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徜徉恋情的只言片语 Divided-2 总长的郁结|Glooming Night

垂于眼前的月明,刀身上沾着汗滴,泛着银色的光。

他双手紧握刀柄,引刀至手腕里侧贴近眉间,两脚距离与肩同宽,膝盖微弯压低重心。十几分钟内都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屏气凝神,但却体会不到丝毫的气力充溢之感。

他的身体空荡荡的、千疮百孔,连一个破破烂烂的容器都称不上。

从窗外射入的月光,割裂了室内的昏暗。

银之城寨副塔的道场之中,除他以外再无人影。

他自嘲。是不是很焦躁呀,好好尝尝这烦闷吧,你就是这么弱小。别说追上义父了,你已经连他的背影都瞧不见了。

这副身体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在收容所接受了治疗,得到了莫莉·利普斯的保证,理应恢复了全部机能才对,然而他却总是觉得,像是失去了什么部分一样。

以这副羸弱的身体承担总长之位,还是太早了。你难道觉得自己可以胜任吗。这只会让人耻笑。笑呀。笑呀。笑我吧。我就是个傀儡罢了。

道场的门被打开了。

没必要用目光确认。

那足音虽然凶猛,却压低到难以察觉的地步。空气中野兽的气息几乎凝结成了实质,虽极为细心地掩盖着,却又赤裸裸地暴露无遗,这在他的身上并不矛盾。

“总长。”死神如同在表达厌恶一样刻意强调着这两个字,“很勤奋嘛。”

“因为我和你是同类。”虽然觉得这般较劲很不像样,但一转眼便将矜持丢到了一旁,“代理总长。”

死神嘎吱一声咬紧了牙关。“这称呼让人很不愉快。”

“无可奈何。你曾是第二代总长,怎么可以仅仅屈居副长之位。这是全团的意愿。”

“这种虚衔。”

“是很无趣。”他将月明收入鞘中,“那么就随意称呼吧。”

“只要你不计较。”

真是少见。

死神的表情竟带着一丝笑意。

“怎么了。”

“我们也是这么多年的交情,有什么想说的就明说吧。”

虽然人称死神,但他的表情就和今晚的月光一样明晰好懂。他在抑制掩盖自己的动摇。

“假如真的有事,我肯定不会有丝毫避讳的。”

“我只是一柄为义而挥的剑。多亏了你背下了这个对我来说太过沉重的担子,我才得到了解放,重新变成了一柄剑。挥剑的是你,只要你吩咐我就会去做,这是理所当然的。”

“该吩咐的我都已经吩咐过了。”

“你真是个无聊的男人。”死神走到墙边,取了一把木刀,“又臭又硬,无趣至极。”

“这话我可不想被你说。”

“我不管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已经不是秩序守护者的总长了。”

死神将第二把木刀丢过来。

他迅速伸手接住木刀,立即将收在鞘中的月明放在地上,握住木刀摆出架势。

死神冲了过来。

明明只是单手拿着木刀随意地一伸,却比起预料中的更快。

他双手紧握木刀格开死神的这一击。

好重。

从肌肉、关节到内脏都在嗡鸣,这一击竟这么沉重吗。

死神舔了舔嘴唇。“——劲!劲!劲……!”

“嘶……”他用尽全力才将死神的木刀挡下。虽然速度并不快,但力量令人惊异。他被向后压倒,但他固执地不愿后退一步。不可以后退,没有理由后退。话又说回来,如今他除了凭借固执去对抗,也再无他法。

“真是丢脸……!”死神又一次逼近。

木刀即将碰撞。

在那之前,他一脚踢在死神的胫骨上,死神向后倒去,顺势在地上一个翻滚,刚一起身便又冲了过来。他则抢先劈下一击,试图趁其立足未稳,以木刀压制死神。死神脖子一扭躲过这一劈,从下方将木刀向上撩起,朝他的下巴打来。他堪堪躲过,只要被那木刀擦上一点点,他便会被击倒在地。

躲了过去。

是怎么躲的?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纯粹是身体的自行反应。

死神直起身来扭了扭肩膀。“——你变弱了吗,优安……?”

他侧对着死神,引至胸口的木刀与地面几乎完全垂直。“闭嘴,罗叉。”

“不斩敌人,就会变钝。”死神则摆出上段,“剑就是这样的东西。”

“听起来你倒是深有体会嘛。”

“如你所知,我不怎么会说话,别逼我开口。”

“我会直接让你开不了口。”

“有本事就试试。”

“还用你提醒。”

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

清空思考。

敌人。

敌人吗。

我至今为止都在与谁为敌。

一切的思考都是杂念,原来如此。

盘踞他腹底的某种事物破裂了。双脚不受控制地向前踏出,全身的动作一丝不乱。以一遍又一遍的练习牢牢刻在身体里的步伐,看上去并不规范,每一步的距离、速度、角度,全都有着细微、又或是巨大的差异,足以使对手困惑。罗叉做出了反应,将他的攻击悉数躲过、格开、挡下。

看到那剥去多余部分一点一点显露出来的罗叉凝练的技巧与动作,血液沸腾了。

浑身充满了热量。

他后退一步,双手置于左肩附近,木刀倾斜,双脚分开一前一后。这架势并不是他从义父那里观摩学来的破天一流。

那是他凭自己一人磨练成熟的招法。

“——丛雨。”

抓住一瞬间的时机,斩击如暴雨般倾注而出。在全力防御的罗叉腹部又额外踢了两脚,但死神连半步都没有动摇,甚至又一次逼了过来。正如预料。

划过一个半圆绕至罗叉背后,罗叉虽立即转过身来,但仍是慢了一瞬。一系列的斩击立即将罗叉淹没,假装这是杀招,在半途又一次绕到罗叉背后。但这次罗叉没有转身,而是向右侧跃开。他紧追不舍。

罗叉一边格挡一边大叫:“——打得爽不爽!?”

谁会真的回答你啊。

这种事不用说出口。

以剑来表达——不,这也不需要。

两柄木刀同时碎裂。

罗叉毫不犹豫地挥拳打来。躲过这一拳,随后反击,但只是擦过了脸而已。膝盖与膝盖撞在一处,手刀与手肘彼此冲击,交错的双拳无数次地震颤着对方的脑壳。

“想想初代吧!”罗叉笑了。那副如狂吠的野狗一般的笑,这也并不是第一次见了。这笑容离人类常规相差甚远。“——初代总是将我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别把我扯进来!”让我想起了不愿想起的事,这个男人怎么这么讨厌,“你自己多愁善感就一个人闹去,少拉着我陪你!”

“除了你以外,还能有谁能让我认真起来!”

“高手不是到处都是吗!”

“你批准吗,总长!我会要了他们的小命的!”

“别拿这种荒谬的话威胁我,蠢货……!”

下巴上挨了太多拳,正在嘎吱嘎吱作响。左耳已经听不见声音,左腿和右腹都在剧痛。仔细一想,自康复以来,这还是头一回负这么重的伤。

我到头来,莫非还是心有畏惧吗。

紧抓着罗叉的衣襟将他拎起,领口的扣子崩飞在地。本打算在他的鼻子上狠狠揍上几拳,却突然觉得这行为毫无意义愚蠢透顶。

松开手,罗叉摔落在地,干脆懒散地躺在地板上不起来了。

膝盖的疼痛过于剧烈,气息也乱得不成样子,只好也坐下来喘一口气。

“……你这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无聊。太无聊了。”

“你还是很强。”罗叉伸手抹了抹嘴巴附近的血渍,“明明我斩的人更多,我就是为斩人而生,但是为什么,你却永远比我强。”

“我怎么知道。”

“说实话……”

“你爱说就说。”

“总长,应该是让强者来当。我还不够格,要比我更强的人,才能配得上。”

“你想说的就这些?”

“也就是说、呐。”

“你有话能不能一口气说完。”

“初代他很强对吧,比谁都强。”

“废话。”

“你也很强。我话说完了,你有意见?”

“没意见。”他伸手扶住满是汗水的额头,“我哪里会有什么意见。”

“看你表情可不像是没意见。”

“我天性如此,你当作没看见就是了。”

罗叉哼了一声。“去想办法把珐琉搞定吧。”

他站起身来没有回应。

不甘心就这么离开,于是临走前在罗叉的肚子上踩了一脚。

罗叉呻吟了一声,随后像孩子一样大笑起来。

这个永远长不大还不听管教的臭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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