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黑与白的尽头 chapter.6 告白的原由

Omenage 897 12th revolution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地下区D8

「怪虫坩埚冈兹盖尔」

「罗肯他——」

那家伙突然主动开口。

只有皮巴涅鲁近乎无伤,玛利亚罗斯和荆王都挂了彩,而且实在不能说是轻伤。特别是荆王,若不赶紧处理,恐怕会危及性命。

而治疗,当然是集最强传说和优秀医术于一身的由莉卡小姐亲手包办。

尽管医术式源自魔术,相较起来却更接近超能力,对施术者的体力消耗之剧烈不是旁观者看得出来的。在治疗伤势严重的飞燕后接连照料两名重伤患,肯定不轻松,而且由莉卡也出战了第二场决斗。就我对由莉卡的了解,她一定会声称自己不要紧,但疲劳绝对是有的。

因此,在治疗告一段落、前进到第四场决斗会场门口后,玛利亚罗斯提议稍作休息。没有任何人反对,连亚克赛尔也是,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就是了。

通往下个会场的门前,有座稍具规模、看得出是加工自天然洞窟的广场,并有足够的照明。尽管亚克赛尔的存在使众人无法真正放松,至少能让身体得到充分休息。

才刚找了个合适的石块坐下,就有一阵空腹感袭来。时间是十四时,现在吃午餐稍嫌晚了点。玛利亚罗斯将手探进背包要拿出干粮,却被人「慢着慢着慢着给老子慢着!」地制止,是卡塔力。

卡塔力将背包放上地面,一面诡异地「腐、腐、腐」笑着,一面掏出某样东西。是便当盒。若说三明治和饭团都是些随处可见的普通餐点,那盒里的东西还真的是非常普通,但外观都相当可口。那虽是放在卡塔力的背包里,做的人想必是莎菲妮亚,那么味道就挂保证了。

没必要多问,只要咬一口卡塔力推荐的综合三明治就能确定了。她还细心地将口味加重一点,促进大家的胃口。遗憾的是,现在不是能尽情享受美食的时候,否则就能细细品尝那深奥复杂的滋味。不过在这状况下,光是能有恨不得大叫「好吃!」的感受就够让人开心了。

笑容也自然地绽放。

而卡塔力一直挺着胸,不知在得意些什么。

「你是怎样,这不是你做的吧?」

「猪头!这次老子可是帮了不少忙喔!」

皮巴涅鲁僵住了。他刚咬下一口饭团,准备咀嚼。他就停在这个时候。

静止五秒后,皮巴涅鲁嚼也不嚼地就把嘴里的东西咽下肚。

然后眼睛飘移起来,一脸失了魂似的抓着剩下三分之二的饭团细细颤抖。饭团的内馅露了出来,混有某种红色黏液和橘色物体,还有些黑黑绿绿的东西,看起来一点也不吸引人。

「嗯?你怎么啦,皮巴涅鲁?喔喔,你吃的不就是老子开发的豪华、谐调又富合成人风味的麻辣昆布梅海胆蕃茄酱佐墨鱼汁鮟鱇肝饭团吗,好吃到差点停止呼吸了吧?」

「是的。」

皮巴涅鲁迅速起身,霎时接近卡塔力。认真起来的他速度快得根本看不见。那颗饭团有可怕到让他这么认真吗?

下个瞬间,皮巴涅鲁将吃剩的饭团整个塞进卡塔力嘴里,左手按住他后脑勺,右手紧紧捂住他的嘴。

「你也来、停止呼吸一下吧。」

皮巴涅鲁平时不轮转的共通语也说得顺多了,表情和声音都杀气腾腾,一定是那豪华、谐调又富合成人风味的麻辣昆布梅海胆蕃茄酱佐墨鱼汁鮟鱇肝饭团害的。卡塔力死命地想吐出饭团,却遭正当报复的皮巴涅鲁强行制止,憋得眼珠乱颤全身痉挛,看来他也深刻体会那颗饭团的杀伤力了。现在卡塔力能做的事只有一个,就是将它吞下去。经过一分钟以上的苦痛与挣扎,卡塔力才整个人瘫在地上昏死过去,只能送他「活该」两个字。直接吊起来做成半鱼人干算了?

在半鱼人干顺利制作的途中,莎菲妮亚战战兢兢地将饭盒捧到荆王面前。荆王没有拒绝,简短说声「不好意思」,但没有出手拿取。见状,莎菲妮亚抱歉地缩起肩膀。

「……其实我……也想要阻止卡塔力先生……可是他根本不听……可是那个……仔细看的话……其实不太一样……大小固定形状比较圆的才是我做的饭团……」

荆王立刻拿颗饭团咬下,并低喃「还真好吃」。据说如今在艾尔甸相当普遍的米饭,原本就是来自大陆东部的食粮。回想起来,米饭在同样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一城的卡利欧萨克就几乎没见过,而杰德里则普遍是先炒过再加高汤和各式海鲜一起炊煮,到了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就好像完全看不见了。不知道在龙州是怎么回事,至少荆王似乎挺喜欢吃米饭的。但是这不重要,吓人的是多玛德君的冒险精神。

「其实不会太糟嘛。」

多玛德君两口吃下一个明显歪七扭八的饭团,搓搓鼻子又拿了下一个。

「怎么说呢,是有点难以形容,不过是崭新的味道呢。」

「没人需要那么前卫的味道吧。多玛德君,你是不是感冒到舌头没知觉啦?」

「嗯……应该是。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吃这个才觉得有味道。」

「那不就单纯是那个刺激性特别强的意思吗?对身体不太好吧。」

「是吗?总觉得这能治感冒耶。」

「绝对是你的错觉,不管怎么看都会恶化吧。」

「——啊……!不、不不不可以……!」

莎菲妮亚猛然拍落多玛德君手上的饭团。尽管有点浪费,可是那颗经过低能半鱼人染指的饭团已经不是食物,是毒物。说起来,某罪魁祸首也快变成一条看起来难吃透顶的鱼干了。莎菲妮亚做的是正确的选择,干脆连刚才吃下的份也赶紧让他吐出来算了。

在一群人吵吵闹闹时,飞燕终于醒来。他仍是满脸涨红,精神也不怎么好,但还是赞不绝口地啃着由莉卡给他的三明治。与其说不太甘愿,不如说是难以释怀。爱照顾人的由莉卡细心温柔地看护着飞燕那麻烦的小猴子,显得精神奕奕,仿佛闪耀着光芒。而且,第二场决斗确实精采,两人合作无间,甚至在最后的最后,飞燕还舍身保护了她。若不是飞燕挡下葛温的铁棒,天晓得由莉卡会有何下场。飞燕的左脚是开放性骨折,也就是断骨刺出了皮肤,左臂好像也在那之前骨折了,真是满身疮痍。由莉卡能够只受到些许轻伤,也可说是飞燕的功劳吧。

事实就是事实,无可否认。

即使我没资格以上对下的口气评论,但飞燕确实做得不错。

在「与7S的七场决斗」中,他是我们的伙伴之一,也是我、我们亲爱的由莉卡的搭档,并漂亮地达成了他的工作。

话说回来,就算允许飞燕和由莉卡面对面席地而坐,他们也靠得太近了吧?对吧?再离远点行吗?但我只能想,不敢说出口。他们感情也好得太可疑了,虽然绝对不到情侣的程度,但有点像姐弟。不过那一定是错觉,所以我没再多想。

可是直接用嘴咬由莉卡手上的三明治还是让人很有话说,实在太超过了。

由莉卡也「呀!」地吓了一跳,但也只说「讨厌啦」就没后续了,这是怎样?为何不生气?这是该生气的时候吧,生气一下嘛,否则他绝对会得寸进尺喔?他可是小猴子喔?怎么可以不划清界线呢?小猴子就是小猴子,由莉卡这样绝对会让他以为怎样乱来都不会被骂,一定会的。这样一来就不只是小猴子,连由莉卡自己都有责任了,不是每次温柔都会有好结果啊。

然而,既然她看起来开心得很,我就不追究了。

我还没见过由莉卡那样的表情。那和坚强的她、温柔的她、坠入梦乡时可爱的她、笑嘻嘻地装傻的她都不同,完全是「女孩子」的表情。

那是「喜欢」吗?

由莉卡喜欢飞燕吗?

如果是又怎样,该怎么办,我毫无头绪。

我没有想太深,因为我知道一那么做,思绪就会立刻撞墙。

而且是一道厚得耗费百万年也凿不穿、高不见顶、绝不可能攀越的墙。我早已习惯扶着那道墙低头不语。坦白说,我实在分不清扶着墙的是我自己,还是那道墙才是我自己,或者两者皆是。说不定我不用知道,一辈子都分不清也无所谓。

蓓蒂替师妹捧场似的拎起一个三明治,之后没再多拿。

约格一下子就把饭团和三明治解决了各两三个,并接连发表些感想般的话。例如宛如海浪拍上沙滩般的咸度,或是连满天星斗都会为之赞叹的绝妙搭配之类,很不像是会用来形容食物的话。莎菲妮亚听了歪着头眨眨眼,才说「就是很好吃的意思吧」并投以微笑。一开始那么说不就好了?

无论词汇有多丰富,无法适当运用也是枉然。

无法正确表达的话语不具意义。

若有想传达的思绪,就该以浅显易懂的言词清楚讲明。

若有传达不了的思绪,就找条铁链将它五花大绑,让它沉到心底吧。

「既然机会难得,你也来吃一点吧。」那家伙应蓓蒂要求吃了三明治。这阵子共桌用早餐时我就觉得,像他那样和用餐或就寝等等对人类而言

当然至极的行为这么不搭轧的人还真是世上少有。我恍惚地想着这些事,始终没看那家伙,接着专心吃我的午餐。

我没听见什么。

单纯是无意间转头向左,看见那家伙在不远处的突石坐下。

一转回正面,就看见蓓蒂背靠着五美迪尔远处的岩壁望着我。她的眼神不再具有之前那样的攻击性,反而仿佛看透了将发生的一切,平静得那一切都没在她心中吹起一丝涟漪似的。

那家伙突然主动开口。

「罗肯他——」

他以不会招致误解的语句清楚地说。

「他是『午餐时间』的一分子,也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们在创立公会前就认识了。」

我全身忽然一震,滑稽地颤抖起来,连嘴也合不拢。我不知道我在看哪里,或许哪儿都不是,也可能是根本不想看。我想捂起耳朵。尽管我已经知道他们是朋友、猜出了他们的关系,但我仍——没错,我不想听。够了,我不要再听下去了。

然而我的身体只知道剧烈颤动,不听指挥,捂不住耳朵。不对,我不是捂不住。我是真的不想听,但同时也想听下去,有种非听不可的感觉。

「库拉纳德里有间叫米开朗基罗的店,罗肯就在那里工作,而我是因为认识了某个男人才成了那里的常客。不只我一个,像在米开朗基罗附近的店当保镳的蓓蒂、原是『蛇蝎』公会首领的塔里艾洛、还有当时有个很夸张的称号,叫『百冢怨灵』的利契耶鲁都是。午餐时间的创会成员就是我们六个,虽然是我提议创会,但完全没想到自己会就这么变成了会长。我不觉得自己适合领导,而且那个男人比我更适合,可是投票表决的结果就是我。不知道为什么,除我以外的五个全都投我,就像被陷害了一样。说起来,要不是那个男人,我也不会认识罗肯、蓓蒂和塔里艾洛,至少不会和他们成为伙伴或朋友吧。利契耶鲁的话嘛,我不太确定,但一定不会是现在这种关系。因为有那个男人,才会有午餐时间,才会有现在的我。我想那是大家的共识,所以首领当然是那个人,不过大家就是要我来当。『简单来说,就是我的人望没有你好啦。』当时那个男人是这样半开玩笑地跟我说的。那还真是个出色的玩笑,真正有人望的是那个男人才对,将我们系在一起的人是他不是我。」

那家伙脸上浮出了微笑。

那是个缅怀着过去、会心且由衷,但也哀伤、难过的笑容。

我好想大喊啊。别说了,不要再说了,你告诉我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什么都不能改变啊?这和我没关系,我不想牵扯进去,管它去死。然而我知道,我不是真心这么想的,我真的知道,我很明白我该做什么。泪腺忽然溃堤,心脏敲打着一、两百人齐步奔跑般的声音。再这么继续抖下去,我的身体会不会散成一堆细胞呢?

但有句话我非说不可。

得先确认才行。

「那个男人——」

声音出得比想像中顺畅。

可是,那似乎不像我自己。

那家伙转向了我。

我的身影在他淡蓝色的眼眸中是何模样呢?

与其说是停留了一次呼吸的时间,我更像是拼命地抽口气之后才说出那个名字。

「就是库拉尼吗?」

那家伙慢慢点了头。

「这样啊。」我喃喃地说。

仿佛有根木桩一槌槌敲进我胸中,而且极为巨大。不是穿刺,而是直接压垮肋骨、挤碎心脏。我无法呼吸,也不可能呼吸,因为相应器官已被破坏殆尽。如此夸张地忍住心痛后,我决定妥协,保护自己。「不对吧。」另一个我冷静得出奇。「错了吧,我想你知道的。」「嗯,对,我知道。」

煎熬、难受、痛彻心扉、苦不堪言的不是我。

是那家伙。

是亚济安。

我打消了垂下头的念头,问道。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吗?」

「不在了。」

「所以是死了吧。」

「是啊。」

「那应该是我的错吧?」

「才不是。」

「可是也脱不了关系吧?」

「与你无关。」

「不要骗我啦。」

「我没骗你。」

「不要笑。」

「抱歉。」

「你不用道歉,我只是想知道事实。」

「我也想告诉你。其实我之前就想说了,只是说不出口。」

「那是我应该知道的事情吧?」

「也许是。」

「跟SmC有关吧?」

「是啊。」

「是六巡月的第二十天吧。你在D7救了我,也杀了SmC的人。」

「没错。」

「午餐时间起初和SmC结盟过吧?」

「那不是合作,只是要彼此互不甘扰而已。」

「而你却因为我的缘故,别无选择而破坏了盟约。」

「破坏的人是我,责任是我一个人的。」

「不过,要是我没遇上那种事,那也不会发生啊。」

「说不定只是迟早的问题,因为SIX想得到我。」

「不管怎样,结果就是你打破盟约了。」

「是没错。」

「被报复了吗?」

「同时也有恐吓。如果我不听话,他们就会杀害我们公会的人。」

「我听约格说过,你们那边不善战斗的也很多的样子。」

「因为我们只是一群能聚在一起吃午餐的闲人嘛。」

「所以你是为了保护他们。」

「因为我是首领嘛,只是我资格跟才能都不够就是了。」

「库拉尼是怎样的人呀?」

「他是个催讨专家。」

「债款之类的?」

「对,酬劳是讨取金额的四成,剩下的还给债主。」

「还挺有良心的嘛。」

「我不知道行情,没办法评论,只知道他评价不错,是个好好先生。」

「看来是个好人呢。」

「的确是。」

「你很喜欢他吧?」

「是啊。」

「你很重视他吧。」

「因为他,我才能活得像个正常人。」

「是喔。」

「嗯。」

「那罗肯呢?」

「库拉尼从很早以前就是米开朗基罗的常客,罗肯好像是透过他的介绍才在那儿工作的。我不知道他在那之前是做什么,没问过,也不会想知道。即使不知道,我也感觉得出来。」

「什么感觉?」

「我跟他很像。」

「看起来差很多啊。」

「不是外表,是内心。该怎么说呢,总之我们很像就对了。」

「怎样的像?」

「我们都在自己心里,发现了一个不是自己的某种东西。」

「那是、什么啊?」

亚济安轻轻摇头,我当那是「不知道」的意思。

「库拉尼过世以后,罗肯就一直在忍耐。」

「罗肯和库拉尼交情很好吧?」

「他们是好朋友,罗肯也需要库拉尼,来帮他压抑心里的某些东西。罗肯曾告诉我,他快要忍不住了,要是不离开我们,就会变得没脸见库拉尼之类的。」

「然而就算他离开了,结果还是一样呢。」

「我想不管他离不离开,结果一定都是一样的。」

原本平淡地聊着的亚济安,表情忽然一沉。

「若说我不悔恨,那是骗人的。说不定,我让罗肯受了很多不必要的折磨,延长了他的痛苦。他表示要退出公会后,在离开前问我能不能杀了他,但他立刻笑了笑,当作没说过。我一直希望罗肯能到一个遥远的地方忘了一切,驯服自己心中的某种东西并平静地过自己的生活。可是老实说,我一直有个预感——总有一天,这一切会被迫结束,而办得到的恐怕只有我一个。既然罗肯也希望我那么做,那我真的就非做不可了。」

亚济安紧紧握住右手。他没戴手套,因为那已被断末魔之剑绞破,然而他的手依然完好,即使未受过由莉卡的治疗。

「虽然我不知道后来罗肯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为何参加决斗,但我知道路维·布鲁玩的是什么把戏。他一定是想让我和从前的伙伴厮杀来嘲弄我,不过他失败了。我注定会再见到罗肯,而这件事也只是从那天延到今天罢了。再说,就算路维·布鲁安排了这些,决定参加的还是罗肯自己。或许原本该是由我去见罗肯,只是他等不及了,就主动跑来找我。事情就是这么单纯。路维·布鲁大费周章准备了这么一个舞台,到头来也只是被我们利用了而已。他一定以为自己对我了若指掌,就由他去吧,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不是他的人偶了。」

亚济安的声音逐渐升温。

「我厌恶别人叫我虐杀人偶,非常非常厌恶,但那也会让我反思我是不是真是如此。因为过去的我就是那样,是他的人偶,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逃不脱这个命运。可是——」

热度忽然缓下,一抹堪称纯真无暇、范本般的微笑妆点

了亚济安端整的脸。

有人告诉我,我的想法错了,说我不是什么人偶。我好高兴,就像终于解脱了似的。我曾在心里重复说了好多遍,也出声念了好几次。我才不是什么人偶。现在就算不对自己这么说,我也能听得见。」

「那是——」

为何我能问得如此镇静呢?不仅如此,我还被亚济安传染,脸上带着微笑。

「是库拉尼说的吗?」

「嗯。」

「这样啊。」

「在他过世前不久,他和我聊到他拗不过一个小孩,接受了委托。好像是要帮小孩讨回朋友欠的钱,记得是十四达拉吧。库拉尼还抱怨说接了份吃力不讨好的工作。既然要抱怨,一开始就不要接嘛。」

「你刚说他是好好先生嘛?」

「是啊。即使他那么说,他总是没办法拒绝人家的请求。不对,他从来就不打算拒绝。之后我做了很多调查,虽然没找到那个小孩,但发现了目击者。只是目击者当时也有段距离,只是看见有个小孩好像在拜托库拉尼些什么。我想,库拉尼是为了帮助那个小孩才遭到不测的吧,应该是那样没错,他就是那种人。到了现在——」

亚济安仰望广场顶眯着眼说。

「我似乎觉得,自己知道库拉尼在阖眼前想了些什么。我曾经辜负了那个期望,但不会有下次了,绝不。」

真不可思议。

当然我不认识库拉尼,不知道他的长相、体型和声音。然而,我脑海里却有个模糊的影子。

那是个穿着长长的大衣,没什么特色的男子。年约三十五至四十间,眼角下垂,面目和善,但脸上仿佛写着「真没办法」。他面前有另一个黑衣男子,像个被抛弃的小孩,垂头丧气地抱膝坐着。垂眼男子弯下腰,将手放在黑衣男头上,一把抓乱他的头发并开口说话。

哭什么哭啊,混帐东西。

黑衣男用力摇摇头,像在抗拒什么。

真拿你没办法。

垂眼男子浅浅一笑,指着我说「你看」。

你就看看吧。

就算没有我,你也能好好的。

没事了。

不是吗?

你应该知道。

你并不孤单。

「——应该休息够了吧?」

蓓蒂离开墙边,晃动略翘的头发。

「反正第二、三场决斗的人都不能上场,现在就该轮到我或约格,或是两个一起上吧。如果想再多休息一会儿,到观众席上好好放松筋骨不就好了吗?」

真是话中带刺。蓓蒂在午餐时间和其他人之间画了一条明确的界线,她自己绝不跨过,也不准人越界。她一直是这种态度,并清楚表现在言行之中。她固然没必要和其他人混熟,但一时的伙伴也是伙伴,把距离拉近一点不是很好吗?

我是无所谓啦。

蓓蒂会如此怨我、恨我,刻薄地待我,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无论亚济安怎么说,原因还是我。亚济安为了救我而杀了SmC成员,才被SIX抓住把柄。SIX杀了库拉尼,再逼亚济安加入他麾下,否则会有更多尸体。先不论他是否真是如此宣告,总之午餐时间从此被迫听命于SmC,亚济安成了SIX的猎犬,不是跑腿就是干些肮脏事,假装对SmC忠诚。在秩序守护者和ZOO侵攻泉里,且多玛德君带队攻进凤凰之间时,就是SIX命令亚济安率午餐时间战力击退多玛德君的吧。

SIX信任亚济安吗?或者只是别无选择?

无论如何,亚济安抓紧机会,带着午餐时间成员冲出凤凰之间,和多玛德君演了场决斗剧。这不仅为秩序守护者的虎队争取足够时间攻破正门,他更趁胜负底定时,率午餐时间背叛SIX逃出泉里。

当时,亚济安和多玛德君都是认真的吗?事实只有他们晓得,玛利亚罗斯能确定的,仅是两人在战斗中伤了彼此而已。许多人在那场战役中殒命,而我却没损失任Zoo的伙伴。战役结束后,亚济安又和以前一样死黏着我了,但当然不是每件事都一如往昔。莫莉死了,佩儿多莉琪也身负重伤而死,幸好苏生式成功复活了她们,日子又如过去般平稳。

而我也因为如此,觉得自己什么事都做不好,变得急躁、自暴自弃。

最后,是亚济安让我振作起来。

回想起来还真是难为情。

相形之下,我的烦恼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亚济安为了保护伙伴,必须舔舐SIX他肮脏龌龊的鞋底,同时派蓓蒂救出了我,在钢索走尽后挣脱SIX的枷锁,成功守住伙伴的性命。

但消逝的再也回不来了。

库拉尼已经不在。

且在不久之前,连罗肯都失去了。

就算嘴巴裂了,我也不会说什么「这是没办法的事」。要不是我在D7出事,这些事应该就全都不会发生了。库拉尼不会死,罗肯也没必要死了,亚济安谁都不会失去。

换作是我,我会怎么样呢。

若我和亚济安对调立场,我大概会心怀怨恨,至少不会再像过去那样待我自己。见到我又陷入无谓的烦恼,我一定会心想「想笑死人啊?这种小事有什么好烦的,我的问题更麻烦更痛苦耶」之类的,懒得理睬。

可是亚济安没那么做。

为什么?

如果我问,他一定会这样回答吧。

因为爱。

爱。

爱?

什么跟什么啊?

「那就休息到这里吧。」

玛利亚罗斯站身环视众人。

「好吗?应该没问题吧?」

谁也没回答,但坐着的都站了起来。莎菲妮亚和卡塔力着手收拾午餐,皮巴涅鲁和由莉卡虽想帮忙,却遭到他们制止。四周弥漫着异样的宁静,连比半鱼人还吵的小猴子都安安分分地。亚济安说话时并无刻意压低音量,玛利亚罗斯也是,或许大家是听了他们的自白和对话而无话可说、不知该说什么,才酿成这微妙的气氛。

其实他根本不须要在这时候说出来嘛。

趁我们独处时再说就行了。

虽然我完全不想和亚济安独处。

我忽而转向荆王,他却立刻别开眼睛。这是不是表示他刚刚一直在看我?

接着我向右一看,正好对上亚济安的视线。他的眼睛有如拭去蒙尘般率真、透明,使我差点下意识地躲开。

这是什么感觉?

我为何会如此失措?

「那第四场决斗的规则是?」

蓓蒂对亚克赛尔的问题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算是帮了我一点忙。被蓓蒂解救的感觉是有点怪,但我相信她对我的冷淡不是出于恶意。希望如此。

「——啊呜!」

亚克赛尔突然恶心地猛然一震,以原先贴在身上的右手按住丝质礼帽顶端,左手在他纵裂的诡异嘴巴周围擦了擦。

「抱歉抱歉,真是何等失态。想不到我竟然睡着了,还请各位原谅。」

「……可是你的眼睛根本没闭过耶,而且睁得超大的。」

「是这样吗?我是分心听各位聊了一阵子,就抵挡不住睡意的侵袭了。我想我是知道自己还在工作,所以在心里猛烈地对自己大喊『要忍耐,撑住啊,亚克赛尔!要撑到最后啊啊啊啊!』才好不容易没让我可爱的亚克赛尔之眼闭上吧。请容我再次请求各位的原谅,毕竟各位聊的事实在是无聊至极啊。」

我听得青筋都爆了出来。不行,忍住啊,不可以发飘。无视,无视就对了。在我们ZOO天下一绝的无脑半鱼人锻链下,华丽地无视技能应该早就点满了啊。

最后包含玛利亚罗斯在内,谁都没有特别反应,这一定很无趣吧。亚克赛尔咂了嘴,「也罢」似的耸耸肩并站到一旁,现出钉在门上的金属板。

「这就是第四场决斗的规则。」

chalenge-all'aone.

dis-geim-iz-free-stail-match.

winar'ob'dis-geim-wil'get-oponen'ts'chorkar.

tha-ainar'ob'fors-geim-can't-chalenge-fifs-geim.

u-shud'chalenge-fifs-geim-rigardles'ob' win-oa-difeet.

ivun'if-u-lurs-samwan.

「——自由形式的竞赛……?」

蓓蒂蹙眉问道。

「写得还真是充满想像空间呢。」

「因为我方的参赛者就是这么希望的。」

亚克赛尔从燕尾服口袋中取出手帕假装擦汗,当然他一滴汗也没流。

「让『他』自由发挥,就是他参加这『与7S的七场决斗』的唯一条件——不过更像是要求就是了。我方实在无法拒绝,因为他是个大

人物。不像我亚克赛尔只是个主人的奴仆,他可是主人重要的盟友呢。」

「大人物?是吗?」

蓓蒂嗤之以鼻,亚克赛尔也颤着肩咯嘻咯嘻地发出粗鄙的笑声。

「可别听了他的名号就吓倒罗,小姑娘。」

「那也要听过才知道。别再故弄玄虚了,你就说呀?」

蓓蒂不为所动,没把亚克赛尔的话放在眼里。真是活该。然而,亚克赛尔仍故意挺胸,庄重得夸张地爆出「他」的名号。

「跳舞绵羊(Dancing sheep)。」

玛利亚罗斯只听说过这个名号,认识不多。但反过来说,这名号响亮到不是魔术士的玛利亚罗斯也曾有耳闻。

换言之,他拥有能与莎菲妮亚及蓓蒂的师父闪光魔女玛奇鲁塔、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超贤者」莫格、继承魔导王之血且不知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第几代统治者的古德王相媲美的高知名度。

莎菲妮亚听得瞠目结舌,紧抱多玛德君的手臂。干得好啊,莎菲妮亚。呃,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蓓蒂则毫无反应。不愧是「跳舞绵羊」,连下垂眼蓓蒂(Betty the drooping eyes)都被吓得说不出话了吗。

「——呵呵。」

才一这么想,蓓蒂那丰润的唇便两端高扬,双眼受强光映照似的眯起。那无疑是张笑脸,不会有其他可能。与其说是喜悦,更接近因期待而雀跃,宛如一个深信幸福即将到来而殷盼那一刻的少女。可是,为什么她是这种反应呢?

忽然一阵恶寒。

寒毛倒竖,冷汗不自禁地流。

蓓蒂不改笑容地舔舔嘴唇。

「好吧,这场决斗我接了,倘若『跳舞绵羊』的实力不是被谣传夸大了,就必定有一战的价值,我就接受他的挑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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