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黑与白的尽头 chapter.10 泉涌不绝的情感

Omenage 897 12th revolution 6th day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地下区D8

「怪虫坩埚冈兹盖尔」

才刚听见BOOOOWWW还WOOOOWWW的恐怖嚎叫,四周又突然静下,不久后门打开了。

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扛着大斧走了出来,不知为何只有衣物染满鲜血,还没戴眼镜。首饰也不在他脖子上,是用左手拎着,而且有两个,一个扭曲变形。一个是约格自己的,一个是从对方参赛者夺来的吧。

「哎呀呀呀。」

约格想以右手食指托高眼镜,但什么也没碰着。

「——啊,差点忘了。真是亏大了,我很喜欢这副眼镜呢,而且一旦少了眼镜,我的魅力就会大大降低。哈哈哈,或许该说我除了眼镜以外没什么特征吧。不过,即使我现在近乎自虐地悲伤,我还是赢了喔。」

亚济安点点头,仿佛想说些什么,却先被约格提手制止。只是约格似乎也想说话,半张着嘴没有动作。

真是怪异的沉默,弥漫着局外人无法介入的氛围。

这时,ZOO中有位故意无视气氛,准备踏入禁忌之地的勇者——不,是介于鱼和人之间的鲁莽生物有动作了。

专门制造麻烦的半鱼人环视众人后,就一副「这种时候是不是就该老子出场啦」的鱼脸。皮巴涅鲁抓住蓄势待发的半鱼人后领用力一拉,勒得他翻白眼呜恶一声,约格也被这呻吟打断了些什么似的提起唇角。

「反正我们是伙伴嘛。」

「是啊。」

亚济安放松圆睁的眼,说:「你说得没错。」

事实上,玛利亚罗斯一点也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或许也没必要知道。虽然不是很确定,不过看情况,亚济安和约格都能理解对方的心意,这样就够了吧。当然,疑问还是存在,特别是关于首饰。为何首饰不在约格的脖子上,莫非不是固定的?能够解下?玛利亚罗斯不是不想问,但现在不是时候,以后再说。

「辛苦啦。」

蓓蒂对约格微微笑,转眼一瞥亚克赛尔。

亚克赛尔像是完全听不懂冷笑话般耸耸肩,呃哼地假咳一声后,就好像忘了一切不愉快似的深深鞠躬。

「总而言之,恭喜各位继续拿下第五场决斗的胜利,现在只剩两场决斗了。不过呢,这『与7S的七场决斗』是有可能局势在最后一口气翻盘的dangeroooouuus aaaaannd thrilling gaaaame,请各位绝对不要疏忽大意喔,呼呼呼。」

「同样是叮咛,为什么从你嘴里说出来就这么让人不爽啊?」

「姆呼呼呼~」

「……你现在是怎样,为什么要笑得这么恶心啊?」

「咻呼呼呼姆嘻嘻。」

不管怎么看都是不安好心的嘴脸。

算了,亚克赛尔表现得再怎么奇怪,现在都该专注于眼前的决斗。不用他说也知道,我们已经赢得五场决斗,且一员未折。尽管是下着必死决心而来,一路上胜得不算轻松,也只剩两场了。这种情况下,谁敢抬头挺胸断言自己没想过「说不定真的能就这样赢下去」呢。

至少玛利亚罗斯办不到。

第一场决斗虽留下了阴郁的余韵,但由莉卡在第二场决斗华丽取胜,自己和皮巴涅鲁参加的第三场胜负也在惊险中胜出,之后经过了「一些事」,才总算放下心里的重担,顺利通过第四、第五场决斗来到这里。

说不定真的能就这样赢下去。

我没有明确地这么想过,多半只让它闪过我的心里。

但现在我或许能说,这想法实在错得离谱。

不是胡乱猜想。

直到第三场决斗,都有明示参加者不得参加下场及下下场的「二连休规则」,而第四场决斗只休一场,第五场决斗不必休息,路维·布鲁也说过会让所有人都至少参加一场决斗之类的话,而最后的第七场决斗,则一开始就明言会是亚济安和路维·布鲁的正面对决。

以上线索只能导出一个结论。

第六场决斗,将强制我们全员或亚济安以外的所有人参加。

也就是说,我们的决斗还没结束。这么说好像是废话,应该说我个人的决斗还没结束,而是正要开始。

下一场才是关键。

「那么,就让我带领各位到下个会场吧。」

一跟着亚克赛尔进入第五场决斗的会场,那凄惨的光景和腥臭就让我胃里翻腾。约格虽视若无睹,但那必定是他的杰作。比起为什么需要弄成这样,我更想知道他是怎么做的,可是我决定以后再问。我既不希望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详细说明,而且我总觉得他会明知我不喜欢就故意说得钜细靡遗。

踏出会场彼端的门之际,亚克赛尔回头瞄了一眼并说的「真是废物,什么都白费了」让我印象深刻。想必是有什么馊主意失败了吧,算你活该。不过也只是稍稍闪过,玛利亚罗斯现在心里全是下一场决斗。

对于光是想到必须再战一场就极为不安的自己,玛利亚罗斯深感羞愧。说起来,就算事实完全不是刚推测的那样,自己不必上阵,仍有谁需要上场赌命。况且无论如何,亚济安都非得在第七场决斗和路维·布鲁单挑不可。

即使还不至于忘了紧张,但危机意识还是不足。没有被人拿刀架着脖子,做了错误决定就会丧命那样的心情。

这是不行的。

得更加专注才行。

的确,决斗已近尾声,可是本质未曾改变;午餐时间的成员仍是人质,我们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乖乖参与这些差劲透顶的决斗,没有其他选择。即使感觉到有所前进,也无法分辨方向是否正确。不管每场决斗是赢是输,依然唯唯诺诺地老实跟在亚克赛鲁背后。简言之,这条路不是我们所开出来,是早已为我们铺好的,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别的终点。没有别的终点。说不定,我们完全是照着人家的剧本走。

一出第五场决斗会场,就是一道向下的螺旋阶梯。正确而言,这只是将地面凿成阶状的螺旋隧道。墙上全是生物性质的恶心浮雕,不过相当细致,而且好像在哪儿见过。对了,这是因流行于魔导王时代而闻名的库拉伊斯特式建筑,在艾尔甸甚为稀少,卡利欧萨克却很盛行这类复古建筑,有许多名为八头蛇和人工脏器的华尔兹,或歌唱的龟裂智齿等奇异建筑。回想起来,丧神街欧雷斯托洛深处的建筑也是库拉伊斯特式。尽管没学过建筑的玛利亚罗斯无法断定这里是何种风格,但它们确实十分相似。

如此一来,这会代表什么呢?

例如路维·布鲁原是卡利欧萨克人士之类的,这样就说得通了。当然,也可能以其他角度做猜想。只是猜想而已,没有其他意思。

路维·布鲁懂库拉伊斯特式建筑,即表示他对魔导王时代的建筑有一定认识。说不定,他是从那个时候就一直活到现在——这也猜得太跳跃了。

我突然回头看多玛德君,我自己也不懂为何会这么做。他似乎没有察觉我的视线,没对上眼睛真是太好了。我忍不住这么想。

多玛德君到底几岁了呢?

自己当然也曾随口问过。「嗯,我几岁啦?我平常不是很在意这种事,所以记不得了。」「呃,在意一下好不好。应该说,一般人都会在意吧?」「是这样的吗?」「就是这样啊。」「嗯,那我以后就更在意一点好了。」只是通常都是这么结尾,让我渐渐地觉得自己不该再问。无论是谁,都会有几件不能说、不想说的秘密。我自己是不介意被问起,只要他想说,我随时乐意和他聊。话虽如此,感觉上他的年纪还是比外表大很多,让我偶尔会想,说不定他已经活了一段长得吓人的岁月。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就算是,也不会造成什么改变。知道多玛德君是ZOO的园长就够丫,其他的不需要知道,也不必刻意调查。只是我仍会纯粹出于好奇地想,多玛德君到底活了多久,他过去的人生又是怎么过的呢……?

阶梯依然不断延伸。

长得让我怀疑尽头并不存在。

跟在亚克赛尔背后的亚济安转头看了我一眼,让我不禁躲开。我根本不需要那样做啊。

好像第四场决斗之后,我们就没再说过话了。

想问的都问完了,而应该知道的虽然还称不上完全,但也知道得差不多了。然而疑惑没有消尽,知道了该知道的事也不会免除我的责任,反而更有罪恶感。所以我更应该集中在决斗上,发挥更大的作用才行。然而纵然我有这个心,事实上还是办不到。

可是话说回来,现在也不是说办不到的时候。

没错,为什么、怎么办之类的事,留到以后慢慢想就行了,毕竟现在脑子里几乎都是下一场决斗的事。就是这样,忘了那家伙的事吧。呃,哪有那么简单啊,怎么可能说忘就忘。你想想——就是因为那家伙,我们才会被卷进这种事情啊。这种心态是不是不太好呀?影响到决心就糟了,应该要更积极,像是「放马过来,看我怎么收拾你」才对。嗯,不管怎么看,

都是那样想比较好。应该要那么想,就那么想吧.

因为螺旋阶梯终于结束了。

接下来,是一条大肆突显库拉伊斯特式建筑特征的宽大雕廊。

「品味真糟。」

多玛德君擤擤鼻子,隔着口罩低语。原来那在我们扮相滑稽,连名字都突破常识的ZOO园长眼里那么差啊?不过,他的观点不一定等于大众评价。融入生物特征的库拉伊斯特式建筑确实古怪,但绝不丑陋。在表现美感和庄严之上,那股诡谲起了一种巧妙的化学作用。说实话,卡利欧萨克满街可见的低劣仿制品实在是差劲透顶,但这条雕廊完全不同。

那些在空中缓缓漂浮,大小不一的光球是什么呢?无论是什么,整条雕廊都被它们柔和且忽名忽暗的微弱光线照得摇摆不定的事实,都不会改变。

地面走起来平坦,看起来却不是。那些人类手脚般的浮雕和蔓草似的刻纹混淆了我的远近感,近的看起来远,远的看起来近,交错之下形成凹凸不平的错觉。

墙壁也是如此。即使心里知道它们应该是和地面垂直,却觉得有无数的手朝这里不断伸来,或随时会倒塌的样子。而且若是凝视它们,还有种随时会被吸进去的感觉。

顶端到底有多高呢?看似高得难以估计,也仿佛低得挺个腰就能构着,同时又好像一跳起来就会被吸进去似的,即使我知道不会有那种事。

坦白说,我深感折服。这地下区,而且在这怪虫坩埚冈兹盖尔不应存在这种建筑,是近日所造,这样的事实令我讶异。我们,是的,我们连神都曾经挑战,而且获胜了。这虽是为自己打气的好题材,但当时和罗榭交手并杀了他的是多玛德君,而他这次只是观众。我不是没想过「万一」,不过我不希望那真的发生,光是想像就恐怖。尽管战斗时或许必须舍弃乐观想法,时时做好最坏的打算,我也不打算迎接无可挽回的局面。尽自己最大努力阻止那种事情发生就对了,那是我绝不退让的底线,说什么也不让。

情绪稍微镇静一点了。

眼睛是不易辨别这雕廊的长度,但步测是不会说谎的。数起来,自己已走了约一二〇美迪尔,而路还长得很。不久后,我看见了。

这条漫长的雕廊也是有尽头的。

一阵寒意窜过脊梁,鸡皮疙瘩爬满全身。

即使是我,也在心中暗叹不已。这是第二次和他见面,我对他的认识并不多,但就算离了那么远,我还是非常、极度地想当场走人。

那名男子,正坐在有如千千万万各式各样的生物层叠曲折交缠而成的岩石台座上。

好白。除了他阴森的眼和双手指甲外全是一片白。

一般而言,白色连结的是清纯、纯洁之类的词语,用来象征正义的例子也不少,但那男子的白却极为傲慢。宛如无边无际、黏液般的白色黑暗,而他,就是要以这白色黑暗将世上万物都染白的暴虐侵略者。

那家伙的背明显地紧绷着,他身旁的蓓蒂伸手轻轻抚动他的腰。她也发现了呢,不过那是当然的;没了眼镜的约格仍想托正眼镜,有人轻叹一声,大概是想消除紧张;多玛德君打了个喷嚏,然后是擤鼻涕的声音,面纸应该是莎菲妮亚送上的吧;而不屑地嘿了一声的保证是飞燕,由莉卡似乎战意高扬,荆王至少看起来是气定神闲。若不是装出来的,那他的平常心说不定和皮巴涅鲁一样稳。

那我呢……?

没问题。

这点恐惧不算什么。

再怎么说,如果要我为自己争取一睹那跩得二五八万地坐在那种地方的混帐家伙哭丧着脸的机会,我想我拿得出十足干劲。

亚克赛尔停下脚步脱去礼帽,恭敬地低头下跪。

「禀报主人,安纳克洛马鲁贝尔拉斯赛尔冯斯回来见您了。」

「真是凄惨。」

在雕廊的反射下,男子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惨败呀惨败,居然连一场也赢不了,看来我想得太简单了。不过超乎想像也不一定是件坏事,这或许是个值得高兴的误判呢。」

他在笑吗?好像是。男子的确在笑,雕廊整体也仿佛配合他低沉的笑声细细震颤着。可是这有哪里好笑啊?现在是五胜零败,也就是我们完胜耶。那是在虚张声势还是故作镇定?

突然有种石头紧密摩擦的声音。

我讶异地回头,看见的是多玛德君那对迸发强光的黄玉色眼睛。

那该不会是他牙齿轧磨的声音吧?

「我们可不是你的弄臣啊,涅克斯·亚克。」

「你不惜要我新增规则执意跟来,结果却是以那副蠢样说那些没意义的话,未免太让我失望了吧,立于大量死亡之人。喔不——」

我不想在这种状况下听见那些。

假如没有这场鬼决斗,我一定会从他本人口中知道那些事。

想必他会某天突然就在聚餐之类的轻松场合上,「啊,对了」般真的偶然想起,以心血来潮的口气——又或许那是为了掩饰他的腼腆,因某些苦衷而不得不选择这种形式,才在某个晚到真的很晚的时间点,顺着某种契机,在觉得无所谓之后亲口表白。

这么一来,我又多一个憎恶那男子的理由了。

要是害我们亲爱的园长的名字被他的脏嘴污染了还得了?

「戴尔勒·麦克斯潘恩阁下(Sir Diealot Maxpain)。」

Sir Diealot Maxpain。

Diealot。

Die a lot。

立于大量死亡之人(Die a lot)。

立于大量死亡之人。

巨大的痛楚。

这、多么地——

这名字就像重得只能拖行的枷锁、深深打人心中的锥刺、无法磨灭的烙印,是多么地悲哀、沉痛啊。

多玛德君重重叹息,挑起一边眉毛闭上了眼。即使口罩让能从他脸上窥见的表情变化不多,我也不认为那底下有多大怒气,反倒更像是失望。他一定正在想着「你以为那样就能伤到我吗,蠢得可以」之类的不会错。真是对极了。没错,那又怎么样,不管他叫什么名字、有什么过去,多玛德君就是多玛德君,是我们的园长。之后,多玛德君眯起的眼再度望向男子。

「可悲的东西。」

「现在的你有资格说我吗?」

「所以你才可悲啊,你一定不懂吧?」

「看来你已经退化成一个索然无味的人了呢,真是白期待了。」

「如果那样能让我再也不用见到你那副尊容,我倒是乐于接受。」

「哼。」

男子不屑地轻笑,之后沉默了一段时间。说不定是心里遭到多玛德君的打击,需要一点时间平复。那么还真是大快人心,不过状况不会改变。

「无论如何,你都是局外人。我说过了,不准你打扰我享乐,只是谅你也不敢吧?想就请便,至于结果,你自己晓得。所以你还是乖乖当个观众吧,像尊雕像,或是人偶一样。」

人偶,那恶意嘲讽的语气,明显是用来挑拨、中伤那家伙的。即使库拉尼不认为那家伙是人偶,伤口也一定尚未愈合:心灵创伤是没有那么容易复原的,甚至有些时间无法磨灭的伤,会时时刻刻不断抽痛,其间一次又一次地加深,成为一条填不平的鸿沟。而制造那伤口,并以偏执的手指无数次揠挖的都是那名男子。

「在哪里。」

声音极低,比压低更低,简直像要挤溃自己的声音,让我一时认不出是那家伙。

「我的伙伴在哪里?」

「别急啊,亚济安。还有两场决斗呢。」

「少废话,够了,我已经受够了。这些无聊低级的游戏你到底还想玩多久?你要的不就是我吗?」

「对,我要的就是你,亚济安。」

「那你——」

「啊啊,亚济安。」

那舞台剧式的叹息法真是令人不爽。

「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

他每喊一次那家伙的名字,我的胃就翻腾一次。

「千万别让我失望,别辜负我啊。请你务必要超乎我对你的期待,我还想更加了解你呢。在我眼前暴露你的一切,好好取悦我、满足我吧。不过先别急,时机还没到,还不够成熟。下一场决斗才是属于你的,亚济安,你我必须在第七场决斗单独对决。那是我的愿望,而杀了我,从我这里获得自由也是你的宿愿吧,不是吗?你已经亲身体会到,就算你能远离我,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吧?逃是没有用的。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这点才让你逃走的,我想你也该察觉了吧?所以呢,亚济安,千万别心急喔,亚济安。在那之前,还有第六场决斗呢。」

「说什么废话……!」

蓓蒂在那家伙冲出去之前抓住了他的手。我对他现在这股冲动感同身受到了极点,可是人质还在他们手里。即使照他的话做就是否能救出人质还是未知数,但我们连人质的位置都不知道,不能轻举妄动,这时只能赞同蓓蒂的判断。若和蓓蒂交换立场,自己也会那么做吧。

有根细针在胸口刺了

一下。

而我连猜想针是从何而来的余暇都没有。

亚克赛尔冷不防转向我们,倏地向后一跳。喔不,那已经不是「倏」了,而是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好惊人的跳跃力。尽管知道他很敏捷,一直保持着戒心,没想到他竟能做到这种地步。十美迪尔,说不定还要更多。只是一跳,而且还是向后就能跳出这种距离,不是普通人办得到的。呃,他的确不是普通人啦。所以,现在有种「终于露馅了」的感觉。

亚克赛尔将礼帽轻轻一扔,皮包置于地上,一眨眼就褪下了燕尾服。比起生物,三条腿的裸体亚克赛尔更接近工艺品,或前卫艺术家的雕塑。接着他恶心地扭了扭身子,以同样低沉得浪费的声音大喊。

「——变——!身—————————— !」

在呕吐似的「呕恶恶恶恶恶」声中,有东西慢慢挤出他纵裂的怪嘴,简直像是分娩。这画面的冲击性实在太过惊人,儿童不宜,绝不能给他们看见,就是这么可怕。这不是当然的吗,从嘴巴分娩耶?况且他的嘴根本不够大,越撑越开,一点一点破裂,裂口还鲜血直流。现在应该不适合抱着「那家伙的血也是红的啊」这类老套感想吧。不管那个,这是怎样?到底怎么了……?

那是黑色的物体,黑得令人厌恶。表面光滑,形状不明,甚至连外观是否固定都无法判断。到处都在膨胀收缩,就像有个人在黑色袋子里疯狂挣扎似的。难道那就是亚克赛尔的实体?他只是躲在亚克赛尔那白色平滑的皮囊里面?心里不禁浮出这样的猜测,而事情也有了变化。亚克赛尔跪在地上,不仅如此,该怎么说呢,他变小了?亚克赛尔好像越缩越小——不对,事实就是那样。钻出亚克赛尔口部的黑色物体已有接近标准体型成年男性的大小,同时亚克赛尔泄了气般缩成一堆,只有幼童那么高。这时我终于察觉,黑白两侧的体积呈反比变化,加起来大约等于原来的亚克赛尔。起初当然是白10黑0,黑色物体出现后体积渐增,白色的亚克赛尔逐渐缩小,比率成为5比5,最后逆转为0比10。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啊……!」

白亚克赛尔已经只剩一张嘴了。

黑色物体不是从那部分跳出来,而是里外翻转。

那部分急速收缩,成了那东西的嘴。

黑色物体左摇右扭、溜溜溜地扭曲、啾啾啾地凹陷、噗噗噗地膨胀了一段时间后,最后成为一个头手脚触地跪倒的人形生物。

「呼唔唔唔唔……」

他起身吐了口气,扭扭脖子手臂,然后抱胸走向前来。同样只有一个眼睛,嘴巴还是纵裂,去除多出来的第三条腿不看,身体和人类男性没有两样,就像个穿黑色全身紧身衣,身高一八〇的变态。虽然他本来就是个变态,但也明显地不只是个变态。

「——诚如各、位、所、见——」

颈子嵌着首饰。

声音仍旧低沉得欠揍。

「很明显吧?我方第六场决斗的参赛者,就是我安纳克洛马鲁贝尔拉斯赛尔冯斯的黑暗面,若觉得太长,可尽管省略为暗黑塞尔。若能夺走我暗黑塞尔的首饰,各位就赢了这场决斗。可是——!在这场决斗中,『钥』首饰持有者不得出场,请找个地方安~静观战,耐心等到第七场决斗。另外,如果有哪位胆~小鬼真~的不想参赛,请趁现在大方说出来,真的不必客气喔?」

玛利亚罗斯动身呈防御姿态并摇摇头,那不是向亚克赛尔或暗黑赛尔表示意愿,只是为了确定自己的感觉。

「只是就算有哪位不愿意,我也会强迫他参加喔?」

暗黑赛尔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大笑起来,真是可恶至极的笑法。

那家伙转身环视所有人。

看见我们没有一个退缩,他一定有某种深刻的感触。

我和他对上了眼。

我仿佛从那家伙他眼里看见了疑惧。他就是那种人。比起自身,让自己的伙伴——或重要的人们陷入危机,更令他痛苦、害怕干百倍。

这次,我没有躲开。

我正面收受他不安的视线,并思考该如何回应,最后稍微松开嘴唇。

这让我感觉不出自己是何表情。

我想向那家伙表达什么呢?

那家伙——

亚济安紧紧抿起嘴唇,再度扫视我方七名参赛者。

「一定要活下来喔。」

「傻瓜。」

蓓蒂轻笑着顶顶亚济安的手臂。

「我怎么可能会死呢?」

「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没命的货色呢。」

约格滑稽地哈哈笑了起来。话说,「不是那么容易就没命的货色」这种话一般不会用来形容自己吧?

「这个嘛——」

小猴子身体似乎还没完全恢复,醒来之后安静了一段时间,但现在眼里光芒灿烂。真有点羡慕他那近乎少根筋的乐观——这种事我嘴巴裂了也说不出来,再说我连想都没想过。

「光他一个就想打我们全部?这角色给他演会不会太浪费啦?我自己是有点那种感觉啦。」

「戳错了吧,那不斥大材小用的意思吗?」

「不对喔,由莉卡,应该是刚好相反才对,大概吧。」

「斥吗?所以戳我一直都搞错意思了?」

「其实那不是很重要啦……」

「那我们就赢定了吧,喀哈哈哈。」

真不晓得小猴子的结论是怎么跳到输赢上面去的。皮巴涅鲁拍拍没力吐槽的我的肩,以微笑愈疗我干涸的心灵、消除不必要的使命感、充足恢复我所需要的干劲。我开始认为我们赢得了这场决斗,因为我们有由莉卡,还有皮巴涅鲁,有伙伴的帮助。先不论其他人——我下意识看向荆王,心里怦然一跳,因为荆王正不知怎地微微地浅笑,且毫不掩饰地直视着我。

这让我猛烈地害羞起来,先别过头去。

接着深呼吸一口,拍拍双颊。

好。

不只是赢得了。

要赢。

一定要赢。

「亚济安。」

听我一唤,那家伙立刻被雷劈中般眼睛瞪得老开。

「让开。既然现在没你的事,你就在一边替我们加油怎么样?」

我没打算等他回答。

直接转头,对多玛德君、莎菲妮亚和卡塔力做一个我自认并不难看的自然微笑。

「不用担心。」

多玛德君短短一句话,仿佛也灌注了莎菲妮亚和卡塔力的心意。

不用担心。

相信多玛德君也将他许多的话都浓缩在那几个字里了吧。

所以,我不用担心。

我、我们都不用担心。

亚济安以看似不太稳的步伐向我走来。

那家伙就像把锐利的透明金属刀,极为脆弱但意外地强韧,实际上仍然易碎且很不安定;外表华美,却会在斩切的同时损毁——令人无法安心注视,想捂住眼睛又不忍让他离开视线。怎么会有这么难搞、麻烦的人啊。

大家之所以待在你身边,是因为他们喜欢你。

那一天,亚济安将伙伴对他说的话告诉了我。

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

就像我无法想像其他人成为ZOO园长一样,亚济安对午餐时间而言也是唯一的首领吧。

「我又不会死。」

错身的瞬间,亚济安停下了脚步。

玛利亚罗斯仍面向前方,不知道亚济安是否回头看他,但是那不重要,能听见声音就好。

「我绝对会赢。」

我也好想让你们重逢啊。

让你再见到那群深爱着你的珍贵伙伴。

我和其他人不同,做不到什么特别的事,也可能像个只有嘴上功夫和自负心高人一等的幼稚小鬼,但我仍想帮你见到他们。我害你失去了重要的伙伴,可是这不是为了赎罪,我也不认为我的罪有法可赎。我只想让你再见他们一面。

嘶——一段吸气声响起。

亚济安转回前方。

「蓓蒂、约格。」

他们诧异地转头,仿佛全然没料想到会在这一刻听见自己的名字。

「我不会舍弃我手中任何事物,绝对不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懂吗?我丝毫没有那种念头,因为我知道我舍不下任何事物。这是我花了很大代价才明白的。」

亚济安再断然说声「拜托了」就笔直走远。不再回头,不再停留。

他手中究竟拥有什么。除了午餐时间,他还有什么呢?

说真的,这个问题我想都没想过,现在不适合想那些。

其余七名参赛者彼此吸引般集合,凝视着未有动作的暗黑赛尔,以蓓蒂及玛利亚罗斯为中心,组成飞燕及皮巴涅鲁在前,右、左、中分别是荆王、约格、由莉卡的阵式。

「我会负责全队指挥。蓓蒂小姐,就请你集中在魔术上吧。」

「好哇,反正我不会听从太糟糕的指令。」

「我会乖乖听话喔,呵呵呵。」

「我带来『粉红射手』的武器了。」

「好像很有用呢。」

「如果臭昌了,我会立刻帮你们应急止痛。只要几秒就好,有需要就戳喔。」

「我啊,现在真的完全没问题喔,可别为我多操心啊。」

「现在的我必须像普通那样经过特殊精神集中才能施法,空间转位也要二十秒才能准备好。」

「知道了。我可能会看状况使用炸药,到时候我会事先打信号。爆炸会产生强光和巨响,不要吓到了喔。」

若亚克赛尔是在等我们讨论好战术,那他还真的是把人瞧扁了。

他高高举起右手。

「——那么,是不是差不多了呢……?」

完全不知道对方会如何出招,既然如此,不如就不要做任何预设,专注在即刻掌握状况和给予适切指令上。这么一来,身体可能会紧张得过度僵硬,需要尽可能地试着放松。这点程度还不算什么,继续集中,能多高算多高。别小看我了,今天就让你瞧瞧杂草的骨气!

「第六场决斗,开————————————————————————始……!」

暗黑赛尔挥下右手向后一跳的瞬间,他们零零散散地出现了。来自墙壁。那些难以言喻,只能大致说是充满生物性恶心雕刻的墙上,似乎隐藏着无数即使细看也难以辨认的孔穴,而他们就是躲在那里头。他们体型和暗黑赛尔相近或小一点,外形五花八门。每一个和地面上的动物都不一样,即使有部分类似,其他部位也完全不同,且异于地下区任何异界生物。怎么说呢,他们和暗黑赛尔一样,很不自然。例如头大得跟身体一样,就算五官的配置和正常人完全相同,还是很奇怪。他们都带有这般不均衡的部分,全是些不谐调的生物。

不过数量多成这样,或许不是每个都那么糟也不一定,总之让我想起了那天跟亚克赛尔一起出现在动物园办公室的东西。

有的猛然窜出墙壁,落地后朝这里跑来,有的展开皮膜状的翅膀飞翔,有的从墙上轻快地跳上地面,有的沿着墙或地面蠕爬而来。

我们被包围了,从一开始就被包围了。他们从四面八方袭来,想淹没、压溃我们。我当然很紧张,怎么办,该怎么做?然而即使我失了冷静,也没有忘了目的。为赢得这场决斗,我们必须夺走亚克赛尔的首饰。这状况下能做的选择可粗分为两种,不是强行突破就是原地迎击。可恶,不行,没时间了,不能再多想。

「——迎击……!」

玛利亚罗斯高声大喊,并抓住伪劫火柄。蓓蒂似乎已进入特殊精神集中状态,飞燕两拳互击,皮巴涅鲁抽出雌雄短剑;约格「哎呀呀」地笨拙举起大斧,仍是一副不当一回事的样子:虽然看不见正后方的由莉卡,但她是拥有最强传说的人,应该不必担心;荆王从袋子里抄出他刚说的武器,起初只以为那口大袋子大概装了些厉害的玩意儿,想不到竟会那么夸张,要弄到那个想必花了他不少功夫。在泉里一战后听说有几挺流入黑市,那该不会就是其中之一吧?

那武器名号之响,连不谙此道的玛利亚罗斯都曾听闻。若没记错,在下属于任何机术师工会的「脱会机术士」中,「粉红射手」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荆王手中——应该说怀中的武器是「粉红射手」的最高杰作,据说他本人还因此失踪,是个附带传说的宝物。

它有个名字叫「回转式连弩」,来自其发射机构。

不过认识「狂火」这个称呼的人大概比较多吧。

荆王扔下袋子,回转机柄开始射击,接连不断的箭矢爽快地一个个命中目标。这也难怪,因为到处都是敌人,无论往哪里开火都能击中。狂火不仅能连射,威力也十分惊人,不谐调生物们一中箭就飞个老远纷纷坠地。即使倒地的敌人背后继续涌现更多敌人,令人依稀感到有点徒劳无功,但那确实起了吓阻作用,许多敌人不再贸然接近。这时,蓓蒂添上了追击。

「爆条Mexes雷来礼。」

蓓蒂不愧是莎菲妮亚的师姐,施放起同样的魔术,功力硬是比她多上几年。爆雷索是以雷电同时轰击多数目标的高阶元素魔术,还以为莎菲妮亚能一口气撂倒五、六个以上的目标已经很厉害了,蓓蒂更在她之上。不只是之上,还远远凌驾,层次完全不同,一点也不像是同一魔术。那已不再是爆雷「索」。

简直是雷电之网。

光芒眩目的雷光顿时包围玛利亚罗斯等人,将不畏雷网和狂火而来的不谐调生物一网打尽。  基本上,同样的魔术范围越广,威力就会越弱吧。接触爆雷索之网的不谐调生物即刻触电似的剧烈颤动然后倒地,但时间看来不会太长,不久后就能重新站起。想必蓓蒂当然是明知这点,才刻意以这种方式攻击,而这一定是某种讯息。若玛利亚罗斯无法理解,恐怕会辜负蓓蒂的期待而招来她的蔑视。换言之,这是一次测验:「这么简单的事,你可别看不出来喔?否则你就只是个碍手碍脚的废物,有没有你都无所谓。喔不,是最好没有你。」因此我必须证明自己派得上用场,是一份确实的助力。负责指挥是我自己说出口的,我一定会善尽自己的职务。

「——全队进攻……!」

玛利亚罗斯大喊一声冲向敌阵,众人虽几乎同时起步,皮巴涅鲁已在转瞬间超越飞燕。两人相竞似的疾奔,皮巴涅鲁略胜一筹,但飞燕的速度也十足惊人。与玛利亚罗斯并行的荆王舍下用尽箭矢的狂火,肩上扛着那口黑色大提袋;约格跟着上前,当然蓓蒂也是,而由莉卡一定就在玛利亚罗斯背后。

「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目标不是别的,就是以低沉得莫名其妙的声音低能狂笑的暗黑赛尔。这是当然的,只要解决他夺下首饰,就能赢得这场决斗。蓓蒂已为此以爆雷索争取了时间,尽管称不上充裕,与暗黑赛尔的距离在二十至二十五美迪尔之间,以皮巴涅鲁的脚程只需两秒左右,真的只是一瞬间。

事实上,暗黑赛尔已逐渐进入皮巴涅鲁出手范围。不,已经身陷其中。

皮巴涅鲁向暗黑赛尔刺出雄剑库雷亚达。

「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中,被躲开了。这样形容似乎有点可惜,暗黑赛尔像个至少还知道逃的白痴般不停跳开。

不出所料。

我就知道他会躲,所以已有准备。

时机分秒不差。

玛利亚罗斯拉弓似的极力扭腰,并于极限时一口气弹向前方,投出取自腰带封盒并挟于指缝的小瓶,左右手各有两支。瓶上装有重锤可轻易抛掷,玛利亚罗斯对自己的准度也颇有自信。虽觉得有点晚,玛利亚罗斯仍放声大叫。

「——要爆了……!」DODODODOHHHHHHHHN……!「咿呀!」「呃,喔哇!」「——……!」

小瓶应是在暗黑赛尔洛点附近地面砸碎,原想超越皮巴涅鲁进行追击的飞燕及时扑地卧倒,皮巴涅鲁也压低姿势迅速退后,荆王、蓓蒂和约格也停下脚步,由莉卡喊了声「飞燕!」。

「烫死我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比起跳出爆烟,被垂直炸上空中更像是暗黑赛尔现在的样子。

暗黑赛尔三条腿在空中猛拍,两手也在身上打个不停,就像在灭火一样。怪的是,他身上根本没有着火。暗黑赛尔就这么跌落地面,喊着「好烫烫烫烫烫」满地打滚,飞燕和皮巴涅鲁随即攻上。可是,我不认为这样就能赢得决斗,只能说是直觉。玛利亚罗斯将视线从可能决定胜负的场面移开,环顾四周,并惊讶地大喊「趴下!」,拉倒身旁的蓓蒂,一群长了翅膀的不谐调生物紧接着飞过头顶。真是好险,不,还没完,危险还没过去。玛利亚罗斯看着背后跳起身,喊了喊趴下躲避的由莉卡,同时拔出伪劫火。

「各自应战……!」

这种指示有什么意义呢?玛利亚罗斯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打破这个局面,并深感懊恼、难忍。真希望我也有力量,不需要长时间保持,只要拥有能在关键时刻解决问题的决策力之类的就好了。然而,这只是缘木求鱼。多玛德君是说过,就算是这样的我,也有自己的优点和长处。但就算为发挥所能、把握状况而喊着「冷静、静下心来、思考、快思考啊!」,我还是无法应付这种场面。不谐调生物前仆后继,宛如浪涛。浪涛?那根本是洪水。洪水?不管了,有个长得像无脸鼬鼠,策动五条手脚难分的东西正面冲来,让我一时失措,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作的,总之是拼命闪过了——才这么想,就有东西撞上我的肩膀将我顶开。好不容易撑住没有跌倒,一拉回姿势,就看到长着苍蝇脸,有点畸形的裸体幼童奔向了我。我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挥动伪劫火窜过苍蝇脸身旁,大概砍中了某个部位,有那种触感。别问我砍中哪里,眼前又有另一个敌人逼近了。好近,太近了吧。呜啊啊啊啊……!我记得我尖叫了,至于之后我想做什么,又做了什么,则完全想不起来。好像是咚——地前进,滋沙、咕滋滋、啪

嘶、悚——的感觉。真的是那样。

好难过,好痛,腰、背都是。呼吸困难,勉强用力吸一口,却被剧烈的腥臭弄得反胃。呼——呼——呼——听得见呼吸声。是谁?我吗?不对,我被压倒了,简直要被压扁。好臭,这是什么味道?好像有毛贴着我,又粗又硬,是兽毛。对了,原来是这样啊。把我当成肉垫的这家伙——这不谐调生物冲撞我,我没躲开,根本没机会,只能死命向前刺出伪劫火试着挡下他。大概是那样吧。伪劫火深深刺入了不谐调生物,位置呢?肚子吗?我连这家伙是圆是扁都不知道,无从猜起。那不重要,问题是我拔不出伪劫火。这是当然的,因为我被他压在底下,也因此喘不过气。好臭,身体又动弹不得,而且这家伙,好像还活着耶?还在动呢,那不是很危险吗?我这样,真的行吗……?大概是——不行吧。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我一张嘴,就吃了一大口感觉至少一点也不干净的兽毛,一吸气,可怕恶臭便直接刺激我的嗅觉。什么都看不见、不知出了什么事的感觉虽然恐怖,但更让我气愤。为什么、为什么我偏偏要受这种罪啊?这家伙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又臭又重,开什么玩笑。滚开,给我滚一边去。我使尽全力推挤不谐调生物,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啊……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呃,奇怪……?」

呼吸突然恢复顺畅,不只是呼吸,重量也没了。有人抓起不谐调生物并翻了过去,紧接着抓着我的手和腰将我拉起,顺便服务周到地捡起我放开的伪劫火还给我。在我犹豫该不该道谢时,荆王的视线已不在我身上。该怎么说呢,他在这种时候其实还挺实用的嘛。既然他帮了我,我就不提他是个变态了。倒在脚边的不谐调生物好像已在断气边缘,否则断气的搞不好就是我了。如果情况允许,我倒想好好观察这差点没压死我的可恶生物并看着他死去,可惜现在不行。玛利亚罗斯摸摸似乎撞过岩地的后脑,寻找伙伴的身影,幸好大家都平安无事。看起来,这么狼狈的只有我一个。吵死了,我就是这么狼狈,对不起喔。即使这丢脸到不禁在脑中对自己发脾气,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早就习惯了。只是我一点也不想习惯。现在,蓓蒂持着剑仰望着「他」,看似价值不菲的剑染上了血。还以为那只是剑形的法器,结果真的是武器啊?蓓蒂虽是魔术士,竟也知道怎么用剑,而且还确实斩杀了敌人吗?我和举着棍的由莉卡对上眼,彼此使个眼色表示无碍;约格扛着大斧,同样仰望着「他」;皮巴涅鲁跟飞燕和「他」离得较近,几乎是望着正上方。

「……那是什么啊……」

「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向下扩散的尖笑声无疑是出自暗黑赛尔,那只在二十美迪尔高处俯视玛利亚罗斯等人的眼睛也是他的吧。下面有张纵裂的嘴,那令人火大的笑声一定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可是,暗黑赛尔的其他部分全都遭到掩盖,被什么掩盖了呢?就是不谐调生物。正确来说,是一大群不谐调生物。是他们全部,他们的集合体。

不谐调生物没有继续攻击玛利亚罗斯等人,而是集合在暗黑赛尔身边紧紧相拥,手(?)握着手(?),勾臂(?)缠腿(?)地形成了那种东西。可惜的是,当时我还是肉垫,无缘目睹那段过程,可是我也不怎么想看就是了。他们应该是在众人还不知发生什么事时就完成了他们的共同作业吧,一定是的。

那是个巨人。

这个嘛,虽然怎么想都不算巨人,但轮廓是。

凝神观察,其表层盖满了薄膜般的不谐调生物,就像之前贴在动物园办公室窗户上的那种,宛如皮肤。由于他们为数众多、色彩各异,让巨人全身颜色纷杂得刺眼,简直像迷幻风画作。

暗黑赛尔在巨人头部位置的正中央露出他独一的眼、嘴与其周边。

他不再蠢笑,以郑重得夸张的语气自报名号。

「穷·极·合·身……  !」

这么说来,他又要改名啦?

改了会有什么差吗?

「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黑赛赛赛赛赛赛里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

「——好……」

小猴子大力吞了口水。

「好帅喔~……」

不会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哪里帅啊?我怎么看都不觉得啊?而且他是我们的敌人耶,怎么可以长他人威风呢。你看,他叫暗黑赛里翁是吧?他慢慢举起右脚,想来个下马威似的踩烂一些东西耶?目标还明显是小猴子和皮巴涅鲁。我可以高兴吗?应该不行吧?再说,他也想踩我啊。尽管小猴子让我错愕到说不出话来,我还是应该说点什么,光是看有什么用呢?对了,危险啊,小心啊。小猴子就算了——

「皮巴涅鲁……!」

其实根本不必我提醒吧,皮巴涅鲁已在我出声前抱着矮小的飞燕跳到一边。说起来,或许也没有急着闪躲的必要。

「威莺虞GAxis灭崇Deux岚怒。」

出现了,是那时候的魔法。一片白光,什么也看不见;还带有轰然巨响,耳朵都故障了,且全身阵阵发麻;两脚发抖,简直就快瘫了,就像被雷劈过一样。当然,如果真的中了雷殛一定不只这样。刚才被蓓蒂有如真正落雷般的魔术轰中的,就是暗黑赛里翁吧,或者该说是暗黑赛尔。她一定会直接瞄准暗黑赛尔。

视力开始回复后,还花了一段时间才看得清楚。

暗黑赛里翁举着右脚静止不动。

头上黑烟阵阵,甚至有些火星。烟阻碍了视线,只看得见巨人头部中央突然多了个洞,焦黑的残骸在周围零星飘落,或散乱一地。

「什么事都一样,不是越大就越好啊。」

蓓蒂舔舔她丰润的唇说。

「希望首饰没被我打烂。」

……咕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玛利亚罗斯左右张望起来。这是什么声音?谁呀……?

老实说,我真的不想承认,但事实就是如此,蓓蒂也揪眉咬唇,似乎难以置信,很不甘心。

「不必担心呜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某物从暗黑赛里翁头部凹陷处探了出来。不是别的,一看就知道了。

「没事,毫发无伤呜呼呼呼呼呼呼呼。我跟首饰都没事喔?」

在黑烟中挑衅般敬礼的,正是暗黑赛尔。

「就让亲切的我向各位解释吧,我是经由数种生物及秘宝『冬之王』、『丛云宝珠』为核心所制成的完~美强绝猛霸终极生命体呜呼呼呼呼呼呼呼。少小看我啊浑帐?」

「……『冬之王』……『丛云宝珠』……?」

蓓蒂的声音在颤动着。

「你们怎么会有……」

「喔喔喔喔喔喔您知道吗?姆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不愧是能用大型魔术的魔术士,学识也相对地渊博呢~这么一来,就不需要我再多费唇舌深入说明了吧?」

凹陷逐一被填起,不谐调生物从暗黑赛里翁内部挤出,一转眼就将暗黑赛尔裹覆得不见人影。纵然蓓蒂的强力魔术必定削减了暗黑赛里翁部分体积,但由于他体型实在过于巨大,看起来毫无改变。他说「冬之王」和「丛云宝珠」都是秘宝,会是魔导王时代的宝物吗?虽想请可能知道它们效用的蓓蒂做点说明,但现在明显不是那种时候。

「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暗黑赛里翁举起交握的手并狠狠捶下,动作快得不像个巨人,目标仍是皮巴涅鲁和飞燕。他们一左一右避开攻击,而暗黑赛里翁的手臂似乎耐不住冲击,一砸地就散得溃不成形。但暗黑赛里翁没有就此停下,洒着烂糊糊的不调和生物继续攻击。

「咕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次是踢。暗黑赛里翁过分豪爽的右扫腿非常地低,不是沿地,根本是蹭着地面,他的腿也因此磨损。暗黑赛里翁就这么削磨右腿,并刷刷刷地无情挥洒着构成削落部位的不谐调生物——

猛然踢向朝左逃开的飞燕。

怎么会这样。

无论是趴是跳,都躲不过这一击。

「——飞燕……!」

由莉卡不禁大喊。

被踢中了。在我暗自惊呼前,飞燕已被扫飞。

简直像颗皮球。

飞燕在空中飞了约十美迪尔后重重摔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令我看得喘不过气。

惊愕、后悔、绝望等情绪一齐涌上心头,几乎将我灭顶,但下个瞬间,我吐了一口几乎让我跪倒的气。

飞燕跳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新擦伤。

「……我去你的!很痛耶你知不知道!」

这小猴子还真耐打,被踢了那么远还打算继续攻击暗黑赛里翁。浑身是劲是好事没错,可是那会不会太鲁莽啦

?见状,由莉卡也气呼呼地说着「吼!那孩子真是的……!」冲了出去,没用的我依然不知如何是好。现在是不是先阻止飞燕和由莉卡比较好?那该怎么做?有计划吗?没有,什么也没有。伤脑筋,真的很伤脑筋。

「皮巴涅鲁!掩护由莉卡……!」

我暂且下了个指示,但一点自信也没有。不妙,再这样下去只会僵持现况,不会有任何进展。暗黑赛里翁突然跳起来了。哇。他「姆哈哈哈哈」地跳起,多半是想一举踩扁由莉卡、飞燕和皮巴涅鲁,而我只能咬着手指旁观,祈祷他们回避攻击不要被踩中。怎么办,呼吸好乱,冷汗直流,我明明什么也没做啊。在我束手无策时,着地的暗黑赛里翁踏烂的自己的脚,他们三个都没事,看来是成功躲开了。三人紧接着冲向暗黑赛里翁丑陋崩散的脚并一阵拳殴、棍打、斩切,但效果不大,暗黑赛里翁「姆哈哈哈哈」地笑着向他们伸出双手。起初还是完整的手,现在连指掌都不剩。即使不知道他想用什么来抓,三人还是退开了,大概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应付吧。到底该怎么做呢?我们的目的又是?这个我知道,就是从亚克赛尔——不对,是暗黑赛里翁,应该说是从暗黑赛尔身上抢走首饰,而问题就是方法。怎么办。我知道一定有方法,也知道有些事非考量不可,它们必定存在,只是我想不出来。

不知道啦。

到底要从何做起啊?

「怎么办?」

我吓了一跳。荆王就在我身旁,不知道已经多久了。他问得我心里一火,怎么办?我哪知道啊,不要问我,我还想问人咧,告诉我啊。如果我知道,我早就行动了。我好不容易将这些话忍下,但不敢直视在这种时候还一脸冷静的荆王,别开眼睛。

「很不巧,我也想不到办法。」

荆王无奈地轻笑。

「干脆就带着你逃走怎么样?」

「不要说那种蠢话啦。」

玛利亚罗斯抛下这句话就开始寻找蓓蒂的影子。蓓蒂拉远与暗黑赛里翁的距离,约格人在她附近,感觉上是暂时保持距离思考策略。我一瞥荆王。怎么可能逃跑呢,我的选择里绝不会有这一项。我想荆王是明知故问吧,竟然会被这拔牙变态担心,烂死了。我真是差劲透顶。差劲归差劲,能做的就是得做。没错,行动啊,快行动啊。可是要怎么做?小猴子就算了,我虽担心由莉卡和皮巴涅鲁,只是我去了也帮不上忙,反而碍事,那么——玛利亚罗斯盯着那三人,跑到蓓蒂和约格附近,蓓蒂看也不看他一眼,将他想知道的事扼要地快速说完。

「『冬之王』是能让魔术无效化的秘宝,所以现在任何魔术都对暗黑塞尔起不了作用。至少在效力耗尽为止都会这样。」

「既然如此——」

约格突然双手抓起大斧柄原地旋转,咦?应该说,啥?他想做什么……?不只是玛利亚罗斯,蓓蒂也稍感错愕。约格越转越快,突然放开了大斧。

「——嘿!」

他的喊声是有点滑稽,不过高速旋转的大斧仍以惊人速度咕噜咕噜咻~地飞了出去。约格一只手盖在眉上观望大斧的去向,玛利亚罗斯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它飞。

「啊。」

「好耶。」

「没用的。」

蓓蒂说得没错。

真不敢相信,约格投出的大斧准确地飞向暗黑赛里翁头部正中央,也就是暗黑赛尔的位置。但暗黑赛里翁可不是杵着挨打,而是忙着闪躲或反击脚下三人而不停移动,竟然这样也丢得中。比起钦佩,我更感到惊讶,接着转为失望。

「据说部分魔导王对自己施放了一种名为『绝对魔术物理障壁(AMP Field)』的秘术,而『丛云宝珠』好像就是能产生那种秘术的秘宝——不,应该说是至宝。」

看情况,大斧必定会命中暗黑赛尔。

但却撞上一面隐形墙似的弹了回来。

「看来不只是『好像』,根本就是呢。」

「你还真冷静……」

我突然火气直升,差点就怪罪她的冷静,但这只是迁怒。冷静有何不可,不仅应该,连我也得冷静下来。

「我对魔术不是很懂。」

你看看,就连果然跟来了的荆王也那么冷静,还对蓓蒂提出重点疑问,这口气教我是要怎么咽啊?

「所谓的魔术无效化,不会干涉那个绝对魔术物理障壁什么的吗?」

「假如我的知识和推测正确,会干涉才是正常的,应该无法并存。」

「大概是用某种手法切换的呢。」

约格的口气还是悠悠哉哉。

「那么,如果同时施加蓓蒂的魔术和物理攻击会怎么样呢?」

「应该没那么容易。」

蓓蒂苦笑回答。的确,事情没说得那么简单。倘若魔术无效化无法和绝对魔术物理障壁同时发动,暗黑赛尔不会不知道。假如我是暗黑赛尔,而蓓蒂趁约格掷出大斧时施放魔术,只要回避其一或全力设法错开时机即可。再说,我们的前提不一定正确。要是魔术无效化无法和绝对魔术物理障壁共存呢?若预设立场拟定计划再付诸实行,却在以为成功时发现原来能够并存,那根本是浪费时间。而且,想造成高确率的物理打击,无论如何都必须接近暗黑赛尔,而那个人、那个伙伴,必须冒着遭魔术波及的风险。如果我能执行这任务倒还好,只是根本不行。虽然很丢脸,但自己确实没那种能力,不过我也不想让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为这么不可靠的作战冒不必要的风险。至少,得先拟出能让我确信一旦顺利执行即可收到成效的计划。对了,我好像忘了件很重要的事,非常非常重要。是什么呢?我真的忘了吗?不对,不会的,我应该还记得,所以才有这种感觉,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我不知道?真的吗?我不会不知道的,快想,想出来啊。我为何会想起那种事?有哪些线索?丛云宝珠?不认识,第一次听说。秘宝?至宝?不对,与那无关。秘术?魔导王?部分魔导王会对自己施放……?

绝对魔术物理障壁。

对了。

就是这个。

我不认识这个词,但是我知道「那个」,我曾亲眼目睹。

「全队集合……!」

玛利亚罗斯边喊边跑,没有目的地,停在哪里都好,总之得先让大家知道我的计划。只要大家肯听从我、肯信任我,相信花不了多少时间。我没有回头,不只是荆王,相信蓓蒂和约格都跟着我。既然他们相信我,我也要付出同等的信任。我知道蓓蒂讨厌我,约格大概也轻视着我,可是在这场决斗中,他们一定,不,是绝对会暂时抛下成见,全力帮助我。听见玛利亚罗斯的声音后,由莉卡、飞燕和皮巴涅鲁都准备撤退,朝玛利亚罗斯前方奔去。而暗黑赛里翁当然没有眼睁睁放他们走,但攻击全都落空,只是将拳脚在地面砸得更为破烂。话说回来,他那么巨大,又残缺成那样,怎么还能那么敏捷啊?尽管如此,三人不仅合作无间地不停接近后退,让暗黑赛里翁一根寒毛也碰不着,还逐渐掌握了他的攻击节奏,为后方争取思考时间,现在又能全身而退,他一定始料未及吧。

「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暗黑赛里翁突然站定。

「这样下去似乎会没完没了呢呢呢呢,就让我再认真一点吧啊啊啊啊。」

他到底又想做什么啊?我当然好奇,想看个仔细,不过他制造的这点空档更为重要。尽管分析对方的变化并适切处理、渡过难关也很重要,但只有这样没有意义,要夺得暗黑赛尔的首饰才能结束决斗。当然,没有任何人是可以牺牲的,所以要尽快了结。在这之后,那家伙还得只身挑战路维·布鲁,我不想再加重他的负荷了,已经够了。

暗黑赛里翁横展双臂仰望上方。

「那——么那么那么,暗黑赛里翁·久等了的正式补充……!」

暗黑赛里翁号令一下,大批不谐调生物又从墙上的洞、洞、洞噗噗呀呀地跳了出来。可恶,怎么还有啊。比起不感惊讶,玛和亚罗斯更像是对自己劈哩趴啦说了一大堆「我才不怕,我怎么会怕,那又怎么样,这种事很正常啊,嗯,常有的常有的我早猜到了」之类的话。看来每一只不谐调生物都忙着往暗黑赛里翁聚拢,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变化。我方七名成员已经集合,而我也想过该怎么向他们说明我的作战计划,现在真的没有一五一十解释的余裕,所以很抱歉,我要用老方法了。

「——事情就是这样,等等就照我的话去做吧。完毕!」

「好的。」

「知道了。」

「收到。」

皮巴涅鲁、由莉卡和荆王立刻点头同意,蓓蒂显得有些错愕;约格「哇~」地发出不知所谓的惊叹,真不晓得他到底在想些什么;飞燕则是瞪开双眼,不解地歪着头。

「咦?那个……『事情就是这样』到底是怎样啊?」

「那是省略,现在没时间解释。」

玛利亚罗斯舔湿干燥的唇。暗黑赛里翁在新的不谐调生物填补下,不仅是手脚恢复原状,看起来还比起初大了一圈。

不谐调生物不再从墙上孔穴涌出,大概就这样了吧。玛利亚罗斯抓着皮巴涅鲁的手将他拉近,简要地讲述重点,他也干脆地默默颔首。但这时,玛利亚罗斯对自己的指示产生疑问。可以吗?这样真的好吗?这是我自己想、自己说出来的计划,不能现在反悔,而且也没有别的方法可行。我想不到。还能教我怎么办呢?

一只手扶上我的肩。

无时无刻都那么温柔的手。

皮巴涅鲁放松双眼,略提唇角。

我紧紧握住那只手,贴在脸颊上。

我不懂我为何会这么做。

但我就是想。

只因为我想。

皮巴涅鲁有些讶异地眨眨他沙色的眼睛,同样地什么也没说。

玛利亚罗斯勉强挤出笑容,放开皮巴涅鲁的手。

不能再犹豫了。

只能勇往直前。

「——全力击溃『暗黑赛里翁』……!先不要理会暗黑赛尔!蓓蒂小姐,请你尽可能准备最大型的魔术!」

到了这个地步,如果还有哪只乌龟拖拖拉拉的,我一定踹他屁股一脚——我知道我没资格说这种话,但没人会听从下得畏畏缩缩的指令。就算没有自信,也要装出胸有成竹的样子高举令旗。幸好大家都很赏脸,齐步行动。飞燕当先飞奔而出,由莉卡紧跟在后;荆王手持从袋中翻出的摩德洛里刀在他们左侧疾奔,约格也在右侧兔子似的一蹦一跳地前进。那并不慢,反而还挺快的,只是看起来很拙又不自然。这就算了,那把大斧已经被他扔了出去,所以现在是空手。就算不知道他赤手空拳能做什么,我还是得为他喊声加油。我没有上前,去了也是碍事,只好站在准备魔术的蓓蒂身前,必要时挺身保护她。我回头瞄了一眼,她手上多了串镶了不少珠石的金色锁链,之前都是藏在她的魔术士服里吧。那个——就是人工媒介法器吗?所以——说起来,这人工媒介法器还真是乱豪华一把的,做一条要砸多少钱啊?那不关我的事,我转回前方,主动吸了口气,否则我怕会无法呼吸。暗黑赛里翁要来了,应该说已经攻来了,大步前进。他身躯虽然巨大,脚步声却没多响。在磅、磅、磅的地鸣中,掺有嘶答、嘶答那般松软、苦闷、湿滑的怪异声响。飞燕正要冲向暗黑赛里翁踏响如此怪声的左脚。冲过去了。他的脚,右脚,在发光,白色的光。「勒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高速回旋的白炽右腿砰嗡嗡嗡嗡地在暗黑赛里翁左脚踝外侧炸开了一个大圆坑。「——咿咧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由莉卡跟着将尖端化为镰状的极限九手棍捣入坑中猛力抠挖,咕渣咕渣地斩呀切地弄个稀烂。「唔喔……!」暗黑赛尔不住呻吟。覆载全身重量的左腿已被破坏一半,不,不只一半,已经有五分之四了,重心开始倾斜。就在这时,荆王窜至暗黑赛里翁左脚踝内侧,摩德洛里刀顺势一扫,使它只剩下原来的六分之五粗。「——呐姆……!」暗黑赛里翁再也站不住,逐渐往他的右侧、玛利亚罗斯的左侧倒下,有如一株被砍倒的巨木。可惜暗黑赛里翁不是植物。「退后……!」用不着玛利亚罗斯提醒,飞燕、由莉卡和荆王皆已各自退开。暗黑赛里翁一个扭腰,双手拄地勉强撑住身躯,而约格这时似乎想做些什么,冲向暗黑赛里翁的左手腕。喂,你想做什么啊,很危——话没说完,目瞪口呆的玛利亚罗斯又将眼皮扒得更开。「我现在,还可能做到那种事吗?」约格跳上暗黑赛里翁的左手背蹲下,摊开双掌贴在手腕上,表演了某种特技。「既然没试过,就要试试看才知道了……!」若要我描述此时发生的现象,只能说是约格瞬时加热了暗黑赛里翁左手腕的一部分,大概是吧。不谐调生物也是生物,体内一定含有相当比例的水分,无论比人类低、相同或更高。构成暗黑赛里翁的不谐调生物,经不起其体内的水化为水蒸气时剧烈膨胀的体积,当场炸裂。「奴唔……!」「——呜哇哇哇!」爆出暗黑赛里翁左手腕外侧的水蒸气就地喷在约格身上,烫得他鸡飞狗跳地猛拍脸和胸肩,失足摔下暗黑赛里翁的手。他——应该不会没事吧,但至少他的特技没有白费。希望如此。左手腕受创的暗黑赛里翁逐渐倾斜,飞燕、由莉卡和荆王见状不再后退,准备再度突袭。「——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玛利亚罗斯连忙大喊。再怎么样,现在都没时间想什么「应该想个更帅气的喊法」之类的蠢事。「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暗黑赛尔高声大笑,摇摇欲坠的暗黑赛里翁也跟着那愚蠢笑声直接——不,是加速倒下,肩抵着地两脚朝天。这倒立姿势只保持了一瞬间,他双脚忽然劈开双腿,双手撑起身体,并弯下手肘贴在地上。若将手肘视为脚踝,他的手就像是双短腿,而左右摊开的脚则像手臂。还以为笑声消失了,暗黑赛里翁胯下却冷不防澎:地胀成一团,暗黑赛尔的独眼和纵裂嘴出现在正中央。「——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黑赛赛赛赛赛赛赛赛赛赛里翁!大!变!形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大什么大,到底是哪里大啊?这种问题就先搁在一边,暗黑赛里翁的大变形真的很不有趣,无聊透顶。无论在视觉效果上,还是不希望发生这种事的心情上,那都很不有趣。对身为暗黑赛里翁核心的暗黑赛尔而言,无论身体受了什么伤,对他都是不痛不痒,甚至对暗黑赛里翁也是如此。之前他喊了什么补充之后,让不谐调生物修复他的损伤,体型还因此增大;但事实上即使不那么做,他也能稍微改变(?)体型(?)来修补自己。既然暗黑赛里翁有这种能力,普通的伤害就不具意义,只要见机再来个大变形就好。由莉卡等人似乎也看出来了,不再移动。尽管这时基于指挥的立场应该喊些「上啊!打趴他!」之类激励的话,但说实在的,真的难以启齿。我没办法平心静气地要他们只为争取时间,去冒死做些无谓的事。但现在确实必须铁了心肠,要他们做那样的事,而下这个决心其实没耗上多少时间,只有一、两秒。不过才张开嘴还没喊出声,暗黑赛里翁原来的畸形手臂、现在的左脚已「哼」地一声将约格踹飞。

约格砰——地飞了十多美迪尔远,撞上地面。

发出骇人的硬物碎裂声。

玛利亚罗斯离落点并不远,就在旁边。

他没完全忘了约格还在暗黑赛里翁脚边,又叫又跳地洗着有点自作自受的蒸气浴,但确实恍神了几秒钟。一阵错愕后,仰倒的约格左手食指抖了一下就再也没有动作的画面,给了他极大的冲击。

红色,是血,鲜红的血,流成血泊。从头上,啊啊,破掉了,颅骨破了。

心里又惊又慌,还有「那已经没救了吧」的想法,可是又似乎不知该如何接受事实。好难受,如此一百美迪尔立方的铁块般沉重的心情真不是人尝的滋味,我也不想再多尝几次。

玛利亚罗斯咬了几次舌根。我知道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看着约格的三人好像也知道不该再看下去了。回头看看蓓蒂,她全然不为所动,应该是在特殊精神集中状态当中吧,半开的眼仿佛没映入任何景象。高度集中到这种程度的她,大概真的什么也看不到、听不见,也就是对外界变化毫无感知吧。

玛利亚罗斯吸吸鼻子咬紧牙根,将手扶上伪劫火想握住,却又作罢。

「——戒备……!」

之所以——就算只能挤出这两个字,也是情势所逼啊。我想甩开为自己找借口的冲动,非得甩开不可,我想大家也有类似的感受吧。由莉卡、飞燕和荆王都将视线转回敌方,暗黑赛里翁又开始低级地「奴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啊啊!」大笑。原本是脚的手相当地长,不必弯腰屈膝也能碰触地面吧。暗黑赛里翁猛然高举那双手再极力挥下,当然,那不是单纯地挥,而是瞄准了由莉卡等人的位置。他们也不会坐以待毙,由莉卡和飞燕向右、荆王向左闪避,三人的原位立刻喀刷地碎裂。手臂紧接着举起又砸下,由莉卡等人继续闪躲。跳跃、翻滚,拼命地躲。「哒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喀刷喀渣喀刷喀渣喀刷。「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咚刷喀刷喀渣刷喀。「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现在没别的办法,只能忍耐。即使明知如此,心里仍烦躁难耐。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旁观,不知道已克制了多少次冲上前去的冲动。比起「我也应该帮忙」或「要赶快去救由莉卡他们」等情绪,站着什么也不做更是痛苦万分。我到底在做什么啊?为什么只是楞在这里,心里想着「危险!糟糕!呃、由莉——啊,跌倒、啊、哇」这类没用的东西。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忍住当前的焦急和无力感。可恶、可恶、可恶……!暗黑赛里翁、暗黑赛尔,我绝对,要杀了,那家伙,绝对要,宰了他,让他万劫不复。无论如此咒骂了多久,暗黑赛里翁仍旧「嘎哈嘎哈嘎哈嘎哈」地尖笑,并砰砰砰砰地破坏地面,追逐由莉卡等人。然而,他们为何只是左右闪避,完全不后退呢?这还要问,因为我们在这里啊。蓓蒂正在准备魔术,所以他们才局

限自己的行动,一左一右地吸引暗黑赛里翁的注意,同时设法闪躲他的手臂。不过暗黑赛里翁也不是傻子,在由莉卡等人身上耗的时间,只有十秒、十几秒,顶多是二十、三十秒,就那么短。

「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想玩花样吗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只是群苍蝇啊啊啊啊啊啊……!坦白说,我已经陪你们玩得有点有点腻了啊啊啊啊……!」

暗黑赛里翁将举起不知几十次的双臂抡向自己脚边,蜷弯的背部和肩膀噗噗噗噗噗地细颤,配色品味差到极点的皮肤也噗噗噗噗噗地布满小突起。怎么说呢,虽不知道那是怎样,不过感觉很危险,还很恶心——才这么想,暗黑赛里翁皮肤上的小突起就滋滋噜噜噜噜噜噜地长成无数肉棘,且越伸越长,朝雕廊顶端不断延伸,伸得好长好长。这急速成长在一定高度后终于停止。

「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暗黑赛赛赛赛赛赛赛赛里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翁……!」

现在的暗黑赛里翁长了一大堆硬得不弯不折、过分笔直的发达背毛和肩毛。怎么说呢,他的毛也太厚了吧。原本只有身体平滑这点可取的他,竟然一下子就长了那么深的毛。

「——非常极度神圣超绝强烈齐发射击X(Brilliant super giga hard hit.fortissimo volley)……!」

结果那些毛——不,那些明显地不是毛的东西又开始伸长了。既然要长,就再高一点,继续往上长吧。可惜不是,他们就像无法再往上长了似的转往下方,不到一八〇度,但也有一二〇至一七〇度,朝地面暴伸而来。速度好快,非常快,势如雨下,范围极大。每一根都有约五桑取粗,说不定其实更细,不过数量多得惊人。有空隙吗?玛利亚罗斯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个,再来才是蓓蒂。他转过身,试着保护她,突然眼前一晃,雷鸣般的声响接连打进耳中。摇的是我的脚还是身体?或者是整个世界?完全分不清。我好像「啊」了一声,但也无法确定。似乎有什么「轰」地降下,接着是一阵冲击。呼……呼……呼……有呼吸声。是谁?是我。我,跪着,在地上。对了。仰头一看,那些不是毛的无数细刺正迅速缩回。我甩甩头,想站起来,发现左臂动得不太顺利。这时,左肩一带像是被绝望且悲痛至极的痛楚慢慢、渐渐、一点点地侵蚀般占据。我忍着不看左肩,起身查看蓓蒂。蓓蒂依然站着,总算是站着,但不是安然无恙。腹侧和左小腿被削去了一块,深可见骨,出血也很严重。尽管如此,蓓蒂的神态全无改变,仍半开着眼伫立着。就在这一刻,他的眼猛然睁开,将人工媒介法器抛落地面。

「其罪非为赎而存,其罪只为犯而犯,因无人反抗汝之罪愆而完全自由、暴虐、盲目的可悲罪人呐——」

她的精神高度地集中,甚至感觉不到伤痛。玛利亚罗斯右手按着左臂转回正面,暗黑赛里翁肩背上的毛还是那么长,不过已经缩回射向地面前的长度。由莉卡呢?飞燕和荆王呢?由莉卡正拄着杖起身,飞燕试着扶她,而荆王独自站在离了段距离的位置。他没事吗?不太清楚,那我自己呢?一动左手,就有一阵鼓动将体液打出体外的感觉。我将按着左臂的右手拿到眼前,掌中湿成一片,令我担心起来,还有点恍惚。不妙啊,真的不妙啊。

「就让我再来一次好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且暗黑赛尔还笑着说那样的话。

「噢,遭流放之徒啊,受驱逐之徒啊,王者之牲啊,霸主之慰啊,世上所有荣誉及光耀也无法涤清汝之罪愆,仅会更显其恶!」

但蓓蒂已开始咏唱咒语,现在我必须忍耐。无论如何都要撑下去,不能再发呆了,振作一点,喊痛又有什么用。由莉卡、荆王和飞燕都如此不屈,那我、那我也要、也要做我该做的事。

「——非常极度神圣超绝强烈齐发射击X……!」

这样的我,能做什么呢?那些细针,大量的细针直扑而来,这时我到底该做什么呢?呼唤蓓蒂他们?没用;保护蓓蒂?我怀疑。那我到底能做什么?玛利亚罗斯摇摇晃晃地走向人工媒介法器,那条金链在坑坑洞洞的破碎地面上描绘出直径一·五美迪尔的发光圆圈,但那些光,是黑色的,是不存在于这世界的黑光。金链放出的光,是与这世界连接的异世界所带来的。光芒冷不防扩散,勾勒出更大的圆,其中浮现出许多复杂的图纹和字串,形成一个完整的魔法轮。那里就是异界居民出现的位置吧。玛利亚罗斯在金链前方停下,右手抽出伪劫火,高举过头。啊啊,来了,要过来了。没错,我不会让你得逞,绝不。开什么玩笑,我岂能让你如意。

要是人工媒介法器在这时候破损,魔术就不会发动了。

好像会被击中,那些刺的方向看来不太乐观——玛利亚罗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想过这些,一

股脑儿地绞尽力气将伪劫火斩向那些细刺。尽管很快就被弹回还离了手,至少有打偏几根的感觉,但还没完。只好那样了。玛利亚罗斯奋不顾身地扑向其他细刺,造成不知是喀是叩,难以言喻的声音,视界旋转,呼吸困难,眼前一片黑暗。咦?为什么会变暗?不对,不是变暗,是黑色。漆黑、暗合的光芒包围着我——所以,这里是……?在我终于明白自身位置之际,下方,原本只有岩地的黑光之源中,出现了色彩斑斓,不是蓝、红、绿、黄,由某种陌生的颜色构成的图纹和字串般的东西。它们飘在我的眼前,在极近处和远处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牲纷杂旋绕。黑光逐渐膨胀,在其中舞动的魔术图案和咒符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罪戏弄着我。我就在魔法轮中吾乃虐帝髑髅虐虐虐虐帝帝帝髑髑髅虐帝髑髅虐帝髑髅虐帝髑髅。尽管知道这点,但坦白说,咦?咦?咦?才是我现在的写照。还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会怎样,玛利亚罗斯已飘浮起来。不,不是那样,他脚下的黑光之源高高突起,导致玛利亚罗斯也矗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地向上高升。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我不禁「呀啊——!」地尖叫。还用问吗,这当然会想尖叫啊,怎么可能不叫嘛,绝对不可能,百分之一亿不可能。在这种状况下,不管是谁的反应都一样吧。

因为你看嘛,要是不抓好、不整个人攀着,就会掉下去嘛。摔下去会死人耶,好高,真的很高,超高的。话说回来,这是什么啊?我抓的是什么东西?这个——湿湿滑滑的,还有点弹性,还有筋络,我才有地方可抓。那这是什么?或者说,这里是哪里……?

叽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

这凄厉的咆哮不仅是刺耳,简直连灵魂都为之摇撼,令我不知所以地想掉泪,甚至嚎啕大哭。但不抓紧就会摔死的意念制住了我的眼泪。说起来,摇的不只是灵魂,根本是整个人都在摇啊!在动?该不会真的在动吧?若说我底下的东西是高层寺院般巨大的狂暴野马,那我就像死命抓在上的虱子。我那当然知道这不是马,那又是什么?到底是什么啦!好像是肉、肌肉,有种臭味,湿湿滑滑的,还会叽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地怪叫。我好像知道我在哪里,只是不想承认罢了。我是意外(?)跑进了魔法轮中,蓓蒂的召唤魔术正好发动,叫出奴隶园中的恐怖生物,诸如蝇聚姬、万眼王或哀悼之主的大角色,不管还在那上头的我就咚——地爬了出来,而我就立刻抓紧,直到现在。虽然感觉是这样,但我就是不想承认,因为这很危险呀,现在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危险的啊?这样的大家伙可不是蓓蒂召唤出来玩的,绝不可能,保证是用来和暗黑赛里翁对战。换言之,大家伙马上就会冲向暗黑赛里翁。呃,根本已经冲过去了、要撞下去了嘛,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叽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咿咿咿咿咿咿咿……!」

就像是先喀辛——再匡喀——然后咚嘎拉嘎拉喀锵——的感觉。我完全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可能知道啊,开什么玩笑,别闹了,够了吧。好啦,拜托啦,真的真的拜托啦,快来救我啊!这里好摇又好可怕,吓得连我应该动不了的左手都能活动自如了。拜托体谅我一下,我再也待不下去,抓也抓不了多久,要被甩下去了啦。我现在可以哭吗?可以吧?能原谅我吧……?

「——玛利亚……!」

好像有人喊我,但在我回答「什么?」时,一阵剧烈摇晃害我晈到了舌头。我没时间喊痛,只能紧紧闭上嘴和眼睛,不断「救命啊救命啊救命啊」地默念,不过现在能帮我的,只有我自己。既然喊了那么久救命都没人出现,就代表大家都自顾不暇吧。事情本来就有

分能做的跟不能做的,这也是无可奈何。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觉得那样有点无情,只是用尽吃奶力气紧抓大家伙,然后察觉一件事。大家伙表面不只是包着肌肉般湿滑有弹性的组织,也有些白色的硬质部位。形状各异,隆起、棘突出肌肉组织间;指尖、脚边和臀部底下都有,成了不错的攀附点,让我撑到现在,只是这还能持续多久呢?尽管同样的事我好像想过了好几次,但我真的快撑不下去,没办法再抓得那么紧了,而大家伙依旧嘎拉嘎拉嘎拉地摇。他到底在兴奋什么啊?虽然我一直哇哇大叫,说服力很差,也说不出话,可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忠告吗?这很可能是我最后的忠告了吧,停下来好不好?你、你知道的,过度激烈的运动对身体反而有害嘛……!

想不到玛利亚罗斯没说出口,只喊在心里的忠告,或者该说祈祷,似乎被大家伙听了进去。

停下来了。

安心的感觉居呼使我晕眩。

因此放松力气的我差点滑落,连忙又绷紧全身。

「玛利亚……!」

声音又来了。

玛利亚罗斯转头往下看。好高,离地面超过十美迪尔,大概有十五或更高吧。幸好我喜欢高处,不会这样就惊慌,而大家伙的——能说是脚边吗,似乎看不见像脚的物体,但我在那一带发现了由莉卡、飞燕和荆王的身影。一明白他们在做什么、想要我做什么,泪腺就开始泄洪,眼前一片朦胧。呃,我是知道他们要我做什么啦。飞燕和荆王两人合力摊开一块布,由莉卡在附近喊着。我真的知道喔?他们要我做什么,我当然知道,不过这种事,应该不太行吧?这么高耶?就算我体重算轻,也不会轻到像羽毛那样飘下来呀?那种布应该接不住我吧?尽管由莉卡喊着「玛利亚,趁现在!快跳啊,玛利亚!」我也跳不下去呀,这种决心那有那么好下?没办法啦,这么高耶?我是喜欢高处没错,可不喜欢从高处摔死啊,可是,再继续留在这里,迟早会被大家伙甩下去——啊啊,好啦,我知道我非跳不可啦。爸爸、妈妈,孩儿不孝,要先走一步了——这种话我早就不知道在啥时说过了,那就放手一搏吧。嘿!

下定决心放松手脚,和大家伙再度猛冲起来,不知道那个较先喔?管他的,知道又怎样。

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啦!

由莉卡喊着「往右!再往右!前面!左边一点!」指挥荆王和飞燕,虽然荆王本来就那样(哪样?),可是连飞燕的表情也那么严肃,感觉乱奇怪的。不过,坠落的速度比想像中慢,还以为不会有时间让我胡思乱想,结果不然,反而让人更不安。能一眨眼就结束不是轻松多了吗?能早点知道结果不就能早点放弃吗?若以理想来比喻,在痛心放弃前就发现「啊,已经结束啦?」不是最好的吗?但事实就因为不是这样,害我感到内脏全都向上浮起,血也从脑里流光似的,有种「完了」的感觉。一这么想,我就害怕得不得了。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就死了,绝对不要。可是鬼门关正确实逼进,无论坠落得再怎么慢,距离也不是几百美迪尔,近在咫尺。

糟了,我感到自己头下脚上,赶紧蜷起身体。

我听见了由莉卡的声音,但那声音立即被背部遭巨大铁板拍打般的冲击打消。脖子摇晃脑袋晕眩,好像有什么挡下了我,稳稳接住,可是后脑似乎遭到撞击,还有「阿呜」般的可爱叫声——啊,我没事了……?

我右手揉

揉眼睛,看见荆王和飞燕低头看着我。我为什么会没事呢?我被人接住了,是由莉卡接住了我。所以由莉卡成了我的肉垫吗?那么小的由莉卡,垫着我?天啊。

我抓紧荆王伸来的手费劲地站直,飞燕好像也抱起了由莉卡。依然头昏脑胀的我还有点状况外,想回头道谢,却只说一个「谢」就愣住了。啊啊,由莉卡的脸,那可爱到发光的脸,右眼到右颊肿了一大块,嘴唇破了,还流着鼻血。难怪后脑勺会痛,因为那里撞到了她的脸。怎么会这样?真想哭着磕头道歉。但由莉卡先一步用袖子擦擦脸,即使鼻血没止住又鼻青脸肿,却很不可思议地——不,没什么好奇怪的,对由莉卡而言,这是理所当然的。她对我展现了向日葵般灿烂的笑容。

「没事啦,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嗯。」

她都那么说了,还会有同意之外的选择吗?玛利亚罗斯下齿紧晈上唇,将冲上心头的诸多情绪吞了回去。左手几乎动不了,肩膀受伤了,可能伤及骨骼。我竟然还能在那上面抓那么久。现在痛得冷汗直流,可是痛的不只是我,大家都是。位置稍远的蓓蒂不只是腹侧和小腿,连右胸也受了伤,唇角流出血痕,但她仍集中在召唤魔术上:荆王跛着一条腿,飞燕还是活蹦乱跳,外观却遍体鳞伤。还有这家伙,从头到脚简直是在血泊里滚了一圈似的——咦?

「虐帝髑髅啊?竟然能召唤出这种东西,是不是该说『哎呀,真不愧是下垂眼蓓蒂』呢?」

「呃,那个,不是什么『是不是』吧?现在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不太对吧?是吧?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吧?对吧?」

玛利亚罗斯征求同意似的接连看了由莉卡、荆王和飞燕,他们虽没说话,却也错愕地看的浑身是血的男子,那就是他们的回答吧。男子,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以右手中指和无名指抵着眉心,摇了摇头。

「如果甘愿被囚禁在名为常识的牢笼中,就无法通过笼外那片无限的荒野,见识世界的尽头罗?」

「没关系啊,不须要见识那种东西吧,叫我去我也不会去。再说无限又怎么会有尽头,根本矛盾嘛。」

「真是败给你了呢,哈哈哈。」

跟这悠哉地笑呵呵的神秘血人约格扯再多也不会有结果。这样的约格所说的名字有可能是随口说说,也可能是瞎猜,总之他将大家伙称为「虐帝髑髅」。蓓蒂招唤出的奴隶园生物正在和暗黑赛里翁正面硬干,玛利亚罗斯跟着由莉卡等人一起移到蓓蒂身边,紧张地吞吞口水,观望那炽热、狂乱、血淋淋的对决。无论怎么想,现在也只能这么做。虐帝髑髅就像是一团体型不输暗黑赛里翁的巨大裸露肌肉和骨堆,趴在上面时还没发现,他全身到处都是肠子般的条状脏器或喷着污黑液体的血管状物体;数十根特别粗壮、前端尖锐的肋骨状弯骨突出那团肉,似乎就是他的手脚,虐帝髑髅驱使着它们前进、后退、变换方向,对暗黑赛里翁或刺或斩。若要以直接描述眼前的光景,就是——虐帝髑髅叽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地狠撞暗黑赛里翁,顺势以其尖骨咕渣咕渣地猛刺,再咕啾咕啾地挖。暗黑赛里翁「咕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地呻吟、挣扎,试着推开虐帝髑髅或拔下他的骨头,还以为要脱身了,结果还是失败——大概是这样吧。简言之,就是虐帝髑髅占了上风。虐帝髑髅不停地挤,暗黑赛里翁「哼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地狂叫,拉扯虐帝髑髅的肌肉,但虐帝髑髅只是痛苦地叽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哀嚎,实际上纹风不动。呃,那也算「痛苦」吗?即使叫得很恐怖,好歹他也是囚禁在懊恼、苦闷、绝望和不分敌我的破坏冲动中,可能永远得不到解放的奴隶园生物。说起来是有点可悲啦,不过什么痛啊苦啊闷的,那种感觉应该不仅阻挡不了虐帝髑髅,说不定他还主动寻求呢。应该说,根本就是。暗黑赛里翁使劲从虐帝髑髅身上拔下一根尖骨再刺了回去,虐帝髑髅叽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地嘶吼并剧烈扭动,接着又仿佛说着「来啊,再拔一根」似的勾动尖骨,伸到暗黑赛里翁面前。「——奴唔唔唔唔唔……!你这特大号的臭小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所以是特大还是小啊,我还是忍不住这么想了。总之暗黑赛里翁抓住尖骨硬扯下来,又往虐帝髑髅噗沙扑沙地猛刺。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腐啡……!那无疑地是虐帝髑髅的笑声,但很快地转为叽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啡的哭叫。他有被虐狂吧,真是重度的被虐狂。不过他可不是单纯的重度M。

霎时间,虐帝髑髅那很不球形的球形身体正中央纵裂开来,左右大张。外观令人联想到嘴,如果是,那还真是张大嘴。该说是一张庞然大嘴吧。

「——不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暗黑赛里翁以态度和声音表示抗拒,而虐帝髑髅当然不予理会,若说暗黑赛尔也有一张纵裂的嘴,那倒还挺讽刺的。虐帝髑髅的嘴形部位重重咬住暗黑赛里翁的躯体,虽无法一口咬断,仍能卡滋卡滋地嚼。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要要要要要要要要吃吃吃吃吃吃吃我我我我我我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现在,虐帝髑髅紧咬着暗黑赛里翁,双方不再移动。

这是个

好机会吗?

玛利亚罗斯一瞥蓓蒂。她依然维持着集中状态,但脸色差了不少。伤势颇深,出血量也不低,由莉卡以不知该不该医治的表情看了看我。我不知医术式是否会干扰集中,如果会,情势将会瞬时逆转。所以不行,我只能摇头。蓓蒂的体力还能撑多久呢?我不知道。尽管资讯少得令我难以抉择,指令还是得下,我非下不可。左肩好痛,可是那又怎样,快决定,快决定……

我咬紧牙后吐一口气,准备叫喊,但觉得有点奇怪。

虐帝髑髅的确想吃了暗黑赛里翁,对,是暗黑赛里翁,那是哪里怪呢?暗黑赛尔现在也叫着「咿咿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或「住住住住住住手手手手手手手手手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之类的。对了,就是暗黑赛尔说的话。不要吃「我」。

「——开开开开开开开玩笑的。」

暗黑赛尔的哀嚎戛然而止。

「暗暗暗暗暗黑赛里翁!雄壮威武华丽呕吐冲击波(Heroic wave of vomit.brabrabrave wonderful)……!」

那是什么?从哪里来的?来自暗黑赛里翁的头部,是暗黑赛尔的位置?从那里迸出的光——散着火花似的光点并喷出的蓝白光柱无声无息地喷发又瞬时消失。

而且,消失的不只是光。

虐帝髑髅与光接触的上半部也不翼而飞。

虐帝髑髅虽仍剩下一半,然而咬着暗黑赛里翁身躯的嘴也只剩一半。他的下巴——该这么称呼吗?如果原来是嘴,那就是下巴吧。总之那个部位无力地松开,虐帝髑髅整个身体也沉了下来。

「竟敢挑战我,真是算你有种喔喔喔喔喔可是——你的对手实在、实在、实在唉唉唉唉唉唉唉太强、太强、太强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时,原以为会就此瘫在那儿的虐帝髑髅竟又开始动作,还是很大的动作。

「哈……?」

虐帝髑髅两脇伸出令人想惊喜尖叫「还藏了那种东西啊!」的两片凶恶锐利长骨,剪刀似的猛然左右一夹,渣喀一声砍进暗黑赛里翁的颈项,其他尖骨也同时动作刺入、贯穿、扯烂暗黑赛里翁的身体。

「——唔……啊……」

蓓蒂?是蓓蒂的声音。她的表情严重扭曲,额上汗水滚滚,眼下布满浓得异常的黑影,鲜血随急促的呼吸溢出口中。但蓓蒂仍保持集中,只是,快不行了,实在太勉强了。

虐帝髑髅底下涌出黑光。

「——奴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暗黑赛里翁的头向后落下。

叽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亚。

虐帝髑髅有如被无底沼泽吞噬般坠入黑光。

玛利亚罗斯即刻高喊。

「皮巴涅鲁……!」

暗黑赛里翁的头坠落地面,滚了几圈。

虐帝髑髅已在消失当中。

皮巴涅鲁从意想不到的位置冲向暗黑赛里翁的头。

从玛利亚罗斯的角度看来,他就在正面,而路维·布鲁在他背后。简言之,皮巴涅鲁已在不觉之间溜进暗黑赛里翁背后并躲藏起来,等待玛利亚罗斯的信号。

约格抱住了断线般不支倒地的蓓蒂。

从暗黑赛里翁的头跳出来一屁股跌在地上的,就是暗黑赛尔吧。

玛利亚罗斯倒抽一口气。

皮巴涅鲁化为沙黄暴风,操着雌雄一对的短剑扑向暗黑赛尔。

「——啊呜……!凭你也想杀我暗黑赛尔……!」

暗黑赛尔大大张开他纵裂的嘴。

我看得心脏都停了。在这一刻,真的停了。

是光。那道、光。带着大量火花的蓝白光柱对皮巴涅鲁迸发了。

我出不了声。

啊啊——

但他没有消失。

皮巴涅鲁还在那里,甚至没有停下,并扑向暗黑赛尔。可是皮巴涅鲁他——那道光比先前弱了很多。没错,比较起来,那真的微不足道,或许皮巴涅鲁能够安然无事,但事实完全不是那样。

他全身前侧焦黑一片,黑得从这里分不清眼鼻口,衣物一片不剩。纵然如此,皮巴涅鲁仍未停下,猛袭暗黑赛尔。他刺出右手的雄剑库雷亚达,但被弹回。「蠢货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凭那种东西也想伤我暗黑赛尔吗啊啊啊啊啊啊——」暗黑赛尔的蠢笑很快就冻结了。皮巴涅鲁左手的雌剑莉蕾札,将防护暗黑赛尔、弹开雄剑库雷亚达的透明、隐形魔术障壁剌破、划开、碎裂,散于无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皮巴涅鲁撞倒暗黑赛尔跨坐在他身上。我从未听过哪种吼叫,也从未见过皮巴涅鲁一面极力狂吼一面挥舞双剑的样子。玛利亚罗斯冲了过去,皮巴涅鲁已在他眼前将暗黑赛尔解体,那画面顿时难以看清,让他伸手擦脸。好了,够了,已经、够了。皮巴涅鲁……!可恶、可恶,我到底……我到底……我到底……

我或跳或翻地穿过暗黑赛里翁的残骸,也就是不谐调生物的尸体,心里满溢着后悔和对自己的咒骂。能打破暗黑赛尔的绝对魔术物理障壁的人,只有皮巴涅鲁一个。雌剑莉蕾札,曾破坏麟灵夫人的绝对魔术物理障壁,并杀了真正的魔术士。因此,玛利亚罗斯才仰赖蓓蒂摧毁暗黑赛里翁,制造能让皮巴涅鲁直接攻击暗黑赛尔的状况,而皮巴涅鲁将见机行事,收拾暗黑赛尔。这不是什么妙计,却是我唯一想得出的计划。只要蓓蒂能顺利攻击,皮巴涅鲁就一定会完成任务,绝对会要了他的命。我虽如此相信,但也抱着不安。真的,我是打从心里深信着皮巴涅鲁,问题只在于我们能不能制造机会。可是,那我又在不安什么呢,难道是这个吗?真的是这个吗?皮巴涅鲁,啊啊,皮巴涅鲁……怎么办……

皮巴涅鲁仍跨坐在暗黑赛尔上。

暗黑赛尔已四分五裂,无法辨识原状。

雌雄一对的短剑落在地面。

我想喊他,但出不了声。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为什么?

不动了。

皮巴涅鲁动也不动。

我靠近他,伸手碰触他的肩,焦黑的皮肤便剥落、滑下,露出粉红色的肉。我吓得缩手时,他动了,他终于动了。皮巴涅鲁转向了我。

他的脸——全是黑的,焦黑如炭,什么也分不出来。

不对。

仔细看呐,不是都还在吗。

它们都还在。

眼睛、嘴巴……

「玛……利亚,来……拿·去。」

皮巴涅鲁提起有如焦木的手。是首饰。他想将首饰交给玛利亚罗斯,却途中没了力气,首饰摔在地上。

「——皮、巴……」

「唔……我……」

黑色之中露出一截白牙。

「我·不……要……紧……」

皮巴涅鲁正缓缓倒下,但我为何没能出手扶他呢?为何到了现在,还仍旧只是茫然地低头看着他呢?最后,他乞求原谅似的跪倒,但我还是连出手碰他都做不到,

首饰就掉在他身边,硬币般的部位刻有眼睛图案的纹饰。和我的一样。我这么想着,同时拾起首饰。就只为了这种东西……可是,皮巴涅鲁他还是赌命——赌命……?我到底在说什么?我,说了什么?

前额发麻。啊啊,无法思考,也不想思考。

我不明所以地将首饰紧紧按在颈根,毫不保留,用力地按,两条首饰硬币般的部分因此相触。刹那间,它解开了。硬币以外的部分化为飞散的黑色颗粒,融入空气般越缩越小、消失无踪,只留下掌中两个硬币。这是怎样,是什么意思?看在我眼里简直是种愚弄、讥笑。我紧握硬币,想狠槌地面一拳,但这种行为毫无意义。我到底在做什么?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的心,到底该怎么办?

告诉我啊。

好吗?

求求你。

溜进眼前的影子让我抬起头,看见一双俯视我的黄玉色眼眸。多玛德君拉下口罩,蹲在皮巴涅鲁身旁,毫不犹豫地让他躺平。一只手搭在我肩上,是莎菲妮亚。这令我红了眼眶,但我没有哭。多玛德君将手指贴在皮巴涅鲁焦黑的脖子上,大约是颈动脉的位置,耳朵凑近他嘴边。我没来由地蹭起手中两个硬币似的圆板,多玛德君闭上眼,点了点头。

「还有呼吸,没事的。」

一声「可是」差点冲出口。「可是」什么?我要说什么?还有什么好「可是」的,我心里根本是「我不行了」。我再也忍不住、撑不下去了。眼前模糊歪斜,连声音也克制不了。莎菲妮亚的双手从背后绕过我的脖子,紧紧搂住,并将脸颊贴上我的脸。我抓着莎菲妮亚的手,嘴里反复「可是……可是……可是……」地碎念,无论说什么都无法连贯。身体频频颤抖

,仿佛要散成碎片。莎菲妮亚喊着我的名字。「玛利亚……玛利亚……」「可是,皮巴涅鲁他——皮巴涅鲁他,都不动了。你看,他被烧得那么黑,都不动了。我……可是……」多玛德君两眉一跳,破口大骂:

「你还在那里说什么蠢话!皮巴涅鲁会因为这种伤就死吗!只要有呼吸就有救,皮巴涅鲁不会这么简单就死的!绝对不会!——由莉卡……」

「来了……!」

「快帮他治疗!绝不能让他死!」

「包在我嗔唱!约格先称,帮我把蓓蒂小姐抬过来!飞燕也去帮他!全部都去!」

「知道了。」「喔……!」「了解。」「马上办!」

「我轮流治疗他们两个!我知道大家都有伤,先忍到我这边告一段落好吗!」

忍耐。我能,忍耐。我办得到。只不过是忍耐,这点痛根本不算什么,我忍得住。可是,皮巴涅鲁呢?我在这里忍耐,皮巴涅鲁就会好一点吗?我这样说对吗?我到底该做什么?没用的,只会白费力气。不行,我到底在想什么。快昏倒了,我想逃避。别逃啊,逃避有什么用。深呼吸,把呼吸稳住,咬紧牙关。我点了头,一次又一次,莎菲妮亚仍紧搂着我。由莉卡闭着眼睛,手按在皮巴涅鲁胸口上,被大伙儿送到一边地上躺着的蓓蒂断断续续地说「我没事,先别管我」,并试着坐起。构成暗黑赛里翁的不谐调生物们的尸骸散得到处都是,侥幸活着的全如潮水般退到墙角。

那家伙独自走远。

笔直地走。

并于走廊尽头那名男子站起时止步。

「只要能杀了你——」

那家伙语气平静。

极度地冰冷、透彻。

「要我付出一切,我也甘愿。」

「真高兴听你这么说。」

男子一步一步地徐徐走下岩台。

「亚济安,我真的很高兴。想不到我竟能听你亲口说,你肯为了我付出所有一切呢。可是啊,亚济安,你本来就该那么做,那不过是当然至极的事,我可爱的孩子。」

「就算是开玩笑,我也不想听你那么称呼我。」

「为什么?」

「那令我作恶。」

「这我知道,亚济安。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当然一清二楚。可是对我而言,我就是忍不住想那么说呢,亚济安。称呼自己的孩子『我的孩子』何错之有呢?」

「什么……?」

那家伙的声音乍然一晃。

男子与亚济安之间只余十美迪尔左右。

「亚济安。」

他眯起那对黑中带红、闪耀不祥金光的眼,展开双手。

「你千真万确是我的孩子。」

「胡说八道。」

「我不是胡说,是事实。只是没有母亲罢了。」

「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那都是真的,亚济安,都是无可动摇的事实。凡举生物,大致上都是以两种方式繁殖,也就是有性生殖或无性生殖。简言之,会透过生殖细胞的就是有性生殖,不会的就是无性生殖吧。人类当然是有性生殖,我也是。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若想以正常方式繁衍子孙,就必须进行有性生殖,让我的精子和雌性的卵子结合,产生新的个体。这方法并不差,但是我找到了更好的方法。那是个更适合我、能达成我目的的方法喔,亚济安。你猜是什么?」

「你——到底在说什么?」

「那就是rebnaxxntquesrexxinmmg,要翻为共通语有点困难呢。」

「难道……」

这呢喃来自约格。

男子一瞥约格后,立刻将他不祥的双眼再次转向那家伙。

「我向某个恶魔学习了这个方法。极少部分的恶魔,就是以这种方法繁殖的。这门技术真的很优秀,优秀在哪里呢?那就是,由这方法诞生的个体,理论上能够完全排除追求完美子代时所躲不掉的随机因子。只要对以亲代个体,也就我本身为基础产生的新个体动点手脚——做点操作、改变、改良,就能产生我所期望的个体。可是再怎么说,这也只是理论上,想实现这方法,必须克服重重困难,就连我也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呢。」

「你——」

「亚济安,其实你啊,还有很多、非常多、数也数不清的哥哥姐姐呢。可惜要称他们哥哥姐姐,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

「你应该也见过他们吧,亚济安。」

「说——」

「在污秽者之国里——」

「什么——」

「那些国民——」

「你到底——」

「无一例外——」

「在——」

「全都是被舍弃的道路上的『孤儿』。」

「说——」

「每一个都是,全部都是啊,亚济安,全部都是。那全都是为了创造你啊,亚济安,我可爱的孩子,他们全是我为使你降生在这世上而创造的东西。当然,你为了逃出那里而杀的孤儿,还有先前败战而死的巴席尔德也是。」

「——什么……」

「全都是我的孩子。」

「你……!」

「不过呢,在你出生以后,那些僧侣就开始擅自『生产』一些丑陋的生物,所以那座『设施』已经没用了。然而,那些孩子也有生存的权利,你不认为吗,亚济安?你可不能当作事不关己啊,因为只要哪里出了差错,你也会成为他们的一分子呢。我是很想说你是个完美的成品,但事实上只能说是达到某种要求的成功范例,而那些孩子则是完全的失败作。」

「…………………………………………」

「亚济安。」

「………………………………」

「怎么啦,亚济安?伤了你的心吗?怎么一脸受了伤的样子呢?」

「……………………」

「可是,你怎么会受伤呢?因为你憎恶那些孩子?因为你轻蔑他们?因为你自认比他们优秀来安慰自己?因为你发现自己与他们只是一体两面?还是亚济安,你最恨的是我其实是你父亲这么一个无法掩藏、牢不可破的事实,对你来说打击太大了吗,亚济安?」

「…………」

「啊啊,我可怜的亚济安。」

「你想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不只,还多着呢。」

路维·布鲁翘起两端唇角说道。

「第六场决斗是你们赢了,而且是六连胜,太精采了,让我的预估完全错误。我完全不认为『跳舞绵羊』会败给你们,还以为你们少了魔术士以后,面对亚克赛尔绝对没有胜算。结果你们的魔术士完全超乎我的想像,也没料到你们之中有人拥有『魔术士杀手』。哎呀,真是太厉害了,我原本是计划让你在这里目睹同伴被屠杀殆尽呢。虽然到时候戴尔勒大概会忍不住冲出来,不过那也无所谓。」

蹲在皮巴涅鲁身旁的多玛德君转头瞪视路维·布鲁。

两人的视线瞬时缠绕、迸弹。

「那是白费力气,现在的戴尔勒是杀不了我的。」

「别担心。」

亚济安留下声音就消失了。

当他再次出现,已手持悲哭之剑冲向路维·布鲁。

「——我会杀了你……!」

「亚济安。」

路维·布鲁以右下臂挡下悲哭之剑,剑刃嵌入其中。他的白袖就不说了,悲哭之剑切肤断肉,

看来深已及骨,但他一滴血也没流。那不是血,是透明的。伤口涌出透明黏液,不断地滴。

「竟然对父亲出手,真是个坏孩子。」

「我的伙伴在哪里?」

「不是我不说,是你太急了,亚济安。我本来是打算在决斗开始前告诉你的呢。」

「到底在哪里。」

「就在上面。」

即使他这么说,在这近距离下别开视线无疑是自杀行为,于是亚济安以接近时的速度飞身后退,仰头望去。

或许是库拉伊斯特式建筑的独特风格使然吧,我直到现在都没发现上头有东西。雕廊的顶端很高,非常、非常地高,注视过久会造成视觉错乱,使得距离感和轮廓的掌握都极为混乱,因此难以估计地面到顶端究竟有多高。粗略而言,既然暗黑赛里翁和虐帝髑髅都能轻松自在地胡闹,至少有三十美迪尔以上,可能有五十美迪尔,说不定更高。

若不仔细观察,只会以为那是顶饰的一部分。

深加凝视,就能逐渐看出它的轮廓。

能看得出那里有着什么。

但不是「它」。

是「它」。

长长的躯体上有着头、四肢和一条长尾,就像只壁虎贴在顶上。离这么远,看起来还那么大,实际上一定更大得吓人。那绝对不是壁虎。

「亚济安。」

路维·布鲁手指巨大壁虎,侧首说道。

「那叫做欧罗巴札斯,是我创造的东西之中最大的一种,你的伙伴就在它的肚子里头。」

亚济安踩在地上的脚蓄足了力气,准备再次攻击,但路维·布鲁在那之前举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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