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徜徉恋情的只言片语 Divided-1 No No Blues

手镜中的男人看上去颇为成熟老练。

端详了一下梳得整整齐齐还打了摩丝的头发。型儿还不错。

他偷偷笑着将手镜向下移了一截。没问题,鼻毛都剪干净了,胡子也剃光了。虽然原本就没有多浓密,毕竟也算是半个鱼类——才怪呀白痴。把手放在嘴巴前哈出一口气马上闻一闻。超清爽的嘞,完全就是一股薄荷味。

衣服也很给劲儿。这可是那个最近正是火热的品牌、艾菲鲁姆那的修身款正装,真是潇洒得一塌糊涂,再配上比卢玛裁剪精良的衬衫,还选了一条沉静的深紫与金色相间的领带。手表虽然略显花哨,但毕竟是马克斯德·比利的高端产品,至于鞋子当然得是马克赛尔·布朗。这一身委婉地表达着虽关注流行趋势、却又不与那些随波逐流的狂蜂浪蝶同流合污的高雅气度。香水则是以清爽为主、略微带有一丝香气的爱尔凡·德·芬瑟。据相关杂志记载,这款香水是库拉那得欢乐街三千名女性投票选出的好感度第一位。强!无敌!连自己都要陶醉了呀,真的。

到底是该故意悠然地稍稍迟到半刻呢,还是该用准时抵达来表现自己的严谨呢,又或是该尽可能地早早出现以行动传达自己热切的心,在这三者之间迷茫不已,结果转眼间,便已经十点五十五分,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五分钟了。不远处便是第五区铁锁休憩场公园正中央的大树下——这个见面地点也不知该说是烂还是俗总之就是微妙得不行。引以为傲的半鱼眼呀不对什么半鱼就是普通的眼睛再说可要发火了。总之他的眼中,已经准确地映出了她的身姿。

他停下脚步将手指放在手腕处。

盯着手表测量脉搏,得出的结果令他震惊。“……三百、五十?”

厉害不?不过这也太快了吧?会出人命啊。该不会死在这里吧。鬼才要死啊。老子怎么可能挂在这种地方。别东想西想的了。

接下来可是约会哇。

她的心中很是迷茫。都已经到了约定的地点,却又迷茫起来,感觉有些奇怪。但她的心的确是止不住地摇摆,安定不下来。

为什么我要来啊。不,都已经约好了,怎么能不来。虽然为了完成任务,欺骗蒙混的事也没少做,但她希望至少在任务之外能够诚实守信。

她很看重诚信。因为她由衷敬爱——不、尊敬的第四代总长,虽然极为严格,还有些冷血无情之处,但却是个从根底里诚实的人。

问题在于,为什么当初要做这个约定啊。

对他的第一印象,是一个眼距偏大的吵闹男人。

她所隶属的组织中,男女比例是九比一。这么多男人,性格和容貌自然千差万别,但是像他那样的,却是从未见过。说话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倒是无可厚非,但是话也实在是太多了。着装打扮也花哨得近乎离奇,光是看着就觉得眼酸。到底该说他太不慎重呢、还是性格直爽呢。也正因为此,他才能当着我的面坦然地说出那种话吧。

——这可不是恭维话,阿尼亚酱真是可爱得一塌糊涂。

光是回想起来,脸上就好似要喷出火来。

她在那个时候,理应当场发火才对。说什么可爱,请您自重一点,不要再开这种玩笑了。

她虽然已经二十岁了,但长着一副童颜,因此外表看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外表特征也是她的优势,能够利用的话就应该尽可能多加利用。她也研究过这方面的手段,并应用在实践之中。也就是,她很擅长假扮成少女,乔装起来,走在街上,经常会被人搭话。搭话的基本都是些与萝莉控变态无异的醉汉。她是在艾尔甸出生长大的,因此倒也早就习惯了像他们这种下三滥的低劣行径,对于向他们适当地献些殷勤套取情报的伎俩也颇有心得。只是,果然心中还是非常厌恶,因此从没有相信过那些人的甜言蜜语。

除这些人以外,还从没有人用“可爱”这种话夸过自己。夸……?

这算什么夸。

可爱、这种话。

然而,她听了之后依然羞得面色发红。

于是只好承认,虽然只有一点点,但她的确感到开心。

因为一直都认为自己没有可爱之处。

一直都很讨厌自己这张小孩子一样的脸,对于脸上难看的雀斑也无可奈何。看着副长那高挑纤细却又胸部丰满的身体时常会看得入迷,而自己的身体却是可怜巴巴的。胸部近乎一马平川,却只有臀部一年一年变大。这样下去,就连借童颜和幼儿体型乔装侦查的优势,也快要失去了。

真的是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平日里我努力不去想这件事。

虽然不去考虑,却会时而深切地感叹。

我真是一点都不可爱。

每当因抓捕GENOCID残党、第三代第四代交接、还有其他一些杂事而与他碰面的时候,他总是一副很熟络的样子上来搭话。

但是,可爱这种话,反正肯定也只是那么随口一说,根本没往心里去。肯定,早就忘记自己说过那种话了。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再后来,他的族也恢复了往常的编制,因此渐渐疏远。

数次在街上擦肩而过,有两次互相打了招呼。

第三次的时候被邀请去吃饭,拒绝了。

第四次他则说‘那么去闷杯茶?’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总之还是拒绝了。

第五次的邀请则是‘随便干啥都好要不要一起玩?’

就算跟他解释,有任务、工作繁忙。但他一句‘总有歇着的时候吧’就将我的话堵了回来。真是个缠人的家伙,是不是有什么企图,真是火大,为什么偏偏非要找我——如此向他质问。

他看上去相当不悦。“‘偏偏非要’,不要用这种口气说话嘛。虽然不晓得你是怎么看的,但老子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之前也说过吧,因为阿尼亚酱你这么可爱,所以才邀请你的嘛。如果真的就是不愿意,那也没辙,只好放弃喽。反正老子都已经被甩过无数回了。”

被甩过无数回。

这话刺在心口,让人如鲠在喉。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是不是做了坏事。

也许,就是因为脑中突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所以才抱着一种想要补偿他的动机,接受了他的邀请。

然而心绪还是无法平静。

她从昨天开始便坐立不安。应该穿什么衣服好,应该怎么打扮,脑子里想的净是这些事。

在这方面她懂得不多。虽然有不少衣服,但都是乔装时用的。平日里都是穿着银色军团的正装,没有准备便服的必要。那些乔装用的衣服大多都很孩子气,不过也只能用心组合,尽可能地搭配得看上去正常一些了。

结果,是在连衣裙上加了一件牛仔夹克,又戴了一顶帽子。因为有些反感把腿露得太多,因此穿了底裤,包则是可以挎在肩上的手提包。还稍微化了下妆,为了不被同伴们发现,一大早就从银之城寨的宿舍中出来,直到刚才为止都在这里晃来晃去打发时间。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

意识到自己在寻找他的身影,不禁感到有些害臊。

干脆就别来了。

不过,他不是会打破约定的人。明明根本不了解他,她却不知为何在心中如此认定。

对着地面盯了一阵子。

一定是因为脑中全是杂念。

所以完全没有察觉到。

肩膀突然被人一拍。“哟。”

举棋不定了一会儿之后,他决定从背后偷偷接近,轻轻地拍一下她的肩膀。

本是这么打算的,却被人抢先了。

那是个穿着在GENOCID被一举消灭之后早就过时了的Revice衣装,看上去很是轻薄的青年人。

她转过身来,眉头紧皱。那个男的,恐怕没有注意到。别看她那副样子,其实也是秩序守护者的一员。而且,虽然是以收集情报为主要任务的无名队,但也好歹是个队长。话说老子心中也是忿忿不平,你这瘪三想对老子的女人干啥玩意儿——不不不不才不是老子的女人呢。他慌忙跑上去,抓住青年人的双肩扳了过来。

“行了行了行了,差不多行了。嗯?没看人家觉得你很碍事么?没瞎的话就睁大眼睛看清楚了,嗯?”

“……搞、搞毛啊。你丫、想干……”

“别介。看在老子的份儿上,成不?赶紧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成不成?”

“为、为毛我要、”

“不识好歹啊。”他的双手略微用力,挤出一个微笑,“老子我可是为你着想才跟你正儿八经商量的,还是怎么着,你活得不耐烦了?嗯?”

青年人张口结舌,身体一缩将他的双手拨开。不,不对,是他故意松手了。

青年人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事实,只得小声嘟哝着骂人话,转身快步离去了。看上去非常想要拔腿便跑,只是为了面子强忍了下来。哦吼吼吼,还挺会逞能的嘛。

他转身面对着她。“呀,抱歉啦!都怪老子我来迟一步。”

“……没有、迟到。”她低头看着手表,脸色微红,“还有三分钟呢。”

“噢噢,

是嘛。呀,不管怎样,先得那个啥、早上好哇。”

“为什么……”她的眼睛,一瞬间上扬瞄了他一眼,“为什么要放了那个男的。这也太过随便了,像那种无礼之人……”

“说的是呀。”他挠了一下脖子,“竟敢伸手碰阿尼亚酱,老子也想打他个落花流水。不过,今儿个难得约会一次,就别较真了吧?”

“约、约会什么的……”

“咋了?不是么?呀,不管怎样,阿尼亚酱今儿可是休息呀,休息日就不要再死抱着秩序守护者那一套不放啦。”

“我!”她咬起嘴唇,“……我的身心都已全部奉献给了秩序守护者。我就是这样。就算是休息日,也不会改变。”

“嘛,这样也好。只要阿尼亚酱你愿意,老子就全力支持你呀。”

“……我觉得,需要给那个男的一点教训。我自己也可以办到。”

“呀,这个不行。”

“为什么不行。”

“非要干的话,就交给老子干。”他立起拇指指着自己,“和老子在一起的时候呀,只要是阿尼亚酱你说要干啥,就等同于老子我也想干啥呀。让阿尼亚酱这么可爱的姑娘去干那种脏活,这可不符合老子的哲学呀。”

噢噢——这话说得不错吧?

她从刚才开始就紧盯着他的下巴看。

因为不论如何都无法对视。

不禁让人怀疑,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人类,莫非其实是什么异界生物?如果真的是人类,又怎么能毫不害臊地说出这么一大串肉麻的话?何止肉麻,听得皮肤都发痛了,简直是一种拷问。

“这衣服,真是奇怪。”

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不小心这么脱口而出。

泼出去的水已经无法收回了。于是她又仔细观察了一遍他的衣服。的确很奇怪。虽然看得出来很高档,但是,完全不适合他。

“为什么要穿这种衣服,真奇怪。”

“噢噢……”他将衬衫扯到胸口,上下打量自己的全身,“不合适吗?呀,也许吧。是穿衣服的人太土啦,嘎哈哈。不要怪罪衣服嘛。”

她不快地皱眉盯着他的脸。“还有头发!”

他歪着脖子挠起了头。“……发型也不行吗。可能、是有点那啥、弄过头了,想办法定型来着……”

“看着很恶心。”如此说着,几乎要哭了出来。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呀。再怎么说这也有些过分了,太过分了。

也许我是故意想要惹他讨厌吧。只要他被惹怒然后自行回去,这场闹剧就可以结束了。我是如此盼望的。

但是,凭着这种原因,难道就可以伤害他吗。他又没做错什么。

明明话说得那么重,可他却只是露出了些许困惑的表情。似乎并没有生气。

为什么。

“……为什么,要约我这种人出来。我是个很无趣的人。而我也自愿这么无趣下去。只要能够成为支持我团及我等之义的力量……”

“老子不是说了,是因为可爱吗。”

“我怎么可能、可爱呀。”

“成。那就是因为老子我喜欢。”

“白——”白痴吗、差点就说出口来,还好及时忍住了。作为为义献身之人,哪怕是在乔装之中,我也不允许自己说出这种言辞。

“因为我喜欢阿尼亚酱呀。”他的眼神透着一股认真,“那么差不多该出发了。老子已经安排妥了,虽然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总之,玩的开心呀,哈哈。”

——那话是当真的么?

的确是有些难过。当然啦,自己可是觉得挺好的呢,还挺有自信的呢,那可是专门找人剪的头发呀?真是心碎。Heartbreak。整个人都消沉了,感觉身心都碎了一地。不过,话虽如此、

总觉得,她的那句话,比起针对他,倒更像是针对她自己。就算不是这样,也得拿出点坚强男人的气概。

而且啊,话又说回来。这种话其实早就习惯了呀?什么谩骂痛骂臭骂,对老子来说,当头淋上一顿骂可是比洗澡还要稀松平常的呀?毕竟同伴之中有不少毒舌的家伙,比如玛利亚罗斯玛利亚罗斯还有玛利亚罗斯之类的。还有最近皮普也开始说话带刺,而且刺刺都往脆弱的地方扎。

其实也早就做好了失败的心理准备。

到底失败过多少次,早就懒得去数了。要对成功抱有期待反倒还比较难。

哼,管它的。反正,老子也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半鱼人,能受欢迎才见鬼了。实际上不就是不受人待见么。阿尼亚酱虽然接受了邀请,但看上去还是很困扰。

既然如此,至少得让阿尼亚酱开心起来。顺便给老子留下一点美好的回忆,这就不错了。

哪里不错了!但是这也没辙呀。

在大食小路上溜达了一会儿,正好在十二点整进入一家名叫“斯宾诺莎”的店吃午饭。虽称不上有名气,但不大的店面收拾得整整齐齐,暖色调的装修风格让人心绪平静。菜品既做得精致,又带着一种家常风味的质朴。称不上是华丽,和那些名店的菜肴比起来显得毫不起眼,但正是这一点难能可贵。

虽然对话仍有些生硬,但她似乎对这种家常菜很是中意。

“这家店,也不显眼,和同伴们一起来也不错呐。”

“……是——哦。”

“是叫JMA吧?应该还没解散?”

“您、您为什么知道这个。”

“唷吼吼。别小瞧老子的情报网,自然也是好好调查过的呀。”

“……莫非,您也知晓JMA的正式名称?”

“守护优安·桑瑞斯总长(原副长)凛然眼镜身姿协会。”

她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虽然难以看透,但其中困惑的成分应该是最多的。另外,还透着一丝后悔。

“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约我出来……我已经……”

“无所谓呀。非常想要搞好关系也不见得就是爱恋。而单相思也算是恋爱的一种。倒也不是吹嘘,这种事老子早就习惯了。”

老子的确从这无尽的连败中学到了些东西,当然这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恋爱无法给人带来虚荣,也并非是拿出去炫耀的战利品。

想要看见她的笑容。

想要让她总是喜笑颜开。

当产生这种想法的时候,一个人才真正坠入爱河。

也许会被带着四处闲逛购物之类的,事先本是这么预想,实际上却完全不同。

他一边说着‘来嘛来嘛’、一边将她引至北斗门附近。

再往前、该不会是要把我带到他们族的休息所、那个动物园办公室去吧。

想错了。两人踏入了北斗门旁边、与城墙连成一体的某幢塔一样的建筑物中。四周有魔导兵在站岗,真的没问题吗。但是魔导兵未加阻拦,平安无事。于是两人沿着楼梯向上,最终来到了城墙上方。

“风景还不错吧。”他发出无忧无虑的笑声。

风很大。

她右手按住帽子,左手则抵住连衣裙的下摆。“……是哦。”

银之城寨的主塔也相当高,自然也可以眺望到很远。下方那房屋鳞次栉比的街道,便是她出生长大的艾尔甸。

早已看惯的景色,不知为何如今望着却觉得有些陌生。

“从市内的高楼上倒也能看。不过呀、”他转过身指向后方。

“那边就不同了,快看。”

她也回过头来。

艾尔甸西北方矗立着一片雄伟的山脉。在市内向北望去,只能看见黑压压的轮廓,基本上沦为了背景,难以注意到它的存在。

有如此摄人心魄的群山存在于我们周围,为什么这么明显的事实,人们却意识不到呢。

“好大……”话音刚落便觉得有些羞耻。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是呀是呀!”他就像是要驱散她的羞耻心一样,刻意大声笑着,“老子我每次来看的时候也这么想,真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看到那么大的山,就感觉很多事儿都变得无所谓,完全看开了。那些破事儿其实根本算不了啥,何必斤斤计较呢。而且——”

他指引着她向天空看去。

“不论在哪里,抬头望见的天都是一样的吧。一来这里,就会这么想。那些在很远很远的地方拼命的家伙们,也是头顶着这片天呐。还有,已经死了的,应该也在这天空的某处飘着呢。只要这么一想,心情就好起来啦。”

清澈的天空,突然显得深刻浓重起来。

逝去的同志们,也许就在天上看着我。

我虽不认识生我的双亲、在第六区养育我长大的托利爷爷也去世了,但并非孤单一人。

活着的人、已死的人,众多人们支持着我。

因此我才能站在这里。

这明明是理所当然的事实,可当她如此深切地感受到的时候,仍不禁哭了出来。

“哎呀——”他一开始很慌乱,想要拍她的后背,手又悬在空中犹豫不决,最终只是递来一条手帕。手帕这种东西我自己也有啊。本想拒绝,却总觉得不太合适,于是便道了声

谢拿来用了。

她蹲在地上,用手帕擦着眼角,仍止不住啜泣。

终于控制住眼泪的时候,嘴巴却擅自动了起来:“……我一直都对副长——现在应该是总长了、对优安大人——我用这种称呼,也许在你们看来很可笑、总之,我一直都很憧憬他。最初,只是觉得他带着眼镜的脸非常好看。”

“是哦。眼镜这玩意儿,对于有的人来说是加分项哇。”

“那一位是很直率的……虽然总是挂着一幅凶面孔,但其实很懂得体谅别人。从来没有夸耀过自己的武勇,但真的很强。而且、还很执着……”

“老子虽然不是很了解,但知道他是条汉子。”

“……在我们这里,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优安大人爱着珐琉副长。恐怕,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

又一次差点哭出来。

但她将眼泪忍了回去。这件事应该已经克服了,这感情肯定不会有任何结果,这一点早就明白。

正是因为明白,心才如此躁动不已。

她,以及比她更为年长、经历过伤人、被伤、抛弃、被抛弃的女同胞们。

对于为义献上人生的她们而言,也许这才是青春最合适的形式。

“坚持下去吧。”他坚定地断言。

她不由得抬头看着身旁的他。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

“能坚持下来总是好的。”

她点了点头,泪水簌簌滚落。

他轻轻地在她的肩上拍了一下。

之后直到她停止哭泣为止,都只是默默地陪在身边。

老子明白,太过勉强了,装帅装过头了。像老子这种天生的帅哥,又何必要去装呢。这下子也许就被人家看穿了。这货怎么搞的这么拼命地做无用功白痴吗——就算被人家这么想,也没辙呀。

即便这样也没打算说谎。应该说,老子的脑子还没好使到能够说谎的地步。如果会说谎,估计也就不会变成如今这样的人生。周围人都清楚,老子就是个天生的白痴。所以就算有心也无从做起呀,真的是没办法。

北斗门之后,则带她去了一年前在黑市附近建起的游乐场。不与赌博扯上关系,只是花上入场费和游玩费,便能普通地游玩一遭。这在艾尔甸是非常新奇的设施,最近也很火爆,只是因为被龙州联合控制着,作为守护者的她就算想来也来不了吧。原本,也许她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来。

实际上,她也的确没有什么兴致,因此稍微发挥了一点强硬。她一开始似乎并不开心,不过当开始玩套环游戏之类的竞技项目时,却又展现出了不服输的一面。于是他也立即认真了起来,因此竟把小小的游戏玩得带了一丝决胜负的意味。比到一半,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两人都笑了。

“这里好乱。”她压低声音说,恐怕是因为顾忌着龙州联合,“若是发现了奇怪的动静,就当即……”

“不会发生什么的。”

“这种事可说不好……”

“话虽如此,不过飞燕这家伙人还不错。”

“是与您族里的由莉卡小姐交往着的那位吗。”

她是秩序守护者情报部门的重要人物,各方面的情报不管有用没用都清楚得不能再清楚。她了解并信赖情报的力量、习惯了利用情报达成目的。不过,他也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对她隐瞒。

“老子倒是希望能撬开这脑子,把里面的东西全掏出来给你看呐。”

“……您在说什么啊?”她愣了一下,呆滞的表情也很讨人喜欢。

“自言自语罢啦。”

离开游乐场回到第五区,已经到了吃晚饭也不算太早的时间。

要是和午饭一样去大食小路就太无趣了,于是来到了本忒咖啡附近一家名叫“艾尔梅洛”的咖啡餐厅,点了那里的招牌奶汁烤菜。

至于饮料,询问过后,她说自己不能喝酒。随后便低下头,兴味盎然地阅读菜单。寻了一个空隙突然伸手将菜单夺了过来。“——啊……”

“噢噢。”仔细一看,菜单正翻在帕菲和冰淇淋的页面,“甜点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想吃啥的话,等下去点不就好了,或者现在就点也成呀。”

“不、不用了。”她通红着脸低下头去,“……会胖。”

“反正走了这么多路,没事儿的。而且你也不胖呀。”

“……因为太平所以显不出来胖而已。”

“平?”

“没、没什么。刚才那句当我没说。”

奶汁烤菜很好吃,她看上去也很满足。对着巧克力帕菲自暴自弃一般狼吞虎咽的模样,更是可爱得难以形容。

走出店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因此打算将她送至银之城寨附近。

在路上,他随口聊起了自己的故乡。

不过,因为他一直被关在王宫的深处,有关祖国的风土人情其实了解的并不多。对他来说,故乡就是那一小片将他监禁起来的地方,摆在那里的众多古董珍玩,还有就是名叫约翰·莫洛的刻薄大叔的胸中学识,以及教导给他的人生哲学。

“各种意义来说,那个大叔都挺有本事的。头脑聪明,懂的那么多,却又谎话连篇。老子我也曾觉得,这人性格到底是有多恶劣呀。不过如今想来,说不定他只是脸皮太薄。只是说不定啦。那个大叔一遍又一遍对老子说:不要去期待、不要去追求、不要去盼望、更不要惋惜。想要什么就凭自己的力量牢牢抓在手里,闷着不说谁都不会疼爱你。至于等着谁来保护你,更是想得美。别想着守成,力尽之前,都一个劲儿地向前冲呀——大概就是这种话。”

“……真是个严厉的人。”

“没那回事。之前不是讲了吗,那大叔可聪明了。大叔他心里有数,他教我的那种思考方式,还有那种态度、或者说处世姿态,对老子来说都很重要呀。”

“那个,您的故乡应该是伊兹鲁哈王国吧。我记得,那个国家的左大臣似乎就叫约翰·莫洛这个名字……”

“噢噢,你很清楚嘛。真不愧是阿尼亚酱呐。就是那个约翰·莫洛呀。”

“咦……等、稍微等等……?左大臣……哎?”

“那个时候他还不是左大臣呢。不过也是名门出身,家境充裕,前途无量来着。就是因为性格太恶劣所以被打发来做老子的文武少保这种闲职。嘛,其实说白了就是在监视老子罢了。”

“少保……?我越听越糊涂了。”

“啊。还没跟你讲过呢。老子是伊兹鲁哈的王妃和当时的左大臣生的孩子。名义上,姑且也算是三王子呢。但是没办法,老子和那个左大臣先生实在是长得太像了哈,都是一副鱼脸嘛,呐哈哈哈。”

“……曾经是、王子吗。”

“是呀,就是王子。不对,应该说是前王子呀。现在老子只是卡塔力喽。”

她沉默不语了一阵子。

然后总算开口、低声嘟哝道:“……真是不可思议。非常难以置信,但却不像是在说谎。”

“因为没人教过老子该怎么说谎嘛。”

望见环状路另一侧的银之城寨时,她停下脚步。“到这里就可以了。”

“是么。”他也停下来转过身面对她,“今天真是谢谢啦,挺开心的。”

“我也是。”她虽低着头,却能看见嘴角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莫非是有希望。

不会吧。

这、这还真是让老子我也吓了一跳哇。根本就没有期待过呀。说实话,本以为和女孩子约了会,就会不满足地产生新的愿望,实际上,出乎预料地、倒也没那么——当然,如果能喜欢上老子自然更好啦。不过最重要的是,希望她能露出笑容,希望她玩得开心。难道,正是因为这样才反而效果拔群——

别多想了,不可能的。

她抬起头,不闪不避地注视着他。

“卡塔力先生。我并不喜欢您。准确地讲,暂且不论好恶,肯定没有对您抱有任何恋爱情感。不过,今天真的过得很开心。这也是一种重要的经验,在此对您表示感谢。”

随后她深深地弯下腰去。以如此真诚的态度说出这番话,甚至连一丝妄加揣测的余地都没有留。他只得呆然受了这一谢。虽然几乎要当场眩晕过去,但他是个男人,不,是个男子汉。

他使自己笑容满面。

“是嘛!呀,这样就好哇!只要过得开心就好呀!这是最重要的!对啦,别嫌老子我不吸取教训呀!以后有空的话,能再一起出来就好了哇!老子也是那个、你看、就是那啥,做朋友也可以的,看起来有点像是男朋友的那种、老子也说不清楚,总之就是那一类、就是说!总可以做个好朋友吧!你要是能把老子当朋友看,老子也算是轻松一些、呀,总而言之,下回再出来玩呗!”

她似乎有些困惑。

过了三秒左右,才展露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好。”

“说定了噢!”

他立即挥了一下手,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走了五美迪尔左右,终于忍耐不住回头望去。

她还在,似乎注视着他的背影。

这就已经足够了,已经非常满足了。他也能发自内心地笑一次了。

“拜拜!多谢啦!”

她举起右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挥,最后还是放弃了。

他继续向前,尽可能地让步伐显得悠然自得。虽然心底里明白这不过是故作坚强罢了,不过,所谓的男子汉,就是不论受到多少挫折,都要故作坚强呐。

他直到街角为止都走得慢悠悠的,刚一拐过去,便想要赶快逃离,可腿根本迈不动。

膝盖和腰,都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他瘫坐在地,马上又试着爬起来。

“……没事。这点小事儿算啥。反正还会见面的。都成了好朋友嘛。真的、真的……能对老子笑一笑就很好了。这就够啦。老子我……真的好喜欢阿尼亚酱呐。这才一天,就喜欢得不得了。这样的话……至少你也多笑笑啊。这样老子我也开心啊……就算有点胸闷,但还是很开心啊……”

总算在掉妆之前回到了银之城寨。

虽然被JMA的成员们戏弄了一番,但她心不在焉,连怎么回应的都忘记了。

说起来,还在主塔的楼梯上遇见了总长。不过这也是事后才想起来的。

这都是因为做了不习惯的事、导致太累了的缘故吧。

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上制服,松了一口气扑倒在床上。

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浮现在脑海中,她立即把脸埋在枕头里。

“……真是个、温柔的人。”

我的话肯定让他很受伤。

不过,我觉得必须得说清楚才对。

因为对方是个诚实的人,所以自己也必须坦诚相待才行,不该让对方抱有无谓的期待。

不过却很难过。

心头还有些发紧。

为什么会难过?

为什么,胸口会这么疼呀。

我、没有恋爱。

怎么、可能。

不过,当抬头看见夜空的时候,不禁会想到。

他如今也处在这片夜空之下。

这件理所当然的事,却不知为何触动着她的心房。

“……应该、不会再见面……了吧。”

她并没有得出答案。

答案想必只有天空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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