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不顺从之神 第三章 王者的日常

1

在芝公园与东京铁塔的不远处,比邻着高级饭店、学校、电视台、广播电台和大使馆的周围,神社与庙宇的数目出奇地多。

其中一区有条小路。

小路虽然紧依在大马路旁,但是狭小的路宽很容易让不知道的人看漏。

沿着错综复杂的小路走,不知不觉就会来到石阶前。

这里足足有两百阶,以位处于市中心的石阶来说,似乎有些太高了。

七雄神社就座落于登上石阶后的高台之上。

周围树木虽然不至于像镇守的森林一样浓密,不过环绕在翠绿林木之间的神社内让人感到心平气和。

境内离前殿不远的地方,有间平房建筑的社务所。

其中一个房间里,万里谷佑理正在梳妆打扮。

身着白色小袖上襦与绯红褶裙,她对着镜子梳理秀长的头发。

头发的颜色与其说是黑珍珠般的黑色,更接近咖啡色,并不是刻意去染色,而是与生俱来就是如此浅色的头发,佑理对这点抱持着一些自卑感,不过现在这并不重要。

没错,重要的是正在梳理头发的梳子突然折断了。

“……真不吉利,希望别发生什么坏事才好。”

她喃喃念着没有科学根据的感想。

仿佛这是某种凶兆。

如果是普通的少女,大概立刻就会忘记这件事,不过佑理的情况不一样,她觉得有必要仔细调查一下。

佑理梳妆完后,往社务所走去。

往前殿的路上,她与几位神职人员擦身而过。

面对低头问候的他们,佑理也点头回应,对于年仅十五岁的巫女,如此必恭必敬的举止是有理由的。

在这神社里,万谷里佑理的身份比任何一个人都高贵。

“——嗨,媛巫女,初次见面。能不能占用您一点时间聊聊呢?”

突然一句轻浮的发言叫住了她。

虽然尊称佑理为媛巫女,语气里却不带一点敬意,就像是来路不明的小丑般轻佻。

说话的人慢慢走近佑理,他虽然穿着皮鞋走在境内,可是脚踩在细卵石的地面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任何人第一眼看到这种走路方法,都能理解对方不是普通人。

“……初次见面。请问你是?”

“啊,真是失礼。太晚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是甘粕,能见到美丽的媛巫女您是我的荣幸,以后请多多指教。”

甘粕一边自我介绍,一边递出名片。

佑理收下后看了一眼。

他的全名是甘粕冬马。不过更引她注意的是名字旁边,写着他头衔的部份。

“正史编篡委员会的人,找我有何贵事呢?”

觉得可疑的佑理发问。

邋里邋遢的青年身上穿着破旧的西装,年纪大约是二十多岁,看起来不很显眼。

然而人不可貌相,他是掌管日本咒术界的组织派来的使者,必须郑重谨慎应对。

“事情是这样的,眼前有个可能会成为我国前所未有灾难的火种,我们感到稍微有些棘手,所以希望能借助媛巫女的力量,所以才会贸然来访,请多见谅。”

“……小女子能力浅薄,恐怕帮不上什么忙。”

“您太谦虚了,武藏野的媛巫女虽然有不少人,但是像您如此擅长灵视方面咒力的人极为稀少,不过除了这个还有两个理由。”

日本自古以来就有继承咒术的咒术师或灵能力者。

万谷里佑理也是其中之一。

所属的武藏野——也就是守护关东一带的灵能者组织,年纪轻轻就被赋予高贵的〖媛〗称号,担当最高位巫女的职责。

“身为武藏野媛巫女的您,也有协助我们正史编篡委员会的义务,不知道您是否了解?至于其他疑问请先搁在一旁,先听我把话说完。”

“……当然没问题,那么我该怎么做呢?”

“希望请你去接近一位日本人的少年,并且看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他叫做草薙护堂,也是被怀疑是否就是真正弑神者的少年。”

“弑神者?”

那是流传在欧洲、罪大恶极的魔王代名词。

听见意外的名词,佑理非常地吃惊。

——有如老虎的眼睛般炯炯有神。

一讲到这个名词,她第一个联想到的是年老魔王的邪眼。

“想必您已经知道选上您的第一个理由了,因为您曾于幼年时遇过德扬史塔尔·沃邦,所以应该能鉴定是不是真正的弑神者。”

“……是的,所谓的弑神者,就像是日本传说中所谓凶暴鬼神的显现、令人忌讳的罗煞王化身。可是实在很难相信。普通的人类要成为〖王〗不是必须弑神吗?——在这个国家里,竟然有人能做到这种奇迹!”

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佑理曾经在东欧的某个小国里近距离遭遇过弑神者。

德扬史塔尔·沃邦。

欧洲的魔术师们光是听到这个名字,都会惊慌地蜷缩起来,拼命念出驱魔的祷告。

佑理这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个犹如在黑暗中燃烧的猛虎双眼一样的翠绿色瞳孔。

后来才听说,这位魔王拥有光是瞪眼就能让生者化为盐巴的权能,更加深了佑理对他的恐惧。

“我有同感,所以我也不相信草薙护堂是真正的弑神者。不,应该说不愿相信,但是许许多多的实际证据累积起来,让我很难这么说了。”

甘粕耸耸肩。

“根据格林尼治贤人议会报告,草薙护堂于今年三月,在意大利南边萨丁尼亚岛打倒了波斯神话中的战神乌鲁斯拉格纳,得到了〖王〗的资格。其后曾经四度造访意大利,而每一次他出现过的城市,就会出现大规模的破坏活动。这之间有一定的关联是显然易见的……你知道上周在罗马所发生骚动吗?”

“……难道那起罗马竞技场炸弹恐怖事件也是?”

“事件发生的当天,草薙护堂也去了罗马。邀请他的人是魔术结社〈赤铜黑十字〉旗下的年轻圣殿骑士,艾莉卡·布兰德里。而且他回国的时候,似乎还带回某个颇有渊源的不祥神具……”

“神具……”

这句话让佑理十分在意。

她身为媛巫女的咒力——那极度强大的灵感与灵视能力在警告她,绝对不能轻忽它,那是会招来无比祸患的不祥之物。

“有关草薙护堂的事,我想再知道更详细一点,他跟我一样有修炼某种咒术吗?或者他是武术方面的高手?”

佑理下定决心全力处理这件事情后提问。

对她来说当然觉得魔王很恐怖,可能的话也想避而远之,但是如果她不挺身而出,将有无数的人为之受苦。既然如此,会选上她应该也是某种缘份。

“有关于咒术或魔术方面,他应该是外行人,武术方面应该也是同样。理论上,别说与神战斗,他的生长环境甚至与神扯不上一点关系——这个先交给你吧。”

甘粕从公事包中拿出文件交给佑理。

她迅速看了一下大概。

这是有关于草薙护堂的调查报告书。从他的个人情报、经历、在意大利的活动内容、弑神者的能力等等,各种情报被夹杂记录其中。

“……硬要说他不平凡的地方,大概就是他曾经以日本代表候补的身份,入选参加世界青少棒锦标赛这一点,他初中时期是关东地区屈指可数的第四棒打者。”

“青少棒锦标赛是什么?”

“那是硬式棒球的比赛,对象以初中生为主。不过听说他在合宿的练习比赛时,因为事故伤了肩膀,之后就引退了。”

“原来如此……对了,为什么会在意大利南方与波斯神话中的神战斗呢?感觉跟地理环境的印象上有上不少的差距。”

“关于这部份也许得拜亚历山大大帝所赐,过去那位大帝的治世理念是希腊人与波斯人的民族融合,也衍生了所谓希腊化思想,让欧洲与东洋文化之间相互影响,而层面上更超出了日本人想像之上。”

甘粕夹杂着苦笑地叙说。

“乌鲁斯拉格纳在印度神话中就相当于Indra(因陀罗)的神格,事实上在亚历山大大帝时代也在文化融合影响下,成为与那位英雄神海克力斯相提并论的存在,甚至有了Artagnes(阿尔塔谷涅斯)的希腊风名字。在亚历山大大帝死后,据说一部份的臣民在庞培的引导下移居到意大利南方,从这点来看,出现在此并非毫无关联。”

佑理一边听着说明,一边翻着资料。

此时她发现当中夹着一张金发少女的照片……就连同样身为女性的佑理也惊叹她的美丽,那是令人印象深刻的容貌。

“啊,那女孩就是艾莉卡·布兰德里……被视为草薙护堂爱人的少女,听说无论在剑术或魔术上都是无可匹敌的天才,可以说是典型出身名门的魔术师。”

“爱人!?”

听到不道德的形容,佑理不禁哑口无言。

“想必是早一步察觉草薙护堂重要性的〈赤铜黑十字〉,派她去接近对方的吧。就算用上组织里的王牌天才儿童,也要与草

薙护堂建立密切关系,以策略来说是不错。”

“只、只是为了这个理由就成为爱人?太、太不知羞耻,太不道德了,这种事绝对是错的!为了利用魔王的力量,竟然牺牲一位女性的自由——我绝对不允许!”

佑理狠狠瞪着资料上草薙护堂的照片。

自己虽然是力量微薄的巫女,但是她绝对不会认同这种暴君,在决意与愤怒的驱使下,她对弑神者的恐惧感也渐渐变淡。

“……对了,你刚刚说会选上我的理由有两个。可以请教另外一个理由是什么呢?”

“是的,当然没问题,这个理由是出自于完全的偶然……”

听到甘粕的回答,佑理对这奇妙的巧合感到不可思议。

没想到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与草薙护堂之间有这种缘份。

2

从罗马回国已经过了数日。

时间过了半周来到星期四,草薙护堂正在享受放学后的自由时间。

出了校门稍微绕点远路后,他踏上回家的路。

总算把时差调回来,心情也轻松许多——不过想到沉睡在家里壁橱里戈尔贡之石时,心情就不由得又忧郁起来。

其实回国后,护堂尝试了不少方法想破坏那个徽章。

却只有最糟的结果。

费尽心思辛苦了老半天,却连一点瑕疵都没留下。

他想起离别前艾莉卡似乎曾经说过。

——那虽看起来像石头却非石头,而是纪录下众神睿智的一个记号,因此绝对不会腐朽,更不会被毁灭。

护堂对于自己身处的离谱现实感到厌恶的同时,他走在回家的路上。

草薙一家居住在东京都文京区的根津。

地下铁站的附近某商店街,其中一个角落有间已经歇业的旧书店。

这里就是护堂的家,身为老板的奶奶在四年前过世后,店也自然而然关门大吉了。

然而与过去可以说开店就打烊的状态相比,实际上没有太大差别。

毕竟像这种一本漫画之类书籍都没有,算是跟不上时代潮流的店,如果是开在神保町一带或许还不是问题,但是开在这种小商店街的旧书店生意冷清十分正常。

直到现在,草薙家都没有再次营业。

顺便一提,根津三丁目的商店街这里,至今还保留着不少东京下町的老街风情。

虽然身为当地人的护堂不这么想,但是许多人都这么说。的确像这类老旧建筑,以及让人感觉像是昭和时代的店家与住家都格外显眼。

与记忆犹新的罗马街道相比完全不同。

那条街上的现代化大楼并不多,也没有便利商店,四处都是充满浓浓哥特式气息的砖砌建筑。

因此居民们会仿佛有种从大阪来到名古屋般,四处都充满了活力的错觉。

“哥哥,你回来啦。真是难得,今天居然这么早回来。”

突然有人跟他说话。

不必看对方的脸也知道是谁,那是已经相处十几年的家人声音。

“我说静花,你这种说法太奇怪了吧?我这几天都是很早就回到家了才对,你却把我说得每天深夜不归一样……”

“这几天是这样没错。不过上个礼拜六你从早上出门一直到礼拜日晚上都没回来,甚至礼拜一还跷课,你到底去哪里做什么了?”

小他一岁的妹妹正用不高兴的眼神瞪着他。

草薙静花,十四岁,初中三年级学生。

与身穿学生服的护堂不同,她穿的不是制服。

她两手提着环保购物袋,里面装了蔬菜、牛奶、鱼等各种东西,看来她是先回家换过便服,刚去买完晚餐的材料回来。

“我说了,我只不过去朋友家过夜而已,你要我说多少次啊。”

自从礼拜一从意大利回国后,就不断重复着同样的回答。

开始感到束手无策的护堂,以敷衍的语气回应。

……虽然赞美自己的家人有点不好意思,不过静花确实拥有一张十分可爱的脸蛋。

可是身为妹妹的她,却老是对哥哥摆出神气的态度说话,更学母亲一样管东管西念个不停,实在是个很棘手的存在。

“朋友吗?……朋友呀……喔……”

“有话想说的话就直接讲出来,我不喜欢这种拐弯抹角的口气。”

护堂一边这么说,一边从静花手上接过袋子。

他没有特意想这么做,只是自然而然就做出这个动作了,这大概是自小受到爷爷的薰陶而成,习惯这种东西真是可怕。

静花却觉得十分可疑而往护堂瞪去。

“那我问你,你所谓的朋友是男生,还是女生?”

“…………当然是男生。”

好了,这个大谎言到底会不会被当成实话呢?

护堂与静花并肩一起走的同时,他努力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这位妹妹却朝着正在心里对某个不知名神明祈祷的护堂,投下一个新的震撼弹。

“喔,这样呀。对了,艾莉卡是什么人啊?”

“——!?”

护堂目瞪口呆,为什么静花会知道这个名字!?

“什、什么人呀……嗯,该怎么说呢——”

“虽然我一直没说,其实上礼拜六哥哥不见人影后,这个女生曾经打电话过来。”

静花以猎人正要狙击猎物前一刻般的冷酷态度说明。

上周末一通打到草薙家的电话。

静花接起来后,对方告知自己的名字叫艾莉卡,并且郑重地打招呼。

——她说了,这次因为有些事情务必请哥哥过去帮忙,所以临时招待他去处理之类的,还说可能会在此住上几天,请不必担心之类的……

“她的声音十分甜美,想必本人也长得很甜美吧?哥哥,这部份你觉得呢?还有她多大了?啊,事到如今,请你不要还想说艾莉卡是男的这种傻话喔。”

静花冷冷地说完,顺便把退路都打断了。

这些女人真是……护堂无法克制自己不去咒骂艾莉卡与妹妹。

艾莉卡会打那通电话,肯定又是一心想恶作剧才去做的,她八成觉得在草薙家掀起一阵风波是十分有趣的事情。

但是没想到静花也跟着玩弄这种手段……

我的妹妹也太可怕了。

这几天以来,明明早已经掌握决定性的情报了,却先不直接逼问护堂,刻意让他多自由自在个几天!

“就是因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所以才要说谎对吧?没想到真的会被爷爷说中,我实在太意外了……没想到哥哥还有这种本事。”

“爷、爷爷到底说了什么!?”

“‘不能告知去处就跑去女孩子那边,一定是有什么复杂的原因。我也有过这段岁月——’之类的。哥哥!我看错你了!原因是指什么?不伦之恋?横刀夺爱?还是与年纪相差很多的美女教师发生禁断之恋……反正一定就是这一类吧!”

静花用胜利的眼神一口气逼近护堂。

护堂用力摇头否认。

“我又不是爷爷,怎么可能做出那种危险的事!”

“哼!爷爷直系血统的孙子只有你一个人吧?连脸都很像,说不定是突然开窍,继承了爷爷那方面的才能,这种事情很有可能!”

“怎么可能!爷爷的异性缘很强又不是DNA的关系,那是他个人性格上的问题,哪有理由说因为是孙子也一并继承这些东西呀!”

为什么非得在商店街的正中间,上演两个笨蛋兄妹当街吵架的戏码。

周围路人的视线正一阵阵刺痛护堂。

静花也因为空虚感与害羞,连忙压低声音。

“……那么,你为什么要说谎?没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堂堂正正明说不就好了。”

“就是害怕会像现在这样变得很麻烦,与艾莉卡那个家伙可以说是因为孽缘才认识的朋友,我的确是去她那边,不过其他的朋友也在一起,绝对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这样说明你能接受吗?”

护堂把手放在妹妹头上,为了安抚她的情绪摸了摸她的头。

静花以十分复杂的表情接受了,她叹了一口气。

“这样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是以后绝对不能再对我说谎喔,就算嘴巴上骗得了我,从你平时的态度与举动也能看出来,知道吗?”

“嗯,这件事就到这里为止吧。”

事情告一个段落后,静花有点害羞地微笑,如果平时她都能有这种表情,自己也能骄傲有个诚实又可爱的妹妹了。

回应的护堂苦笑起来。

“谁叫哥哥以前参加棒球社,常常都很晚才回家,就连礼拜六也是从早练到晚。你不想加入高中的运动社团吗?”

“……目前还没有那个心情,我还想再多玩一阵子。”

因为话题突然一转,护堂有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事实上他最困扰着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他没有自信能好好隐瞒。

果不其然,静花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护堂。

“肩膀……还会痛吗?那个,虽然身为外行人的我也许不该插嘴说

这些,说不定有肩膀受伤也能担任的打击位置吧——啊,对不起,我好像说了多余的话。”

静花说到一半就没有再说下去。

……这家伙果然是自己的妹妹,护堂不好意思地这样想着。

看起来很会说话,但是一到重要时刻就说错话,不必连这种小地方都跟老哥那么像吧。

“嗯,的确管太多了,我只是受不了体育社团内,那种过份重视学长学弟之间伦理的地方,所以不管棒球社或其他运动社团我都不想参加。”

护堂再一次温柔地摸了妹妹的头。

虽然不知道刚刚的回答有多少听起来是事实,静花只是沉默地点头,也许比起愚兄来,妹妹确实比较聪明,知道不需要再多说些无谓的话。

——不过,即使是静花还是有没察觉到的事实。

就是成为弑神者后,原本右肩只能投出软弱无力的球,已经完全恢复了强劲的臂力,这也是拜超出常理的恢复力所赐。

进高中前因为受伤的原因,护堂放弃了棒球。

但是如今离开棒球的原因,与那时候已经不同,因为自己这种不合常理的身体能力,已经严重违反运动员精神了。

而高中里的棒球社,又是每年都在地区赛第一战就落败的弱小队伍。

虽然偶尔会羡慕不停追着缓慢小白球的他们,不过如果护堂想要加入这支孱弱的队伍,恐怕是不被允许的。

不过以做为捡回一命的代价来说,这点牺牲也是合情合理,护堂这样说服自己。

3

傍晚六点左右,护堂与静花回到家门口。

由于过去是旧书店,正门是活动式的玻璃门。

从战前继承下来的房子是两层楼的木造建筑。

虽然老旧经过三次的改建与扩建,住起来还算舒适。

兄妹两个人一同进入家里时,稳重的祖父出声迎接。

“喔,你们兄妹俩一起回来很难得唷。”

正在读着书架上古书的祖父·草薙一朗说道。

这里在数年前还是店铺,所以有不少陈列着古书的书柜排列着,店铺歇业时没能处理掉的书籍,如今变成被塞在上面的过多藏书。

不过话说回来——

站在古书房里的祖父还是跟平常一样。

一定会穿着一身打扮清洁的服装,言行举止也充满知性与稳重,即使过了七十岁仍然散发出魅力,真是可怕的绅士风度。

祖父从以前就会代替因为工作时常不在家的母亲照顾孙子。

家事上也是无微不至又细心,每天都会下厨。

如果单纯以一位祖父来说,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可是……

“难道说静花,你终于收网把护堂好好逼问一番了吗?结果怎么样?”

“该怎么说呢,感觉像是观察中,哥哥还是坚持只是普通朋友,所以从今天开始就从他的举止去判断是不是说谎,真相就留待那时候再来审问。”

“你们两个人别在那边说那么可怕的事行不行。”

一瞧见孙子、孙女的表情,就敏锐看出事态发展的可怕祖父。

言论中透露出对哥哥不信任感、好胜心强烈的妹妹。

以及人不在此处的母亲,再加上离婚后在远方生活的父亲五个人,这就是护堂的家人。

“不过静花,你也要适可而止,我也是过来人了,像护堂这种年纪的男孩子,在外面过夜数天没有什么好奇怪,不必太过唠叨。”

“别把我跟爷爷相提并论!明明还是学生,居然跟寡妇还有艺妓交往,甚至在她们家过夜,两个礼拜都没去学校上课。这种事我绝对做不来!”

护堂忍受着爷爷对同类惺惺相惜的目光丢出这些话。

可是他的回答让人感觉不到一点真实性。

“那种谣言你听谁说的?我学生时代可是非常认真在读书喔,你不要随便相信那种流言蜚语啊。”

祖父一边微笑,一边以若无其事的表情瞒混过去。

这个微笑是代表“别这么死脑筋,你也应该更尽兴去玩”的意思。

祖父草薙一郎过去似乎是十分放浪不羁的花花公子。

都已经这把年纪,还能表现出这种洒脱态度,想必也是过去留下的痕迹。

听到祖父年轻时在外面的风流事迹,护堂这么想着——原来如此,年轻时过着如此放荡的生活,年老后就能成为这样潇洒的老人呀。

“好了,静花把材料买回来了,那就开始准备晚餐吧,你们两个可以来帮忙吗?”

清爽回话的祖父,用若无其事的态度把话题转开了。

他在这方面真的很机灵,待人处事上非常圆滑。

而静花也十分清楚这一点,所以不会对祖父唠叨,因为彼此间实力相差太大根本无法比较,可是相对的,对哥哥就很严格。

如果能有祖父一半的精明,就不会输给妹妹跟艾莉卡了……

护堂有时会渴望着得到自己没有的事物。

客厅的餐桌上排列着晚餐的盘子。

红烧目张鱼、红烧章鱼白萝卜,以及淋上自制和风沙拉酱的大碗生菜沙拉,再配上白饭跟味噌汤,是标准的日式料理菜色。

早晚负责下厨的祖父对口味很讲究,料理也很拿手。

品尝了一口白萝卜与鸭儿芹的味噌汤,是跟平常一样高级的调味手法,柔和的味噌香味是无法比喻的美味。

“咦?爷爷,你自己腌渍蔬菜吗?”

“真是难得,以前奶奶常常会做。”

角落的小碟子里,漂亮地摆盘着腌萝卜与米糠渍。

兄妹两个人拿起筷子,一起品尝了味道,做得真是不错。

这并不是商店街的超市买来的菜,应该是自己亲手做的,不过腌渍类的东西不是祖父的拿手菜色才对。

“啊,那是卖酒那边的樱庭太太分给我们的。很好吃吧?”

祖父说的非常干脆。

但是听到这段话的护堂与静花,不约而同四目交望。也就是说,明天开始将有一场争风吃醋的壮烈战争要展开了。

自从祖母过世已经有几年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想与祖父更亲近的商店街妇人们,争相分送各种东西给祖父。

每一个都是有自己家庭的主妇或是老太太。

如果听到樱庭太太送腌渍菜过来,卖煎饼的村川太太,还有卖玩具的远藤太太,其他还有五金行的山野井太太她们,就会不服输争相送来亲手做的料理。

如果以敦亲睦邻的角度来看,真是再好不过了。

但是当中也有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祖父的妇人们。为了商店街的和平,希望祖父在各方面都能自我克制一下才好……

不过,目前去在意这些也没有意义。

护堂与静花转换心情,专注在发挥旺盛的食欲上,充份用上筷子与嘴巴,一道道的料理就这样一扫而空。

当把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大家正准备收拾餐具时……

客厅角落的电话突然响起。

“啊,我去接就好了~~喂,这里是草薙家,请问您找哪位?”

静花对正在洗碗盘的哥哥与祖父说完话后,便去拿起听筒。

“万、万里谷学姐?请问怎么了吗?你怎么会专程打电话过来到我家呢……”

看来是静花认识的人。

护堂洗完餐具回到客厅时,静花还在讲电话。

“是、是的,他人确实在这里……不过学姐怎么会找上我哥呢?我记得你们应该不同班级?啊,不是,请你别这么说!我、我知道了。我会转达给他的。是,好的。祝、祝你平安……”

祝您平安!?护堂吓了一跳。

前面讲到哥哥,也就是在讲跟自己有关的事情就已经觉得很不可思议了,却比不上最后挂电话的问候。静花到底是在跟谁讲电话呀?

“……哥哥,请你坐在那边。”

“我已经坐着啰?静花,你在说什么呀?”

面对指着自己前面榻榻米的妹妹,护堂提出异论。

毕竟已经盘腿坐着的他,当然会反驳。

“我是要你正式跪坐好!我现在要问你的事,请你照实回答——哥哥,你什么时候跟万里谷学姐感情那么好了?”

“什么?”

硬逼着哥哥跪坐的静花,丢出了让人摸不着头绪的质问。

“你说谁?什么人?我想我认识的人之中,应该没有叫这个名字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那我先继续说下去,等等再来审问。”

妹妹呀,什么审问的未免也太可怕了。

虽然护堂想这么说,不过他还是不敢开口,为了保护家里面的安稳,不加思索的发言还是不要比较好。

“哥哥,你有听过你所在的高中部里,最漂亮的人是谁吗?”

“不知道?这种事是谁都无所谓吧。这又不是拿来比较第一、第二名的东西。”

“也对,不过唯独在我们学校里,连比都不必比就能清楚知道胜败的人……那就是万里谷佑理学姐。”

护堂与静花就读同一所学校——

私立城楠学院的高中部与初中部。

两边都位在同一个校地里,所以两兄妹时常一起上学。

从自家徒步大约二十分钟,距离相当近。

不过护堂原本就读于普通的公立初中,在升学考试报考附近的学校后幸运考上,这个春天才开始就读,所以初中考试就录取就读这里的妹妹,在这间学校的时间相对比较长,对校内的事情也更加了解。

“她是我茶道社的学姐,跟哥哥一样是高中部的一年级生。从初中部时就已经是公认的美人了,头脑也很聪明,成绩总是名列学年前五名内。”

这么说来,妹妹的确是茶道社的社员。

听说城楠学院的文化社团,高中部跟初中部的学生一起进行社团活动的社团并不少见。

原来如此,同是一个社团的前辈,又是从初中部就认识的关系,那么打给静花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是为什么这样就要叫自己跪坐?

“所以呢?那位万里谷同学又怎么了?”

护堂用有点闹脾气的语气发问,他完全无法理解当中的因果关系。

那位女学生的名字似乎曾经听过。

从班上的男学生口中似乎不时听到,就连女孩子之间也在流行这部份话题,说她很可爱之类的。

“那么,接下来讲到正题。这位万里谷学姐,她说虽然很冒昧,但是想跟哥哥见面聊天……而且万里谷学姐不只人漂亮、头脑又好,还是一位大小姐。”

“那些跟这件事有关吗?”

“当然有呀!哥哥你该不会是看万里谷学姐是不知世事的大小姐,用花言巧语去欺骗、玩弄她吧!?”

听到静花乱七八糟的逼问,护堂反射性地回话:

“刚刚才知道名字的人,怎么可能做得到这些事!”

“那为什么她会打电话过来,还想跟哥哥见面!?这样不是很奇怪!”

的确,听到如此正确的指摘,护堂也觉得有道理。

“不对,这不太对劲。如果她想找我,特地找静花转达不是更奇怪?既然是打电话,直接跟我说不就好了?”

“啊,关于这点大概是她没想到吧?因为她是名符其实的大小姐。头脑虽然很好,但是不太会讲求效率好不好这方面的事情,还有说不定是觉得跟男生讲电话会害羞吧——总之她很了不起,再见时的招呼她能自然说出‘大家平安’唷。”

“……那个叫万里谷的,是住在哪个异次元里的人呀?”

至少在护堂知道的女孩子里,没有人会用这种方式打招呼。

不过,如果是艾莉卡周围倒是有可能。

那位少女怎么说也是名门布兰德里家的千金大小姐。只要她想,要表现出淑女般举止的特技要多少有多少。

“不是异次元啦,她是旧贵族门第的后代,与一直以来都是平民百姓的草薙家,完全没有任何渊源……”

“我越来越不能理解她想找我的原因了。该不会是找错人了吧?”

越听越觉得对方是住在异次元的人。

除了意大利认识的一些魔术师之外,护堂的交友关系是非常普通且合乎常理的。心里根本想不到有什么机会,能认识像这样的一位大小姐。

可是,静花用冷眼注视哥哥说:

“是这样吗?最近哥哥的行为举止到处都是破绽,就像刚刚艾莉卡小姐的那件事情也是一样。”

“……我已经说过了,她只是普通朋友。”

“啊,对了。万里谷学姐最后还说了……她想看看哥哥最近带回来东京的东西。她指的是什么?”

听到这段话,所有疑问一下子都想通了。

除了戈尔贡之石以外,护堂想不到其的可能性。

——原来如此。如果是那些魔术师同类的话,就算多么离奇古怪的人也一点都不奇怪了,或者应该说是理所当然。

护堂察觉到即使回国之后,似乎又将被牵连进一堆麻烦事中,不禁忧郁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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