宝石般的光泽,自豪地展示给客人看,我的直觉向我打包票,这间店铁定很美味。我买了金砖蛋糕当作土产,打算送给提供情报的同事,自己坐在位置上,准备吃刚刚点的烤布蕾。
我看着表面的焦褐色傻笑,张嘴吃了一口,奶油温柔的甜度和焦糖的些许苦味在口中合而为一,我沉浸在这幸福至极的融合美味之中。突然,我看了隔壁桌一眼。
桌上放了四块巧克力甜点的既视感,让我抬头瞄了一下桌边人。是一位在统一成沉稳色系的内部装潢之中,显得特别醒目的五彩缤纷女子,我不禁发出「啊」的声音。慌张地遮住嘴巴后,听见我发出声响的女子便转头过来,和我对上眼。
「来到这间店,竟然不吃巧克力蛋糕呀?」
她看了我的桌子一眼,叹了一口气。没想到竟然会再度和那位娇小纤细又很会吃的原宿系少女再会,我俩今天也是独自吃甜点。
「……只不过是因为你爱吃巧克力而已吧?」
年纪大约是二十岁上下,疯狂把甜点送进口里的手上下来回,完全没有休息。她铁定是个无比爱吃巧克力的人,最令人讶异的是,连饮料都点了热巧克力。这也太夸张了吧?光是看着她,就觉得味觉要出现异状了。
在我转移视线的当下,手机突然响起收到讯息的声音,拿出来的手机萤幕上显示着鸟居的名字,明天第一次要去鸟居特地预约的餐厅吃饭,他传讯息来,是为了确认碰面地点和时间。
「明天要约会呀?」
忙着打字的我突然被她出言插嘴的声音吓到,快速往发出声音的方向一看,发现那个少女正近距离偷看我的手机萤幕。
「喂!你在看什么啦!」
「是不是呀?」
她完全无视我歪头表示不满的模样,自顾自地明白了什么似地点头说:
「您就是那个社交辞令女呀?」
「社交……?呀……?」
少女用电视上才会出现的
花魁口气说着意义不明的话,散发出极为奇异的氛围。
「您化的是淡妆,也没有喷香水,和奴家印象中的人不太一样呀。」
「干嘛一直盯着别人看啊?」
「明明是您先盯着奴家看的呀?」
「这……」
她说得没错。
「他竟然写出如此带有色气的文章,看来和『小怜』见过面以后,真的变了个人。」
「……?」
她刚刚是不是说了「小怜」?
「你、你是谁?」
「奴家可是神明大人呀。」
「奴家?神?我听不太懂,你那说话口气是方言吗?还是其实你是花魁?」
「请您不要提出那么多问题。」
少女继续用若无其事的表情吃着她的甜点,无视陷入一片混乱的我。我为了压抑心中那股令人焦急的模糊情绪,赶紧吃下一口烤布蕾,轻盈地扑鼻而来的甜腻香气,让我稍微冷静了下来。
「请、请问,那个,神明小姐?」
「只能问一个问题呀。」
「你会回答吗?那……你认识鸟越信也吗?」
原本喃喃说着「奴家听过这种名字吗」的原宿系少女,开始缓缓地点头。
「是前阵子每晚都一起度过的同伴呀。」
「每……晚……?」
她出乎预料的回答重击我的心脏,几乎要跳出来,我赶紧压着胸口。
「那是甜蜜的夜晚呀。」
她吃了一口巧克力马卡龙,露出一抹微笑。
「是、是这样啊……」
我喝下一口无味红茶,润了润干涸的喉咙。
「……你应该不是未成年吧?」
「只能问一个问题呀。」
鸟居很受欢迎。就算在我的公司,鸟居也在女同事之间颇有人气,我也知道他曾经跟被誉为公司第一美女的柜台小姐交往过。但是,我不介意他跟谁交往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抓住了未来,就连这位满嘴都是巧克力的少女,看起来似乎和鸟居关系亲密,但既然都说是「前阵子」,表示现在没有继续下去。也就是说,少女只是他的「过去」。
可是,如果这名少女还未成年,那问题可就不一样了。正因为我看着未来,这问题可不能忽略。
「社交辞令女。」
「……难道,你说的是我?」
「给你一个提示。」
「不要擅自帮人取绰号,社交辞令女?什么东西啊!」
「奴家并没有比您年轻呀。」
「怎么可能?你以为我几岁?我是鸟居的同班同学耶!」
少女吃下最后一口甜点,用勉强听得见的声量喃喃说着「是喔」或「原来如此」等话语后,便站了起来。
「下次见面,您也可以再问一个问题。」
「……什么意思?」
少女没有回答,反倒是挂着一脸不知意图为何的浅浅微笑,离开了店面。在这短短的时间,进行了一段根本不算对话的对话后,只剩下仿佛被她看透的这股糟糕又不协调的余韵,留在这个空间之中。
「下次见面?开什么玩笑,恶心死了。」
我张嘴吃着烤布蕾,让能够包覆满是荆棘的心、逐渐融化成甜蜜香气的温柔充斥在口中,并且在脑内打开自己的衣柜,专心思考明天要穿的衣服。
◆
以前只会侧耳倾听我说的话并且微笑的鸟居,今天主动说了好多话给我听。他在意的新闻、有趣的电视节目、帮崇司搬家时有多辛苦、叫来帮忙的部下女子力有多高。
表情和嘴角变得柔和的他,却绝口不提那名少女的事情。不知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既然都已经是过去,我也不会在意,如果他不打算说出口,我也不会听。可是,每次看到眼前的他,脑内就会不停地窜出那名少女所说那句令我介意到不行的话。
「下次见面」。我还会再见到那名少女吗?什么时候?在哪?明明没有约好,但是老觉得又会见到面的直觉,实在令人不舒服也很不愉快。
「我常常和崇司来到这间店,虽然不像是该带年轻女子来的地方,但我觉得没有一间店的鸡肉串会比这家的好吃。」
「真的耶,真的好好吃!」
鸟居带我来的地方餐点便宜、气氛亲民,也就是所谓的大众居酒屋。正因为是假日的夜晚,才会有这么多年龄层广泛的客人热闹地聚集在此。虽然是一间以布幕区隔当作个室的清爽餐厅,但这里和所谓的约会景点大相径庭,令稍微有所期待的我在心底大喊着﹕「不对啊!」可是每一道菜真的都非常好吃,他所说的那道抹上甜辣酱汁的烤鸡肉串,实在美味得不得了。
话说回来,他竟然说跟他同班的我是「年轻女子」,看来他真的完全没察觉到我的真实身份,一点可能会察觉的端倪都没有。说不定直接说出口还比较快,但,我还是希望他可以主动发现。
希望他可以回想起来的我,开始在话题中混入一些让他认为我跟他同世代的话题,例如国小的营养午餐、流行过的游戏等等,结果并没有顺利暗示他。
「你小时候一定很受欢迎。」
「才没这回事。」
「真的吗?」
骗人的吧?每年的情人节,你的书包里面不总是塞满本命巧克力吗?我还知道你会偷偷分给男生,所以我不曾送给你过。
「…………」
话题愈是往小时候延伸就愈不说话的鸟居让我陷入一阵苦战,现在两人面对面坐在一起的距离,似乎比曾经同班却没一起玩过的二十年前还要遥远。以前担任饲育股长时一起照顾过小鸡的我们,长大成人之后的现在,竟然一起吃着烤鸡肉串。就连这股超现实感,我都没办法与他一起共鸣。虽然令人着急,但我必须忍下来。
一定要让他回想起来。然后,鸟居,这次轮到你向我告白了!这就是我所描绘的未来,命运正和我一起转动。
◆
「你为什么会在这?」
平日的过午时分。我受到上司命令,来到卖和菓子的老店买茶点,没想到突然撞见那个自称神明的原宿系少女,不禁摆出不情愿的表情。明明那么爱吃巧克力,为何会出现在和菓子店啊。
「奴家是来买这个的呀。」
她说完后就指着前方,有着甜馒头和铜锣烧,还有放在玻璃展示柜正中间,周围并列着团子串和蜂蜜蛋糕等甜点的的羊羹。
「羊羹?只要是又黑又甜的东西都好……吗……?」
看到商品名称之后,我说不出话来。
「巧克力羊羹呀。」
明明有切块散装的羊羹,这少女偏要直接买一整条,还对我投以胜利的笑容。
「那样买是犯规吧?」
「这间店会说奴家犯规吗?」
「你是什么人?不可能会出现那么多次偶然吧?」
看少女不回答我的问题,还拿着装有巧克力羊羹的提袋,一脸满足地准备离开店面,我立刻伸手挡住她的去路。
「难道说,你对鸟居依依不舍,所以才一直跟踪我吗?」
「奴家说过,一天只能回答一个问题,今天已经回答过一个问题了呀。」
少女轻盈地从我的身旁闪过,往出口方向走。
「下次奴家也只回答一个问题,记得要先想好呀。」
「给我等一下!」
原本想追上去的我,却被店员挡了下来。
「布袋小姐,您点的商品都准备好了。」
「啊……好。」
少女头也不回地离开店家,她敏捷的身段就像只动物一样,我不想追在她后头,只好乖乖放弃结账。
「让您久等了。」
「请问这个巧克力羊羹……」
「要追加吗?」
「不、不是,我没有要买。不好意思,只是有点在意。」
「这是去年情人节推出的新商品,因为大受欢迎,所以今年开始将成为冬季限定商品,自本日开始贩售。」
「今天开始?那种仿佛串通好的说法……」
「什么?」
「没事,谢谢。」
我收下商品后,背对在笑脸深处藏着一双讶异眼神的店员,慌张地离开店面。想到少女刚刚又说了「下次」,我的胸口怀抱着一抹不安。
第七次约会是在周末夜晚,我们并排走在灯饰妆点的缤纷街道,虽然我独自沉浸在情侣出游的气氛之下,但后来抵达的餐厅仍然是毫无浪漫气氛可言的居酒屋。不过这是鸟居选的店,我毫无怨言。而且菜色也确实无可挑剔。
这阵子,我们之间的对话增加,留在餐厅的时间也拉长,我努力拉近的命运红线没有因此断裂,还确实缩短了我们彼此的距离。但我却看不到进展的征兆,他完全没有做出想起我是谁的反应,再这样下去,我们就只是普通的饭友罢了。
我到目前为止,也曾经像其他人一样谈过恋爱,但从来没有遇见过像鸟居一样,让我无法忘怀的男人。我几乎没有彻底忘记他过,度过了虚无的二十年,但也到此为止了。
我一定会逆转现状,让这奇迹的再会有完
美的结果,看看我们俩开心吃饭的现状吧!就算没有精心策划,我们也看起来像是情定终身的情侣,不是吗!最后拿下胜利的,一定是坚信不已的我。
◆
隔天从一大早开始,天空就垄罩着阴沉的乌云。光是厚厚的云层遮蔽了阳光,就让体感温度直线下滑,为了不要感冒,我把自己包得暖呼呼之后才离开家门。
我走进有着红砖覆盖的整面墙壁,还造了一座烟囱当作特色的店面,看起来就像是从绘本里走出来的店。每年到了这一天,我都会来这间巧克力专卖店购买巧克力,店内有着让人以为自己误闯入童话世界的讲究装潢,还有种类丰富、各式各样令人目不转睛的巧克力。渗透至整间店面的甜腻可可香气,这是小怜的味道。
今天是预定和小怜碰面的日子。
正当我选择要买的土产时,突然感受到有一股视线刺着我的背,我抱着不好的预感回头,发现那预感化为实体。一名少女进入我的视野之中,她色彩缤纷的外表彻底融入四周景色,一开始完全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篮子里装了一大堆巧克力的原宿系少女一看见我,就摆出了微笑。
「我俩可真常见面呀。」
「……嗯,真的。」
总是比我先进店面的她,很明显目的并不是我,而是巧克力。即使如此,还真是令人作呕的偶然。难道这也算是命运吗?
「对了,你说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吧?啊,刚刚那不是问题。」
「什么都可以问呀。」
「等、等一下,让我想一下。」
一想到最近这几次怪异的机缘,我早应该想到可能会在这间店撞见她才对。不过,今天是重要的日子,我早就把少女的事情抛到脑后;她之前叫我先想好问题,但我根本没打算见到她,所以就没有先想好。现在机会难得,总该问点什么吧?问点什么?
你和鸟居之间的关系?不,既然已经是过去式,我没有问的必要。你是什么人?这也不行,感觉她一定又会说自己是神明大人。为什么要说我是社交辞令女?有点不想问。为什么知道小怜?怎么想都觉得她是从鸟居那听来的。我对这个少女没有兴趣,果然还是该问鸟居的事情吧?
「那个……」
等一下,我从小时候就认识鸟居了,为什么非得从这少女的口中得知他的消息不可?
「没有吗?」
「……不,有。」
虽然不甘心,但这名少女或许知道一些我所不知的鸟居。既然她是从鸟居的口中听说小怜的事情,我现在应该要舍弃不想让她提鸟居的自尊心,开口询问这件事情。
「告诉我——」
别担心。我说给自己听,并且往前靠近她,身高和我差不多的她,用跟之前一样的视线,笔直地回盯着我。
「鸟居之前说,幸好可以见到『小怜』,他真的打从心底这么认为吗?」
虽然他本人说了「幸好」,但我无法确认那是不是真心话,我虽然想相信他说的话,但我最后总是靠着自圆其说保护着自己不是吗?那样不行,毫无意义。我真正想要保护的是——
「他得知小怜是男人之后,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
「是、是啊。」
因为我的谎言,害得鸟居以为自己爱上了男生,真的真的很抱歉。
「即使如此,他仍然说自己的愿望成真了呀。」
「愿望?」
「他很庆幸可以见到幸福的小怜。没错,这是他亲口告诉奴家的。他不是那种会在饮酒吐露心事的场合中说谎的不知好歹男人呀。」
「你说喝酒,所以你不是未成年吧?」
「奴家已经回答了一个问题,下次再说呀。」
少女伸手拿一包位于附近的巧克力饼干,放在已经装满的篮子里,然后往收银区走去。
「还有下次吗?」
她就算听见,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吧。我喃喃说道,目送着少女的背影。
鸟居曾经祈求过小怜的幸福。而且还觉得自己已经实现了愿望,遇见了幸福的「小怜」。他没有说谎。
正如我所想,原本用力的肩膀和胸口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松了下来。
好了,去找小怜吧。我选了画着色彩缤纷又可爱的花朵图样巧克力,结账后离开了店家。
走在看似即将要下雨的阴天之下,我来到了小时候常来玩的运动公园。
二十年前,我约不擅长运动的小怜一起来这里打羽毛球,然后,小怜遇见了鸟居。
在隔壁球场打篮球的鸟居,奋勇地救了被迎面而来的篮球吓到动弹不得的小怜。后来我偷偷告诉她,「那是我暗恋的人」,她还开心地说会支持我。
她原本要给我一盒巧克力,请我用精湛的演技代替她跟鸟居说,请收下这盒多出来的东西。觉得不好意思的我拒绝了提议,叫她自己把谢礼交给对方。不擅长面对男生的小怜把亲手做的巧克力交给第一次见面、连就读的学校都不一样的鸟居,一定需要很大的勇气吧?我原本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坏事,却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深深烙印在鸟居的心中长达二十年。人生真是难以预料。
后来我找小怜讨论自己的恋爱烦恼,受到她的激励,下定决定心要告白。隔天,刚好鸟居有话要跟我说。看他吞吞吐吐的模样,让我心跳加速,我以为铁定是要找我告白!一这样想,我突然开始焦急,想到小怜告诉我的话,我得把自己的想法传达给他。这么一想之后,我就在他开口之前,一鼓作气说了「我喜欢你!」这句话。
被他甩的时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世界停止了。
被鸟居甩掉后过了两天,陷入低潮的我什么也做不了,我想老实把来龙去脉都说给小怜听,并且向她道歉。她为我加油、给我的建言全都被我浪费掉了。我决定道歉后,拖着沉重的脚步去上补习班,却发现小怜没有来上课。
原来运动公园附近发生了某起凄惨事故。一辆车在行驶中冲上人行道,接连撞向来往的路人,造成六人死伤。事故发生原因是驾驶人漫不经心,对方口供表示自己行驶速度过快导致无法控制,后来以现行犯逮捕了。这起车祸,出现了一名牺牲者。
那就是正要去补习班的小怜。
我和鸟居的学区离小怜的生活圈有一段距离,学校针对这起意外,只告诉大家要「小心车子」而已。大人们不只是轻轻带过这起事件,还担心孩子们会因此受到打击,所以避免不谈牺牲者是同为国小生的小怜。整间教室中,没有人知道小怜死了,那股气氛令我难以呼吸,后来也不再去没有小怜的补习班上课。
爸妈担心日益消沉的我,便突然决定搬家转学,从那天以后,我不再跟原本要好的朋友联络,还接受了心理咨询,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得以过着一般的生活。
穿过运动公园后,就会走到马路上,往前走一小段路之后,抵达二十年前并没设置的护栏一角,放了买好的花束,双手合十。
每年到了小怜的忌日,我都会来到事故现场一次,之后会去扫墓,最后去拜访小怜家。
我在她那宛若一朵绽放小花的微笑遗照前双手合十,把梦想成为巧克力甜点师傅的她,一直很憧憬的专卖店里卖的巧克力当作供品。
以前常常在她的房间玩耍,衣柜里的衣服或床上的棉被等,已经开始陆续收拾整理,只有桌子还维持当时的状况。抽屉里面放着我们每次都会在补习班交换的日记,她最后写的内容,我已经看了好几次,一字不漏地全都背了下来。
「给小由利,告白要加油!你应该会很紧张,但你要冷静下来,告诉鸟居,你喜欢他。」
我误会鸟居找我的理由,在焦急的状况下,没活用小怜给我的建议就宣告失败,最后连向她道歉都做不到。
后来过了二十年,每次打开这本日记,都觉得后悔不已。我浪费了小怜给的建言、浪费了小怜的支持。我之所以忘不了鸟居,当然也是因为真的很喜欢他,正因为很喜欢他,这股后悔的执念也强烈到无法忘怀。
不过,后悔的日子该结束了。鸟居一定马上就会发现我的真实身份,然后向我告白。这么一来,我一定能够成功传达自己的心意给他。这就是我的命运剧本。
「我相信鸟居是我的命运之人,下次过来的时候,我一定会带来好消息,记得等我。还有,我把你变成男人,抱歉。」
我阖上日记,放回原处。
小怜已经从这世上消失,得知真相的鸟居一定会受伤,那股疼痛感,会比得知她是男人的打击还要更强烈吧。我不希望难得相遇的他失去笑容,也不想夺走在他心中发光发亮的小怜。就算是谎言也好,我想告诉他,小怜很幸福。
即使骗人也没关系,我想要保护鸟居。
我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对的,即使如此,我也决定要继续往前冲。在这场命运中降临的好机会,我绝对不会让它从手中溜走。
走出房间,离开小怜家抬头一看,原本厚厚的雨云已经变薄,阳光从云隙之间窥视大地,身为晴女的小怜,至今为止,她的忌日都不曾下过雨,天气预报失
准。相信小怜而没带伞的我是对的。
◆
每天痴痴等待也解决不了事情,我努力地在水面下奋斗,想尽办法要唤醒沉睡在鸟居脑内的记忆,但是在他的脑中,国小五年级的我,似乎彻底埋没在国小五年级的他遇到小怜的记忆底下了。
「我知道有一间评价很好的餐厅,是铁板料理店。」
我使出秘密王牌。在下班后跟他的约会中,说出下次约会的店家名称,便看见他做出惊讶又开心的反应。
「那是我爸妈的店。」
「咦?真的吗?」
我早就知道了,看我的演技有多自然。
「抱歉,我不知道是你家的店,不然我找其他间吧?」
「没关系,我们走。」
「可以吗?」
「我早就吃惯那间店,不知道究竟好不好吃,希望你可以来验证一下大家的好评价是真是假。」
好!我很乐意!内心暗自窃笑,一切发展都如我所想。
小时候很常和家人一起去鸟居的父母开的店,早就知道店内料理就如评价一样
美味,而且,我也见过他的父母好几次。虽然我不想使出这一招,但也没办法,如果无法唤醒他的记忆,只好靠他父母来回想了。他的妈妈曾和我妈一起做过家长会干事的工作,只要我报上名号,阿姨应该就会察觉是我。
结果出现了超乎预期的误算。鸟居家的店大受当地及其他地区民众欢迎,再加上年末的尾牙时期到来,店里人山人海,早就坐满了,别说是见到忙里忙外的阿姨,我们甚至没办法进去店内用餐。
结果只好转去其他店吃饭,这天的鸟居依然没有想起我。
◆
没有任何收获的隔天,下班后,我来到了站前饭店,通过高级感十足的大厅,搭乘电梯,经过看起来可以享受夜景,非常适合约会的餐厅楼层,接着停在设有多目的会馆的楼层。
之前看到宣传看板写着这里举办了甜点展,一抵达就发现已经有许多女性客人前来朝圣,不只有布丁和蛋糕等常见的甜食,还有时尚独特的创意甜点等无数点心,就连沙拉或三明治等轻食和饮料都一应俱全,令人看得目不转睛,不过,这并不是我的目的。
由于是自助餐形式,可以拿着盘子自由夹取自己喜欢的甜点,我毫不犹豫地前往巧克力喷泉区,马上就发现把整串插着小泡芙的竹签淹进喷泉里面的原宿系少女。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就是见这位自称神明大人的女孩。虽然不太确定,但老觉得只要到这来,就会见到她。
少女发现站在旁边的我,「哎呀」了一声,微微笑了一下。
「你好,社交辞令女。」
「可以不要那样子叫我吗?巧克力中毒女。」
她手上的盘子装满等着要淹进巧克力喷泉中的棉花糖和水果等物,除此之外还放了加满巧克力的闪电泡芙、布朗尼、巧克力熔岩蛋糕、法式巧克力奶油蛋糕,还有看起来味道超浓的巧克力冰淇淋。
「光看就觉得嘴巴好甜。」
「这可是幸福的味道呀。」
她看见我装着沙拉和海鲜炒饭的盘子后,叹了一口气。
「来到这里,竟然不吃甜食?」
「还不都是你的错!看到那种甜食地狱,任谁都会想吃咸的。」
我反驳后又觉得不吃可惜,还是转头拿了一个焦糖布丁。
「你今天也会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您想好问题了吗?」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先听我聊聊。」
会场有一半都设置了用餐区,我们正好找到一桌没人坐的双人座位。原本想要立刻切入正题,但被她用「先让奴家吃」制止。我焦急地想要赶快知道答案,但都已经付了不便宜的入场费,又有时间限制,不赶快吃也不行。
「所以,您想说什么?」
等少女吃光两盘,又跑去装了满满巧克力甜点的第三盘回来后,才终于愿意听我说。有句话说,甜点装在另一个胃,但这少女的另一个胃,根本就是黑洞吧?
我把自己在小五的时候和鸟居同班、同时也和小怜读同一间补习班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讲给她听,她拿甜食的手完全没停下来,还不时地点头,姑且当作有在听我说吧。
「你是从鸟居那边得知小怜的事情对吧?请你回忆当时的状况。」
我提醒似地探出身子,问了今天见到她以前,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问题。
「他有没有提到我的事情?」
虽然鸟居忘记那一年和我同班的事情,但至少有把只见到一次的小怜当作回忆,牢牢记在心底。我因为不算小的冲击和焦躁感,而迷失了自己应该着眼的重点在哪。
鸟居见到小怜的当天,我也在现场,就算他忘了同班同学布袋由利佳,应该也还记得和小怜一起玩耍的同学A吧?
「您有和小怜一起打羽毛球吧?奴家有听他说过呀。」
「果然有!」
鸟居并没有彻底忘了我。
「后来他被您告白。」
「对,就是那样!」
「他对您没兴趣,把您给甩了。」
「别多说废话。」
「他很想见您呀。」
「见我?」
「为了要找到小怜。」
「也、也是。」
「还有,他忘了您的脸和名字。」
「不要用怜悯的眼神看着我。」
少女说的那句「太美味了呀」,到底是在品尝甜点还是我啊?算了,先不管这个。
「这么一来可以得知,鸟居还记得我的存在,再来只剩下让他发现那个同学就是我!路已经打开了!」
至少不必从零开始重新出发,我满足地站了起来。
「要走了吗?限制时间还没到呀。」
「嗯,已经够了。」
「下次您也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呀。」
「应该已经不需要了。」
「对了对了,他曾经说过,社交辞令女让他觉得很怀念,仿佛从以前就认识……哎呀?已经走啦?」
◆
发现希望之光后过了两天的周末,我敲定和鸟居的用餐约会,在那瞬间,我的心雀跃不已。约会当天,我们走在路灯照耀的夜路上,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我自顾自地认为两人之间的气氛挺不错的。但是,突然降临的意想不到事件,让事态急转直下,约会中断,根本没有那种时间你侬我侬。
我拖着扭伤的右脚,一个人走在原本应该渡过开心时光的夜晚街道中,脚很痛,但我想尽可能逃得远远的,逃到鸟居追不到的地方。逃跑、逃跑、一个劲儿逃跑。
最后我筋疲力尽,目光停留在一间西式甜点店。
以白色为基调、用红灯装饰的外墙,令人联想到草莓奶油蛋糕。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位原宿系少女的店,眼眶泛着不知道为什么而哭的泪水,我拼命忍住,在呼吸繁乱的状态下,双脚就先被店面吸引,走了进去。
我点了温热的红茶和蛋糕卷,倒卧般地坐在店员引导的座位上。两人座的桌上摆着我没有点,而且还保持原形的巧克力蛋糕。缓缓抬起视线后,发现一名少女正看着我。
「……」
店员看我说不出话来,不解地询问:「我听说您是和她一起的,不对吗?」
「……不,没关系,坐这里就好。」
坐在原宿系少女对面的我,暂时进入了安心状态,抬头仰望着天花板。
「喝杯茶呀,否则要冷掉了。」
悠闲地吃着蛋糕的少女不忍看红茶的热气消失似的,把整杯饮料推到我的面前。口渴的我一口气就喝光了茶。
「呼,稍微冷静下来了。」
「看您一脸狼狈样,是不是见到了妖狸呀?」
「我没时间跟你说笑。」
「……」
「你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您希望我问呀?」
「当然希望。」
「那奴家不问了。」
我张嘴塞满了蛋糕卷,补充能量后,直接破题说「今天原本要约会」。
「今天原本预计要去鸟居爸妈开的店,上次虽然也打算去吃,但店内客满,没办法进去。今天他为了我,事先预约了座位。我当然为此兴奋不已!」
「您没去吗?」
「所以我才会坐在这里,不是吗?」
「……」
「你就听我说嘛!我话又还没说完。」
「那奴家不听了。」
我无视一脸嫌麻烦的少女,继续说下去。
「走去店家的途中,我们也一来一往地对话,气氛非常好。」
鸟居的妈妈一定还记得我是谁,今天就是让他想起我的好日子。想到他会惊讶地睁大双眼,然后我们俩的距离又会再靠近一大步。或许他也会像我一样,感受到命运的安排。我在脑内妄想出好多情境,雀跃不已的我不禁松懈了下来。
「最受欢迎的料理是哪道?」
我开口询问后,鸟居稍微思考了一下才回答。
「这个嘛,蛋包炒面很受大人和小孩的欢迎,女性客人
也会点。」
「蛋包炒面!我超爱吃的!」
「不过,我个人推荐铁板炒海鲜。」
「海鲜吗?听起来不错!」
「我爸很注重叫来的肉和鱼类的品质,特别坚持鱼贝类。」
「难怪你那么喜欢鱼贝类。」
「我也喜欢吃肉,不过真要比较的话,应该就如你所说吧。」
「以前,你还会帮讨厌吃鱼的同学,吃掉学校营养午餐里面的鱼呢。」
「……?」
「……啊!」
我慌张地遮住嘴巴,但时机已晚,不慎脱口而出的失言,已经覆水难收。
「我的确这么做过,但你怎么会知道?」
「咦?啊?咦?你之前没提过这段故事吗?」
「不,我不记得我有讲过。」
「咦?啊?真的吗?奇怪了……」
鸟居用讶异的眼神看着惊慌失措的我。
「对、对了!这是其他人的故事啦!讨厌,我搞错人了,抱歉。」
糟糕,要用这么别脚的谎言蒙混过关,实在太强人所难了。
不过,说不定这即将成为让他回想起我的契机——
「是喔,原来是这样,吓了我一跳。没想到还有这么碰巧的事。」
微薄的期待还没膨胀,就先破灭了。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我?我僵硬笑容的背后,想起好多以前和他之间的回忆,像跑马灯一样不停地在脑内播映。
「…………」
感受到胸口刺痛的我,停下了脚步。
「……为什么?」
我如此呢喃,还确实地听见自己的体内发出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响。
「……布袋小姐?」
「……你刚刚问我为什么会知道吧?」
在肚子深处蠢蠢欲动的激烈感情一口气往上冲,让我的声音颤抖。
「我当然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好气什么也不记得的鸟居,愤怒感逐渐膨胀,悲伤的情绪引发了化学反应,受不了急速扩大的压力后,外壳终于碎裂,发狂的心也跟着解放。
总之就是,爆炸了。
「因为我就是那个讨厌吃鱼的同学!」
再继续说下去,所有努力全都会化为乌有,所剩无几的冷静在自己的大脑一角发出悲鸣。
「我是布袋由利佳啊!为什么你就是想不起来?」
不行了,我压抑情感的坏习惯,虽然靠着转学后的心理咨询克服了,但后来我只要一面临这种状况,就会无法自制。
「我以前总是绑着辫子,常穿红色裙子,擅长算数和跳箱,手工艺和直笛学得很差。我是五年二班的布袋由利佳啊!」
喋喋不休,愈说愈快,最后几乎是用尖叫的方式大吼。
「……你是班长?」
睁大双眼的鸟居喃喃说道。我的确当过班长,但就算他回想起来,我也无法回收自己猛然爆炸的情绪,一切都太迟了。
「对!我是班长,还是小怜的朋友,你明明忘不了只见过一次的小怜,为什么忘了拿过全勤奖又每天会见到面的我?」
明明我以前告白过、明明至今为止不曾忘记过鸟居。就像鸟居不曾忘记小怜一样,我不也——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鸟居一脸困惑的表情。不对,我想看的不是这种表情。
「我希望你回想起来!这二十年来,我一直思念着你,不甘心被你给忘记!」
你应该知道我不服输吧?因为在运动会的接力大赛后,是你安慰了输给敌队而哭泣的我。
我终于闭上嘴,接着却轮到泪腺失控,不停地流着不知为何而哭的泪水。当我无意识地紧咬牙根,才发现这是不甘心的眼泪。视野朦胧,鸟居现在是什么表情?我看不清楚。
真的受够了。我往前冲,撞到好像想说点什么的他。我扭伤了脚,但仍然用尽全力逃跑。虽然鸟居的脚程持久力高,适合跑长距离,但对自己脚程有自信的短距离派的我,仍然成功脱逃了。
「……糟透了。」
我的失态削弱了自己的精力,无力地垂头丧气。
「唉,怎么办?明明进展得不错,这下子一切都结束了吧……」
和鸟居之间的关系都还没开始,就到此为止了吗?
「我原本下定决心,在鸟居回想起我以前,就算撕裂我的嘴,也不会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
「还不如直接撕裂您的嘴,这么一来,就连真实身份都说不出口了呀。」
少女把已经失去原本形状的最后一口蛋糕吃个精光。
「……」
我连反驳的力气都没了。
「他的脑里只有小怜的事,您再怎么等,都是徒劳无功。」
「我的目标原本是下克上,打算让鸟居想起我,接着在感动的状态下听他告白耶!」
「虽然您心怀诡计,仍然是徒劳无功。您那无比单纯的计划,只是强将您自己的标准压到对方身上,怎么做都无法传达给那个个性扭曲的人呀。」
「鸟居才没有个性扭曲。」
「就算您隐瞒到最后一刻,诡计仍然是诡计,没有人会上钩的。」
「这是什么意思?」
「恋爱不是算计来的,而是坠落下去的呀。」
长篇大论的少女今天看起来莫名艳丽,我不禁满脸通红。
「社交辞令女,您自己不就是嘛。」
我之所以喜欢鸟居,并不是他对我施以什么诡计,我有喜欢上他的理由。
「今晚的月色明媚,奴家的心情特别好,再给您问一个问题好了。」
凝视窗外的少女回头说道。
「您还有一个问题想问奴家,对吧?」
被她这么一说,我陷入了沉默。
我相信鸟居是命运之人,深信不疑。但命运却对我不理不睬,难道只剩下放弃这选项了吗?
我没有自信。没有放弃鸟居的自信。
「……那你能回答我吗?」
缓缓抬头的我,紧张地询问。
「我还能继续相信吗?」
我窥视着少女的瞳孔,那里映照着我怯生生的面容倒影。
「还能继续相信,以前曾经深信的命运吗?」
这时,少女指着窗外。
「看看那边,答案就在那儿呀。」
我顺着她的手看向窗外,对面的马路有个人影正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人,不停穿越人群。
「人类无法逃离命运。」
虽然那人影离我有点远,看不太清楚,但剧烈鼓动的心脏告诉我「那是鸟居」。
「……好像真的是这样。」
我不会再逃跑,脚又痛,又筋疲力尽。其实,嘴巴上说不再逃跑,事实上也没有逃跑的必要了。
「喂,你可以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当作大放送吗?」
我纠缠着无视我的少女。
「你到底是什么人?」
「好歹记住一下呀。」
少女探了一口气,边呢喃边站起身来。
「奴家可是神明大人呀。」
「就知道你会那样说。」
我目送离开店家的少女背影,突然心想——
咦?她这次没说「下次见」。
走过大马路的鸟居往我的方向靠近,我不逃也不躲,找得到我就来找吧!既然真有命运存在,那就轮到你拉扯红线,找到我吧!
我坐在座位上,希望他能够发现我。我在窗边位置祈祷似地把手伸进大衣口袋,发现自己一直塞在里面的某个东西不见了。
「咦?不会吧?我弄掉了?」
在我把口袋内里整个掀出来,检查地板,翻找包包的时候,叩!叩!我转头望向窗边发出的敲打声。
「……?」
眼前出现的是额头冒着汗滴、气喘吁吁的鸟居,手上高举着某种东西。
「你掉了这个。」
就算听不见声音,也能凭嘴型得知他说的话。鸟居手上拿着御守,是我引发流行的无论在何时何地都会很开心的御守。上面还绑着红线,毫无疑问,那是我原本放在大衣口袋的东西。
扭伤的右脚还隐隐作痛,但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跑出店外,鸟居无言地把御守还给了我,八成是在撞到他的时候弄掉的。但是,别说是责备撞到人就逃跑的我,他的脸上反而浮现出温柔的笑容。
「鸟居——」
对不起,我逃跑了。谢谢你,帮我捡了御守。我说不出这些不得不说的话。
光是看到鸟居的笑容,就让我好痛苦。明明有好多想说的话,全都积在胸口。
我会支持你。对我这样子说的小怜,已经不在世上。
加油。对我这样子说的小怜,直到现在似乎都还在推着我的背。
『你应该会很紧张,但你要冷静下来。』
我知道啊,小怜。我紧握着刚刚接收的御守。
『告诉鸟居,你喜欢他哪里。』
你看着吧,我不会再失败了。
我下定决心,张开原本紧闭的嘴说:
「我虽然很讨厌
吃鱼,但因为你很爱吃,所以我努力克服了鱼。」
在居酒屋一起吃的烤鱼好好吃。那不是演技。
「就算我穿高跟鞋,你也比我高很多,但其实小时候是我比较高。」
当时的我在女生之中很高,很羡慕比鸟居矮的女孩子,不过,后来几乎没有再长高的我,铁定在国中时期就被鸟居超越了吧。
「我被男生说是眼镜女,之后就改戴隐形眼镜。虽然你不记得,但过了二十年,我即使变了,也有没变的地方。」
无法忘怀。当时没有成功传达自己的心意就丢下一切逃跑的想法,还有小怜在交换日记中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我怎么样都无法忘怀。
「让我说当时没能说出口的话。」
即使过了二十年,还是很紧张。但我要冷静下来,仔细说给他听。
「你很聪明,很会念书,却从来不张扬,我觉得你好成熟。明明运动万能却不会游泳,我觉得你好可爱。接力赛的时候我们落后成最后一名,最后一棒的你仍然尽全力奔跑,我觉得你好帅。抓完昆虫之后一定会放生它们、忍着过敏的体质去摸野猫的头,我觉得你好棒。我好喜欢这样的你。」
我不想在这里结束,只要我还相信,命运就不会结束,不会让它结束。
「我的心意仍然没有变。直到现在,我还是很喜欢你,就连你从刚刚开始,无视着其他路人的眼光,专心听我说话的温柔个性,我都很喜欢。」
鸟居也没有变,接力赛之所以落后成最后一名,是因为我跌倒了。他担心受伤的我,还带我去保健室,陪在我身旁,直到我停止哭泣。
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他都很温柔。
「布袋小姐,你的脚好像扭到了,还好吗?我送你回家吧?」
「……」
你的回复呢?他的左手伸向用眼神询问的我。我困惑地抓着他的手,慢慢往前走。
我又被甩了吧?即使如此,我还是尽力把心意传达给他了。这么一来,我就能挺起胸膛,向小怜报告了。
「布袋小姐,有件事情我有点难以启齿。」
「……嗯。」
我点点头,用笑容掩饰自己的心情,抬头看着鸟居。我没想过自己会被甩,更没有这方面的觉悟。不过,我至少有下定决心,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都要用笑脸回应,当作报答他的温柔。
「我之前一直没有察觉到你是谁,现在才说这些话,你可能会觉得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但我一直觉得,你有一股令人怀念的亲近感。之前说了小怜的事情后,我以为你再也不会来找我,没想到还是收到了联络,让我很开心。坐在你的对面真的很放松,和你在一起的我真的过得非常开心,以前从来没有这种感受。」
我停下脚步,不是因为疼痛,早就不觉得痛了。鸟居的手掌放在我抓着他手臂的手上,好温暖。
「请跟我交往,希望你今后能一直待在我的身边。」
◆
跟鸟居告白后一个礼拜,我不管去哪间甜点店,都没有见到原宿系少女了。
虽然我已经没有话想要问她,但有话想要说给她听。我不喜欢她用怪怪的绰号叫我,但我现在认为,和那位自称神明大人的少女见面,就是一种命运。和神明在一起的时间,奇妙地解开了我乱如麻的心结,比任何甜点都有效。
神啊,我愿意原谅你随便帮我乱取绰号,可以再跟我见一次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