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在路边浑身是血的男人身上的男人刚举起双臂大吼示威,另一个男人便从后方一脚打断了他。就在旁边有一名半裸的女人抱着酒瓶酣睡不醒,还有一群最多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大叫着发着怪声彼此殴打踢踹。因为这里是艾尔甸所以没人制止是再正常不过,可甚至都没有吸引到旁人注意就显得有些异常了。放眼所见到处都是背着大包行李来来往往的男男女女,原本就已经是很可怕的人流量,再加上行李使得每个人占据的空间大幅增加,导致道路变得极度拥挤。有人撞在一起,有人推搡抱怨,有人吵着吵着便动起手来、演变成群殴。贫穷的小孩子们朝着掉落在地的行李蜂拥而去,又被盯准钱财的肮脏大人们踹开。在街头高声叫喊着‘自由的终焉’、‘世界的毁灭’的醉汉们,也不知是谁起的名,人们称他们为“空谈士”。还有只要一见到女人就缠上去、或是满脸笑容或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恳求“求你了让我干一回吧就一回让我干一次吧就插进去一点点拜托了”的男人,也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想干的话就强行拖到阴暗的角落里强暴这才是艾尔甸的一贯风格,像那样缠着人不放的倒是从未见过。也有的男人光着身子在街上游荡,朝着女人冲过去却被一肘打倒——这种情景倒是并不稀奇,在夜晚的库拉那得算是司空见惯——可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第五区就很少见了。而且,数量还不少,简直如同那愚蠢至极的行径成了某种流行一样。要说多的话,无人顾及的尸体数量也很多。街上的每个人都杀气四溢,心浮气躁,像是失去了理智——说每个人都是这样可能有些过于绝对,仔细看看,也有不少人的生活一如往常。然而,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也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形式并不固定,可如果我们有着名为日常的东西的话,马上、在不远的将来,这日常就将被破坏,离我们而去。明明面临着这种可能性却仍然一如平常,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一种异常。嘛,肯定也有的人只是因为城门一带都已混乱不堪想出城也出不去,所以才破罐破摔罢了。
总而言之,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艾尔甸。
不安、焦躁、愤怒、狂乱、心灰意冷、混杂着格格不入的平稳,将整个城市填满,汹涌不定却完全没有发泄出口。
“真是吓人……”玛利亚罗斯一刻不敢放松地观察着周围,将兜帽稍微拉紧了些。
这种时候,必须得比平常更加警戒。不过从另一方面想,大家如今光是处理自己的事务就已经很累了,好像根本没空再去管其他人,只要保持着已经成为本能的自卫准备,似乎也不会遭遇什么大危险。只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论何时发生任何事也都不奇怪,下一个瞬间,也许就会被卷入什么根本无法想象的事态中。应该说,已经卷进去了,比如战争之类的,完全是莫名其妙地遭殃。
总之,就算待在收容所,目前也没有任何事情帮得上忙。只能外出亲身探查城市的情况,要是可能的话顺便采购一些物资。往常在这种时候总能发挥巨大作用的皮巴涅鲁目前正在接受包裹左脚伤口安装义足的手术,因此只能让露西陪同。嘛,这孩子只要拜托他什么就会像小狗一样摇着尾巴满心欢喜,绝对不会说一个不字,真是干劲十足啊。
“——然而,为什么马上就走散了啊。那孩子真是的,是不是太奇怪了啊。呀,要说奇怪的话,倒的确是很奇怪……”
大概是只顾盯着路过的可爱女孩子看,一不留神就走散了吧。总是满不在乎地干出这种可笑至极的事,还相当频繁。
“不过倒是挺有趣的。而且不管在什么方面都不稀松平常。果然是因为好奇心太强吧?对我来说只要不造成太大危害的话——而且也的确没怎么添麻烦嘛。姑且算是吧。还挺努力的。那孩子天生就是这种性格……”
独自一人的时候,总是忍不住要自言自语。这已经成了一种癖好。不过声音不大,嘴巴也基本不怎么动,应该不会被旁人认为是脑子不正常。不过——
“这癖好、是不是不太好……嗯?”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眨了好几下眼。
我为什么要停下来呢。
头脑还在思考时,身体已经本能地作出了反应。
玛利亚罗斯向后一跳。
来了。
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
玛利亚罗斯正在本忒咖啡前的道路另一侧、距离建筑物外壁一美迪尔之外的地方快步行走。
大概,就是从身旁建筑物的窗户,或是屋顶上。
有东西落了下来。
哇,是人——头脑如此得出结论后,才反应过来自己看到了什么。看得清清楚楚。以怪诞的坠落方式,头朝下,双臂张开,紧并着的双腿伸得笔直,而且,如果没看错的话,还盯着地面露出了笑容。
然后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与地面冲突,恐怕是脸面着地。
响起什么东西被挤扁的声音,各种各样的东西四处飞散,那家伙张开双臂伸直两腿的姿势大概又保持了一秒。
随后双腿分开倒在地上。不对,应该是倒过来了。
朝着我这边。
不会吧。
这算什么。不行不行。哪有这种事。别过来。都说了别过来。玛利亚罗斯瞪着眼睛心中骂个不停,又一次向后跳了一步,总算是躲开了眼前的尸体,却和身后的某人撞在了一起,被对方“喂!”地怒喝。明显是我的不对,因此道了一声歉正要跑开,头上又有什么东西落了过来。抬头一看,还能是什么东西啊。
依然是人。
依然张开着双臂,躲不过去——不,还好,就差一点点。
第二名跳楼者,在玛利亚罗斯脚趾外三十桑取左右的地方头部着地。距离实在是太近,拜之所赐身上淋到了一些不想被淋到的东西。玛利亚罗斯不禁发出呻吟:“——唔呃……”
走在前方四、五美迪尔处的男子被第三名跳楼者直接砸中。两人摔作一团时,第四名跳楼者就在紧旁与地面碰撞,紧接着第五名、第六名跳楼者又连累数名路过行人遭殃。怎、怎、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等等……”等等——上面又来……?
抬起头的时候,对方已经近在眼前,可以算是至近距离。这家伙也同样张开双臂,大概两腿也是并紧伸直着的吧。他的视线与自己对到了一起。
那家伙是个四十多岁的瘦弱男人,似乎很开心地笑着。根本躲不过去,没办法了。这样的话根本来不及——应该吧……?即便如此玛利亚罗斯仍试着向侧旁闪躲,就在此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AAAAAAAAAAAAAAHHHHHHHHHHH……!”
听到了声音。含着某些危险而又深不可测的部分、穿透力极强的声音。玛利亚罗斯认识这个声音。
“K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HHHHHHHHH……!”
真是何等惊人的跳跃能力。
声音的主人高高跃起一记飞踢将第七名跳楼者踹开。
第七名跳楼者撞在建筑的外壁上,而声音的主人则在玛利亚罗斯身边二美迪尔处落地。
“——玛利亚桑……!没事吧……!?”
“啊……”玛利亚罗斯正欲点头又停了下来,再次向上方望去。正好屋顶上又有另外的男人正打算落下。不只是一人,三人、不、四个人。虽然完全不明白具体情况,但可以确定的是有一批自杀志愿者正聚集在某个建筑物的屋顶上,打算大家一起和睦地跳楼去死。而我似乎恰好位于这莫名其妙的现场之中。玛利亚罗斯拔腿就跑,为了不再被卷入其中,必须马上与这幢楼拉开距离。“——露西!这边……!”
“唔!?啊、是……!”
露西一瞬间就追上了玛利亚罗斯,真是让人火大。惊人的爆发力,简直不真实的加速能力。两人并排冲过道路来到另一侧的建筑物附近。回头一看,似乎这些自杀志愿者们终于全员得偿所愿。那幢建筑的屋顶上已经没有了人影。
“怎么回事啊、那是……”露西僵硬地笑了笑,“一不留神走散了,正在到处找呢,就发现有人朝着玛利亚桑扑下来……”
“呀,他们倒不是盯上我了啦……”玛利亚罗斯叹了口气,吞了口唾沫,“……也不只是那个人。有好多人。是啊……到底是怎么回事嘛。”
自杀志愿者们选择的建筑物,从外侧的窗户数量来判断,应该是七层高。那种高度,要是脚先落地的话也许不至于马上死亡,可如果像那样以头部、准确地说是脸着地的话肯定会死。连苏生也不可能。他们应该是想死,可想死的话就自己去死啊,被卷进去的无辜群众实在是值得同情。我自己也差点遭殃。
道路两旁哗然一片。当然啦,就算是艾尔甸,也很少见到那么多人接连从楼顶跳下来。说不定至今为止还从未发生过。至少,据玛利亚罗
斯所知没有。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自杀?”
“嘛,应该……就是吧?如果不想死,谁会以那种方式跳下来啊,应该说根本就不会跳。”
“不过、总觉得——”露西张开双臂,试着跳起来,“像这样跳下来,看上去倒像是想要飞呢。”
“呀,可他们不会飞嘛。又不是鸟。”
“……说的是啊。”
“没错吧。”
“真是、莫名其妙。太莫名其妙了。这座城市。”
“是挺莫名其妙的。在这种时候,也是无可奈何吧。该怎么说、自暴自弃的人本来就挺多,在这种情况下,精神很容易突然失衡,然后就做出这种事……吧?其实我也不是很懂。”
“比起去死,明明还有很多事可以去做呢……”露西撅起嘴,眺望着无法飞翔只能坠落在地的人们的尸骸。
“很多、吗……”
虽然这话也许没错,可如果换作是我,若没有同伴没有朋友只是个默默无闻的入侵者的话又会如何?
想要离开艾尔甸并不容易。即便是成功逃脱,也没有能够回去的故乡,没有充分的储蓄,没有能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前路没有希望。而且,以每日的生活越来越艰辛的状态再碰上这种事态,也许产生死了还比较好的想法是很正常的。而艾尔甸如今处于这种境遇的人一定不在少数。玛利亚罗斯也是,如果不加入ZOO,就只会一直是个孤独的三流入侵者。
而现在不同了。
正因为如此,才能这么拼命。
因为有许多想要保护、无法舍弃的事物。
“露西。”
“嗯?”
“刚才,帮大忙了。谢谢你。”
“诶……!?”露西表情凌乱地挠了挠头,“呀其实没什么。追究起来,也是我走散了的错,而且也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完全没有,对吧?还差得远呢,我这种人。真想为了能帮上大家的忙而变强,越快越好。”
“你已经很努力了。”玛利亚罗斯轻轻拍了拍露西的肩膀。
说起来,这家伙真是长高了啊。
个子窜得也太快了。
想到这里,不禁郁闷起来,玛利亚罗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大家都是这么觉得的,都是认可你的,所以不要太焦急。”
“真、真的吗?唔哼哼哼。是么。那就好。想来我的体力应该已经锻炼出来了。”
“嗯。体力已经是相当怪异的级别了。”
“怪异这种词,说起来会让人害羞的呀。虽然自夸有些不好,但我感觉我的身法应该也不错,就是还有些多余的动作。”
“挺好的挺好的。”
“真的吗?”
“真的真的。”
“其实,剑术感觉也进步了不少呀。不,当然只是一点点啦,没错吧?就好比一张白纸上终于有了点颜色。”
“没这回事没这回事。”
“……真的啊……?”
“嗯。”玛利亚罗斯仍摆着笑脸,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露西的头顶狠拍了一记。
“好疼!?”露西如同被主人痛骂的小狗一样蜷缩起身体,“——哎?哎?哎……?为、为什么要打我……?”
“没什么没什么。”玛利亚罗斯做了一次深呼吸,“——嗯。没什么。”
冷静,冷静。露西是个直率的孩子,有的时候过于老实,显得有些迟钝,微妙地有些烦人,但他完全没有恶意。他的急速成长的确是事实,这自然是一件好事,说实话,好得让人嫉妒,应该说我已经在嫉妒了,可作为一个前辈,一个年长者,应该更加沉稳——要是我的心胸有那么宽广,哪还用得上这么辛苦。
也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了,我一直都是这样,不可能简单地改变。不过,总是这么小气,连我自己都要讨厌自己了,而且现在明明不是斤斤计较的时候。
被露西援助,是这么让我受挫的事吗……?
无法否定。是啊。像刚才那种情况,要是任其发展下去,大概会出大事的。首先肯定会受重伤,要是运气不好,也许就死了。而且这种危机是无法回避的。人居然从天上掉下来,这种事谁会想得到嘛,只要没有预知能力就不可能猜得到,所以完全没办法。然而,我被人救了下来。
救我的人偏偏是露西。
为什么是露西啊。
不是露西的话,我又期待着谁来救?
玛利亚罗斯环视四周。
刚才、我又是在寻找什么……?
“那个、”露西窥视着我的表情,“玛利亚桑……?”
“哎?怎么?”
“你没事吗?”
“你、你指什么?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那个、总感觉……”露西低下头吞吞吐吐,“看上去,有点像是快要哭出来——啊、对、对不起,只是、真的只是在我眼里看起来是那样——”
玛利亚罗斯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捅向露西的眼窝。“这玩意儿是瞎了吗。”
“嘎!”露西两手捂住眼睛,“……好、好疼。真的很疼啊。现在还在疼……”
“谁让你说那么莫名其妙的话?自作自受,有什么好哭的。”
“……对、对不起。真的对不起。非常抱歉。请原谅我吧……”
“哼,要不要原谅呢~~”玛利亚罗斯哧笑着,无意中捂住了钝痛着的胸口。肯定,那家伙已经不会再来帮我了。
一部分自己这么认为,另一部分自己又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烦死人了这种事干脆不要管了,反正是怎么样都好为什么还要去想它。真讨厌,现在明明不是应该想这种事的时候。
十四时四十二分 n’ebula
塔里艾洛那原本就左右不对称的歪斜脸庞进一步扭曲,摆出仿佛嚼着世上最苦的东西的表情,啜饮着从厨房里擅自取出的音美婆婆珍藏好酒。肯定是心情极度不好,不过他的心情就基本没好过。
用手撑着脸、望着远方某处的贝蒂,不知为何一副神经过敏的模样。本以为是身体不舒服,其实并不是这样,而是因为在意某件事。恐怕是和为帝国军工作的闪光魔女有关吧。虽然她很少谈起,但与自己的老师和数名同门师姐妹之间的关系,一直是刺在贝蒂心口无法拔除的荆棘。
利契耶鲁看上去像是坐在椅子上,其实屁股是悬空的,仅以单手小指按在椅子上支撑体重。
其他还有,亚鲁巴特、施特烈豪森、亨德里克、德尔盖、寂星、约格·弗洛优·梅道夫·赛肯格连麦瑟希、夏子、维多利亚、米希莉亚、白妙,大家都无所事事地在n’ebula一层的餐厅里各自分散坐着,被如同褪了色的午后沉重空气包围,寂静中带着一丝疲惫。
从早上开始就在建筑外壁挂上帆布专心涂抹不可思议绘画的“巨匠”彭德静静地走进店内开始在地板上描绘什么。跟在他身后的波达达格在不远处蹲下注视着彭德的工作。店内唯一的服务员,在音美婆婆不在的时候本应挺身而出守护这家店的胜男,正趴在吧台上鼾声如雷。
“现在这里已经快要全部成为艺术作品的一部分了。”塔里艾洛哼了一声挥舞手中酒杯,“等老太婆回来了,受到牵连的话不知道要被骂成什么样。”
贝蒂抬起头瞥了一眼塔里艾洛,正打算说什么又闭上了嘴。随后,比起嘲笑塔里艾洛更像是自嘲地笑了笑。“是啊。”
利契耶鲁的身体开始缓缓上下移动。似乎光是用手指支撑体重已经无法让他满足了。
“——总之。”亚济安注视着眼前坐在椅子上紧盯着自己的女人,“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但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她。
穿男装、带假胡子之类的倒是无所谓。
“可以的话——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强·史坦巴克挠着假胡子微笑道:“请随意问。”
“你总是戴着手套,然而,永远只戴单手。”
“正是。”
“而且并不是固定的。有的时候戴在右手上,有的时候又是左手。感觉似乎每次见到你时都不一样,是我记错了吗?”
“不。正如您所说。”
“……亏你注意得到啊。”塔里艾洛小声嘟哝着咂了咂舌,“真让人反胃。”
贝蒂耸了耸肩。“我倒是没注意到。不是一直戴在右手上吗?”
“这种行为,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这是为了平衡。”强·史坦巴克快速举起两手示意,“我是个女人,所以要穿男装来保持平衡。我惯用右手,所以就得偶尔有意识地使用左手来保持平衡。”
亚济安摸着下巴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呀,根本就是莫名其妙好吗?”
“吵死了,塔里艾洛。现在正在说正事呢。”
“闭嘴,贝蒂。明明就你话最多。”
“我又不像你那么烦人。”
“那整天烦我的又是哪一位啊?”
“谁啊?在哪里啊?”
“当然就是你啊。”
“塔溜咧啰!”
“嘎、米希莉亚、你这家伙,别黏过来!热死了!白痴吗!”
“塔溜咧啰!啦可啦可~~”
“烦死了!不想被打的话就赶紧滚!”
“哎呀。怎么可以这么冷淡呀。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你不是挺温柔的吗。”
“你、你说谁——”
“啦可~~塔溜咧啰~~啦可~~”
“靠……!真是吵死了!灭了你哦,快滚!”
“要是生个孩子的话,你意外地会是个好爸爸哦。话说,你就没一两个孩子吗?感觉应该有才对啊。”
“没有!谁要生孩子啊!净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想被干得怀孕吗!”
“啊啊——”贝蒂做出将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推开的动作,“我没戏的。”
“哈?”
“你看,我的身体,被摆弄太多啦。已经没那个机能了。这种事也许很少有人知道,不过在魔术士中可是很常见的哦?”
“这倒是……”塔里艾洛不管推开多少次米希莉亚都会再度缠上来,他最终还是放弃,被米希莉亚紧紧抱着,又喝了口酒,“——省了不少麻烦。小屁孩儿可不是好养的。”
强·史坦巴克微微眯着眼睛,看着塔里艾洛和贝蒂拌嘴。
“你——”刚对她开口,她便立即回头应答。“在。”
感情并不丰富,也不像是刻意抑制感情,似乎也没有紧张。非要说的话,就是沉稳而满足。自己的观察能力虽然并不十分可靠,但看上去就是如此。
“脱离午餐时间后,你打算做什么?”
“我已经有了打算。”
“是你必须要做的事吗?”
“不,是我想做的事。”
“在这里的话做不到?”
强·史坦巴克摆弄着假胡子的尖端,扫视了一遍店内。“是的。”
亚济安轻声叹了口气。“我明白了。”
强·史坦巴克无言地从椅子上站起,拿起靠在桌上的手杖行了一礼。
靠着墙壁站着的约格推了推黑框眼镜。“祝你好运。”
强·史坦巴克如同被捅到软肋一般瞪大眼睛,又马上掩盖表情转过身去。“谢谢。”
随后,她便就这么离开了。
“哎呀——”塔里艾洛被米希莉亚拔着头发,吊起右嘴角和左眼,“到头来,依然还是个谜一般的人物。只知道她喜欢库塔尼那混账,除此之外真是一无所知。”
“哎、”亚济安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她喜欢库拉尼……!?”
“哎、”贝蒂紧盯着亚济安,“你该不会不知道吧……?开玩笑的吧?”
“明显得不得了哦……”在一脸呆滞的夏子旁边,维多利亚努力试图蜷缩着身体。“……这个我也……知道……”
其他的家伙们,虽然不是全部,但也有大半苦笑着点头。
“——真是的……”塔里艾洛抓住米希莉亚的手腕拯救出自己的头发,“明明能察觉到那么奇怪的细节,却连这么明显的事都发现不了。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敏锐还是迟钝了。还是说,你只是单纯地在那方面完全不行?”
“没、没那回事啦。”亚济安别开脸去,“没那回事。”
“不心虚的话,为什么要说两遍?”
“别这样,塔里艾洛。多可怜啊,他还是个孩子呢。”
“哦,是啊。欺负小鬼头可不像样。”
要是让他们闭嘴的话只会起到反效果,你们以为我会被这种幼稚的挑衅惹怒吗。再说我也没那个心情。
——保重。
那一句话,以及如同在犹豫过后痛下决心的表情,都极为沉重。
并非强烈的拒绝,也不是明确的诀别。可正因为此,反倒充满了真实感。
说真的,我一直以来都不觉得自己是被讨厌了,现在也是同样的想法。应该说,是希望没被讨厌,相信自己没被讨厌。可话又说回来,就算没被讨厌,也不代表就没有任何问题。这种事并不简单,总是难遂人愿。
午餐时间的同伴们也是,都有各自错综复杂的烦恼。正因为此,即便是看得见前进的方向,也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难以前行。很多时候,人都总也无法朝着一个方向径直前行,这也是很多人唯一的生存方式。
强·史坦巴克说,她有想做的事。
她打算沿着自己想走的路前进,想要努力冲刺。如果为此她必须得离开这里,那就让她离开也好。理当如此。今后就算无法一同前行,也能够祈祷她好运。
如果你是真心期望与我分开,即便是痛苦得身心欲裂,我也会忍耐下去。忍得下去。
忍不下去。
忍得下去。
忍不下去。
忍得下去。
忍不下去。
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忍得下去。
就算忍不下去,也必须得忍下去。
为了你……!
突然,天花板上响起了某种东西砸上去的声音。似乎是连在椅子上用小指做俯卧撑也无法让他满足,利契耶鲁抬起巨大的身躯开始倒立,结果就是踢到了天花板。
“你在干什么啊……”
“锻炼。”
“这是锻炼……?”
“有必要。”
“居然一年比一年壮。汗臭好重,恶心死了。”
“不存在极限。”
“真是无法交流。虽然我早就知道你是这种人——喂,头头。”塔里艾洛将酒杯砸在桌子上,大声打了个嗝。
贝蒂皱起眉头。“你这人真没品。”
“别他妈装纯洁。”塔里艾洛拧了拧脖子,“——不过,要说纯洁的话,好像的确是不经人事。”
“你什么意思!活得不耐烦了吗!?”
塔里艾洛无视脸红了的贝蒂瞪着亚济安。“差不多该决定了。这是你必须得做的事。”
“不用你提醒。”亚济安望着专心致志挥着画笔将地板变作艺术品的彭德,“对于我们来说,这座城市、这个场所都并不是不可或缺。只要是我们存在的地方,就是午餐时间。——找个合适的机会,离开艾尔甸吧。”
十八时八分 安鲁克草原
一群狂乱的野马,播撒着汗水和唾液,在夕暮的草原上疾速奔驰,宛如怒涛。它们到底在奔向何处?西北方。径直朝着西北方。
突然,一匹马口吐混着鲜血的白沫绊倒在地。其他的马对此不管不顾,一个劲地奔跑,它们根本注意不到同伴的状况,它们只顾得上拼命狂奔,一步也不能停。它们甚至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奔向何处,假使它们有思考能力,也没有思考的闲暇。
驱赶着它们的,是恐怖。
它们被恐惧完全支配。
它们被追赶着,那东西就在它们身后渐渐迫近,那毫无疑问是怪物。它们能听到那怪物无声的足音,能感受到怪物的气息。很近。就在附近。马上就要被怪物踩在脚下。马上就要崩溃。
又有一匹马即将筋疲力竭,正是跑在最前面的那匹。
在那马背上,有着人类的身影。
是个男性。上半边脸被护目镜覆盖。头顶上残留着一撮与耳后方相连的白发,身穿黑白相间的小袖,右臂伸进敞开着的衣襟,左手收在袖中。背上负着一柄长刀,不管怎么看都不年轻,是个老人。
这群马当然都是野马,没有挂鞍,又是全力奔驰,想要骑在马上是极为困难的。即便如此,老人依然【站】着。
在马背上,一撮白发和小袖的衣袖飘动,老人像一根棒子一样若无其事地直立。
若是常人、不、就算不是常人,看到这幅光景也会怀疑自己的眼睛。然而老人的模样看上去根本就是满不在乎——这倒不是重点,像那样站在马背上,这个现象本身就是不可能发生的。
即便如此,马匹若是摔倒,哪怕是那老人也不可能依然岿然不动。
就在马摔倒的前一刻,老人跳了起来。
转移到旁边另一匹马的背上,随后又和之前一样回到了直立不动的姿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说到底,这些马到底察觉到了吗。那让它们不眠不休持续奔跑的恐怖的源头正是那老人。老人虽然看上去泰然自
若一动不动,却在持续向马群施以威压。
这对老人来说极为简单,甚至不必拔出自己已磨练至巅峰的刀。只需不去抑制自己心底涌动着的炙热情感,让它散发出来少许便好。
只要想想便好。
“吾师啊……”
那个春日在脑中萦绕不散,并不是刻意回想起来,而是仿佛黏在了头颅内侧取也取不下来。
毫无疑问是春季,却感觉不到一丝春天的气息。在地底、地下、地下城中,有六人潜伏着。老人那时还很年轻,只是个鲁莽的臭小鬼。D13下层达那姆雷,本应是蜥蜴人的巢穴,却让祭品之园的居民在此大逞威风。六根手臂、三个头颅、全身刺满了无数粗大长针的“苦丧津”,堕亚亚亚堕亚亚亚堕亚亚亚堕亚亚亚地大叫,将蜥蜴人们蹂躏、吞食又吐出来,吐得到处都是。按常识考虑,这时应该立即逃离,也的确有人感到畏惧,打算逃跑。可结果却硬着头皮上前迎击,这决定极为无谋,愚蠢的年轻入侵者们一个个轻易死去,被杀死,被吞食。只剩下了年轻时的老人。他从未想象过这般的惨败,也从未认识到死亡的严重性,他甚至根本不觉得自己会死。他错了。他畏惧地蜷缩身体,小便失禁,连一句饶命也说不出口。说了也没用,祭品之园的居民根本不懂人类的语言。苦丧津流着红黑色的眼泪,堕亚亚亚堕亚亚亚堕亚亚亚堕亚亚亚地叫着,将年轻时的老人、一个臭小鬼,以六只手臂抓起。
就在被揉成一团的前一刻,一阵红色疾风刮过。
苦丧津的六根手臂全部被斩断。
应该不是人。虽然有着人类的体型,却明显不同。完全算是两个物种。即便如此也只能称呼她为“人”。那个浑身鲜红的人很美,仅仅只是感怀于她的美,便沉醉于其中无法自拔。心被她夺去,从未想过要讨还回来。自那以来,这颗心就一直在她手中。
“察觉到气息过来一看。”红色的人以女声低语,“结果却不过如此。”
从头顶至脚底约二美迪尔七桑取。覆盖着全身的红色装甲以再衍纤维和特殊复合钢材制成,知道这种材料存在的人世间就没有几个。当时还很年轻的老人自然也是不知的,他后来费劲千辛万苦——实际上他并不觉得辛苦——才查明。虽然没有明确的证据,但他能够确信:是她自己亲手创造出了自己。体格像是女性——应该说是以人类的女性为模板朝着战斗方向特化,一遍又一遍重复调整最终得来的形状。话虽如此,胸部有着隆起,腰部纤细,手脚修长。非常长。而那似乎是凭借着某种机械构造收纳于双臂之中的双刀并非是她的创造物,刀身上刻着铭文“绯之魂灭”,那是神灵佳尼斯·伊狄尔与恶魔大公阿曼的儿子、半神半魔的“弃子”尤比·伊狄尔以单性生殖留下的末裔“锻冶鬼”西尼·伊狄尔铸造的、极限之刃“银河”0078死亡金属。
虽有众多目击情报,大家口耳相传,却少有人真正相信。
即便如此,不知从何开始,她被人们称为“剑圣”。
又名“觅血者·详情不明【Van Blood XL】”。
或是“地狱送葬之红【Mortalred】”。
她的剑毫不留情而又华丽,无比鲜艳,美丽至极。
年轻不懂事唯有胆大包天算是可取之处的小鬼,瞬间变被她的魅力俘获。自那以来,不断地追逐她,失去了踪迹便再度寻找,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一行为本身便成了对自己身心的锻炼。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不再是那个乳臭未干的入侵者,每次找到她的踪影,最短三十分钟、长的话能与她纠缠足足半天。
他从未想过要通过寻找她、通过在地下城中紧追与异界生物持续交战的她来磨练自己。
只是憧憬她、抑制不住对她的恋慕,被她迷得晕头转向。这是无法言喻的幸福。
不经意间握起剑,开始斩杀异界生物。如果有人妨碍,那就连人也斩。不经意间模仿起她的技巧,然而,她的体型和力量与自己完全不同,因此便自己加以修改,使其更适应自己。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这追逐在她身后的忠实信徒,被世人与剑圣相提并论。正因为比谁都更加了解她,理解她与自己之间那压倒性的、比不可触及还要广大深远的差距,他无法忍受这个称号。自己绝不是能与剑圣比肩的剑客,最多也就只是个仰视剑圣光辉的愣头青罢了。因此某一天,他开始自称为剑圣的弟子。
他不知自己的父母是谁。
从记事起就在艾尔甸游荡。
不知是谁给自己起的名字,他已经不记得了。只不过,在还是个淌着鼻涕的小鬼头时,有人叫他“巴拉德”,他便把这当成了自己的名字。有人说巴拉德的剑法如同奔腾的烈火,便给他冠以“燃剑【Burning】”的称号。如此响亮的名头并不是他所期盼的,在那之后,总有不知天高地厚自以为本领高强的蠢货接连不断前来挑衅,越是将他们打退,他的名气就越是高涨。
有人看上了他的剑术,为他提供工作。他赚了如同雨点般不计其数的金钱。每当拿到钱就立即花掉,女人们蜂拥而至,敌人愈发增多。可对于了解剑圣的他来说,那些人根本算不上是敌人。
他头一回觉得,自己很强。
自己很强,已经抵达了顶峰。于是他首次向剑圣挑战,结果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右臂和左腿被砍掉。可他没有被杀。巴尼格·巴拉德躺在血泊中质问。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你为什么不杀我。
剑圣露出脸庞回答“你还有可用之处。”她并没有开口,只是用眼神传达了这个含义。他了解剑圣,因此当即便领会了。
剑圣已经没有了敌手,没有称得上是敌人的对手。剑圣总是咬着牙寻找能够一战的对手,现在的他还配不上,不过,却有潜力。变得更加、更加强大的话,就能为剑圣派上用场。
“吾师啊。吾师啊。吾师啊。”巴尼格·巴拉德半边脸刻着笑容。“——我来倾诉衷肠了。”
一群暴乱的野马,喷洒着大量的汗水、唾液,在被夕阳昏沉燃烧着的安鲁克草原上一心奔驰。
前进方向西北。
目标是、艾尔甸。
二十三时五分 第九区
有时我会想,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会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他个子很矮。明明吃得并不多,却一年比一年胖。腿短,脖子粗,脑袋大得惊人。不仅体格不好,皮肤也极为粗糙,布满干癣,连自己看了都觉得难以置信。脸就更糟糕了,左右眼距离奇远,甚至连高度都不同,鼻梁七扭八歪,好像处处都在抽搐的紫色嘴唇肥厚得恶心。过大的圆鼻头两侧大张着的鼻孔,真想拜托它们不要再那么显摆自己的存在感了。稀疏的头发生得跟铁丝一样,从镜子里看到都免不了背生寒意。深灰色的眼瞳中仿佛没有任何感情和知性,不禁让人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个活着的人类。
让这种生物活在这世上真的好吗,真的可以吗。
不仅是外表,性格也很扭曲。又自卑又贪婪,之所以没变得卑鄙无耻,只是因为脑袋不好使罢了。就算想要变得狡猾,也没有那样的才能。不管是什么人,基本都在各种各样的意义上比自己优越,想要找个人比较竞争都办不到。像自己这种人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做好,如果去祈祷明天有个好天气,第二天肯定就会下暴雨。不能有任何期待,因为只会产生反效果,还会给旁人添麻烦。
他处于社会底层中的底层,藏在地底的裂缝中苟且偷生。靠着吃腐烂了的剩饭、甚至是剩饭被吃剩下的残渣,他才能活下来。
我为什么要活下来?
他并不是特别想活,只是因为非常怕死,所以才活了下来。
那我为什么会出生?
那都是幼小时便抛弃他的母亲、和根本没见过面的父亲的错。
十四岁时,他如变不成苍蝇的蛆虫一般,在垃圾堆的边角来回爬行,有个老爷爷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只要活着就好,只要活着肯定就有好事发生’,后来这老爷子捡了五达拉硬币,兴高采烈地向同伴们炫耀时,被武力抢走摔倒在地撞到了后脑勺死了。
所以他一直都觉得,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好事。
但是,果然他还是打心底里盼望,总有一天能有好事发生。
“彭、彭德!托托!洛洛!大、大家都在吧!?都在的吧!?回、回应我一声啊!说句话呀!说、说不出吗!那、那就随便了!”
波达达格被命令照看“巨匠”彭德、“占卜师”托托和“骨女”洛洛。
体型干瘦的彭德基本上脑子里除了绘画再无他物,褐色皮肤看上去像小孩子一样的托托除了使用精神体进行占卜以外什么都做不了,骨瘦如柴的魔术士洛洛则正沉迷于用一百七十根木棒占卜。
这三人都不擅长与他人沟通,像彭德这种则根本就是极少
说话。要说麻烦的话也的确是帮麻烦的家伙,不过他们不怎么在乎别人的看法,也不介意波达达格的丑恶。多亏如此,自己的自卑感不会被刺激到,光是远远看着他们做自己的事也不会被他们以不悦的表情对待,对于波达达格来说算是比较容易自处的了。
也许正因为此,塔里艾洛才将这个任务交给波达达格。对于塔里艾洛来说,也许只是嫌麻烦推掉一个苦差事,但波达达格很高兴。自己这种人居然有派上用场的一天,真是幸福得难以置信。塔里艾洛嘴巴很毒,性格也粗暴,光是远远看着就浑身冷汗,非常讨厌,但在这件事上还是得感谢他。
“……但、但是,我、做、做得好吗……有、有点不安——等、喂、彭德、你、你要去哪里!”波达达格抓住晃晃悠悠不知打算去哪里的彭德的衣襟将他拽了回来,“不、不行!听好了,不能走,彭德!听得懂吗?听不懂啊……”
托托和洛洛目前暂且都乖乖地待在原地,可说不定不知何时就会和彭德一样毫无征兆地突然行动起来,因此眼睛必须盯紧了一刻也不能松懈。在通往玛贝拉斯·古德大街的这条小路上,除波达达格以外,雷切、祝花、寂星、昂哥森、雷吉兄妹、白妙、缪奇都被分配到了指定地点,有着各自的职责。万一发生什么状况,也许侠胆热肠的雷切之类的人会帮波达达格一把,但最好还是不要麻烦大家。
“……要、要是我做不好。连、连这种事都做不好的话、我、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不过本来、我这种人、就不该活着才好……”
见到自己丑恶容貌的人都会产生厌恶感,有时还会被催生愤怒,这一点波达达格早以身体领会了无数遍。经常被人以“恶心”“碍眼”为由殴打、踢踹、丢来石块或是什么东西的碎片,早就习惯了。即便如此波达达格也没有隐藏自己的脸。
这是为什么?
他当时倒是没有考虑过,现在仔细想来,大概是因为如果真的将容貌隐藏,谁都注意不到波达达格,那种寂寞会比死还难受。
那个时候也是,被路过的醉汉突然踢来一脚、毫无缘由地大声痛骂、随后是一通毒打。对方应该是三人,已经记不清楚了。总之,现在已经不在了的讨债人对着他们喊了一声。‘哟,在干什么呢?’
那些家伙暴怒起来,不知天高地厚地对着包括讨债人在内的几人挥拳相向,结果转眼间便反被打倒在地。讨债人扶着波达达格站起来,说了一句‘虽然不知是怎么回事,总之多加小心’打算离去。波达达格一个劲点头,注意力却都放在了与讨债人同行的另一个男人身上。
他虽见过几个漂亮的女人,但漂亮到让他瞠目结舌的男人还是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到。
容貌绝不仅仅是工整。假使世间有价值一千亿达拉的宝石,也无法比得上那淡蓝色的澄澈眼瞳。有着那样的眼睛,肯定内心也美好得一塌糊涂。想到这里,那男人便注意到自己的视线,波达达格慌张地挪开视线,心想真是糟糕了。看到我这样的人,岂不是脏了那对眼睛,我天生就如此丑陋,与我接触的漂亮东西,全都会被污染。太浪费了。
就在这时男人说了一句‘要一起来吗’。
同行的人向着男人抱怨,但男人的回答,波达达格至今也记得清清楚楚。‘因为他看上去好像想要跟来嘛,你们有意见?’
记得讨债人当时的确是笑了,随后搂住波达达格的肩。‘好嘞,明白了。毕竟,这可是头领的命令呀。这位小哥,能喝的话就陪我们喝几杯吧,不会喝酒的话,也可以点杯冰水嘛。’
之后被带到某家店里,被安排坐在男人旁边的席位,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酒的味道。男人的同行人中显然有人对波达达格的容貌很看不顺眼,却没有打他踢他。那次直到第二天清晨才走出店门,与他们分别。
自那以来,波达达格一直寻觅着男人的踪迹。有三次找到并跟在他的身后,大概每次都被男人察觉到了。在第四次跟踪的时候,男人突然不见踪影,本以为是跟丢了,结果却突然出现在了身边,男人淡蓝色的眼瞳径直盯着波达达格说,‘你想要成为我们的同伴吗?’
所谓的同伴,到底是什么。
嘛,对我来说,就是一切。就是全部。我不需要其他的东西,准确地说本来就没有。
因此,虽然真的觉得像我这样的人还是消失为好,但是,如果让除同伴以外什么都没有的我为了午餐时间干这干那,那当然,我还是会努力去做的。不管怎样,也会设法完成。一定会做到。哪怕是让我死,我也会马上在这里去死。
当然,亚济安是不会让我去死的。就算他不说,如果真的出现了让我去死比较好的状况,我也会去死。无论何时我都整装待命。因为,我现在很幸福。说真的,我虽然丑陋无能没有活着的价值,却能拥有同伴,能够不孤身一人,就已经很幸福了。像我这种渣滓不如的渣滓,却比任何人都要幸福。我这个人虽然烂透了,心情却一直是最棒的状态,因此任何时候都可以慨然赴死。不会有任何的不舍和眷恋。
“——彭德!说了多少遍了、别、别走远!托托、洛洛!不、不行、现在不是占卜的时候!稍微忍一会儿,乖乖地待着别动!”
午餐时间打算离开艾尔甸。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似乎即将攻来,留在必将成为进攻目标的首都十分危险。总之先离开艾尔甸,同伴中的一人多尔盖,以前曾是占山为王的山贼中的一员,如果对方不愿接收我们这一大批人,就武力攻占。
话虽如此,想要离开艾尔甸的人非常多,根本数不胜数。
现在,艾尔甸人口密度最高的地区,就是四座城门附近,其次就是两处王立银行周边。去银行取出存款,然后逃离艾尔甸。每个人都这么打算,因此银行的窗口前总挤着上千人几乎永远都在大乱斗,门口被堵得水泄不通。族里的有钱人如李·布拉克和克菈菈身上都带着不少现金,面临战争的情况下也不是不舍得钱财的时候,因此都放弃了去银行取款,可要离开城市还面临着通过城门这一难关。按普通的方法,无论如何也没有通过城门的手段。
“差不多了。”前方的雷切以粗犷的声音说,“向前走吧。”
包含波达达格在内的午餐时间一行人,聚在一起沿着小路前进。现今连着四座城门的四条大街、以及通往这些大街的小路都混乱不堪,控制这条通往玛贝拉斯·古德大街的狭窄小路也不是件轻松的工作。话虽如此,波达达格也只是负责照顾彭德、托托和洛洛罢了。虽然自己这么轻松很不好意思,但波达达格充其量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事而已。随便一提,占卜出几条人数较少道路的正是托托和洛洛,他们也尽了自己的一份力。
“彭德、画得真好啊……不、别、别画了呀、彭德!来这边来这边!那个方向走反了!托托、洛洛已、已经过来了吧,好……”
马上就是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了。
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昂哥森停下脚步。昂哥森的前方有着一堵墙壁,这堵墙壁朝着右侧,也就是东方试图移动,却完全不见进展。当然,这是人组成的墙壁。祝花戳了戳雷切的后背。“到时间了。”
“噢。”雷切侧过身来,以强壮的手臂护住祝花,走到了昂哥森的身边。白妙和缪奇紧跟在昂哥森、雷切和祝花的身后,波达达格和彭德、托托、洛洛、寂星、雷吉兄妹都彼此靠近几乎挤在一起。
“要开始了,喂。”昂哥森撩起中分的金发,鼻子里哼了好几声,“准备、准备。做好准备啊,混账东西们。首先是那个,心理准备。”
虽然既装腔作势又狡猾,但昂哥森非常小心谨慎。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看来非常紧张,甚至有些害怕。波达达格虽然是个窝囊废,但如今却全然没有畏惧。因为,完全不需要担心,肯定会顺利的。不如说,简直是愉悦,我现在期待得心跳个不停。
一直以来无比期待的那个瞬间,马上就要来到了。
这条小路很暗,但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上设有路灯,因此更明亮一些。
在那玛贝拉斯·古德大街的上空——话虽如此其实也仅仅是五、六美迪尔的低空,有一个黑影以惊人的速度飞过。
“噢噢噢……!”波达达格瞪大眼睛,推开白妙和缪奇冲进昂哥森和雷切之间。向东方望去,只见那黑影正在急速回旋,拥挤在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上的人们,似乎也注意到了黑影的存在。
“那、那是啥?”“鸟……!?”“好大!”“明明是晚上。”“怎么回事!”“喂、那个——”
有人抬头望着黑影,有人伸手指着黑影,而此时黑影已经从他们的头上掠过。黑影虽然只有一个,但因为其惊人的速度,给人一种遮天蔽日的错觉。有的人害怕黑影会撞来——虽然的确相去不远——发出尖叫,有人马上趴下,也有人被试图趴下的人撞倒。如果是白天,或许以一般人的视力也足以认清黑影的真面目,
可现在是夜晚——准确地说是深夜。以街边路灯的亮度,只能看得清那东西很黑、似乎长着双翼、比常见的鸟类都要庞大这几点罢了。人们震惊于来路不明的黑影,变得胆怯而畏惧。
“怪、怪物啊……!”不知是谁大吼了一声。这并非是天方夜谭,这里可是艾尔甸,过去那个SIX曾率领过巨人族半鬼人之类的异形生物在此闹得天翻地覆,巨大的基涅斯大亚鸟也曾在艾尔甸的空中飞过。以前,还有过本应该无法离开地下城的异界生物出现在地面大肆撒野的事件。在艾尔甸不管发生什么也不奇怪。本来就已经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再出现更加严重的事态也不值得惊讶。厄运总是会交叠着到来,不仅是雪上加霜,简直就是雪霜冰雹一起来。毕竟,这里可是艾尔甸啊。
“救、救命啊!”“快跑……!”“别推我!”“滚!”“好疼疼疼疼……!”
面临糟糕的情况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是装作不知道,要么就是马上转身就跑,这种状况则只有逃跑一条路。可街上如此地混乱不堪,就算想逃也逃不掉。黑影的高度时上时下,在玛贝拉斯·古德大街的上空盘旋,使混乱变得更加严重。无法前进,回头也无法后退,反正一定得离开玛贝拉斯·古德大街,那就只有旁边的分支小路了。
从小路逃跑。
波达达格他们所在的小路也有大量的人潮涌来,就在被人潮冲垮之前——
黑影骤然静止在空中。
视线一直追着黑影的波达达格,清楚地看见了。好厉害。
好厉害,好厉害。太厉害了吧,亚济安。
你居然长着翅膀,黑色的双翼。
亚济安带着黑色的面具,看不见他的容貌。不过,依然很漂亮。非常漂亮,漂亮到那种程度,应该称之为美丽才对。虽然由我这张嘴说出来的话,美丽这个词汇也会被玷污。
“捂住耳朵!”雷切大声怒吼。
亚济安的右手拔出悲哭之剑,刺在左手手背上。这么远的距离,实在是听不见,但他肯定在低语。
哭泣吧,宝贝——scream,baby。
“啊……”波达达格眨着眼睛,看亚济安看入了迷,忘记了捂住耳朵。即便如此,耳朵还是被塞住了,不是自己的手,是从后面——是彭德吗。
成百、上千、数以万计、甚至更多的、如同撕裂、如同搅动、如同要将脑浆混成一团再敲打成碎片、饱含着悲伤恐怖痛苦绝望的叫声,于街道上降临、散播、炸裂。蕴含着远超音量的威力。几乎所有人都蹲下趴下躺倒在地抱着脑袋,但这并不是为了试图承受这声音,而是除了本能地抱头挣扎以外完全无能为力。
虽然彭德捂住了自己的耳朵,波达达格也只不过是稍微好上一点罢了。大脑、身体的中心、体内深处在剧烈地摇晃,一不小心便涌出了眼泪。这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每当听到它的时候,波达达格都忍不住想跪地谢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一切都对不起。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对不起。我还活着真是对不起。并不是波达达格异常,实际上,在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上直接听到这压倒性的哀嚎的人群中,到处都能见到双手合十低下头哭着喊着谢罪的人。也有人满地打滚,有人挠着自己的喉咙,有人自己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也有人只是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在悔恨恐怖狂乱绝望之上,左手流着鲜血、背生黑翼的亚济安君临此地。
难以想象那是人世所能容纳的存在。
无比残酷,却又极为温柔,如同神明。
“快走!”雷切抱起祝花奔跑起来。昂哥森、缪奇、白妙紧随其后。
正呆滞不动,雷吉妹妹用萨哈·里德尔铸造的“道德刀”刀柄捅了自己一下。“呀你这臭团子快走呀别挡路呀GIHA!”
雷吉哥哥和雷吉妹妹两人是货真价实的杀手。虽然不至于真的杀死同伴,但打个半死他们想必是毫不在乎的。
波达达格慌张地正要迈步奔跑,又想起了彭德,连忙回过身来。
彭德满脸都是眼泪鼻涕和唾液,翻着白眼口吐白沫。波达达格的双耳被彭德捂住了,那么彭德自己肯定直接听到了那哀嚎声。胸中突然一热。
“你、你、你是笨蛋吗!为、为了我这种人……!”波达达格迅速扶起仍蹲在地上的托托和洛洛,将彭德背起来。彭德身体干瘦因此并不重,没问题,走得动。不论如何,也必须得走。
抱着祝花的雷切和昂哥森推开人群,偶尔直接从人们身上踩过,渐渐向东走去。缪奇和白妙也跟在后面。
在稍远处,能看到李·布拉克、流悠路加、夏玛尼、欧诺、多尔盖他们、以及塔里艾洛那一组正在横冲直撞。没、没、没事吗。那帮家伙。别做过头了就好。
“波达达格。”后方有人出声。是寂星。是个性格稍微有些带刺的冷静男人,虽不及雷吉兄妹,但惹火了他的话也很可怕。
“托托、洛洛!快、快点跟上……!”波达达格跑了出去,踩在一个蹲在地上的男人肩头,又踏瘪了某人的行李袋,朝着东方冲刺。午餐时间及几名相关人员,将从东门逃离艾尔甸。一个人也不能少,否则亚济安会伤心。因此没有闲心再去顾忌素不相识的人了。我一定要把我该做的事做好……!
同时刻 牢狱
小小的牢狱之外似乎颇为吵闹。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虽然没有获知正确情报的手段,但牢狱正位于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与环状路的交叉点,作为唯一一名囚徒的他,从不久之前开始,就一直能看见大量男男女女和马车涌向东门。看来这些人,都是想要逃离这艾尔甸。
是艾尔甸发生了什么大事吗。还是说,是艾尔甸之外发生了什么?
刚想到这里,人潮突然开始逆流。从东门方向回涌至环状路、又或是艾尔甸中心。人群极度混乱,看上去似乎是陷入了恐慌。其中有的人还试图从牢狱上方爬过。
“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啊……”
内脏本能地开始蠕动,这种感觉在他的精神表面掀起波澜。
“在这种夜晚……本应该唱歌,可是……什么都想不出来,没有任何灵感啊……Ku·Ku……”
反正也只会留在原地罢了,他如此喃喃自语。
这是一个誓言,没有见证人的誓言。
几乎没有人能从止步不前的他身上得到反思,他的存在没有价值。
无价值本身就是一种恐怖。不想被无视、想要得到注目——简单地说就是如此。我真是一点都没变,他想到。在变成这样之前很久,他还年幼的时候,他就是这样的人。看看我吧!别当我不存在啊!认同我吧!SOS!Mayday!Mayday!救救我啊!帮帮我啊!
在你的心中,有我的存在吗。我就在这里,认可我呀,接受我呀。
总是特别在乎他人的眼光,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在害怕,总是虚张声势。我可没有、害怕。明明很懦弱,却要装作目中无人,一旦习惯了扮演强硬的角色,在欺负其他爱哭鬼的时候也不会感到丝毫心痛。可当自己被人踩在脚底的时候,才终于想起,那个家伙,那个时候,肯定非常痛吧。
可这又怎么样。关我什么事?都是软弱、爱哭的那家伙的错。没错吧?有什么问题?肯定的呀?
这不算什么,都是随处可见的事——不,应该说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国家、那种地方里随处可见,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很久、很久、很久以前。我,shibuya·ichiru。涩谷一流。这不是个好名字。一流这两个字,并不该读作ichiru,ichiryuu才是正确的读法。不要给我起这么奇怪的名字啊。名字?起名字?是谁?给我起名字的双亲。是谁来着。是啊,双亲。父母。父亲。母亲?爸爸?妈妈?不记得了。爸爸和妈妈,都记不起来了。他们肯定存在过,绝对是存在过,可我就是不明白。
发生了可怕的事,非常、极度可怕的事。发生了很多、很多。而且,更加糟糕的事还持续发生着。大家全部满脑子都是那种事,说的话全都与之相关。不论何时,不论何处。世界即便在白天也非常昏暗。某种比本应温暖世界、成为笼罩全世界的能量源的太阳光更加昏暗的东西,一层层、一层层压迫世界,将世界彻底覆盖。
已经不记得到底是谁了,总之有那么一个人对此发表过评论。‘听好了,这不是大家、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如果说这些全都是某个人招致的结果,那就可能全都是他的错。可是,不管是谁,事实上,任何人,都无力阻止事情变成这样。其实我们都明白,会变成这样,总有一天变成这样也不奇怪,早就有很多人警告过了。比如说二氧化碳,全球变暖宣传得那么热烈,事实上,气温还是不断上升,结果从某个时候开始,包括我们最主要的谷物在内、世界各地的各类农作物都变得
歉收。每年每年都是如此,饥荒连续不断,到后来已经成了常态。不仅是全球变暖,随着大量排出的二氧化碳被海水吸收,本世纪初就有研究报告预测至2100年海水的pH值将降至7.8。然而很少有人听进去,事实上是以超出预测一倍以上的速度持续酸化。急速的海水酸化导致生物大量灭绝,对生态系统造成了巨大影响,而我们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为了跨越众多危机而引发的科技革新不仅没有缩小贫富差距,反而将其进一步扩大,虚饰和伪善的外壳被剥去,同时温暖人心的真正善意也荡然无存。在这通过剥削才能成立的社会结构变得任谁都能看透之后,主义、主张、宗教都作为掠夺的手段光明正大地被利用,在为此感到耻辱之前,首先得确保自己的生存才行。说到底,问题实在太多、太多、多得无从下手,太过复杂,互相之间都有关联,混杂纠缠到这种地步,无论如何也解不开了。我们的未来与其说是不明朗,更应该说是一片黑暗。大家都很不安,而这份不安更是破坏了人们的自制能力,催生了大量愚蠢可悲的煽动者及其追随者。也有人失去理智,想要去做自己力所不能及的事。有人严肃地讨论,有人迅速地行动,有人与无知者们争辩,也有人为了缓解局面不选择任何手段。可是,任何人,到头来,不管是谁,都没能阻止事情变成现在这样。没有阻止成功,已经迟了,太迟了,已经病入膏肓没有救了。所以,这是大家的错,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是我们每一个人的错,是所有人的错。变成这样,是大家亲手选择的结果。’
我当时并不是很明白,只觉得这是在说什么鬼话。大家的错?这都是屁话。因为,我什么都没做。对此我绝对没有一丝一毫的过错。自我记事起,世界就已经是这幅模样了。我还能做什么?我能有什么责任?我——我只是,忍耐不了这个黑暗、无比黑暗的世界,讨厌任何人都不注视我,忍不住的时候就总是唱歌。扯开嗓子,一心唱歌,仅此而已。
真的是没有任何现实感。
净是些过分的事,不管发生什么也不稀奇,早就习惯了无能为力,因为只能去试着习惯。如果这些全都不是谎言而是现实,那这个世界就真的无药可救。没错,无药可救。要坚信仍有希望,一切都只是个恶作剧——这才是真正的谎言。
我真是倒霉——不知是谁这么说过,居然生在这个不幸的时代,真想在一个更好的时代出生啊。
“……然而,我依然活着。”
他笑了。
只能发出干燥沙哑的笑声。真可笑。
“真的是……过了很长时间啊……”
他在狭小的牢狱中以大字躺着,顶板的高度只有一美迪尔左右。原本他的两手手背、十根手指、两肘、两肩、腹部、双腿根部、两膝、左右脚踝都钉着铁桩,外加身上嵌有十七道枷锁,不能活动分毫。可如今只要他愿意就可以活动手脚。自愿入狱以来的这段时间,无数的人从铁栅栏的空隙中投入长枪或是其他的什么东西尽情地伤害他的肉体,也曾被泼过强酸,被浇上热油点火。在痛苦和再生之后,大部分的铁桩和枷锁都已经从他的身体上拔除脱离。虽然仍是无法自由活动,但至少能够改变姿势了。可是,他依然不动。一动不动地活着,被限制到了极限,这小小的空间就是他的世界。
即便如此,依然活着。
“……这就是你所说的,在原地站稳。不论发生什么,都……”
他已经有一段时间察觉不到敲打铁栅栏的观众的存在了。
因此当终于有人蹲下来透过铁栅栏窥视内部时,他的胸口一紧呼吸一度停止。那人虽戴着头巾遮掩了容貌,但他立即明白了那是谁。虽说认为是她,却突然无法相信自己。这是个梦吗?以自己的处境,做些不切实际的美梦也不奇怪。应该说,至今为止还从未做过梦,这才是异常的。
“你有什么——”
注意到自己居然在假装正经,不禁自嘲起来,取回了几分冷静。他摇了摇头。头如同生锈的铁块一般沉重。
“——见到你真开心呐。”
“……没多少时间了,长话短说。”她轻声叹了口气,“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的军队将要攻来,卡利欧萨克已经毁灭,帝国军恐怕会一路打到艾尔甸城下。我将和收容所的人一同离开艾尔甸。”
“拉夫雷西亚……?”
是裘弟吗。
只有这一种可能性。肯定是那家伙在背后操纵。只是,为什么。为了什么目的。这里是古德的王国,为什么裘弟要攻打古德的国家?有什么必要吗?
说白了,他被排除在外,就算要推测,能成为线索的情报也少得可怜。只是,裘弟肯定有所企图,这是必然的。裘弟,裘弟,裘弟,永远都是裘弟在搞这样那样的计策阴谋。虽然他没有能够这么说的情面,但那个男人恐怕早就无法保持人形,连是否还活着都无法确定了。
“……是吗。要离开艾尔甸啊。是啊。这样也好。莫莉·利普斯,她既聪明又坚强,肯定不会有事的,小心点赶紧走吧。跑得越远越好。”
“不用你提醒。”
“你也很强大。而且,为了保护其他人,能够变得更强。话虽如此,也不要勉强,这世上有许多远远超出你想象、拥有惊人力量的家伙。”
“没关系,我的友军中也有这样的人。”
“打算和秩序守护者一起行动吗。这是好事。如果是优安·桑瑞斯,即便是要用自己的性命去换,也一定会护得你们周全。”
“还有ZOO。”
“那我就更安心了。”
“真是腐坏得不像样了啊。”她伸手按住铁栅栏。因为一直没有人保养,铁栅栏当然会渐渐损坏,这一点他也心知肚明。却没有想到,居然已经到了使力一推就会摇晃的地步。
“……你还是早点走吧。已经没时间了对吧?说真的……我不希望你出现在这种地方。因为,肯定很臭吧。我的感官倒是已经麻痹了,基本感觉不到。还有那栅栏,你最好不要再摸了。”
“我可是个医术士,虽然只是见习而已。”
“快走,拜托了。”
“SIX。”
有一瞬间期望她不用这个,而是用那个很久以前就舍弃、不得不舍弃的名字来称呼自己。看来我在这段时间里也是被惯坏了。
“……怎么了。”
“我来找你谈话,并不是为了告别。”
“那么——”
比我的询问还要更快,她后退一步拔出了摩德洛里刀。
那充盈着、紧紧凝聚不向外放散、如今几乎要满溢而出的东西,已经连他也能感受得到。
“……!”她发出无声的大喝,挥下手中的摩德洛里刀。
那只是一道闪光,他看不清楚。多么迅疾啊。
她收刀入鞘,抓住铁栅栏向外一拉,便将栏杆拔除了。
是她挥刀砍断了吗?
“自己选吧。”她从背后取出什么东西,丢在牢狱之中。
那东西落在他的肚子上,随后滚落地面。是一柄短刀。
“之前也说过,我不会原谅你。不过,现在能够相信你,不知为何,我就是这么觉得。”
视线追赶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他的手指摸上短刀刀柄。手指如他所想根本无法弯曲,如同缠了好几层烂布一样感觉迟钝。即便如此,他仍动了起来。
九月五日四时七分 艾门大君国莫斯卡高原
“不过,真是无趣啊……”
低垂着边缘是红、黄、蓝三色的双眼,抿紧花瓣一般的纤小嘴唇鼓起脸颊。黑发结成六根短角形状的小巧头部,应和着纤尘不染来回摆动的柔软脚丫微微摇晃。
灵姬坐在自己忠实仆人的肩上。身为灵姬,她极少通过自己的双脚行走。因为实在是太麻烦了。
么祷野灵国(译注:之前译作玛图亚灵国,此处作者给出了正式汉字名。)的根基在于灵典,而负责灵典的灵姬,则从记事前开始就要接受严格的训练,同时也作为国家无上的至宝被小心对待。作为灵姬,在能够准时参与修习灵法的仪式的前提下,不论何等的任性都是合理的。
问题在于,大多数人都不怎么机灵。即便偶尔出现几个还算有用的人,也总是无意识地玩坏、或是一不小心杀掉、再或者就是随着衰老失去了原本的机能。总而言之,人类基本上都是没用的。
因此灵姬亲手制造了能够完全满足自己要求的仆人。
直白地说,灵姬是个超越者。
所谓灵法,指的是以古代的实证主义魔术为基础、利用仿生学的知识、使超越者能够操纵尸体的全部手法,以及被称作灵典的各种仪式的详细流程的集合。
在么祷野灵国,死者不会被埋葬,而是被保存起来。灵姬的职责,就是操纵尽可能保存了生前姿态的尸
体执行灵典。通过灵典,将么祷野灵国扮演为一个死者不死的特别国家,依靠神秘感与他人的畏惧来守护常年被浓雾包围的国土。也就是说,灵姬只是一个用制度化的闹剧来诓骗国民的装置。众多的国民坚信,灵国被伟大且深不可测的灵力守护因此外敌无法靠近,然而实情完全不同。灵国的周围有着天然障碍,没有值得一提的资源和产业,耕地稀少,维持着闭关锁国的旧态,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如此的灵国被周围国家轻视,准确地说是几乎无视。不过这就是灵国体制的本来目的。
正是灵姬使得过于样式化、业已陈腐不堪的灵法得到革新,创造出了死灵术。
灵法说白了,只不过是使特定的尸体活动起来罢了。而死灵术则完全处于另一个次元,尸体将成为能够遵从灵姬简单命令的自动骸,若多花些工夫,还能使其成为绝对服从于灵姬的无命卫士。
只要有死灵术,死者比起生者,将远远地、压倒性地、不可动摇地更加有用。
灵姬将自己的随从们尽情依次杀死,制作成有用的尸体。向她刀兵相向的烦人家伙们也被她杀光,变作自己的棋子。在此期间,凭着廉价的恐惧和怨恨结为同盟的愚钝白痴们起义讨伐灵姬,灵姬厌烦了这场无聊的闹剧,将灵国抛弃。愚劣的蠢货们大肆宣扬着灵姬的浮躁、恶行、以及死亡。能够自如操纵死亡将死视作自己最爱的恋人的阿么李姬大人,又怎么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死掉?一帮蠢货。蠢货。蠢货。
“真的是,太无趣了……”
灵姬乘在自己最喜欢的无命卫士、身高二美迪尔三十七桑取、体重超过二百五十基尔格拉哈姆的乌大男肩头,在拂晓前的莫斯卡高原上悠闲地散步。
这片高原有一半是与沙蓝德无政府王国接壤的艾门大君国的领土。向东望去,能看到大君国军队的野营地。天还未亮,大君国军的迟钝哨兵们肯定发现不了灵姬,而可爱强大高贵的灵姬能将他们看得清清楚楚。
“真是无聊到无情的地步啊。虽然时间还早,但已经不必忍耐了吧?说到底,凭什么妾非得听那只臭猫的话不可?反倒是那只臭猫才应该听妾的话才对吧。这才是世间常理嘛……?”
随着喃喃自语,腹底的怒火愈发旺盛。
本来,就是听说会有前所未闻的趣事发生,才没办法答应了他的各种请求。光凭这个,哪来的义理非要按他说的去做?灵姬用力点了点头。
“嗯。果然,妾还是按自己喜欢的来吧。忍耐对身体可不好。妾可是很看重身体健康的啊。虽然喜欢尸体,但是可不想死啊。要是死的话,还怎么玩尸体呀。”灵姬指向大君国军的营地,“——走吧,乌大男!”
乌大男没有回答。他姑且是能够发出“唔”“啊”之类的叫声的,不过因为实在是太刺耳,便用扣带牢牢将他的上下颚固定在一起,还为他带上了钢铁面具。除此之外,还在各种各样的部分彻底改造,比起那些低能的活人要厉害得多了。与当即就能量产的自动骸不同,无命卫士是灵姬的精心作品,是个舍弃起来略显可惜的玩具。
虽然比不上最高杰作乌大男,其他的无命卫士们也都分布在莫斯卡高原各处,有的从地底爬出,有的则从树上落下。
全员一百七十四人。灵姬亲手栽培而成的无命卫士们,即便是与万人大军周旋也决不会畏惧。单纯从战斗力考虑,这些无命卫士大概只相当于一千名活人士兵。然而,被无命卫士夺去性命的人,都将立即成为灵姬手下的自动骸。自动骸虽然是连无命卫士的脚跟都比不上的迟钝士兵,却无所畏惧,不懂放弃,回头便会袭击曾经的同伴。有意愿的话,灵姬能够同时操控超过十万名尸体。
因此,灵姬率领的无命军团没有敌手。
是无敌的。
“好好等着吧,蠢货们。”灵姬舔了舔嘴唇,“容妾将尔等尽数化为尸体,再来好好玩耍。”
同日五时 沙蓝德无政府王国首都艾尔甸环状路
冲破沉重的云层,东方远处的天空开始燃烧。
夏洛特·琳迪放下头盔面罩,被金属覆盖的脸面对着拥挤在通往艾尔甸南门的马克思佩恩大街上的市民们。自优安·桑瑞斯总长率领的一号总长直属队、二号亲卫队以下,秩序守护者各突击、游击队在马克思佩恩大街与环状路的交界处结成队列,静静地以冰冷的视线睨视正试图逃脱的市民。带着尽可能多的行李、一心想要靠近南门哪怕只是一点点却仍无法如愿的人们全都非常不安。其中有人偷瞄着银色军团与附近的人小声说着什么,也有人摆出侮辱的手势,还有人远远地便朝这边大声叫骂。他们害怕会发生什么大事,这份预感没有错。
秩序守护者并不是仅仅为了威吓市民而摆出如此夸张的阵仗。我团的行为永远基于明确的目的,市民们也应该知道这一点。我等聚集于此,自然是将要有所行动,不可能就这样收场。
“唔唔……”琳迪身边的巨汉同志低声嘟哝。突击队和游击队是交叉配置着的,琳迪的十二号游击队左边便是六号突击队,巨汉正是六号突击队的首领。若是脱去那一身银色的甲胄,便能显出覆盖着密度正好的体毛、脂肪含量极少的结实肉体;取下头盔的话,理应会露出如同既狰狞又有可爱之处的大熊一般满是胡子的脸庞。
“提不起劲吗,瓦侬队长。”琳迪以连小声都算不上的细微声音问道。巨汉听了微微扭动了下身体。
“没这种事。”
“当然。”
“唔唔……”
拉德·瓦侬是个天生的斗士。是名能够以身诠释何谓刚直不屈勇猛果敢的战士。并非是因为迟钝而不知畏惧,而是知道如何打败恐惧的男人中的男人。如果是为了大义,或许他连亲兄弟都可以吞下眼泪亲手格杀,可在那宽厚的胸膛深处将流淌大量的鲜血,挥动手中之剑的同时心中的伤口也无法洗净,他同时也是如此温柔的男人。正因为此,这个任务对于瓦侬来说一定很不好受。可不论多么痛苦,只要命令下来就会去做,这就是所谓的男人。
打起精神来,瓦侬。琳迪在心底里低语。
看着大量的逃难市民中抱着婴儿的母亲、或是尚且年幼的孩童,他一定是于心不忍,差点打了退堂鼓。如果没有旁人在,恐怕会忍不住上去踹他屁股,不过这种地方也是瓦侬的优点所在。这份既是他的优点、也算得上是缺点的幼稚,就由我来弥补。只要是为了大义,以及为了自己所爱的男人,自己可以无情到任何地步。夏洛特·琳迪可以斩除任何东西,哪怕是自己的身体与灵魂。我就是这样的女人。
没有戴头盔露出面容的总长,前进两步离开队列,睥睨着逃难的市民们。
“我乃秩序守护者总长优安·桑瑞斯。”
附近的逃难市民们一齐闭上嘴向总长投去视线。
一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接下来,我们将暂时清空道路,请各位配合。另外,反抗者将以武力排除,请做好心理准备。”
优安·桑瑞斯的话足够响亮,也容易理解。只是声音中没有任何情感,只有冷静与沉着。
“因此本人,优安·桑瑞斯,作为秩序守护者总长,强烈推荐各位采取以下的行动:即刻,离开此地。我等对于阻挡前路之人没有容赦可言。重复一遍。即刻,离开此地。否则,将以强制性的手段排除,这将无法保证各位的生命安全。”
一个男人大吼着“糟了……!”拔腿便跑,可是毕竟人群都挤成一团他想跑也跑不了,被男人撞开的几人倒向其他人,其他人又踉跄着朝着别人扑倒。“好疼——”“哇。”“等、等等——”“咋了……”“噢啊!”
即便如此,不久后秩序守护者们的面前也腾出了一片空间。马克思佩恩大街的确是挤满了试图从南门逃离的市民,但其他的三条大街——通向北斗门的马克西玛姆AM多拉贡大街、通向东门的玛贝拉斯·古德大街、延伸至西门的特维莱特·多雷德斯塔兹大街——毫无疑问是更加无从下手的。马克思佩恩大街比起其他大街状况好上许多,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有二:
其一。昨晚,玛贝拉斯·古德大街上有真实身份不明的飞行生物出现,拥堵着的逃难市民们被其姿态与鸣叫声所惊吓,陷入恐慌,引发了四散奔逃的骚乱。但这只不过是一时出现的现象,在那之后,一口气涌来大量试图抢占一度出现的空隙的逃难市民,玛贝拉斯·古德大街顿时成为了人口密度最高的大街。
其二。有拉夫雷西亚第三帝国军马上就要攻来的流言急速散播,认为从南门逃跑非常危险的人比以前进一步增加。因此,在逃难市民中很少有人选择南门。事实上,现在艾尔甸的人口可谓是只出不进,没人能够把握帝国军的动向。这个流言完全无根无据,其出处正是秩序守护者无名队。
也就是说,利用情报操纵来诱导逃难市民也是计划的一环,这与玛贝拉斯·古德大
街上的骚乱恰好重叠在一起。
局势对我们有利。
总长举起右手。“全员,举盾。”
“举盾!”包含琳迪在内的各队队长应和着将盾牌举在前方,全部队员整齐划一地效仿。
“再重复一遍。”总长以过于冷淡的声音打击着逃难市民,“即刻离开此地。造成妨害者悉数排除。”
“全体都有……!”一号总长直属队队长候补康拉德·亚瑟大吼,紧接着除总长外的全部队员都高声相应。“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在!”
如同退潮,只是这退潮伴随着推搡、冲撞、翻滚、踩踏,逃难市民们争先恐后地离秩序守护者远去。“——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别开玩笑了,SUCK!”“所以说这帮守护者真是!”“疼死了,别踩我!”“停手啊,很疼的知不知道……!”“救命……”“你在哪儿,乔尼!?”“别推我!”“要死了要死了。”“快跑。”“要来了!”“糟糕、”“完蛋了!”“快点——”
“秩序守护者。”总长挥下右手,“开始前进。”
“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是!”
“——来了……!”
秩序守护者每踏出一步,逃难市民们便退后两到三步。然而这只是最初的时候,并没有持续多少时间。即便是马克思佩恩大街的混乱状况比起其他大街要好上一些、与环状路相交的这一带距离队列的末尾处也比较近,大量混杂着无法小半径转弯的马车和推车也使得人潮无法顺利流动。转眼之间,秩序守护者和逃难市民间的距离渐渐缩短,已经能看得见男男女女们惊愕恐惧的表情,他们、她们的脚步杂乱无章。琳迪瞥了一眼旁边的瓦侬,又望向露出面容不带盾不带刀走在队伍最前方的总长。既然是优安·桑瑞斯,不用盾也会用自己的手直接推开逃难市民清出道路。如果不得不流血,那他也将身先士卒。因此,收容所护卫队和巡逻队的队员们或许还会有些犹豫,但总长直属队、亲卫队、突击队、游击队的队员们绝不会迷茫。至少,琳迪自己没有丝毫迷茫,也决不会让自己的部下有迷茫的机会。
前方有一个男人摔倒在地,立即想要爬起来。男人背着大得过头的袋子,还在肩上挂了三四个小包。那副模样又怎么可能方便活动?真是迂腐。琳迪既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加速。微微咬了咬牙,然而绝无收力地将盾牌撞在慌忙转过身去的男人背后的大袋子上。男人尖叫一声向前摔倒在地,发出了一声像是“哆咳”、唯有完全没有任何决心的人才能发出、极为不像样的声音。明明是个男人,却如此地丢人。
“退后……!”涌上脑门的血液随着这一声怒吼急速退去,琳迪又向前迈出一步。满身行李的男人丢下包裹,连滚带爬地逃窜。没错,拼命逃吧——决不可这般心存仁慈。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道路,哪怕是将那男人践踏在脚底,我等也必须前进。总长自不必多言,琳迪等诸队队长也必须表明自己的意志。
“说了让你们快滚……!”瓦侬大吼着,用盾牌一击将一名反应迟钝的逃难市民撞飞。那头盔深处的脸庞肯定已经激动得通红,圆瞪着的眼睛恐怕满是血丝。这不是针对逃难市民,也不是针对下命令的总长,而是对自身的愤怒化作火焰灼烧着他。琳迪也多少有些难受,想起瓦侬的苦衷胸口更是如同有什么东西碾过。现在就变成一个忘记一切的莽撞武者吧,瓦侬。不必提醒,她的男人也会这么做。
实际上由康拉德·亚瑟队长候补率领的一号总长直属队如同总长的手足。极为严厉苛刻的“小罗刹”李童晏率领的二号亲卫队也不存在任何手下留情的可能性。小个子切斯·彼得率领的七号突击队与这两队巧妙地配合,一如既往迅速而踏实地突进,驱逐逃难市民们。将乔比·加拉玛的十一号游击队配置在其旁边是总长的英明决策。外号“夜之游击手”的加拉玛对于女人太过纵容。他的部下们也是,总是瞪大眼睛盯着女人看的话便根本无法完成任务。在认真却也并非固执、只是极为忠实的切斯·彼得的监视下,色魔加拉玛也无法干出蠢事了吧。看上去像是风流浪子,本性却是个战斗白痴的迪特尼希·波尔本泽的九号突击队、与天性乐观的武者太台子的十号游击队没有问题。夏特·古雷哈的八号突击队让人多少有些担心,八号突击队过于依赖古雷哈突出的个人战斗力了。事实上,应该说是古雷哈抑制不住自己只会横冲直撞,而队员们完全无可奈何。
那个男人本来就有些性格问题,自舍弃“神剑”名号以来,古雷哈突然变得更加失常,可以明确地说是有些脱离常轨。那个男人很危险,如果琳迪有那个权力,是决不会将一支队伍交给古雷哈的。总长为何对那个男人置之不理,到底是出何考虑?难道是有自信能够操控那个已经败坏了的男人吗?不过,仔细想来,如果已故的初代还活着,恐怕也会很乐意使用他吧。
“好啦好啦好啦,请让一下请让一下请让一下。”古雷哈姑且是拿着盾却没有使用,将眼前的逃难市民们依次踹倒。整个队伍中,只有他没穿银色的盔甲,而是一身藏青色的便服。到最后,甚至快要越过了总长在先头标出的最前线。琳迪用盾牌推着慢腾腾地想要后退却退不动的市民咬紧牙关,我果然忍不了那个男人,几乎想要开口痛骂他。就在这时,总长发出了如同历经研磨的刀刃般锐利的声音:“——夏特·古雷哈!”
古雷哈浑身一抖停下脚步,随后瞥了一眼总长露骨地啧了一声,摆出极度厌恶的表情放慢脚步与其他队员保持一致。那种态度算什么?虽然难以容忍,但现在并不是因这等蠢货而发火的时候。
“唔……!”瓦侬又撞倒了一名逃难者。那是一个老人,老人的脸摔在地上开始大量出血。瓦侬跨过老人继续前进。队员中也许有人会踩到、踢倒那老人,也许那老人将就这样丢掉性命。但是别想,别去想这些,瓦侬。我也不会去想。若是心痛,就将其浇铸成钢铁,我等如是化为坚钢。可是,我们现在的行为中有任何大义的存在吗?身为钢铁,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同时刻 第三区
“真希望就保持这样,不要再发生什么乱子了。”蠢鱼如此小声低语。
不仅仅是莫莉·利普斯收容所的职员、入院患者以及收养的孤儿们。除了收容所方面之外,仍有许多与秩序守护者关系匪浅的人,在总长代理罗叉、珐琉副长、马修·修奈特副长的直属队、各护卫队、巡逻队、以及无名队的保护下移动着。
ZOO以协助秩序守护者后备队的形式,帮助移送、引导收容所的入院患者以及孩子们。话虽如此,真正出手帮忙的也只有作为医术士照顾患者的由莉卡,以及两肩各坐了一名五岁小孩儿和六岁小孩儿的多玛德君,啾也背了两个三岁孩子。安装了义肢的皮巴涅鲁轻松地行走着。至于好像已经恢复到了能够自力行走的地步——准确地说是被强行恢复了的哈妮梅丽仍需要照顾,现今也只有这一件事需要注意了。
玛利亚罗斯侧眼瞪了一下蠢鱼。“……能不能不要乌鸦嘴?”
“怎么了嘛。老子只是在说一件谁都会担心、极为正常的忧虑而已啊?”
“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总觉得就好像会变成现实一样……”
“……这个……”莎菲妮亚低下头眉头紧皱,“……的确是……”
露西精神十足地举起手。“我也有同感!”
“嘛,先不论这个,你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个不小的乱子了。”
“哦嚯嚯嚯,又骂得这么狠?假如不是老子,恐怕会被伤得很深哪。不不不?老子我还是长着一颗会受伤的心的,毕竟也是个人类嘛。”
“哎……”
“咋啦。大家怎么都用怀疑的眼光看过来,怎么,老子刚才的台词有任何地方值得怀疑吗?”
“非要让我说的话·全部。”
“全部?好歹说成只有一部分嘛。就不能说是一部分吗?拜托了呀,真的。呐?以老子和你们的关系,就不能口下留情吗?”
“……你这么、低声下气……也只会让人……恶心……”
“莎菲妮亚。莎菲妮亚。这一下实在太疼了。不知道是啥玩意儿,就这么呲啦啦地刺过来哇。”
“话说,卡塔力先生。你从刚才开始就非常吵欸……?”
“哦呀呀呀呀呀。哎呀呀。连二十四小时聒噪不停的露西都这么说,真是彻底没救了。完蛋啦。老子的青春,已经一去不复返啦啊啊啊啊——”
“那边的!”穿着亮银胸甲的救护剑士举起摩德洛里刀指向半鱼人,“再不闭嘴,就把你那颗搞笑的脑袋敲下来!”
“超、超级
抱歉……”腐烂的半鱼人缩起脑袋装作反省,不过马上又暴露了本性,“——喂,搞笑的脑袋是什么意思!能把骂人话说得这么清爽,也是有你的啊,奴嚯嚯嚯嚯,该怎么说呢,好像现在不该感慨这啵咕哇——”
“不好意思,莉琪。”玛利亚罗斯用在后脑勺上的一击使超级白痴半鱼人闭嘴,合起手掌向佩尔多莉琪道歉,“就用这废物的死来偿还吧。”
“请务必。”
“别埋·要烧干净。”
“……骨灰、不能放在一起……得撒在不同的好几个地方……”
“啊哈哈。总感觉,卡塔力先生就算是被烧成灰也能从灰里再爬出来呢。”
“爬出来个头啊!虽说不死之身正是老子最有霉力的地方,变成灰了也是没办法的呀!”
“什么是霉力?”
哈妮梅丽仍缠满绷带的身体勉强裹在紧身衣里,脸上带着遮掩烧伤的面具。这副模样看上去就觉得痛,实际上也肯定很痛,不可能不难受。即便如此,虽然她开口不多,还是能跟上话题。
“噢、噢呼!?”渣鱼夸张地皱起鱼脸,“那、那个是、所谓的霉力就是那啥。你看,大喊一声、霉!然后就浑身都是力——不行了老子编不下去了抱歉别再问啦!”
“单纯只是口误了吧!”
“吵死了,露西!你这样给人家伤口上撒盐很开心吗!而且还是对如此温柔的重要前辈!”
哈妮刚“呵呵”地轻笑了几声,便捂紧了肚子。“——好疼疼疼。虽然笑出来可能会很吵,但还是想笑。怎么办啊。啊,不用担心我。其实没什么事的。”
玛利亚罗斯叹气道:“说真的,看上去可不像是没事……”
“是么?不过,真的没什么的。光是能够站起来走路,对我来说就已经是帮大忙了。之后反正也不可能变得更糟。”
“真是个向前看的家伙呀,比起老是回头的要好得多了哇。”
“你还是稍微·不要老是看前面·偶尔回头看看后面比较好。”
“噢噢,是你说的吧,皮普。你说的哦?你说的哦?这话可是你说的哦?既然这样老子就从现在开始朝后边走了哦?没问题吗?”
“……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随便了……”
“超级冷淡啊、莎菲妮亚!心都要被冻伤嘞!好冷哇!好冷哇!啊、好冷……!”
“对对对对。”
“对说一遍就可以了啊?最多也就是两遍吧?哪有你这样连续说四遍的,玛——利亚罗——斯!”
“你这种腔调真是超让人火大能不能闭嘴?”
“哼要的就是这效果!”
“不过,仔细想想,卡塔力先生不管是向前还是向后,眼睛永远都是看向侧面,真是挺那啥的呀。”
“那啥又是啥!还有啊你这家伙,眼睛朝着侧面也不代表就是鱼啊!别看老子这样那也是人类!怎么,没骗你呀。妥妥的人类啊!为什么老子非得一遍又一遍拼命跟你们说明这一点不可啊!?”
“话说啊——”玛利亚罗斯侧眼瞄了一下已经很长时间一言未发的多玛德君,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猜中了。“……这边有个人在一边睡觉一边走路。”
“别转移话题!小瞧老子吗!”卡塔力瞥了一眼多玛德君,紧接着又看了一眼,仔细地再确认过一眼后,终于以眼珠快要蹦出来的气势瞪大鱼眼。“——还真的啊喂!”
多玛德君右肩上坐着六岁的小女孩,左肩上则乘着五岁的小男孩。两人坐在肩膀上抓紧了多玛德君的头,应该不用担心会摔下来——当然前提是多玛德君自己不摔倒。
闭着眼睛,发出近乎于鼾声的鼻息,以那副样子为什么还能走路啊。稍微有点——不,非常的难以置信。
身上背着两个三岁小女孩的啾,因为怕生最初的时候非常紧张,现在似乎是习惯了。佩尔多莉琪特地选出来的这两个孩子既容易亲近又老实听话,记得应该是叫洁妮和璃梨。她们似乎很喜欢啾,半个身子埋在纯白的毛发中一动不动。嘛,凭那绒毛的美妙舒爽,即便是穷凶极恶之徒也会沉迷于其中变得恍惚吧。
“啾。那家伙从什么时候开始睡的啊……”
“啾。”啾摊开两手示意。
“……是么。已经这么一边睡一边走了很久了啊。”
“咕。”
“……应该……还是不要叫醒他……比较好吧……?”
“呀,这可说不准。一般而言,不是醒过来才比较安全吗?”
“但是、会很心疼……总之,看上去应该没问题……”
“话说你啊,再怎么说这也实在是保护过度了吧?”
“——唔。”
多玛德君的眼睛突然睁开了。
心想莫非是发生了什么事立即绷紧身体,却只见多玛德君又闭上了眼。“……咕噜兹咔。”
“什、什么、咕噜兹咔是什么意思……”
“咳咳咳……”哈妮又捂住了肚子,“咕、咕噜兹咔。咕噜兹咔是什么玩意儿啊。疼、疼死了。咳呼呼呼。不行了。被戳中笑点了。呜咳咳咳……”
“没、没事吧!哈妮小姐……!?”
“没事、没事。话说、咕噜兹咔。疼疼疼。咳咳咳……”
“咕、咕噜兹咔……”莎菲妮亚小声喷了口气,“……咕噜兹咔……”
“呀、所以说,咕噜兹咔到底是什么嘛……?”
“我不是很明白……噗……咕噜兹咔……”
“糟啦,玛利亚桑!不知怎么,莫名其妙的咕噜兹咔把大家都传染了!不过,咕噜兹咔……咕噗。咕噜兹咔……”
“你们这帮人哪,这有那么好笑吗。满嘴的咕噜兹咔咕噜兹咔。”
“咕噜兹咔。”皮巴涅鲁面无表情地小声说完的一瞬间,卡塔力的鱼脸一口气崩溃,从狭窄的鱼嘴里“噗”地喷出了鱼液。
“——咕啵、噗啵啦、咕、咕噜兹咔、咕嘿、咕嘿嘿嘿、呱哈哈哈哈、咕噜兹咔——”
“等、等等、唔哈哈哈、卡塔力先生、别、别突然、噗哈哈哈、别笑了真是的、咕噜兹咔、咳嘿嘿嘿嘿——”
“……咕噜兹咔……呵、呵、呵……咕噜兹咔……呃、呵、呵……”
“怎、怎么办、我、疼疼疼、唔呵呵、咕噜兹咔、要完、疼疼疼、咳咳咳……”
“呀,有什么好笑的啊……?不就是咕噜兹咔吗?我倒是觉得没什么——”玛利亚罗斯看了一眼周围。多玛德君以沉睡状态走着路,啾完全摸不着头脑,不过除此之外,不仅是ZOO的各位,连附近的孩子们和职员、成年人患者、甚至一部分秩序守护者后备队队员中,都有人开始大笑出声、或是抖着肩拼命抑制笑声。嘴唇不自然地抿紧的皮巴涅鲁,难道也在忍笑?这算什么?就我一个人不懂幽默是个异类?但是,咕噜兹咔,是啊,咕噜兹咔。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但是看着大家的笑容,不禁腹部就开始抽动。
“嗯咳——”玛利亚罗斯连忙捂住嘴巴。不不不不。我可是不会笑的哦?要是被气氛拽着一起笑了总感觉就输了。“咳、咳咳咳咳咕咕咕……”
“喂,你们。”
后背一寒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佩尔多莉琪的双眼已经成了倒三角形。
“都说了很吵你们耳朵是聋了吗……?”
正笑着的所有人一齐闭嘴低下头。
“……对不起。”“……真的很抱歉……”“对、对不起啦。”“不好意思哈……”“真对不起。”“不会再笑了。”
真是惊人的压迫感。超可怕的。拜之所赐连什么过错都没犯的啾也变得垂头丧气,也许是和真心在反省的大家心意相通吧。佩尔多莉琪点了点头重新面对前方,一度绷紧的空气缓和了下来。佩尔多莉琪的怒火难道已经能够影响附近一带的空气了吗?真可怕。
即便如此,在观察四周的同时还能有空说些闲话,实在是过于平稳无事,哪怕不是那乌鸦嘴的白痴半鱼人,也不禁担心起来是不是会发生什么。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就算有困难在等着那也是之后的事,眼前再怎么精神紧绷也是没有用的。
在秩序守护者的引导保护之下,以收容所相关人员为首的一行人沿着第三区较为宽广的道路前进。布满了新旧大小各异的住宅楼的第三区显得非常空旷,应该不是因为时间还早,大概是因为大多住民都已经前去避难。说起第三区,n’ebula就在马克思佩恩大街的东侧,不过,我们走在西侧,离得还是挺远的。这又与我何干?午餐时间怎么样了啊。我真的完全不在乎。
混杂着大量的体臭,以及尘埃的味道,从建筑夹缝间射下的晨光,使得玛利亚罗斯微微眯起了眼睛。
事情的发展极为迅速,可自己却是相当冷静。
优安·桑瑞斯率领的先行部队,应该已经冲入了马克思佩恩大街,为了后续部队的安全驱逐着逃难市民们。毫无疑问,这会催生混乱,也许会有人因此而受伤、甚至死亡。即便如此也做好了觉悟,要让收容所相关人员全员平安离开艾尔甸,秩序守护者应该会将这个计划坚持到底。优安·桑瑞斯。虽然依然无论如何也无法喜欢那个男人,但他的确有着不寻常的坚强意志,值得信赖。至少,不会犯下想要保护一切、结果却失去了最重要事物的愚蠢错误。他也不是将脏活全都甩给手下的厚颜无耻之人。眉头都不皱一下率先亲自弄脏自己的手,这男人明明心底里不好受却很擅长装作冷酷无情,这一点尤其地让人火大。
转眼便来到了环状路。真的只是一转眼。
“呼……”卡塔力长吁了一口气。
玛利亚罗斯看了一眼装着义肢的皮巴涅鲁和浑身是伤的哈妮,随后将视线投向多玛德君。多玛德君微微睁开眼睛。
后续部队的先头已经进入了环状路。
环装路上有着由东向西、也就是朝着远离马克思佩恩大街的方向前行的人流,每个人都背着大包行李,明显是逃难市民。后续部队不顾那些逃难市民,依然持续东进。
“看来已经处理好了啊。”个子够高能够看到远处的多玛德君低语道。
“多加小心。”话刚说完,才想起不该说这种话,不过这也说明自己已经有了不错的紧绷感。轻轻舔了舔嘴唇,很干燥。状态应该还不坏。
“举盾!”总长代理罗叉叫道,伴随着“是”的回应声,除去后备队的守护者们均举起了手中的盾牌加强防御。
佩尔多莉琪就在附近,可莫莉应该在前方很远处,从玛利亚罗斯的位置看不见她的情况。
又一次将嘴唇舔湿了一些,微微收紧下颚。
后续部队逐渐向右转弯,这里已经是马克思佩恩大街了。说起来,马克思佩恩——玛利亚罗斯侧眼看了看多玛德君,立即又望向了前方。现在就算了,之后再说吧。
能够听到从前方遥远处,有哀嚎和怒吼传来。不过除此以外并没有明显的变化——刚想到这里,便注意到铺装地面上涂着血糊,还散落着如同是断牙的东西。收容所的孩子们想要翻过逃难市民丢下的行李袋却没站稳,被后备队队员扶住了。无法说完全没有一丝内疚,不过,我们决不会选择将身家性命交给命运决断。为了活下去,已经下定了决心,哪怕是要将别人推开——不管是否是敌人——也要创造出前进的道路,因此这样的结果是可以预见的。事到如今畏缩踌躇也没用,而且也无法被允许。
玛利亚罗斯短促地做了三次深呼吸。总而言之,毫无疑问,先行部队出色地完成了任务。
突然皮巴涅鲁向后转过身去,紧接着——
“敌袭!后卫,准备迎击……!”传来女性的声音,应该是负责指挥后续部队后卫的珐琉副长。
“敌人在——”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转过身,试着跳了几下。不行,还是看不见,SUCK。
“唔……”多玛德君伸手护住肩头的孩子也转过身来。
“别停下!”罗叉大叫道,“迎击交给后卫去做!前卫及中坚保持微速前进!”
话是这么说,可是与习惯了实战的秩序守护者不同,收容所的患者和孩子们、以及其他的避难者都是门外汉,听到敌袭步伐都乱了起来。其中还有患者被担架抬着,步调不一致之后便有人撞在一起差点摔倒。
“冷静!”“没事的!”“我们会保护好各位的!”“千万别慌!”
守护者的声音来回交错,在人群恢复冷静之前,后卫已经掉头前去迎击。玛利亚罗斯在此时什么都做不到,即便是心痒痒也无可奈何,要是擅自行动只会给别人添麻烦。既然不该多事,那么总该有其他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至少得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不会有事的,呐!”玛利亚罗斯搂住在身旁东张西望的孩子的肩膀带着他迈开脚步。话说敌人又是怎么回事,是谁?有些在意,然而根本看不见。
“那帮家伙叫‘强盗团’!”卡塔力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踮起脚尖向后走了几步,“是什么DIE还有嘉普·德·雷、平面炸弹、卡拉纳比斯、贝斯公之类的年轻小混混们组成的强盗集团!居然胆敢向秩序守护者挑衅也是很有胆量嘛!”
“为什么你看上去这么高兴啊……”
“谁高兴了啊!只不过是稍微有些热血沸腾嘛。咔——老子我也想去迎击啊!”
“我、我也是……!”
“噢噢,露西。你也是吗。真不错,你也是能独当一面的汉子了啊。”
“诶嘿嘿。真的吗……?不过,怎么说呢,迎击这个词,感觉说出来就让人心跳加速呢。”
“这就是汉子的证明啊。”
“……没救了……这两个人……”
“那就别去救。”
“……说的也是……”
“话说啊。”玛利亚罗斯抬头看向多玛德君,“没问题吗?”
“嗯。”多玛德君被五岁六岁小孩儿拽着头发和耳朵,吊起一边眉毛。
“后面的情况怎么样?”
“后面——等……”
“啾!”啾发出尖声望向东方,几乎与此同时,皮巴涅鲁弓下腰面对西方。“——是夹击……”
马克思佩恩大街的东西两侧均是第七区,然而风格却大相径庭。东侧与散布着机术工厂与各类工坊的第八区几乎没什么区别,而西侧则密布着大量仿佛是拿瓦砾堆起来就算建好的破烂建筑。
玛利亚罗斯即便是伸直了腰也看不见情况,但还是能明白似乎不仅是背后,连东西两侧也有敌人杀来。不,看见了。西面。从看上去如同腐朽残骸的聚合物一样的建筑物外窗里,身穿条纹紧身衣的秃头男子跃了下来。酸橙绿和柠檬黄相间的条纹,记得应该是贝斯公这一恶党族的印象色。虽然不是个规模庞大的族,但因为色调很显眼因此有印象。后方和左右两侧同时遇袭,后续部队的前进步伐彻底停了下来。
“唔嘿嘿嘿嘿。”半鱼人发出极为让人不愉快的怪声,“夹击这个词的发音,也是很美妙呐……?”
“同感!”露西已经在拔摩德洛里刀了。
“我至少能保护好自己。”哈妮的左手摸向腰间的匣子,其中受纳着她的手枪小乔尼。
皮巴涅鲁如同悬挂在手里一样握着雌雄对剑,啾浑身的毛发微微倒竖,已经进入了临战准备。
“莎菲妮亚,能不能狙击远处?”
刚刚问完,莎菲妮亚便右手握紧了魔杖下端,杖头指向了西方。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进入精神集中状态完成了施术准备。这是日复一日修炼的结果吗?还是说除此以外亦有天赋的显现?不知以什么为契机,莎菲妮亚的确进步了不少。
“爆条Mexes雷来礼”
魔杖前端放出的数道雷光,直接击中了远在二十美迪尔之外、从西侧建筑窗户中正要跳出的四五名贝斯公成员。对手不只有贝斯公,如果卡塔力说的话属实,还有DIE和嘉普·德·雷这种知名恶党,以及稍弱一些的平面炸弹和卡拉纳比斯。他们似乎聚集了相当数量的人力,四、五人的损失不至于对形势造成决定性的影响,不过西侧的敌人还是一瞬间胆怯了。趁这个机会,被突然袭击多少有些打乱阵脚的秩序守护者出色地重整态势。然而,东侧,好像已经有些要被冲垮的感觉。
“——多玛德、啾、皮巴涅鲁、哈妮留下来!我和卡塔力、露西、还有莎菲妮亚向东!行动!”
玛利亚罗斯没有等待回应,直接拨开收容所的患者孩子和职员们向东跑去。
不知为什么,突然向上看去。
总之就是被什么东西催动着抬头望向天空,便看到有三到四个圆形的物体划出抛物线向这边飞来。
玛利亚罗斯立即伸手探向腰间,随后才想起本该挂在那里的小型强弩已经与多玛德君宅邸一同覆灭了。话又说回来,就算击落了也没用。毕竟并不只有一个,而是复数,已经迟了。
飞来的物体在孩子们和职员聚集的一带落地,心脏一瞬间像是被挤破。不过,与预想的相反,只是发出了像是“啵呼”一样的轻微钝响。那物体看来是装着某种粉状物体的袋子,摔破之后,从中飞散出来大量的粉末,附近的人们全都开始蹲下咳嗽、或是大声叫喊。
“那、那是什么玩意儿啊……!?”
“胡椒粉吗……!”
“话说,又来了一批啊……!?莎菲妮亚……!”“——呃……!”
玛利亚罗斯抱住莎菲妮亚,设法躲过那飞来的圆球物体。虽然避免了被直接击中,但那物体还是在不远处落地,似乎是胡椒的粉末炸裂开来。就在那之前已经闭紧双眼屏住呼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