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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是会突然失去的,也是会突然回归的。
正如贵彩约定的那样,半毁的学生会室和走廊到了第二天真的恢复原样,前一晚上的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学校以一如往常的面貌执行一如往常的教学计划。
铃声总会在以往在同一刻响起,班里的同学和老师也都理所当然地存在于此。课程也依旧伴随着一定程度的倦怠,放学之后学校里的各种面孔散落在各种地方,重新眺望这样的场景,让人甚至会有些吃惊。
在班会上,听说了负责教地理的伊佐因为突发疾病而暂时停职。
虽然学生会副会长雾岛神奈因为身体不适而休息了几天,不过到了周五,虽然人稍稍消瘦了些,不过倒也回来上学了。
自那一夜之后眨眼间过了好几天……其中无论是苍还是Drive或是斯比纳=斯佩里奥尔以及御剑机关都没有出现过。
直人转瞬即逝的日常,等回过神来已经安安稳稳地迎来了周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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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晴朗的周日,时是午后。惬意地拂过的秋风凉爽地晃动行道树的小枝头。
直人房间的修复工程在三天前便已结束,而从两天前,直人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家里生活。
本来的话直人打算自己回来,让拉凯尔继续到遥家里叨扰,不过在拉凯尔的强烈要求下还是和他一起在这房子里住了。
而拉凯尔的房间就是克拉维斯造访的时候,让遥睡下的客厅旁边的小日式房间。
遥尽管直到最后都反对拉凯尔和直人两个人住在这里,不过等他们真开始在这里生活之后,又不甚在意地像以前那样过来各种帮忙。
今天也给这顿稍稍有些晚的午饭做了蛋包饭和清炖肉汤,直人家里一直都是三个人一起吃饭。顺带一提,现在晚饭都是去遥家里打搅一番。
(虽然不算是抱怨吧,不过都到这个份上的话,还各自分开住也是有点傻了吧……)
不过这也是直人在以自己的方式划了一条界限——这很有必要。
直人走到阳台上,呆呆眺望外面的景色。
隔着一条路的对面公寓搭好了脚手架,正在进行外层装修工程。按附近的人的说法,是有很小一片的宇宙垃圾从大气层外头掉了下来正好撞到了这面墙上,所以留下了一个凹坑。
而充当了宇宙垃圾这一角色的梵克汉用身体撞出来的大裂痕几乎被抹平了。
痕迹被抹消了。
无人街区那边,直人被虫男袭击过的痕迹也一丝一毫都没有留下。被连根咬断的手臂也不知消失去了哪里。
那间被克拉维斯肆虐过的房间,这几天里也能供直人毫无问题地生活了,发生过骚动的伤痕已然无处可寻。
学校更不用说了。
直人身上也没留下伤口。
所以,提示这一周里发生过的诸多事情全都是现实的……就只有此刻正做在客厅沙发上,十分认真地看着书的拉凯尔的存在了。
(……不对,倒也不算吧)
直人把手叠在阳台的护栏上,然后把下巴压在手上,就这么看着今天没人在上头施工的脚手架,并在内心嘟囔。
自己身边现在正处于一个怎样的状况,就在几个钟头前才让人给认认真真复习了一遍。
今天,御剑机关的绯镜贵彩把直人叫了出去。
地方是车站前那家会有人去办婚礼的气派酒店。而且还是最高那层,被带进了仅限会员入内的沙龙一样的让直人心想自己格格不入的地方后,又被带进了被厚厚的门帘隔开的包间里,两人并肩坐在大大的沙发上,讲了大概有三十分钟。
话题……主要是关于伊佐和神奈还有遥。成为了斯比纳试图的伊佐,和不幸跟他扯上了关系的两个少女,这三个人今后要何去何从。
伊佐人没事,埋进身体里的虫子似乎被成功去除了。关于神奈的话似乎早都已经进行过必要的应对了,而遥似乎也能按照直人希望的方式来处理。
尽管对话不可能就这样结束,不过能让直人觉得今天被她叫出来还算好事一桩的消息,也就只有这么一个了。
剩下的话题,说真的,不会让人觉得有多舒服。
可哪怕是这样也还是能不把这股不快带回家,全是多亏了知道直人被叫了出来,然后过来迎接的拉凯尔……不过这样一来,也就没办法确认拉凯尔到底对事态有多深入的认识了。
(现在也是相当认真的看着书啊……。而且……)
她正看的书还是管遥借的『决定版!这才是真正的血型占卜7』。
堂堂吸血鬼居然无比热衷地看血型占卜,真是滑稽得不得了。而且她还时不时瞠目结舌地,好不佩服地感叹一句『真厉害……』。
(到底有什么这么厉害啊……)
看着连泡好的红茶都彻底忘了喝,彻底沉迷其中的拉凯尔,直人心想着之后也稍微瞄两眼吧。
这时候。
「挡路了,直君让开一下」
遥往十元店买来的洗衣篮里堆起了高高的脏衣服,步调轻快地走了过来。
「真是的,居然攒了这么多的脏衣服不洗」
装在里头的自然是这个家的脏衣服。尽管直人有在周日把攒了一周的脏衣服统统处理掉的习惯,不过很不凑巧的是上个周日正碰上克拉维斯和梵克汉大打出手,所以衣服没洗成。
所以除开在遥家叨扰的那几天,现在直人家里的盥洗室已经攒下了大约有两周的脏衣服。
「抱、抱歉了。我来帮……」
哪怕青梅竹马已经率先出手,可什么都不做全抛给她的话始终有些过意不去。直人想着至少来帮忙拧干地伸出手之后,立刻就被轻轻拍了回来。
「不~行!直君晾的衣服永远都是皱巴巴的。行了行了,要么到角落里要么到外头看着吧」
一番好意也徒劳地被她半训斥地拒绝了,直人回不上话地退到了阳台的小角落里。
一边无奈地眺望外头的同时,一边观察熟练地摊开洗好的衣服挂起来晾干的遥。
准确来说,他观察的是遥头上的数字。
那晚之后,遥的数字比以前要低得多。相比起肉体上的衰弱,精神上受到打击似乎更严重。尽管数值在渐渐恢复,不过今天和遥以往的平均值比还是低得多。
但遥还是表现得一如往常。而直人也希望她能一如往常。一如往常地做一如往常会做的事,露出一如往常的笑脸。
(遥真是坚强啊……)
稍稍让刘海沐浴在微风中,直人视线重新回到远处。
虽然她性格本来就坚强,不过──。
(……不对,她是不会逞强的吧)
直人在心里头的自言自语很快就被自己收了回去。
后背传来了轻轻的触碰和熟稔于心的体温——是遥。她像是要从直人身后拉住他似地轻轻扯过后背上的衣服,额头跟着落在上面。
等了几秒钟,直人听到了轻微的呜咽声。
「其、实啊、直君……我还、没有……跟你道谢」
「……嗯」
「那时候……你能赶过来,谢谢你」
「嗯」
面对竭力遏制着颤抖,想尽办法挤出像是笑着说话的声调的遥,直人只能回以最低限度的附和。应了一声之后,无言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遥抓着衣服的手指捏得更紧了,细微的颤动传到了直人背上。隔着后背听到了遥的呼吸很费力,时不时还会哽咽。
「虽然、想着……跟你、说这种事、会让你担心。不过、不过……那时候……我真的好怕……」
「……嗯」
「真的好害怕。好可怕、想着要逃走……但是逃不掉,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
直人听着遥的倾诉,为了不让她察觉到心中波澜,低着头紧咬嘴唇。
……不可能坚强。不可能没事。
遥其实一直都默不作声地感受着那一天留下的伤痕。通过表现得一如既往来拼命地维系、保护自己。
她像是为了不被卡在喉咙里的铅块真的噎得窒息似地,慢慢地一点点地将其徐徐咽下。终于到了今天,能用话语对直人倾诉之后,这铅块才终于被她吞了下去。
「不过啊,直君来了啊。那时候……我真的好开心」
大概是悲伤稍微消散了些吧。现在遥应该也不是那张想要遮掩起来的哭相了吧。
直人边这样想,边慢慢转向遥。把手放到像是要藏住湿润眼角的遥的头上,轻轻将她抱了过来。
用臂弯将那轻盈的重量锁到胸口的同时,直人沉着地说。
「不过还是稍微晚了点。……对不起」
「不会的、不会的」
遥在直人怀抱中轻轻摇头。通过她的呼吸声,听得出她的嘴角此时稍稍笑开了。
「光是你能赶过来,我都很开心了」
喃喃自语似地这么一说,遥就在直人怀抱中轻扭身体。把双手贴在他胸前似地抚过,然后仰视直人。
有着大大虹膜的眼眸中,映出的全都是直人的脸。一股和刚才的悲伤和恐惧截
然不同的感情,令遥的眼睛湿润了。
(啊……不好了。又是这个套路……)
直人脑海里突然闪过了这样的独白。
缠绕着自己和遥的气氛的变化让他很是困惑。
但是,整个身体靠上去的遥轻轻抓了抓直人的衣服,果然是稍稍踮起脚尖把脸凑了过去……而直人也一样,把绕到了遥后背的手轻轻贴到了她的脸颊和肩膀上。
遥像是觉得耀眼似地眯细了眼睛。直人也跟着有样学样,可接下来就分不清该由谁先闭上眼了。
正在这样僵持的时候,遥的嘴唇已经近在眼前。似乎相当柔软的淡桃色嘴唇,正渴望着一点点的温柔而稍稍泄出颤抖的喘息。
直人闭上了眼睛。稍稍抬起了遥的下颚。
……叮咚……像是要打断这一口气似地,玄关的门铃不留情面地响个不停。
「怎……怎么了!?」
一时惊慌失措,直人下意识推开了遥。
而一直都挺直了后背的遥也让脚跟落到了地上,扭头朝聒噪的玄关看去。
怎么回事啊。连忙确认一下房间里头,然后发现拉凯尔又吵又闹地瞪着玄关那边,而且人还藏进了沙发的阴影里。
你是猫咪吗。
「吵死人啦!我家门铃可不是手柄按钮!!」
真是个不礼貌至极的客人。尽管肚子里全是怒气,不过玄关的铃声还是带着要把直人的声音掐掉的势头继续吵闹。
甚至感觉这是被人挑衅了。打算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而正要回客厅的直人的手臂,却忽然被小小的力道拉住了。
「诶……」
拉住了他的人是遥。在直人回头的时候,她用力挺直了后背瞄准了他的脸颊,微微掠过似地轻轻触碰上去。
夹带着一股甜蜜的喘息先是停驻,旋即离开。
直人立刻僵住不动了。遥像是在说就等你的这个破绽似地,露出了恶作剧得逞的笑容,轻轻把指尖压到了刚刚都吻过去的嘴唇上。
「我可是初吻哦」
说完之后笑逐颜开的遥头上,数字有了变动。直人看到的,就是一直以来的,正常的遥的平均值。
居然还有这种事,直人在心里头笑了笑。笑的同时也安心了。因为他感觉真的是时隔好久没有看到遥的这张充满了遥的风格的笑脸了。
「……我也是啊」
所以他才会这么回答。因为他想着,如果能在这时候让遥发自内心地笑出来那就好。即便说出的话是『谎言』。
呵嘻嘻,遥很害羞似地发出了奇怪的笑声,接着就是一个转身。
「好了好~了,这就来~了」
带着轻盈的脚步声,从客厅走向了走廊。
目送她过去之后,直人靠在了阳台的护栏上。
嘴唇上依旧还留有些微的触感。那股不属于自己的柔软东西触碰上来的触感,以及夹带着的甜美呼吸中的余香。
这么一来也就只能脸红了吧。忽然担心起来的直人,用手背擦了擦明明抹不掉那阵红晕的微热脸颊。
这时,去玄关应门的遥慌慌张张地回来了。
不光是脚步,她还吃惊得杏眼圆瞪,表情和声音全都很慌张,紧紧拉住了直人的手臂。
「不、不好了,直君,过来一下!」
「不好了……是什么啊。难道是推销?」
「别说了,赶紧来!」
大概是一瞬间想要说明但是却卡壳了吧,遥立刻就放弃了说明转而用力把直人拉了过去。
直人莫名其脉地被她拉过去了……然后,当他看到站在玄关前头的人物的时候,顿时说不上话。
来客是位身穿和服,把长长的黑发束在身后的少女。身边还放有一个装着棍装物体的刀袋子。从形状来看,里头铁定是刀没跑了。
少女一副这样的打扮,摆出了无可挑剔的完美正坐,甚至都不管脚底下是水泥地板。她像是坐禅似地静静闭着眼睛,双手叠在膝盖上,听着靠近的脚步声。
终于,等到直人和遥都站住了之后,少女才睁开眼。
直人和遥都认识这位少女。而这位少女也认识遥和直人——非常熟悉。
「久疏问候,遥小姐」
正坐的少女把双手贴到眼前的地上,如教课书一般地叩头行礼。
遥也跟着连忙端坐在玄关的坐垫上,学着她把双手贴在地上。
但真是难以置信。她居然会到这里来。
「那、那个……你真的……?」
「是的」
少女如武士一样抬起头,毅然肯定。剪得齐整的刘海后的红色眼睛注视着遥,朗朗回答。
「正是辉弥(TERUMI)沙耶」
这就是她的名字。
自称沙耶的少女接着又朝直人再一次深深叩头。
「许久不见了。别来无恙便是万幸」
「你……你真的、是沙耶吗?」
直人用抖个不停的声音问。
也不知道这话在她听来究竟有什么含义。只见她从规规矩矩的礼节之中抬起头来。
「是的,兄长大人」
这么回答的沙耶用鲜红的嘴唇勾勒出了一丝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