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过了午餐时间,十五点左右的餐厅「n'ebula」一片寂静。
这个时间点不太会有客人上门。几乎算是定居在这间店里的常客老头子,经常将椅子并成一排躺着睡午觉,身着注册商标的煮菜袍,老板娘奥托米婆婆与店员卡兹欧也都各自休息着。
基本上,夏子喜欢些许喧闹,比较不会感到寂寞。但当她需要集中精神时,还是希望不要有半点杂音。
比如说,替姊姊修剪头发、染发、做造型,或是替她化妆时。在施行医术式时,当然也是安静一点比较好。除此之外,还有就是做裁缝时吧。做衣服时,如果周遭非常吵闹,真的会令人相当火大。
说来失礼,经常有人对此感到意外,但夏子从以前起就非常喜欢裁缝。夏子自己与姊姊的衣服全都是手工制作的,说实话,她自己也曾想过当初不应该当医术士,而该以设计师为目标才对。但若是选了那条道路,或许就不会加入午餐时间,也不会与亚济安相遇了吧。这么一想,心情就&sJ'Iln'到有些微妙。毕竟亚济安很帅嘛。唔唔唔——好想做喔——虽然对方完全没有那个意思。对于这点该说是让人感觉好萌呢——还是该说让人充满斗志呢——算了,总之现在先来做衣服吧。
夏子将布料摊平在并起来的桌上,在上面放上昨晚事先准备好的纸型。迅速地以别针固定,用粉笔标示好缝边处,这一连串的作业,夏子就算闭着眼也能完成。不,还是不太可能。拿起裁缝用剪刀剪裁布料,对双手灵巧的夏子而言也是轻而易举。跟与其说是谨慎,倒不如说是和胆小的姊姊完全相反,她天生胆子就大,一决定好裁切线后便毫不犹豫地、喀嚓喀嚓剪下去。
「……糟糕,夏子搞不好是天才呢。」
成果甚至令自己感到陶醉。不,现在才刚剪裁完毕而已。接下来还得将边缘修整好才能开始缝制。夏子用舌尖舔舔嘴唇,重新调整好步调。
「这是维多利亚的衣服吗?」
「呀啊!」
夏子惊慌失措地回过头,心脏激烈狂跳着。
「……亚、亚亚亚亚、亚济安。」
距离不至于非常近。毕竟亚济安是不会主动靠近别人的男人。或许他很讨厌被碰触或碰触他人吧。夏子虽然也不喜欢被自己没有兴趣的男人动到半根手指,不过亚济安的情况似乎又不太一样。
「真努力呢。」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是、是吗?」
「你意外地很疼爱姊姊呀。」
亚济安很少露出笑容。现在仍然面无表情,眼神可以用冷淡来形容。但他竟然会主动找人搭话,真是难得。通常找他说话时,他虽然不至于无视对方,但大多会以与和蔼可亲差异甚大的语气回问「有什么事?」就算没什么事,聊聊天应该也无妨吧?虽然这么想,但一被他盯着看时,就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即使随便捏造一些理由,但由于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因此也总是被对方冷淡地敷衍过去。总之,先迷上对方的人就输了吧。夏子那副虽然娇小却火辣的胴体似乎一点效用也没有。不过,那个亚济安竟然会主动开口,是心情不错吗?还是说,他总算察觉夏子的魅力了?
「意、意外是什么意思呀!夏子一直都很照顾姊姊——」
「似乎是如此。」
「你、你想想嘛,我们毕竟是相依为命的姊妹。而、而且她又是那样,总是不太可靠。」
「姊妹,吗?」
「亚、亚亚亚济安呢?对、对了,你、你有没有兄弟——」
「没有。」
亚济安突然转过身去。
「加油吧。」
是她的错觉吗?一瞬间,亚济安的脸上似乎浮现了某种表情。他微微低下头,淡蓝色的双眼微瞇,形状姣好的嘴唇两端微微上扬,那是——那个表情究竟是什么?是自己眼花了吧?是错觉吗?不,不对,这不是眼花,也不是错觉。
因为那表情真是超萌的。
他那忧郁的表情简直是超弩级的杀人武器。
不妙不妙不妙。
真的不妙了。
你别走嘛!让人家这样内心小鹿乱撞的,却又把人丢着不管?难不成亚济安是虐待狂?原来他有这种兴趣?不过,即使如此夏子也完全没有问题。但如果每天见到他那种表情,心脏一定会撑不住的。现在心脏仍狂跳个不停,甚至有些疼痛。不仅是脸颊,全身都在发烫。总觉得轻飘飘的,几乎要跌坐在地。亚济安。啊啊——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亚济安。
亚济安向坐在吧台里的摇椅上摇晃着的奥托米婆婆打招呼,却被她嫌吵;他同时也懒洋洋地响应跟自己搭话的卡兹欧。他虽然冷淡,却不是个没有礼貌的男人。亚济安对奥托米婆婆的礼数绝对不会少,因为午餐时间租用n'ebula的三、四楼,也就是说这栋房屋的主人奥托米婆婆是他们的房东。而且他们的成员经常在n'ebula用餐,因此他也会陪游手好闲的店员卡兹欧聊天。也不会怠慢身为常客的奇怪老爷爷B‧B。
不,会让亚济安谨守最低程度礼仪对待的只有他们而已吗?至少,他对伙伴不就是如此吗?由于要加入午餐时间,按照规定,必须直接与首领见面获得许可才行,所以亚济安自然知道所有人的长相及名字。只要是伙伴,在街上擦身而过时也会说声「嗨」。虽然真的就只有一声「嗨」也说不定。总而言之,伙伴之间从没听说过成员被亚济安无视的情况。刚才他会跟夏子说话,也只是为了向奥托米婆婆打招呼而顺便的吧。
真是的,什么叫做「他竟然会主动找人搭话,真是难得」呀。这与他心情好不好无关,更不可能是突然察觉夏子的魅力。由于这几天都没有碰到面,自己才会做出这种解释。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呀。她每晚都想着亚济安,痛苦到连床单、不对、枕头都濡湿了。至少很想××××,但这是不可能的。
总而言之,亚济安与平常没两样。
和往常一样,只是尽到义务而已,也一样冷淡。
虽然这一点也令人心痒难耐。
啊,喜欢、喜欢、喜欢。好像要高潮了。才怪,才不会高潮哩,虽然很想。
不行,虽然不至于非常困难,但我现在没办法专心做衣服。
夏子连忙将裁好的布料、纸版、裁缝用具等全装入手提袋中。亚济安正要走出n'ebula。也就是说,他原本待在三楼或四楼,事情忙完后下楼跟房东等人打招呼,现在正打算到别处去吗?他要去哪里?话说回来,亚济安的行动一直是个谜。虽然有人邀他一起去地下区赚一笔时,他偶尔会愿意跟去,但他平常都在做些什么呢?虽然不知道创团元老的库拉尼、塔里艾洛、罗肯、利契耶鲁或假奶女蓓蒂知不知情,但夏子连亚济安住在哪儿都不清楚。即使问他也不肯告诉自己。不详,充满问号。
夏子当然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我想知道。如果可以,我想知道任何事。尤其是他的女性关系。他应该不会不受欢迎,搞不好现在也正要去见女人。不会吧,如果是真的,我可受不了。讨厌讨厌讨厌——!那是夏子的亚济安耶——!不,虽然这样的他也很萌,但自己并没有变态到这种地步。如果可以,当然希望亚济安只属于夏子一人,但若是不行,至少希望亚济安不要属于任何一个人。我想确认这一点。或者应该说,怎样都无所谓,总之我想了解亚济安的事。想要更加深入了解他。
「卡兹欧!这个先借放在你那儿!啊,如果你敢弄坏就死定了!」
「咦咦咦亡……为什么是我亡……」
「吵死了,我现在就杀了你喔?闭上嘴乖乖收好,你这包茎处男阳痿三重奏!」
「……我、我知道了啦~……」
卡兹欧不情愿地收下手提袋。可是我不是处男亡也没有阳痿喔亡.……他还在喃喃自语着,但这不关夏子的事。卡兹欧拥有欧克立德人多有的巧克力色皮肤,长得虽然不差,但也不到好男人的程度,似乎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尤其看不出来做那档事会很厉害,所以夏子根本看不上眼。帅哥、多金、强健体魄,至少要符合其中一项‧若是有二种更好,三种齐备就是顶级了。但是若有其中一项特别出众,也不是没有视为特级的可能性。
总而言之,亚济安光是长相就出类拔萃。虽然是特级的,不过他经常单独行动,因此应该不是个怕寂寞的人,但却会透出某种寂寥感,这一点也很诱人。他拥有许多伙伴,而且还是首领,但却不由得令人觉得他身边总是飘荡着孤独的气息。害我好想紧紧抱住他呀。不,虽然他不可能会让我抱。即使想抱他也会被他躲过。
所以至少,我想知道他平常都在做些什么。
既然问了他也不肯告诉我,就靠自己彻底调查清楚吧。
快追,要追上去。
夏子跑了起来。她冲出n'ebula往左右一看,在右边的道路看见亚济安的背影,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得快点才行。即使被发现也无妨。或
者应该说,别想这么多,不尽全力奔跑就要跟丢了。亚济安转了个弯,夏子拚命地追赶。是那里,他是在那里转弯的。稍微放慢速度冲过转角,有了。亚济安,确实接近了↙那是当然的,因为亚济安是用走的,而夏子是用跑的。但是再继续拉近距离还是不太妙。好不容易跟踪成功了,可不想在这时候被他发现。夏子倚着建筑物外墙,打算调整呼吸。也只有一瞬间将视线从亚济安身上移开而已。
「……咦?」
不见了。
直到刚才为止,他都还在大约十五美迪尔远的前方。消失了?不,就算是亚济安,也不可能办得到。那么,是到哪儿去了……?夏子左顾右盼,却怎么也找不到。不会吧,她心想。
从亚济安消失的地点往上一看。
「啊。」
夏子的视线确实捕捉到了,在建筑物屋顶上飞跃移动着的,小小的黑色人影。虽然很快地便不见踪影,但那毫无疑问是亚济安。真是的,这种情况下该怎么追呀?根本追不到嘛!绝对不可能。差劲透顶。
2
「我有些事想跟你说,能不能陪我一下?」
在傍晚的n'ebula,夏子这么对我说,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是相当无趣,却也略为挑起我兴趣的事。
「——也就是说,你想要跟踪那个人,调查他平常都在做些什么、常去什么地方吗?」
克菈菈将放在丰满的胸部前方,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合握,浮现微笑。
「哎呀哎呀,真像低级的夏子小姐会有的低级想法呢。我可是怎样都想不到这种事呀。」
「……喂,这家伙令人火大,我可以杀了她吗?」
「不、不行啦,夏子。不、不能杀人……」
姊姊维多利亚软弱地教训娇小却丰腴的妹妹夏子,她有着不输给男性、值得引以为傲的高挑身材。不,是引以为耻吗?所以才会刻意驼背,还将浏海留长,几乎遮住了一半的脸。带有滚边的黑色女用医术士服十分适合她,就像是个巨大的娃娃,克菈菈心想。但这只是外人的感觉,若是自己的身高超过一百九十桑取,想必也会烦恼不已吧。
「不过也对,那个人的行动确实有许多疑点。虽然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但若要问我想不想知道,就算撕烂我的嘴我还是无法说我不想知道呢。」
「讲话拐弯抹角的,想知道就说想知道不就好了?你这装成有钱人的贱货。」
「哎呀,我可不是假装的,而是真的很有钱喔。」
「高利贷高利贷!嘎哈哈哈哈哈!高利贷!」
米希莉亚一边磅磅地拍着桌子,一边发出尖锐的笑声。绑成左右两束马尾的焦糖色头发弹跳着。身穿黑白相间的奇特服装,好像是夏子替自己与维多利亚做完衣服后,她请夏子用剩下的布料替自己做的。她的身材矮小、行为也很幼稚,克菈菈总是拿她没办法。
「……是是是,你说得对。的确,也有人在背后称我为高利贷克菈菈没错。话说回来,米希莉亚小姐,这样不行喔,嘴巴别张这么开,口水都流下来了,我帮你擦擦,过来这里。」
「嘛哈——!口水口水——!哔——啵啵啵铃——!」
「好了,安静一点,乖乖待着,拜托你啰。」
「咛呢哩纽——咧啰铃铃咧—〡噜啰——」
「……哎呀,嘴边又黏答答了。我才帮你擦过不是吗?」
「嘻唰唰唰唰——!高利贷高利贷!」
「真拿你没办法。这条手帕就给你吧,拿着。想到就要不时擦一下喔。」
「……那不会很浪费吗?米希莉亚老是很快就会把衣服弄脏。真是的,那种事无——所——谓——吧?不要打断人家的话啦,真气人。」
「夏子小姐慢吞吞的说话方式,我并不会觉得不愉快。但能不能想想办法,改改你那听起来不舒服且低级的语气呢?」
「才不要哩——白痴。你想死一次看看吗?你这臭母猪。」
「夏、夏子……不、不行啦,即使是熟人说话也要有礼貌,用词要……」
「这——种家伙,谁跟她是熟人呀?」
「是呀,这一点我也有同感。」
「……同、同样是午餐时间的朋友不是吗……」
「朋友——?」「你说朋友?」
真像二重唱。
感觉有些尴尬,克菈菈清了清喉咙。瞥了一眼,夏子似乎也有些局促。维多利亚也感到很难过。或许差不多是时候了。否则太浪费时间了。
「那么,就回到原本的话题吧。你很想知道那个人平常在做些什么,很想调查,因此希望能跟踪他是吧?」
「嗯,是这样没错。」
「先不论目的或行为的是与非,这可是件难事喔。」
「所以说,才会要你挑选适当的人选呀。首先,希望你能担任订定作战计划及整合的职务,克菈菈。因为你很狡猾,懂得利用别人。」
「请说我是冰雪聪明、很有人望。」
「此外——」
夏子无视于克菈菈的指正,用下颚指了指米希莉亚。
「如果是米希莉亚,就有办法在必要时追上亚济安吧?」
「噗哩哔哔啵啵啰铃?」
米希莉亚指着自己,歪着头。她能听懂我在说什么吗?据说她是倒在路边快要饿死时被捡回来的,年龄、故乡都不详,不知为何,名字似乎是那个塔里艾洛替她取的。
「——原来如此。的确,若是米希莉亚小姐,或许不会输给那个人。」
「然后,至于这家伙……」
夏子突然用力踹了桌子下一脚。克菈菈、米希莉亚、夏子与维多利亚这对凹凸姊妹占据了n'ebula最里面的桌子,但在场的不只这四人,还有一个人。第五个人一直躲在桌子底下。
「……好痛……」
夏子那一脚似乎准确命中了。她一边抚着腰际一边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黑发系起,东方风格以蓝、绿色为主的服饰裹住纤瘦的身材,因为她满脸通红的低着头所以看不清楚,但长相也是东方风格。她原本是凰州的难民,是真正的东方人,名叫祝花。由于不问着某种味道就无法冷静下来,所以她总是用袖子摀着鼻子嗅着气味。
「就用来代替狗。只要有祝花在,即使跟丢了也能凭气味追踪吧?」
「……不……我想那还是‧……不太可能……」
「什么?那你就没用了嘛!」
「……对、对不起……」
「夏、夏子,不、不要这样。」
「可是姊姊,都是这只母狗……」
「你、你这种说法很难听喔。对、对不起,祝花。夏子她没有恶意……只是、有点……凶暴。」
「……不……没、没关系……」
「等一下,凶暴是什么意思?你竟然不替我说话,姊姊好过分——!」
「呀哈啪啪啪啪——!凶暴凶暴——!哇哈哈哈哈哈——!」
「……虽然是常有的事,但还真吵呢。」
克菈菈闭上眼按压太阳穴一带。对于在上流阶级生长的克菈菈而言,与低贱之徒打交道是很辛苦、也很痛苦——才对,习惯真是恐怖。
「总而言之,好吧。米希莉亚小姐与祝花小姐确实是相当有能力的人才。当然,我也是。但是,夏子小姐,最重要的你又如何呢?」
「夏子是提案人,当然要参加啰——!」
「维多利亚小姐呢?」
「因为她是夏子的姊姊,参加是义务吧?」
「……各位,真是、抱歉……夏子从以前就是这么胡来……」
「我很清楚。」
真是的,有夏子这样的妹妹,只能说是维多利亚的不幸了。不过,夏子也以她自己的方式替姊姊着想。巨大这一点是有些可怜,因为太过高大而几乎买不到尺寸适合的衣服,所以夏子会替姊姊亲自制作衣服、替她将头发染成如光线交织而成般的美丽金发、将发丝烫卷、还仔细帮她上妆。从未感受过亲情的克菈菈,内心着实感到羡慕。话虽如此,但也不会感到嫉妒。那种愚蠢至极的感情,是品行低劣、比人类还不如的下等生物才会拥有的。比如说,对了——
「——呿,那个洗衣板来了。」
虽然不晓得她有多讨厌对方,但一看见来者,脸部便丑恶的扭曲,那样咂着嘴的夏子,毫无疑问是属于下等生物那类的。只有下等生物才会以侮蔑别人身体特征的词汇贬低他人。当然,克菈菈是不会做这种低级的事的。
「哎呀,蓓蒂小姐,别来无恙。」
「Hiyas.」
身穿大胆敞露胸口的圣安提‧西普那诱人的魔术士服,「下垂眼蓓蒂」轻轻挥手回应克菈菈。虽然视线差点不经意地落到她的胸前,但还是忍了下来。从这种时候能否忍耐,便能看出入品高低。毕竟,不应该对下等生物有所期待。
「……呿,还是老样子拚命的挤,就算你再怎么勉强,小的东西还是一样小,一点意义也没有啦——!」
「DeY煤RaY。」
蓓蒂的右手食指朝着夏子射出看似白色光线的物体。光线命中夏子的脸颊。
「烫——死了……!」
虽然夏子立刻跳开,但被光线击中的地方变得通红。是烫伤吗?
「——喂!蓓蒂!不准在店里使用魔术!我杀了你喔!」
「是是是,对不起。不好意思,奥托米婆婆。不过我有控制力道喔。」
蓓蒂朝着从吧台后方像雷鸣般大声怒吼的奥托米婆婆低下头,接着冷冷地瞥了夏子一眼。
「我警告你,下次可不只这样而已。」
「……你这混账,竟然敢这样对女人的脸!」
「你太夸张了,不过是烫伤罢了。」
A016
「不过是?你这家伙,自己尝尝看呀!你这洗衣板!」
「我讨厌笨蛋,因为讲了也听不懂。」
蓓蒂又再次指着夏子。若是使出比刚才更夸张的魔术,奥托米婆婆这次铁定会大发雷霆的,话虽如此,有办法阻止蓓蒂吗?毕竟蓓蒂可不是普通的魔术士,而是闪光魔女玛奇鲁塔亲自教导过的魔导士。半途而废的医术士夏子竟然找她吵架,未免找错对手了。虽然夏子自己应该也很清楚,但为什么还是不断找她的碴呢?难道正如蓓蒂所说,因为她笨吗?
「等、等等!蓓蒂,拜、拜托,住手!我会好好教训夏子的!她不是坏孩子!只、只是嘴巴毒了一点!虽然很容易遭人误解,但她其实非常温柔,是、是个、是个好孩子!所以拜托你!」
还是因为她看准了只要有个万一,姊姊就会拚命劝架吗?
不过就算没有,午餐时间也有不能杀害伙伴的规定。或许是算准自己不会丧命吧。事实上,以她那种有缺陷的个性,却仍能跟姊姊一起活到现在,或许她其实并不好惹吧。
「有个替妹妹着想的姊姊真幸福呀。」
蓓蒂叹了口气耸耸肩,坐在吧台的座位上,要了一杯茶。奥托米婆婆对卡兹欧下了一些指示。或许是姊姊的求情奏效,而夏子似乎也没有继续把事情闹大的意思,所以安静了一段时间。真的只是很短的时间。
「啊,对了——」
若是低贱之人,想必会认为这个丑女怎么有脸说这种话吧。夏子在椅子上坐下,粗鄙地抬脚,将身体转向吧台那侧。
「蓓蒂,你要不要也来帮忙?跟踪亚济安。」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就连蓓蒂也一脸愕然。克菈菈虽然也一样傻眼,但夏子似乎不太在意这种事,或者该说她前后矛盾吧。就像维多利亚刚才所说的,简单的说,就是相当胡来。
「所以说,亚济安那个人不是充满谜团吗?你也很在意吧?不会想知道吗?一般而言都会想吧——」
「是这样吗?」
「当然是这样啰。对了,如果是你,应该可以用魔术瞬间移动吧?要跟踪亚济安应该很简单吧?」
「真是愚蠢。」
「为什么?」
「我可不想为了这种无聊的事用上那个。我想你大概有什么误解,没有一种魔术是无须任何代价便能使用的喔。为了产生强大的力量,也需要相应的代价。不只是魔术,任何事都是如此。而且——」
蓓蒂转过头瞄了夏子一眼。
「我有必要特地做那种事吗?」
那是笑容。她这个笑容、以及这句话,似乎都可以有好几种解释。比如说,没有任何含义的纯粹笑容,或者是冷笑、嘲笑。所谓的「必要」,或许是因为她原本就没有兴趣,也有可能是因为她早就已经知道得很清楚了,所以没有加以调查的必要。
克菈菈重重地吐了一口气,露出微笑。感到生气时,首先要冷静下来,露出笑容。哎呀呀,你还真是从容不迫呢,蓓蒂小姐。
「来拟订计划吧。」
说实话,令人生气。真是太狂妄了,明明只是个假奶女。
3
我喜欢亚济安的气味。不太像人类的气味,不仅如此,气味本身非常稀薄,感觉很棒。
祝花的鼻子似乎比常人还灵,对气味也很敏感,所以才会这么想也说不定,但这世上其实充斥着各种恶臭。其中有些是习惯后便觉得无所谓的气味,也有反而会喜欢上的气味,但不能接受的还是不能接受。我特别受不了男人那种刺鼻的体臭,会令人作恶。就算不是如此,一直闻着各种不同的气味,会让人脑子一片混乱,搞不清状况。所以我总是将喜欢的味道藏在袖子里闻着。能够闻到自己喜欢的气味是最幸福的。虽然别人不太能理解,但同乡的雷切就能了解我,而且午餐时间里原本就有不少奇怪的人,所以待在这里不会被认为特别奇怪。对祝花而言,午餐时间这个公会是个待起来很舒服的地方。
所以即使偶尔像这样被人强迫著作事,我还是会忍耐。而且对于像亚济安这样拥有这种气味的人,祝花也深深受到吸引。我对于大家都只会讨论亚济安的长相、风格或态度,却不曾讨论气味这件事感到不可思议。明明是不管闻得再多还是会想继续闻的、会让胸口苦闷的甜美气味。
「好,请你准备好,祝花小姐。黑大人差不多该受不了夏子小姐的性骚扰攻势,准备走出店里了。就照之前所说的,祝花小姐要先到外面去。」
「了、了解……了……」
祝花接到克菈菈的指令,缓缓走出n'ebula。根据克菈菈的作战,祝花是跟踪部队A,克菈菈与米希莉亚是跟踪部队B,而夏子与维多利亚则是支持部队,负责其他工作。为了不被代号「黑大人」的亚济安察觉有人在跟踪,因此决定分头行动。首先由A走到前方,B则跟在后面,形成前后包夹黑大人的阵势,装成随意闲逛的模样移动。之后再根据情况调整A与B的位置,持续跟踪黑大人,彻底监视。无法参与跟踪的夏子虽然有些不满,但从气味的角度而言,这的确是很适当的安排,因为夏子与维多利亚的香水味太重了。姊姊身上的气味大概是妹妹干的好事,但若是有太过强烈的气味,会让人混淆的。而黑大人的味道是非常微妙的,当然是以好的意义上来看。
走出n'ebula的祝花走向右侧。根据作战策略,先由夏子(以及维多利亚)对黑大人死缠着不放,将他逼到这个方向来。因为不确定时机,总之先尽可能缓步前进,等黑大人走出店门后再加速即可。但是总觉得紧张了起来,双脚颤抖,也能感觉到自己满脸通红。祝花用袖子遮住脸,嗅着袖子里的气味。醇厚的气味。今天藏在袖子里的是早已闻惯的雷切的气味,因此能令人冷静下来。真棒的气味。
稍微镇定了一些,祝花向后瞥了一眼。
她差点没有跌倒。
啊,不行了,我又要不行了。
是黑大人,黑大人出来了。
虽然夏子死缠着不放,一边说着抱我啦陪我睡啦之类的话,但还是被他轻松地闪开了。维多利亚安慰着夏子,那是演技吗?无所谓,重点是黑大人。黑大人往这里来了。黑大人的气味。
不妙,脑子开始变钝了。体温突然再次上升。怎么办?没有什么怎么办,若是不照作战计划行动,会被克菈菈骂的。克菈菈很恐怖的。如果被克菈菈随时带着的那把特殊钢制蛇眼伞打到,绝不会毫发无伤。不仅如此,高利贷克菈菈的客人们也很恐怖。他们是克菈菈的手下、克菈菈的保镳,是被金钱支配的奴隶。只要克菈菈一声令下,为了多少降低一些利息,他们什么都愿意做。
祝花以没有把握的步伐走了起来。应该再快一些吗?虽然想回头确认,但却办不到。不行了,因为身体异常燥热,已经满脸通红了。若是现在又看到黑大人的脸,一定会动弹不得的。真丢脸,不行了,只能继续走下去而已。要再闻一下袖子吗?不,不行。这样会无法辨识黑大人的气味。或者应该说,已经分辨不出来了。嗅不着气味。
再怎么说都太奇怪了。
祝花回过头去。
「……奇、怪……?」
黑大人不见了。跟踪部队B,也就是克菈菈与米希莉亚与夏子和维多利亚换手,正好走出n'ebula,但是却看不见最重要的黑大人。克菈菈似乎立刻察觉了这个事实,左顾右盼地寻找黑大人的踪影,米希莉亚则是觉得很有趣似地模仿着克菈菈的动作罢了。虽然不是祝花的错,但愈来愈觉得是自己害的了。无地自容,虽然差点想要逃走,但双腿发软,动弹不得。
「祝花小姐!」
克菈菈举起蛇眼伞的伞尖指向这里叫道。
「快追踪黑大人的气味!快点找!」
「咦……可……可是,这实在是……太勉强……了……」
「相信自己的能力!祝花小姐一定能找到的!」
我感到有些开心。
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种话。
相信自己的能力,自己办得到。办得到——吗?虽然不晓得,但尽力试试吧。而且,若是不这么做,不晓得会被克菈菈的奴隶给怎么样。好恐怖,恐怖死了。
祝花闭上眼,将意识集中在嗅觉上。
气味。
黑大人的气味。
微弱,非常微弱的,气味。
是哪个?
是那个吗?
不对。
也不是这个。
全都不对。
气味。黑大人。黑大人那模糊的气味。亚济安的气味。好闻的气味。啊啊——
找到了。
或许那几乎称不上是气味。无论如何,捕捉到气味后,祝花的身体自顾自地动了起来。北边。往北方走了。没错,前方右转。接着直走。黑大人在这里。虽然距离不近,但毫无疑问是黑大人的气味,不,是他的气息。祝花跑了起来。虽然她对自己的体力没什么自信,终究还是全力奔跑着。从后面追上来的是米希莉亚吗?因为克菈菈穿着高跟鞋,不太可能跟得上。祝花指向右前方的建筑物。
「——米、米米米、米希莉亚!那、那里……!在那上面……!」
4
米希莉亚跳了起来,哒哒哒哒地爬上建筑物的外墙,一眨眼就到了屋顶。但这并不是祝花说的那栋建筑,她沿着屋顶跳到隔壁栋建筑,再跳到旁边的建筑物上。接下来是一栋高楼。她再次跳上外墙。这种程度,只要有窗户或墙壁的突起可以踩,对米希莉亚而言便不是非常困难的差事,但来到屋顶后,她却不晓得该做什么好了。
「喵啰溜?」
她在屋顶上蹲下,一边扯着后脑勺的两束马尾,一边思考着。
好麻烦喔。
回去吧?
「……呀哔?」
想起来了。
遥远的前方,可以看见一身黑的背影。
黑衣人。对了,要追黑衣人。呃,是什么呢?追上他,不要被察觉,看着黑衣人。黑衣人。
「亚啾啷!」
对,是亚啾啷!
米希莉亚跑了起来。
但是总觉得不够快。
对了。
是因为我只用脚跑跳的缘故。只要手脚并用就行了。脚有两只、手也有两只,合起来就会比脚还多,自然也能跑得快了。
「哔、啵、啵、哔、是亚啾啷——!」
切换成手脚并用跑法的米希莉亚,很快地缩短与亚啾啷之间的距离。依米希莉亚来看,亚啾啷并没有使出全力,应该追得上。不过好像不能追上才对,为什么?我想跟亚啾啷玩。他会跟我玩吗?或许不会。亚啾啷都不跟米希莉亚玩。亚啾啷讨厌玩耍吗?我记得之前曾经问过他这个问题。亚啾啷只摇摇头,没有回答。也就是说,即使抓住亚啾啷,他也不会跟我玩。那就照谁说过的,总之先追上他,然后一直看着亚啾啷吧。或许那也别有一番乐趣。事实上,像这样追着亚啾啷就已经很有趣了。
「亚啾啷亚啾啷——!」
但是接下来就不能大声说话了。或许会被亚啾啷发现也说不定。
「——啊呜!」
米希莉亚用左手摀住嘴,在屋顶上轻快地跳着。这样就行了。我怎么会这么聪明呢?米希莉亚心想。虽然少了一只手,速度略为减慢,不过前方的亚啾啷速度也没有那么快。他不停地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似的。亚啾啷那种人,竟然会专心到忘记警戒后方。
光是这样,就能让米希莉亚成功地接近。话虽如此,其实也还有一段距离,但米希莉亚眼睛很好,即使是这样的距离也能看得很清楚。亚啾啷似乎没有察觉。要再接近一些吗?米希莉亚嘿嘿地窃笑着心想。
此时,亚啾啷突然停下脚步。
米希莉亚也紧急煞车,躲到附近的烟囱后方。
亚啾啷站在屋檐边往下看。
他蹲下身,目不转睛地看着。
他紧盯着下方。
米希莉亚也按照指示,紧盯着亚啾啷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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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做了什么好事,真是太失败了。即使米希莉亚小姐尾随在后看见了什么,之后如果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就一点意义也没有了吗?」
克菈菈差点要咬起自己戴了白手套的拇指来,幸好忍住了。至今仍然难掩自身的动摇。光是回想起来,就脸部抽搐、浑身颤抖。「亚啾啷喵溜铃啪啵啰哔砰。」在米希莉亚说出一串完全听不懂的话时,夏子爆笑出声、维多利亚拚命忍住不笑、就连祝花也面红耳赤地失笑出声。克菈菈当时真想找个洞钻进去。看我做了什么好事,啊啊,看我做了什么好事。从以前到现在,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此失态的情况。真是丢脸,简直是奇耻大辱。
「总、总而言之,闷闷不乐地也没有意义。既然已经想到其他方法扳回了,就得转换心情才行。」
没错,必须雪耻才行。虽然人必须要有自尊心,但若是因为自尊心受伤害便哇哇大哭,那不就跟婴儿没有两样了吗?所谓的骄傲,不只是守护,还必须锻炼培养才行。
克菈菈在某栋建筑物前停下脚步,收起撑着的蛇眼伞,仰头看向招牌。
「——就是这里吧。」-
Klanny,Rogan/Clara-
「你是问亚济安平常都在做什么吗?」
库拉尼是位于库拉纳德八丁目的酒店「米开朗基罗」的常客。话虽如此,因为他担负一家生计,并不会喝太多。黑发黑眼,标准东方人的长相,但外表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一些。恐怕是午餐时间里最正常的人种。
「谁知道,他似乎对喝酒赌博买女人都没兴趣——酒虽然会喝。那家伙可是个无底洞。彷佛不管灌多少都不会醉。他会用非常无趣、非常愚蠢的速度咕嘟咕嘟地将整瓶酒喝光。」
库拉尼沉静地发出低沉的笑声。
A017
「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啦。该说是无聊的日常生活无法使他满足呢,或是有什么无趣的原因呢。他偶尔会用一种彷佛要远走他乡的感觉看着远方。」
「看着远方,吗?」
这么一说使她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在内心回想亚济安的身影,他总是面无表情地,没有笑容,也不是不愉快的表情。而且,不是看着这边,总是在看着别处。
「或许那家伙正在忍耐着哩。」
库拉尼也望向前方。
「或许他正拚命压抑着自己也说不定。搞不好是我们将锁系在他身上了。我也曾这么想过。但每次一看见他,还是觉得非常危险,无法放置不管。」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虽然很难形容。」
「是吗?」
「但是,你虽然说无法放置不管,但你并不晓得那个人平常在做些什么吧?」
「那家伙也不是小鬼了喜田然不可能整天紧盯着他。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很忙的。而且——」
库拉尼喝了一口酒后叹了口气。
「我指的不是那种意思的危险。」
「那是什么意思呢?」
「这个嘛,比如说像你这样的好女人,都会不由自主地迷上他。就是这种危险,这么说你明白吗?」
「谁、谁、谁迷上——」
「喂,罗肯,再给我一杯。」
库拉尼轻轻摇晃空杯,从吧台中出现一名微胖的男子。
那是个令人有些在意略显稀疏的头顶,感觉和蔼可亲的大叔,看起来是这样,而他同样也是午餐时间的一员。虽然不太清楚,但他似乎已经在这间店里工作好几年了。除了年龄不详、戴着银框眼镜、留着蘑菇头的店长外,其他店员全都是女性,因此虽然有些不协调感。但与这间店本身奇特的外观及内部装潢相比,或许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样好吗?库拉尼。莉莉亚不是在家里等你吗?」
「再喝一杯就好,她不是会因为这样就闹别扭的女人。啊,对了,罗肯,你知道些什么吗?」
「什么?」
「我们在讨论亚济安那家伙平常都在做些什么。」
「嗯,不,我也不清楚,也不想知道。人总会有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吧?这世界上也有不少得靠说谎才活得下去的人呀。」
「嗯,说得也是。大家多少都会有些内心的伤痛吧。尤其是午餐时间的人。」
库拉尼看向克菈菈,眨了眨单边的眼睛。
虽然不是很酷的动作,但却有种难以形容的可爱及大人的性感,使克菈菈不由得有些心跳加速-
Bro&SisRage/Natsuko-
「嗨!妹妹!最近怎样呀?」
「老样子,好得不得了咩!超赞AHAHA!」
夏子在位于第六区、被称为地窖的一隅,与一如往常地穿得非常夸张,或者该说是高调的雷吉妹妹打招呼。
「怎么怎么?接下来要去工作吗?」
「是呀,要工作咩AHA!」
「该不会又杀人了?」
「是咩,杀人呀杀人。不妙,我今天要杀三个人咩,真的GIHIHI!」
「讨厌,超恐怖的。」
「笨蛋,不是恐怖,是很开心吧?夏子也试试看吧,一定会上瘾的。」
「夏子是医术士耶。」
「不过是没牌的咩。没关系,不用担心,跟我一起去吧,杀人可是很愉快的咩AHAHA!」
「
所以说不要嘛。话说回来,我有事要问你。」
「啊——?什么事?」
「亚济安的事。」
「——亚济安呀。亚济安咩?亚济安喔……」
雷吉妹妹用蹲马桶的姿势,表情一敛。
将沙哈‧里德鲁打造,刀身长一点二美迪尔的「道德刀」斜背在后,染成红黑金三色的头发梳成极具攻击性的造型,再将眉毛剃掉的女人,以这种姿势蹲着,看起来真的相当吓人。
「他很强喔。我的『布鲁克林流』在他身上第一次不管用。那也是我跟哥哥工作上第一次失败。结果就迷上他咩,真的迷上了咩,所以才会加入午餐时间的。对吧,哥哥,亚济安真的很强咩?」
「是呀,亚济安很强。」
这么回答的雷吉哥哥,是身高超过一百九十的壮汉,跟妹妹一样没有眉毛。光头加上黑框眼镜,下颚蓄着胡子。一整年都穿着清一色的T恤与牛仔裤、运动鞋、不晓得该说他是有所坚持或是毫无坚持可言。
顺带一提,虽然他们俩叫做雷吉「兄妹」,并以兄妹相称,但其实似乎没有血缘关系。
「我的『流派一千一百零一夜』也完全敌不过他。他强得不象话。」
「哎呀,不过真的很强咩——」
雷吉妹妹从口袋中取出褐色的香烟叼着,用火柴点燃。
「简直不正常,那种强悍。」
「嗯,不正常。」
「就是呀,简直不像这世界上的人咩——」
「不像。」
「我还以为会被杀哩。」
是呀。
「对呀,没有武器,赤手空拳的把哥哥打得稀巴烂。那时很惨吧,哥哥?」
「嗯。但是他没有杀我。」
「迷上他了咩。」
「迷上了。」
雷吉兄妹曾是杀手。不对,现在也是活跃中的杀手。因为他们的技术高超,似乎相当有名气。既然两人都这么说了,亚济安一定非常强吧。不过她想听的并不是这种事。
夏子原本想要切入正题,但已经来不及了。
「工作时间到了,该走了,妹妹。」
「是——那就再见啰,夏子。下回见咩。」
「——啊、等、等等啦!」
走掉了-
Raikiri/Norika-
「头目的事?」
我与大我四岁的雷切同住一间房。自从在那艘乘着从凰州来到大陆的难民的船上认识以来,我们一直都在一起,今后大概也会这样下去。
「啊,嗯……像是平常在做些什么啦……我有点想知道。」
「你想知道吗?」
雷切总是会问祝花「你想要什么?」或是「你想做什么?」只要祝花点头,他就不会追问任何理由,只会努力替她达成愿望。
「嗯、嗯。」
「是吗?」雷切喃喃自语,将手插进袖子中,闭上双眼。只将腹部缠上白布便直接穿上黑色棉袄,土黄色的衿加上短布袜,这是雷切的风格。理平头、粗眉毛、在左脸颊刺有名雷」的刺青。有些独特的风格,再加上只有雷切会称呼亚济安为「头目」,感觉虽然有些奇怪,但这里是午餐时间,所以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而且,只要认识久了,就会知道雷切是个正直、有胆量且值得信赖的人。经常因为不会说谎而吃亏,真的是个非常耿直的人。
「抱歉,我完全不晓得。」-
Darierro/Micsilia-
「亚啾啷喵啪啦溜啾。」
「——什么?亚济安那混账怎么了吗?」
「溜波哩溜砰噗啦波——」
「你想知道呀?嗯,亚济安吗……」
塔溜咧啰穿的服装很奇怪,左右不协调,颜色与形状都不一样。感觉很有趣,我很喜欢,所以请架子帮我做衣服时,我拚命拜托她帮我做成像塔溜咧啰那样的风格。当她想做得比较正式时就扰乱她,还把塔溜咧啰拉来告诉她说我想做成这样,好不容易才让她了解。塔溜咧啰的脸也很有趣,总是像吃到什么难吃的食物一样皱着一张脸。右眼是蓝色,左眼是黑色,这一点也很有趣。全白的头发干干的很有趣。更重要的是,塔溜咧啰总是能立刻听懂米希莉亚的话。而且像现在四下无人时,就算我抱着他,他也不会生气。
「塔溜咧啰,泡泡泡泡——啪——啪——」
「啊?喂,你不是要问亚济安吗?现在是抱抱的时候吗?」
「泡泡砰哔蹦溜——亚啾啷喵——」
「两个都要喔?你没听过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吗?──算了。」
「亚啾啷溜?」
「知道了啦,你说亚济安是吧?那个家伙喔——该怎么说哩。我也不清楚啦。他大概就像是所谓的风云人物吧?在这个地方,只要你够强,那些垃圾杂鱼们全都会聚集过来。但那种人在我们公会里面少之又少,有些甚至还强得不得了,是连那些武斗派公会都恨不得想挖走的人才。话虽如此,这里倒也有比眼屎还没屁用的垃圾就是了。有的只是想找个栖身之所,所以才窝在这里;也有的是心甘情愿自己窝在这个跟堆肥池没两样的垃圾堆的。至于那个小子,却是一脸俊俏得叫人作呕。但他从不拒绝龌龊的家伙,若无其事地对那些价值低到无可救药的人伸出手。总是挂着那张毫无表情的扑克脸。奇怪的家伙,身旁明明就充满了脏东西,恶臭与腐败味明明就浓到刺眼,他的手也早该被鲜血染脏了,但他身上却一点肮脏的气息也没有。总是绽放得那么美丽,简直像开玩笑似的——那家伙是花吧,每个人看到这朵花,都会忍不住想伸手摘下——呃,我在说什么呀我?喂,米希莉亚,这些话你不准告诉别人喔,敢胡说八道我就杀了你,听见没有——」
黏在塔溜咧啰身上感觉好温暖。好温暖,好舒服。
舒服得令人意识逐渐飘远。
「……别睡着呀,你……」-
Cherry/Clara-
「你是说——想知道亚济安的事?」
切力是跟米开朗基罗同样位于库拉纳德八丁目的「点心新世界」的经营者,同时也是午餐时间的一员。他为了掩盖他浓密的胡须而画上浓浓的妆,但这并不会使他长得像斗牛犬的脸正常一点。豹纹洋装也不适合他,很想叫他别穿网袜了,红色高跟鞋感觉很滑稽,银白色的波浪假发简直像是一场玩笑。在艾尔甸多得数也数不清的人妖当中,他,不对,该说是「她」吗?总而言之,切力是属于最差劲的那一种。丑陋得令人感到不快。
「是的,若是你知道些什么,能否请你告诉我呢?」
「别说是告诉你了,亚济安的事我也很想知道呀,我也很想了解呢。」
「我想也是,我打从一开始就没对你有所期待。」
「那干嘛还特地跑过来呀。我们这儿拒绝异性恋者喔,会妨碍营业的。」
真的愈看愈丑陋。愈将感情表露在外就愈加丑恶。但是,克菈菈的工作与美丑无关。事实上,亚济安的事情只是顺便,她是为了工作而来的。
「看来你们店里的生意出奇的好呢。那么,为什么债务却一直迟迟没有还清呢?难道是想找我吵架吗?我随时都愿意奉陪喔,出高价奉陪。」-
Kay/Natsuko-
觉得麻烦而回到n'ebula时,奥托米婆婆、卡兹欧与常客老爷爷似乎都不在,我走上四楼。位于四楼,打通四间房间的大厅,是午餐时间的闲人们与奥托米婆婆喂养的野猫们群聚的场所。原本想说一定会有谁在,往内一看,只有一个满身是汗,正在咻咻地挥舞练习用重槌的年轻女人。而且她只穿了一件无袖上衣与短裤。虽然她总是这样,但每次看到还是觉得很受不了。
「……凯伊,我说你呀。认真练习是好事——可是你穿成这样还是不太好吧?香汗淋漓,湿答答的,都走光了,很色耶。你该不会是在色诱男人吧?」
「别说蠢话。」
凯伊连看都不看这里,只回了一句话后,便继续喝!哈!地一边发出尖锐的声音一边挥舞槌子。她总是这样,究竟有什么好玩的?亏她还长得挺可爱的。若是好好化妆、整理发型、搭配服装,似乎会颇受男人欢迎。夏子基本上只喜欢英俊的男人,女人也是,比起丑女,我还是比较喜欢可爱的女孩。既然生为女人,果然还是要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才对,凯伊这样实在是太可惜了。克瓦托罗的高腰洋装一定很适合凯伊。虽然很想要——但夏子并不适合。
「……你想看到什么时候?」
「有什么关系,这是夏子的自由吧?」
「碍事。没事就给我消失。还是你想被我粉碎?」
「怎么可能会想呢?啊,话说回来,我是有事没错。你知不知道亚济安平常都在做些什么?」
「亚、亚、亚济安吗?」
凯伊一个不小心把槌子掉在地上,吓得翻白眼。真是狼狈至极。超有意思的。
「亚、亚济安平、平常在做些什么,我、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呀?谁知道呀?谁管那家伙都在做些什么。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怎么可能一点关系也没有呢?」
「什什什什什么意思?你、你你要是再继续说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小心我粉碎你喔!」
「因为他是我们的首领呀。你既然也是午餐时间的一员,当然不可能无关啰。」
「……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是如此。」
凯伊突然回过神来似的,她露出认真的神情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垂下肩膀重重地叹了口气。
「——仔细想想,我对亚济安的确是一无所知。话说回来,好像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到他了。是这样吗?我毕竟只是伙伴之一罢了呀……」
不,你那么认真地沮丧起来,连我也会感到困扰的……-
PsyOhengren'Meiselch/Victoria-
「亚济安吗?」
约格‧夫罗由‧梅道夫‧赛肯葛连麦瑟希总是在铁链休息区附近闲晃。他戴着眼镜,个性沉稳,总是挂着和善的笑容,因此就连胆小的维多莉亚也敢找他说话。
「这个嘛。他是我非常感兴趣的人类。我总是像这样观察着每个人,但还没有几个人能像他那么引起我的兴趣的。若要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特殊』吧。他在被一团混沌的无数意志撕扯中还能保持自己的精神健全完整同时又能不断地以自己的判断作出孤傲的选择我认为就这点而言他可以说一定是个非常高贵的人。他究竟见过怎样的地狱呢?当然这里所说的地狱只是一种比方他亲眼见过的现实对他而言恐怕比真正的地狱还来得残酷恐怖凄惨且绝望吧。啊,对了,你是想知道亚济安平常都在做些什么对吧?因为这牵扯到个人隐私,我不能免费告诉你——这样好了,如果你回答得出我问的问题我就告诉你吧。」-
Mr.Mou/Victoria-
——我答不出来。
赛肯葛连麦瑟希出的题目是「《一个人游遍地狱》的作者是谁」。维多利亚也听过这本书名,也知道这是一本很有名的书。她原本以为只要想一想,一定很快就能想出答案。没想到过了三分钟、过了五分钟却还是想不起来。其实似乎快要想起来了,但对于花了太多时间感到抱歉,最后还是不得已认输了。
这绝对不是恶意刁难的问题。是答不出来的维多利亚不好。
与赛肯葛连麦瑟希道别后,维多利亚缓缓走在路上。在杂沓的人群中见到一名认得的男性身影。虽然身材矮小却相当健壮,身穿迷彩服,将长得不象话的头发编成辫子缠绕在颈部。由于相当特别,她一眼便认出来了。是毛先生。
但她从来没跟毛说过半句话。总觉得他是个难以攀谈的人。正在迷惘时,毛突然停下脚步看向自己。他似乎发现了维多利亚。
毛以恐怖的眼神抬眼看着她,嘴唇诡异地扭曲,他笑了笑。
恐怖的不得了。
维多利亚想也不想地拔腿就跑。
—Lykiel/Victoria-
之后我在街上闲逛到太阳下山为止。并没有特别的目标,但还是发现了波达达格、夏玛尼和昂哥森。并不是我刻意去找的,真的只是看到人,但我还是没能出声唤他们。
我为什么会这么内向呢?明明夏子是那么的积极。我明明是姊姊,应该由我来保护夏子,不坚强起来不行。
从小,我就对这异于常人的身高讨厌的不得了。对于不仅是同辈、还比年长的男孩子来得高大的自己感到羞耻。我也经常因为这样被人揶揄、遭人欺负。「你要有自信。姊姊有很多优点,超酷的——而且也超可爱的呀——」妹妹经常这么告诉我,但我还是没办法有自信。甚至连与他人四目交接都感到害怕。每当妹妹想将我前额的浏海修短时,我总是苦苦哀求她别这么做,若是不用浏海遮住脸部,我可能连出门都不敢了。而现在,擦身而过的人们投注在我身上的视线仍让我感到刺痛、害怕的不得了。偶尔还会听见「好高——」或是「唔哇!好高大!」之类的话语。因为的确如此,我只能尽可能缩着身子深感羞愧。甚至反射性地差点想要向对方道歉。我长得这么高真是抱歉。一定很碍事吧。我待在这里呼吸着空气,真是对不起。
但该做的事还是要做。针对亚济安的行动收集情报。虽然我至今仍无法理解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但既然克菈菈如此决定,其他人也都赞成,维多利亚也只好顺应时势地点头。无论事情经过如何,既然答应要做,就得好好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才行。
话虽如此,我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了。维多利亚缩着身子漫无目的地走着。虽然妹妹经常斥责自己「姊姊!不可以老是这样看着地上啦——」,但我还是忍不住低着头,几乎只能看见自己的脚边。所以完全没有意识到。当我回过神来,已经回到n'ebula附近了,连我自己都有些惊讶。
仔细一看,不仅是一楼,就连四楼的大厅也亮着灯。是谁在里面呢?或许可以问问对方,但是——在那里的是谁呢?是维多利亚敢出声叫唤的人吗?不,话说回来t我敢主动跟谁搭话呢?那种对象有几个人?没有,几乎是零。
在帮受伤的伙伴施行医术式时,明明不会那么胆怯的。我虽然半途而废,但还是有做过成为医术士的修行,替负伤的伙伴施行医术式是我的职责。若是眼前有身受重伤的伙伴,就不能在意身高怎样、视线怎样了。不会失败吧?没有让他们感觉到疼痛吧?虽然也有这种恐惧感,但无法替他们治疗才是更恐怖的事。我不喜欢熟识的人在眼前死去。我不想再见到了。正因如此,我才会决定跟妹妹一同成为医术士的。
但比起我来,夏子更有成为医术士的才能。虽然她个性有些不检点,但手不但灵巧,头脑很好,也有集中力。不仅如此,夏子总是能很快地跟任何人打成一片。虽然经常吵架,但那是因为她总是直率表达自己意见的缘故。经常有人说我们姊妹俩一点也不像。真的一点也不像。夏子什么都会做,又不像我这么高大,她娇小又可爱,非常可靠,总是很照顾我,明明是妹妹却还比较像姊姊〥
双腿颤抖着,浑身无力。不行,不管对象是谁,现在的我都没办法交谈。光是站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维多利亚很想找个地方坐下来,于是走向n'ebula后方的空地。那里大半被废弃物掩埋,有许多野猫。因为猫不像狗一样需要悉心照料,所以我喜欢猫。对了,去看看猫吧。维多利亚正打算踏进空地时,又连忙转向右边,躲在附近的建筑物阴影中。
有人在那里。在堆得高高的废弃物上方。虽然很暗而看不太清楚,但相当高大——恐怕比维多利亚还高。相当强健的体格。而且脸部戴着面具,上半身赤裸,双手各握着一把大剑单脚站立。缓缓地,以乍看之下像是静止一般的速度挥舞着剑。
他的手突然停了下来。维多利亚的心脏似乎也快停止了。在他问出「是谁」之前,维多利亚溢出惨叫,身体动了起来。她又再度逃跑了-
Azian/Victoria-
差劲透顶。
那是利契耶鲁。是午餐时间的伙伴。我认识他,理所当然地。会打扮成那样的除了他之外没有别人了。他一定是独自在那里做着训练吧。根本没有必要逃跑。外表虽然是那样,但利契耶鲁绝对不是恐怖的人。反而是午餐时间中相当正经、相当有常识的人。虽然外表有点不合常理。但我竟然像遇到变态似的逃跑,对他而言太失礼了。真是差劲透顶。
正要向前跨出的左脚,不晓得为何被右脚绊到。
「——啊呜!」
维多利亚摔倒在地
我究竟是怎么了?意识到这一点是在跌倒后过了几秒吗?还是几十秒呢?虽然不太清楚,但我实在是太愚蠢了。因为我的脸好痛,下颚、鼻子、膝盖与手肘也好痛。几乎没有采取任何防御姿势就重重地撞上地面。动弹不得。我搞不好会死。不过这样或许也不错……
「你没事吧?」
我立刻坐起身。之后当我意识到这个声音是谁时,他蹲下来看着自己的身影已经映入眼帘了。
「……亚、亚、亚、亚济、亚济安……」
「看起来不太像没事呢,你流血了。」
「血、血、血……?啊——」
维多利亚连忙摸了摸脸部。血,的确流血了。怎么办,不想想办法不行。虽然慌张,但脑子却一片空白,先用袖子抹了抹脸,但总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但就连痛或不痛都搞不清楚,总而言之,不想让亚济安替自己担心,这点小伤算不了什么,总之,虽然现在依然坐在地上,我还是先给了他一个微笑。但立刻又意识到这样笑着好像有些奇怪,于是便双手握拳,摆出我不要紧的姿势。
亚济安一直是面无表情。
在半永久灯的微弱光线映照下,亚济安的脸庞美得令人几乎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来。
他那细致的肌肤真的是人类所拥有吗?如此端整的五官,令人难以置信真的存在于这世界上。体格非常优美。睫毛纤长,还有他那淡蓝色的眼眸。宛如将位
于森林深处、迎接着冬天到来的澄澈泉水结冻之前的瞬间,化作有形的永恒般的眼眸。遥远、寂寥、透明、冰冷——令人想要给予其温暖。即使知道无法触及,仍无法抑止地想伸出手去触摸。
「不要勉强比较好喔。」
亚济安帮维多利亚站了起来。话虽如此,这只是一眨眼的事,维多利亚甚至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看样子似乎是抓了他的手臂。坦白说,她并没有真实感,总觉得相当遗憾。站起来后,自己比他高出许多,这点也使自己感到有些悲哀。他一定不喜欢被女人俯视吧。都是因为我太高大了。但亚济安与其说是蛮不在乎,或者应该说还是一样面无表情。
「衣服弄脏了呀,这是夏子替你做的对吧。」
「……啊、咦、呃、对、对……夏、夏子她的手很巧……」
「不晓得洗不洗得掉。」
「不、不……确定耶。不、洗洗看……啊,夏子也很会清除污垢,只要请她教我作法,应该、会有办法……」
「洗得掉就好了。」
维多利亚像是打嗝似的「嗯、嗯」地点头后,亚济安一度转过身去,又立刻转回来,手指了指自己的下颚。
「这里的伤,赶快治好比较好喔。看见女性的脸受伤,总是会有些不忍。」
「……啊!嗯、嗯……」
在他告诉我之前,我完全忘记自己会使用医术式的事。我想接下来还会暂时忘却吧。至少在看不见转身离去的亚济安背影之前。
6
维多利亚与妹妹一同在n'ebula附近的公寓租了一间房。建筑物的所有人是从前曾经担任过卡帕那联邦知名赌场负责人,也是午餐时间成员的李‧布拉克。布拉克以雄厚的财力设置了严密的警备,因此即使是两名女子也能放心生活,真的是很棒的住处,但相对的租金也高得吓人。姊妹俩能够以便宜的价格租下房间,是因为她们是同个公会的伙伴——不对,是托妹妹的福。
她不晓得妹妹使了什么手段。不,虽然似乎可以想象,但总之交涉的结果,妹妹以一巡月两万达拉租到了日照良好、位于三楼,有三房两厅的房子。一般而言,以这价钱顶多只能租到狭窄的小房间罢了。即使撕裂她的嘴,她也不会告诉别人自己是以这样的价钱租到这间房的。要是被人知道,或许会招人嫉妒,而且妹妹又会有不好的评价也说不定。虽然也有「事到如今才这么想」的感觉,但身为姊姊,虽然是个不可靠的姊姊,但还是会担心妹妹的。虽然容易遭人误解、就算被人误解也是无可奈何的、也常常希望她重新思考今后的人生比较好,但她真的是个率直、温柔、可爱、会替姊姊着想的好妹妹。
「——等等……姊、姊姊!你怎么了?衣服怎么弄脏了!」
一回到屋里,妹妹便冲了过来。原本以为她会因为衣服弄脏而大发雷霆,但我错了。
「这是什么?不是血吗?血!你受伤了吗?哪里?已经治好了?真的治好了吗?不行,夏子再来帮你诊察一次!哪里?这里?脸?呀——你在做什么呀姊姊你是笨蛋吗不能伤到脸啦脸可是女人的生命喔你真是太不小心了真是的我不是总是叫你小心吗你在做什么呀来——坐在那里,对。」
维多利亚跪坐着让妹妹施行医术式,一边享受着幸福的感觉。自从父母因马车出事而过世以来,她总是感到很不安。虽然立志成为医术士,但与很得要领的妹妹不同,总是不停遭受失败与挫折,好几次对自己感到绝望。这时替自己加油打气的就是妹妹。只有妹妹。幸好我不是独生女,如果我只有一个人,一定没办法活到现在。感谢父母生下妹妹,更要感谢妹妹。但是,正因为如此,我对于笨拙、胆小、什么也做不到的自己更感到丢脸至极。
「——那、那个,夏子。」
「啊?什么?等一下,很快就检查完了。」
「嗯、嗯……」
看吧,又来了。妹妹难得集中精神替我用内视系的医术式确认伤口是否确实愈合,我却想打扰她。
等她检查完毕,维多利亚又再次开口。
「那、那个……夏子,对不起。我试着调查了亚济安的事——但是完全没有进展。我连好好跟别人说话都办不到。什么也没问到……对不起。」
「什么呀——是这种事?」
妹妹轻轻松松地就笑着原谅了我。
「没关系啦,我打从一开始就没对姊姊有所期待。」
「……是、是吗?你这么说也有点那个……」
「不,每个人都有自己办得到跟办不到的事吧?姊姊也有你擅长的事,所以用不着在意。」
「嗯、嗯……真的、有吗?啊,不、不过,我刚才、遇到亚济安了喔。」
「——咦咦咦……?在、在哪边?」
「呃……在n'ebula的、附近。」
「不会吧?真的假的?什么呀,真好。你们说了些什么。」
「没、没有特别说些什么……只是我跌倒了,他扶我站起来而已。」
「他扶你站起来?亚济安吗?也就是说姊姊被亚济安碰了?」
「一、一下子、而已。一下子。真、真的、只有一下下——」
「不过你超——幸运的耶!亚济安平常都不肯碰触别人的喔?是讨厌被人碰到吗?偶尔也会有这种人呢——」
「有……吗?我、不太清楚……」
「不过呀,既然都遇到亚济安了,当时直接问他不就好了?」
「咦?问、什么?」
「什么问什么呀?问亚济安平常都在做些什么呀。我们不是在调查这件事吗?」
「……啊……对、对呢。对不起,我、忘记了……」
笨蛋。我怎么会这么笨?正如妹妹所说。与其询问别人,直接向亚济安询问一定比较快呀。克菈菈在决定将计划由跟踪转为收集情报时,不是也说过若是有机会就试着直接向亚济安本人间问看吗?我忘记了,连这个也忘了。未免忘掉太多事了。因为我的头脑不好。只有身材高大,脑子却一点也不发达。真是没用。我真是糟糕的姊姊。
「——等、等等,怎么了?别、别突然哭起来呀?这样子好像是夏子欺负姊姊似的。」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笨了……」
「总之你先别哭啦,没有必要为了这种事哭吧?」
「……都是我、太愚蠢了……」
「谁说过那种话了呀?什么呀?莫名其妙——别哭了啦!」
「……都是我害的……」
「不是啦!」
妹妹突然站起身,大吼出声。维多利亚愣愣地看着妹妹。
「我明明就没有那么想!别这样啦!干嘛这样说自己!你以为哭就可以解决事情了吗?又不是小孩子,总是这样!你到底几岁了呀?」
「……夏、夏子……」
「不是啦!又不是姊姊害的!都是我啦!事故时也是,都是因为我哭个不停,姊姊才没办法去求救的!如果我没有大吵大闹,姊姊就可以去找人来,爸爸妈妈或许就能得救了!修行时也是!都是因为我老是跟人起争执,为了泄愤跟每个人上床,才会被赶出去的!姊姊明明可以留下来的,竟然还跟我一起走!我没有关系啦,反正我本来就不适合当医术士!但是姊姊是真心想成为医术士的不是吗?你明明可以当上的!都是我害的!每次都是这样!姊姊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吧?因为这是事实呀!」
「……不、不是‧……我、我没有、这么想……」
「你怎么可能没想过!所、所以说!我、我……一直对姊姊感到、很抱歉——」
啊啊,怎么会这样?夏子哭了起来。那并不是平常那种假哭,而是真的在哭。自从爸爸妈妈死去以来。
「所以,不对姊姊温柔一点的话,我——」
我不忍心再看下去了。因为夏子正在哭泣。是我害她哭的。夏子不只是个温柔的孩子,她一直承受着几乎快把自己压垮的罪恶感,拚命地担心着我。她一定很痛苦吧,一定很难受吧。全都是我害的。这么一想,身体便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7
「——惨了……超惨的,怎么办啦?唔哇真的惨了……」
连我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来。就连那是不是真心话都有点微妙。双亲的死与被开除,虽然我的确认为是自己的责任,但无论是否有关,我还是很重视姊姊、很担心她、希望待在她身边、想替她做些什么。虽然不敢告诉别人,但若是要我在姊姊跟男人之间选一个,夏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姊姊。与多得像星星的男人不同,夏子的姊姊只有维多利亚一个。话虽如此,我竟然做了这种事。
「原来如此,我了解了。」
克菈菈住在与夏子同一栋公寓的七楼。夏子家便宜的租金是用许多服务换来的,但高利贷克菈菈则是以令人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原价租下的。房间与隔局虽然相同,但大小完全不同,原本以为她打算用这宽广的空间来做什么,没想到现在摆满了昂贵的家具、气派的绘画、雕刻或难懂的书籍。真不
愧是贵族出身的有钱人,跟辛苦攒钱的一般人不同。跟这个女的讨论真的好吗?不过住得近又能轻松拜访的人,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她。
「——那么夏子小姐,你对于冲出房间的维多利亚小姐可能去哪边,心里有没有底呢?」
「不,这个嘛……仔细想想,大概也只有n'ebula而已吧。但她总不可能真的在那边吧?我待会儿还是会过去找找。不过姊姊是那种个性,不太喜欢外出。买东西时也都是夏子带她去的。好像也没什么朋友……」
「的确,我从没见过维多利亚小姐与夏子小姐之外的人走在一起呢。」
「就是呀,惨了啦——要是她有好朋友,在这种时候反而会比较放心吧?听她发发牢骚,然后就会冷静下来。虽然夏子会有点生气,但姊姊还是要有朋友才对。总是只跟夏子在一起也不好。我虽然了解……」
「因为那是你唯一的亲姊姊呀。」
「……嗯,是呀,就是嘛——!这该怎么说呢?独占欲?或许也有类似的感觉啦……当姊姊告诉我她遇见亚济安时的表情……该怎么说?是女人的表情?或者应该说是恋爱中的少女。就是那种表情。我从来没见过。因为那个人不太懂这方面的事嘛。或许我有一点‧……生气也说不定。夏子好像笨蛋,竟然不是嫉妒姊姊,而是嫉妒亚济安。唉……惨了啦——……」
夏子抱头趴在看似高级的桌上。虽然我也非常担心姊姊,但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对克菈菈说出真心话,这种情况也相当令人震惊。但是,托她的福也厘清了一些思绪。姊姊从以前开始就是畏畏缩缩的,容易随波逐流,这一点她自己也很明白,所以才会避免与他人接触。但是夏子认为她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虽然是这么想的,但内心深处或许其实是希望姊姊能一直保持这样也说不定。照顾姊姊的总是自己,比任何人都更加珍惜姊姊的人是自己,希望身为妹妹的自己有一天能替姊姊找到最适合她的幸福。不能说自己没有这种想法,或者应该说,确实是有。
姊姊很纤细,温柔且善解人意,所以或许是察觉到夏子的心愿,而想要成为妹妹期望的姊姊也说不定。即使姊姊自己并没有察觉,仍会在无意识中想要回应妹妹的愿望吧。
也就是说,因为夏子强硬自私的想法束缚着姊姊,逼得她只能依赖妹妹。
即使这是非常自以为是的想法,但因为夏子也是出于好意,姊姊或许会带着与往常相同的微笑忍耐并原谅自己吧。
但如果不是如此呢?
假使自己只是为了逃离罪恶感才这么做的呢?
明明不是如此。
虽然不到信口开河的程度,但那些话与我的真心差距甚远。是为了让姊姊伤心才故意那么说的。因为她一边说着亚济安的事,一边露出那种表情。而且因为一点小事就开始哭起来,让我有点焦躁。算了,虽然说得有些过分,但姊姊应该不会生气。即使她生气了,最后还是会原谅我。或许我也有些爱撒娇。虽然感情很好,但我们还是吵过好几次架。反正马上就会结束。不管夏子错得再离谱,总是姊姊先妥协。这么一来夏子也就消气了。她原本以为这次也是一样,但没想到会变成这样。没想到她会跑出去。由于至今为止从未发生过这种情况,夏子甚至连追上去这种理所当然的举动都没有想到。不晓得自己望着姊姊规规矩矩关上的门愣了多久。之后,她开始着急起来。现在仍然相当混乱。因此,不改其拘谨的态度且相当冷静的克菈菈在此时更显得可靠。这家伙是怎样?她是这么好的人吗?或许跟她交个朋友也不错。啊啊,夏子真是瞎了眼……
「总而言之。」
已经让我感觉到友情的高利贷多金女,将双手在她丰满的胸前合握。
「我们去找维多利亚小姐吧。不仅是午餐时间的成员,我也会安排让我的私人奴——不,客人们有空时一起来帮忙的。好了,时间就是金钱——应该说,事不宜迟。夏子小姐,我们赶快行动吧。」
8
奥托米婆婆系起的白发上总是插着深蓝色的发簪。忘了是什么时候,「好漂亮的发簪喔!」她曾经鼓起勇气这么说。「这是在很久以前就过世的先生送给我的,就是遗物啦。」奥托米婆婆告诉她。
「……但是,事情似乎变得很复杂了呢。」
「是、是‧……对、对不起……」
「是无所谓啦,反正又没给我添麻烦。」
奥托米婆婆扭扭颈部分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抓起大酒瓶将无色透明的酒倒进茶杯里。她从刚才起就用夸张的速度喝着,真的不要紧吗?褐色的肌肤很有弹性、动作也很敏捷,看起来似乎相当健康,但绝对超过七十岁了。是突然有什么万一也不奇怪的年纪。
但维多利亚并没有胆量板起脸提醒奥托米婆婆注意身体。自己的软弱不仅带给自己,或许也带给妹妹不幸,虽然了解这一点,但还是没办法有所改变。
我是失败的姊姊。
作为一个人类也很失败。
「……请、请问……能不能……也给我一杯呢?」
「才不给你哩。」
「……唔‧……是、是吗?对不起……」
「开玩笑的。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小气的老太婆吗?」
「不、不会……没、没那回事……」
「来。」
奥托米婆婆从架上拿出另一个茶杯,将酒倒了进去。在料理台旁与奥托米婆婆面对面坐在没有椅背的圆凳上,两个人一起喝酒,感觉有些奇特。不过店员卡兹欧会不时地掀开布帘进出,布帘的另一边就是n'ebula的吧台,也就是说,这里并没有与有好些人,不,是更多的客人坐着的大厅彻底隔绝,因此也不能算是两人独处。
「谢、谢谢你。」
即使不刻意侧耳倾听,仍能听见声音。
每一个都是耳熟的声音、声音、声音。
维多利亚紧闭双眼,双手捧着茶杯仰头,让酒一口气流进喉咙里。
睁开眼的瞬间,眼前的事物都变成了两个。
因为立刻就恢复正常了,原来也不过如此呀,她心想。
「……看来你意外地能喝呀。要再来一杯吗?」
「是,请给我,务必。」
「你、你不要紧吧?好像有点奇怪哩。」
「不要紧。虽然是第一次喝,但酒很好喝呢。」
「你说第一次?」
「骗你的。其实以前曾经喝过一点。虽然只有一点点。但这是我第一次一口气喝这么多。」
「感觉连语调都不太一样了……」
「这是你的错觉。」
「是、是吗?」
奥托米婆婆小心翼翼地将酒倒入维多利亚的茶杯中。感觉比第一杯少了一些,不过只要赶快喝完再要第三杯就行了。维多利亚又再次一饮而尽。
「请再给我一杯。」
「……是可以啦。要是你醉倒了,我会请卡兹欧照顾你喔。别看他那样子,他还是个年轻人,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喔。」
「不用担心,到时我会叫夏子——」
不行,明明已经不行了。
我又想依赖夏子了。明明就是因为凡事都依赖她生存,才会使夏子如此痛苦,我却还是无法舍弃自己爱撒娇的个性。我这姊姊真是失败。我要没用到什么地步才甘心?
眼前突然变得一片模糊。
「……你、你是一喝醉就开始哭的类型吗?」
「呜呜、夏、夏子、呜、呜、呜呜呜。」
「虽然不关我的事啦,但你哭得太大声会被外面的人听见喔。」
「我、我、知道、可是、呜、呜呜、呜呜呜。」
「真是的,还真难搞呀。」
「我、我、我还要一杯、呜、呜呜、呜呜呜。」
「……哭成这样你还想喝呀?」
「这、这叫、呜呜、叫我、呜呜呜、怎么、能不喝呢?」
「这次是喝醉了就发怒吗?你还真会发酒疯呀。」
「别、别管这些!」
「是是是。真是的,既然这么想喝,自己倒不就行了。」
「呜呜、酒、酒怎、怎么能、自己、呜呜、自己倒、自己喝呢!」
「我知道,我知道啦。」
「来!再、再一杯!」
维多利亚一边小口啜饮着第三杯酒,眼泪一直没有办法止住。‧夏子,怎么办?啊啊,夏子,我该怎么做才好?
无能为力。
下意识冲出房间后,我才想到。
我无处可去。连应该往哪儿去都不晓得。
最后,我还是只能来到n'ebula。已经快打烊了,所以店里没什么客人,但因为太丢脸了,于是奥托米婆婆让自己进入厨房。断断续续地,总算将事情经过交代清楚。过了不久,午餐时间的人陆续来到n'ebula集合、出去、又回来。根据卡兹欧说,虽然也有不是午餐时间的人参杂其中,但总之不只是几个人,而是二十、搞不好有三十人以上也说不定。
询问那一大群人在做什么,原来是要寻找维多利亚。维多利亚在布帘另一边竖起耳朵听得非常清楚。那毫无疑问是克菈菈的声音。
「——依据维多利亚小姐的个性,她或许无法自己回家,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也有可能因着急而误事。必须争取时间,首要任务是确保她的安全。其他都是其次,总之为了避免最糟糕的事态发生,请大家各自努力采取最适当的行动。这关系到伙伴的性命,拜托各位了!」
之后也陆续听见熟悉的声音说着「没有」或是「没找到,你们那边呢?」或是「到底跑哪儿去了?」或是「她应该不可能走那么远才对……」或是「不太妙吧?」或是「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等等,维多利亚越听越难受,好几次想走出去,但大家会有什么反应呢?光是这么想就让她害怕得双腿发软。在踌躇不前的时候,胆子却莫名其妙地大了起来。总之,在情势稳定下来前就先待在这里。过了一段时间后,再找个适当的对象说明原因。不,其实她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想拖延时间罢了。回想起来,自己一直是如此。曾几何时,自己变得什么也办不到,仓皇失措时,妹妹就会伸出援手。她已经习惯了,甚至认为这样就好。毫无疑问地深信这种情况会一直持续下去。
虽说是姊妹,但还是不同的人。
自己是不可能永远永远与夏子在一起的。
胸口彷佛要被撕裂一般。
比任何一种伤口都还要痛。
痛得几乎快要死掉。
「——呜、呜呜、再、再一杯!」
「你、你还要喝呀?该适可而止比较好吧?」
「铺喝的话……铺喝的话、胸、胸口会痛、呜呜呜……」
「真拿你没办法。这是最后一杯啰,跟婆婆约定好,可以吧。」
「一曲T”。」
原本是想回答「嗯」的,却不小心打了个嗝。
总而言之,成功拿到第四杯酒了。若是能就这样喝得烂醉,或许还比较轻松。喝酒、灌醉、喝得酩酊大醉,就这样睡着的话,痛苦或是眼泪就都无所谓了。
维多利亚紧盯着装满酒的茶杯。
只喝这一杯有办法让我烂醉如泥吗?
虽然已经醉得很厉害了。
却在一瞬间醒了过来。
「——吵死了啦!」
差一点将茶杯掉在地上。
抬起头时,她正好与奥托米婆婆四目相对。
「什么叫做丢着不管她会自己回去?开什么玩笑——!不懂别人的心情就不要乱说!这种安慰方式太差劲了!那是我的姊姊!是我姊姊耶!我怎么可能丢下她?怎么可能丢着她不管!到底该怎么办啦!她到底去哪儿了?还给我!快点回来啦!不要留下夏子一个人啦!到底该怎么办啦?讨厌死了……!」
那是吶喊,甚至可以说是大声嘶吼。虽然她经常大呼小叫的,但是几乎没有像这样声嘶力竭的吼叫过
奥托米婆婆耸耸肩,脸上浮现苦笑。
好想回去,好想现在就走出去向夏子道歉,我强烈地心想。
「——我要再去找一次!啊啊?我不知道啦——!我怎么可能知道她去哪里了?要是知道就不会这么辛苦了——!但是我没办法待在这里等着!就算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
对、对不起,夏子。
我——就在这里,就在夏子身边。
「所以说!你们烦不烦呀……!」
喀锵地传来好几个杯盘摔破的声音。似乎是夏子向谁扑打过去。也能听见男人的声音,是低沉的声音。虽然没什么自信,但那可能是李.布拉克也说不定。不、不行啦,夏子,竟然跟男人打架。很危险耶。虽、虽然是因为我的缘故。
「你们这些家伙也是!再给我仔细找过!发什么呆呀你们!要是姊姊有什么万一,我就把你们所有人的命●子拔掉……!」
这、这再怎么说都说得太过分了啦,夏子。而且好低级……
维多利亚的担心成真了。
反驳妹妹的怒吼声传来,指责妹妹的漫骂声四起。
「……真是勇敢的妹妹呀。我并不讨厌那种有精神的女孩。」
虽然这么说,但奥托米婆婆的表情似乎也有些傻眼。
而且,维多莉亚也不能继续悠哉地吃惊下去。妹妹虽然性格激烈,但身材娇小、体力也偏弱。她平常虽然会注意这一点,并适可而止,但现在却完全失控了。「别碰我白痴!」或是「我叫你住手!」或是「好痛!你做什么啦!」等。夏子,那是不可能的,跟男人打架是不会有胜算的,你会受伤的,怎么办?没什么好怎么办的,我得出去,我得马上出去阻止,阻止夏子、阻止大家,否则——虽然这么想,虽然很想这么做,但全身颤抖,就连站着也有困难,头又垂下去了。光是坐在椅子上、紧握住茶杯不让它掉下去就已经是极限了。不,为了这种事赌上生命做什么?我得把所有的精力用在更有建设性的地方才对。我知道,我很清楚。
但身体却无法动弹。
简直像是瘫痪一般,或许我其实真的已经瘫痪了。
是因为喝酒吗?因为我是第一次这样灌酒。酒根本就没醒,我只是误以为已经酒醒罢了。证据就是我现在仍然头晕目眩,摇摇晃晃。好恶心,好想吐,或许已经是极限了。对不起,夏子,我真是失败的姊姊。对不起。维多利亚抽抽搭搭地哭着,用仅剩的一点力量抬起头。
有人推开布帘走进厨房。
如果是卡兹欧,那站姿未免也太优美了,皮肤不是巧克力色,反倒相当白皙,没有穿着围裙,而是一身黑衣。
「哎呀,头子,连你也来啦?」
奥托米婆婆的声音听起来并没有非常惊讶,黑衣男子仍是面无表情地微微低下头。
「我们的成员给您添麻烦了,虽然像这样向您道歉,但因为每次都是这样,听起来或许会觉得没什么诚意也说不定。」
「真是的。既然你知道,就快点想想办法吧。亚济安,这可是你的部下们闯出来的祸喔。」
「我并没把他们当成部下。总之,我会妥善处理。」
黑衣男子没发出半点脚步声,静静地来到维多利亚面前。
心脏吵杂地快速跳动着。
「……为、什么?」
「我没看到奥托米婆婆的身影,觉得很奇怪才来看看而已。」
「——我……」
「你喝酒了呀。」
「……嗯、嗯……有、一点——很、很多……」
「站得起来吗?」
「站、站、站得、站得……」
「看来是有困难。」
跟那时一样,维多利亚一眨眼就站了起来。不对,也有不太一样的地方。亚济安的手仍紧紧抓着维多利亚的手臂。怎么办?我好开心。为什么?明明是这种时候,我竟然开心得不得了。不是摇摇晃晃的,而是轻飘飘的感觉。就像是漫步在云端似的。虽然我并没走路,是被亚济安拉着走的。这是梦?幻觉?我果然喝醉了吗?
我没有抵抗,怎么可能有办法抵抗呢?
维多利亚恍恍惚惚地跟着亚济安走出布帘,整间店里顿时鸦雀无声。这次我的酒真的醒了。
夏子。
啊啊,夏子。
你刚才一定很胡闹对吧。被李‧布拉克和雷切压着,我最爱的妹妹现在衣衫不整、头发乱七八糟。或许是被碗盘碎片割到,手也受伤了。得快点帮她治好才行,得由我来治好才行。因为我是姊姊,夏子是我唯一的妹妹,是我最重要、最珍惜的妹妹。
夏子杏眼圆睁,看着自己。
那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究竟是对什么感到难以置信呢?
「——啊。」
维多利亚连忙甩开亚济安的手,她总觉得必须这么做才行。不然夏子一定会生气的。为什么?对喔,对了,因为夏子喜欢亚济安。
话说回来,那时也是,当我说出我遇见亚济安时,夏子便故意刁难我。爸爸妈妈还活着的时候,姊姊老是那么奸诈,夏子最擅长这样说着,同时鼓起脸颊。由于那实在是太可爱了,所以我偶尔会故意告诉夏子「我今天看到好东西啰」或是「今天发生很有趣的事喔」等等。
这次也是一样。
没想到。
「——姊姊……」
李‧布拉克与雷切松手。
夏子飞奔而来。
「姊姊……!」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夏子不再说「姊姊老是那么奸诈」了。夏子是什么时候长大的呢?从什么时候开始换成她保护我了呢?我一直还像个小孩子。只有身体高大得能够轻松接住冲过来的夏子。我用力紧抱住的夏子,是这么的娇小。
「——夏、夏子,对、对不起、我……」
「该、该道歉的人、是、是我才对。我、明明、明明没有、那、那么想……」
「不是、都、都是错在我。」
「够了!别说了!已、已经没关系了!夏子、只要、有姊姊在就好了!」
「夏、夏、夏子……」
「姊、姊姊…
…」
自从爸爸妈妈死去后,我们俩好久没有哭成这样了。完全不在意周遭人们的视线——虽然这么说是骗人的,但眼泪停不下来,也没有必要忍耐。克菈菈似乎有些羡慕地瞇起眼。躲在雷切身旁两眼通红的祝花身旁,米希莉亚嘻嘻地笑着。塔里艾洛似乎觉得很无趣地跟罗肯、李‧布拉克、夏玛尼、流悠路加喝着酒。库拉尼也拿着酒杯浮现些许苦笑土倍蒂走出店里。凯伊的表情有些愤怒。看不见利契耶鲁的表情。还有许多、许多其他人在。
不过,就算了吧。
虽然感到丢脸,也对于给大家添麻烦感到抱歉,但之后我会诚心诚意地拚命道歉的,所以现在就算了吧。
维多利亚抱住妹妹的手臂加重力道。
正想闭上双眼,又打消念头,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亚济安站在靠近出入口的墙边。正好是能环顾整间店的位置。一瞬间,我彷佛看见他的眼角微微地缓和下来,不禁吃了一惊。
亚济安笑了。
我想那应该是笑容没错。
我看见宝贵的一瞬间。
维多利亚彷佛要将那笑容深埋在心底似地,立刻闭上眼睛。
对了,深埋在心底吧。那一定不是恋爱,只是憧憬罢了。将这分感情隐藏在内心深处,为了不将它释放出来,要将它上锁,再将钥匙抛得远远的。
抛到再也无法捡回它的,迢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