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入淮清洛(百度贴吧同名)
二月三十日 要塞都市沙科
“这边这边!赶紧的赶紧的!再不快点可就不管你们喽!”在队伍先头的秃头男子正大声怒喝着。他态度强硬,身材高大,看上去非常可怕。然而这个男人虽然说着‘不管你们喽’,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并不会真的这么做。奇罗·潘卡罗,从头到脚不管怎么看都是个纯粹的穷凶极恶之徒,可是其内在却并非如此。他和他率领的潘卡罗家族为了沙科的市民们已经付出了多少牺牲,每个人都心知肚明。
阿尔弗雷德·罗斯顿握紧祖母的手拼命奔跑。阿尔弗雷德的父亲为了保护家人和故乡志愿加入裘克军,如今已经不在了,他在防卫战的中途失去了性命。母亲带着阿尔弗雷德的妹妹们先行避难,而阿尔弗雷德领着年老的祖母,必须要与母亲她们汇合才行。阿尔弗雷德相信,只要跟着奇罗·潘卡罗就不会有事。母亲和妹妹们肯定也都平安,不必担心,就算担心也没用。
“……该死,烟好浓!”烟刺痛了双眼。祖母被尸体绊了一跤,差点摔倒,刚伸手扶住,后背就被人撞了一下。“——噢、抱歉……这不是阿尔弗雷德吗!?”是熟识的胡子脸大叔,战争前是开面包房的,最近不知在做什么。少了一只手,大概是战争中受的伤吧。“我没事,贝尔伍德先生!我才要说对不起!”“道什么歉啊!你一个人带着奶奶吗!?我来帮忙吧!”阿尔弗雷德闻言思考了片刻。祖母已经很累了,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谢谢,那就拜托了!”“好,交给我!”
与贝尔伍德两人合力,几乎是扛着祖母向前小跑。个性要强的祖母没有抱怨一句,恐怕是根本没有力气说话了,精神状况也值得担忧,肯定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因为,城市已经……
沙科。北方之雄摩德洛里的门户,常年将外敌拒之于外,难攻不破的要塞都市,正在逐渐崩毁。
市民们对这座城市抱有的情感不仅仅是依恋。这座位于察鲁峡谷北侧斜面上、其壮美难以想象是经由人手筑造的城市是市民们的骄傲,而如今这骄傲正在被碾碎。连只活了十三年的阿尔弗雷德都品尝到了撕心裂肺般的感受,在这里生活了六十年以上的祖母肯定更加痛苦。
然而,还是要逃。若是磨磨蹭蹭的就会死,就会像那些遍地都是、焦黑肮脏、如同粘在地上的尸体一样,死。与其说是自己不想死,更不希望家人和朋友死。已经死了很多人了,接下来也肯定还会死很多人,死亡到处散播,哪怕是下一个瞬间自己就死了也不值得惊讶,然而唯有亲近的人的死亡是阿尔弗雷德真心不愿看到的。这个愿望很单纯,不想死,更重要的是,不想害得别人死。不止是自己认识的人,哪怕素不相识,也不希望有人死。要是这场战争快点结束就好了。
“妈的!怎么冒出敌人了!”奇罗说的话令人不安。从阿尔弗雷德的位置看不清状况,前面出现敌人了吗?该怎么办才好。“——上喽潘卡罗!冲上去撕了它们!好嘞跟紧我……!”奇罗带领着潘卡罗家族的男丁们向前冲锋。难民队列陷入混乱,有人停步有人后退,有腿快的跟紧了潘卡罗家族,也有人逃进了左右两侧的小巷。“——最好跟紧他们!”贝尔伍德似乎打算追随潘卡罗家族,阿尔弗雷德也觉得跟上去比较好,应该说,如今也只能跟上去了。总而言之得前进,不能留在原地。虽然睁大着眼睛,周围却混乱得让人觉得两眼抓瞎,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贝尔伍德突然大喊一声:“呜哇!”看过去,只见贝尔伍德浑身是血,一只模样好似尸骸的恶魔攀在贝尔伍德的后背上,咬住了他的后脑勺。“——贝、贝尔伍德先生……!”正要出手帮忙,贝尔伍德却将祖母的身体向阿尔弗雷德推来。“别、别管我了!快走!保护好你奶奶!”可是——没有时间反驳了。贝尔伍德被恶魔拽倒在地,要是在这里不知所措,只会被后面的人撞倒。只能跑了。
“奶奶,抓紧我……!”护住祖母向前奔跑,用余光瞥见了贝尔伍德反将恶魔压在身下的模样。“——我可不会白白送死的,你这混账恶魔!”似乎也能听到这样的吼声。
眼泪涌出,自父亲去世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哭。
不过再一想,父亲去世也只不过是七天之前的事罢了。
仅仅七天之中,父亲死了叔父死了堂兄死了好几个认识的人死了朋友布兰德和托马斯死了,沙科即将陷落。
阿尔弗雷德接连失去了一切。
“跟紧了吗!别离太远!”奇罗·潘卡罗大叫道,有一部分难民出声回应,而阿尔弗雷德只顾抱紧祖母拼命挪动脚步。前面有人倒在地上,便跨过去继续前进。阿尔弗雷德觉得自己仿佛身在远方,明明就在这里,却好像又不在,所有声音听上去都很遥远。“……够了。”祖母小声说,阿尔弗雷德只当作没听到。“……已经够了。”祖母重复了一遍,“……已经受够了,全都疯了。阿尔、阿尔弗雷德……奶奶我呢,已经太累了……已经跑不动了……把我留在这里吧……我不想拖你的后腿……求你了……”祖母哭了出来,阿尔弗雷德还是第一次看到祖母这个样子。该怎么办,是不是听她的比较好?一瞬间,阿尔弗雷德产生了这样可怕的想法,因为阿尔弗雷德自己也筋疲力尽,撑不下去了。可是贝尔伍德刚刚说过,‘保护好你奶奶’。贝尔伍德是个勇敢的男人。父亲也为了家人、为了城市、为了所有人奉献了自己的生命。要是连祖母一人都保护不了我又算什么?感觉突然变得确切起来,我并没有身在远方,我毫无疑问就在这里。
就在这战场上。
唯有杀出重围一条路。
“不行!我不可能丢下奶奶,我们一起走……!”
祖母有没有点头?还没来得及确认,就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巨大吼声,听上去像是“西嘉奇亚卡!”。这声音,是恶魔发出的。在前方左侧排列着的建筑屋顶上,出现了一群浑身是毛双目突出的恶魔,数量众多。恶魔朝这边冲来。惨叫。前方的众人被蹂躏,身体僵硬动弹不得。有人的胳膊肘撞上了阿尔弗雷德的鼻子,一瞬间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了。祖母叫着阿尔弗雷德的名字。救命。要死了。让开。不要。不行了。喊声。叫声。祖母趴在阿尔弗雷德身上护住了他。明明必须得保护祖母才是,却反被祖母保护了。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祖母如同在念咒一般,对着自己和阿尔弗雷德一遍遍吟诵。然而祖母突然被扯开了。“——啊啊!”祖母尖叫着,被眼球突出浑身是毛的恶魔抓住了头发。阿尔弗雷德拖住恶魔,“放开我奶奶……!”可马上便被其他的恶魔踢开。也许会死,也许会被杀。拼命抱住恶魔的双腿,头被钳住剧烈地摇晃。头盖骨要裂开了。阿尔、阿尔、祖母大叫着,祖母还活着。
“噢撒啦……!”奇罗·潘卡罗的声音,随后是某种东西被碾碎的声音。阿尔弗雷德从痛苦与恐惧中一口气解放出来,只因奇罗冲来将恶魔轻易屠杀。奇罗挥舞着如铁球般的义手大显威风,被他打中的恶魔全都被就地粉碎,或是被远远击飞,也有恶魔见状便害怕得逃窜。“……奶奶!”阿尔弗雷德冲到祖母身前,祖母以被丢开的姿势倒在地上,左腿向不正常的角度弯曲,头发连带着一部分头皮都被扯下。阿尔弗雷德碰到祖母的肩膀,祖母便痛苦地呻吟起来,睁开眼睛,看着阿尔弗雷德。“……阿尔。阿尔呀。你没事啊。太好了……”
阿尔弗雷德一言不发,说不出话,不知该如何回答。
祖母伸出手来,阿尔弗雷德握紧那双手,祖母笑了。“别管奶奶了。快跑。快逃吧。替我向你妈妈、汉娜、还有特里问好,告诉她们奶奶说,‘这辈子过得很好,谢谢你们’。阿尔。我也要谢谢你。谢谢,你是个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能有你这样的孙子,我很幸福。我爱你。”
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该说点什么,该为祖母做点什么?
“我、我——”阿尔弗雷德抽噎着,只希望至少能说出一句,我也最喜欢奶奶了。就在此时,祖母发出尖叫:“咿……!?”
祖母突然被拎了起来,扛在肩上。秃头、铁球。是奇罗·潘卡罗。
“哎呀,小鬼!别哭哭啼啼的了!你奶奶交给我来扛着,给我精神点,精神点听到没有!?不然干爆你哦!——不我只是随口说说,没有那种兴趣啦!”“——是、是……!”反射性地挺直腰板回答,奇罗那张看上去十分凶恶的面孔,却露出了颇为和蔼可亲的奇妙笑容。“不错,就是这种气势!走喽跟紧我……!”
不可思议。只要站在这个男人身边就会变得轻松、明朗起来,仿佛万事都总能解决。阿尔弗雷德紧追在奇罗身后,周围大多是潘卡罗家族的成员,难民已经所剩不多了。在这样的恶战中,家族的成员却并没有损失多少,阿尔弗雷德感到十分佩服。这些人是专业的,是历经无数战斗的强者,比士兵还要值得信赖。祖母在奇罗的肩上吓得翻起了白眼,虽然可怜,但看上去还是有些好笑。这种场合并不该笑,但还是差点笑出了声。
“——少
爷!”跟在奇罗斜后方的一名高个子短发男人大声提醒。巨大的阴影扫过,那不是单纯的邪龙。它降落下来,准确地说,根本不是邪龙,是一种鸟类,大得难以置信,样子像猫头鹰。在巨鸟后背、应该说是脖颈上,乘着一名身穿白色甲胄的战士,看上去像是人类,然而不可能是人类,必然是恶魔。“——噢哇!”奇罗停下脚步,“这不是来了个好像很麻烦的家伙吗!真带劲……!”
“吾名斯雷纳尔·迈赫尔辛,乃地狱侯爵!”一身白的恶魔报上姓名,高举长剑,“渣滓们,闭嘴默默化作吾剑之锈迹……!”
“谁要变成锈迹啊!”奇罗转身将祖母抛开,“接好,波波·法丘!这老奶奶已经快死了小心别摔喽!”“——呜嘿!?”虽说不知所措地乱叫了起来,但那个胖子还是设法接住了祖母。
迈赫尔辛从巨鸟上跃下,在空中便举起了白盾,朝着奇罗顺着落势径直砸下。奇罗似乎打算硬碰硬地迎击。而短发男人则喊着“我来对付鸟!”随后一边发出命令一边拔出刀,“——没法战斗的人后退!小心被卷进来,快点……!”难民们纷纷开始后退。奇罗和迈赫尔辛撞在一起,巨鸟落下,风压惊人,吹得阿尔弗雷德几乎倒翻一个跟头。咿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巨鸟鸣叫。带有钩爪的脚,抓起地面上的碎石丢出。碎石击中潘卡罗家族的成员们,好几人的身体被轻易地砸得七零八落。即便如此那些男人们还是毫不畏怯地向巨鸟冲锋。即便是被钩爪钳住,也要将手中的刀剑刺入巨鸟的身体。被巨鸟的恶喙刺穿的同时,也要在巨鸟的脸上砍下一刀。“伊比兹……!”短发男人悲痛地大叫起来。“没、没啥没啥!”正在被巨鸟吞食的龅牙男哇哈哈哈地笑着说,“这点小事根本不算啥!不成问题……!”龅牙男手中的刀捅入了巨鸟的眼球,就在那之后,他的身体被巨鸟咬断分成了两截。“——怪物!你胆敢害了伊比兹……!”短发男人冲上前去,巨鸟扇动双翼,深吸一口气,再吐出。那并非是单纯的呼吸,而是如同红雾一般的吐息。触碰到红雾的男人们,全都挠着脸喉咙胸口激烈地挣扎起来。短发男人也蹲了下来似乎很痛苦。“咳啊啊啊!呜噢噢噢!咕噢噢噢咳……!”
“该死,你们……!”奇罗左蹿右跳,用铁球义手抵挡着迈赫尔辛的剑,只顾防御。“让我看看你们的韧性!你们这样还算是潘卡罗家的人吗!畜生、畜生、畜生、你这王八蛋……!”
阿尔弗雷德伸手擦了擦鼻口周边。全是血。尤其是鼻血流得特别严重。祖母被那个胖子担着,似乎没事。脚边落着一把刀,肯定是某位潘卡罗家族成员曾经用过的,而现在刀的主人已经死了。男人们为了保护难民、保护阿尔弗雷德、也许还有保护他们自己的尊严,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该死。该死。该死。我只是个小鬼。真不甘心。无力的小鬼。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阿尔弗雷德捡起那把刀,他知道该如何用刀,曾经练习过几次,只是没有实战经验。我能做什么?如我这般的无力小鬼。战斗。去战斗。已经受够一昧地忍耐了,即便是弱小,即便只是个小孩子,也是能战斗的。也是有勇气发挥出自己的全力的。即便是死了也无妨,唯独不愿在死前什么都没做。让我看看你们的韧性。没错,就让你看看。就是这样!阿尔弗雷德握住刀柄,在倒在地上翻滚、以及一动不动的男人们之间奔驰而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从腹底放声大喊,喊得能多响就有多响。巨鸟的独眼望向自己。咿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它可能已经盯住了阿尔弗雷德,双脚差点一软,不能停,快冲,快冲,继续冲啊。叱责着自己,回想起父亲。据说父亲被攀上断崖城墙的敌人用长枪刺穿,随后就那样跃下了断崖城墙,带着敌人一起同归于尽,因此才没能见到父亲的遗体。也许再过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了,也许就能挺起胸膛向父亲报告,我的死法会让父亲以我为傲。巨鸟张开双翼,再度深吸一口气。即便是要死,死在那种吐息之下还是多少让人有些讨厌。
“笨蛋……!”
从身侧突然有人冲来,擒住了阿尔弗雷德的腰。鲜红的头发,身材并不壮实,肯定是个女人,然而力气却很大。阿尔弗雷德被那红发的人狠狠地一推,“呜哇”地叫了一声倒在了街边的一条小巷里。红发的人骑在阿尔弗雷德身上,鲜艳美丽的橙色眼瞳紧盯着他,真漂亮啊,被这样看着胸口就一阵紧缩。“想死吗!虽然你自己的命你爱怎么用就怎么用,但在我面前这么浪费掉实在是看着不爽!能活到现在都是不容易的,所以别这么白白送死!听到没有!?给点反应啊!?”
“……好、好的。我……明白了。对不起。不会再这样了。”
“那就好。”红发的人莞尔一笑从阿尔弗雷德身上站了起来。
心中一阵悸动,马上便开始怀疑这位红发的人是否真实存在。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人,莫非这其实都是梦或是幻境?清醒一点阿尔弗雷德——如同在这么说一样,咿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恐怖的叫声响起,肯定是那只巨鸟。阿尔弗雷德慌忙爬起来,红发的人从小巷中探出脸,阿尔弗雷德也冒出头向外望去。一瞬间他怀疑自己眼花了,这肯定是梦境的延续,肯定的。
因为,巨鸟已经化作了火柱,而且,火焰是蓝色的。
在烈焰中挣扎的巨鸟头顶上,还“浮”着一个女人。
身穿黑绿相间的衣服,银发飘舞,身材纤瘦。
巨鸟张开翅膀,似要飞起来袭击那女人,然而未能如愿。“——哩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呀……!”又是个女孩子,似乎与阿尔弗雷德同辈,年龄稍大一些。她如飞箭一般冲来,浑身泛着金黄色的光,就这样直接朝巨鸟冲去。“超绝招、黄金权化……!”飞踢。女孩子的的飞踢命中了燃烧着的巨鸟,直接将腹部踢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巨鸟发出临终的哀鸣,瘫倒在地。阿尔弗雷德呆滞地张开嘴,“哈……哈哈……哈哈哈……”明明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却笑了出来。还有这种事?阿尔弗雷德突然本能地一跳。“让开,芹奇罗……!”比起大喊,更像是野兽的咆哮。被一身白的迈赫尔辛追赶得四处逃窜的奇罗大喊着“哈啊!?”一跃躲开。
那是什么?
阿尔弗雷德认为那应该是一种野兽。当然,他从未见过那样的野兽。不过果然还是野兽,有着人类外形的野兽之王。
很长、很长、茫茫无尽的长发轰然乱舞,野兽之王朝迈赫尔辛扑去。“什——”迈赫尔辛用长剑护住身前,然而这毫无意义。野兽右手握着长度堪比身高的漆黑大刀,左手持有剑身漾着波纹的琥珀色大剑。其右手的大刀转眼间便将迈赫尔辛吞噬殆尽。既不是挥砍,也不是击碎,而是刀身膨胀、扩展,将迈赫尔辛包裹在内,挤作粉尘。刀?不对,那东西不是刀,那种东西不该被称作是刀。从头发缝隙中得以窥见的黄玉,正是嗜血野兽的眼瞳。阿尔弗雷德想要逃离此地,这比恶魔还要恐怖。连奇罗也一屁股摔倒在地。“……不不不,我才不叫芹奇罗呢。”
北瓦鲁欧克山麓
“——夏子!快来给欧诺……!”亚济安喊到一半便咬紧了嘴唇。在他的怀中,有着如绵丝般柔软的茶色头发的欧诺,正口吐血沫全身抽搐。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无法否定:欧诺快要死了。亚济安摸着欧诺的脸颊贴近上去,“欧诺、欧诺!听得见吗!?还听得见吗!?再坚持一会儿,别走,留在这里,求你了……!”
“……怎……么……”欧诺转动眼球,望着亚济安,好像要说什么,“……么……么……么……”
“欧诺……!”
“………………”
随后,欧诺笑了笑。整张脸都夸张地弯扭起来,哎嘿嘿嘿嘿地笑了。欧诺一向都很乐观积极,喜欢开玩笑,总会像这样露出笑容。
夏子终于赶了过来。“——抱歉亚济安,实在是太忙了……!”
“嗯。”亚济安点了点头。迟了一步,已经来不及了——不该说这种话。亚济安将欧诺放平在地上,合上他的眼睑。我只能做到这些了吗。“——去其他人那里吧……!”
亚济安对夏子留下这句话后便张开塔纳图斯的黑翼。我能做到什么?已经没时间自我质问。飞翔。我不是拥有为此而生的双翼吗?即便那双翼并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即便其本质是对宿主虎视眈眈的魔物,即便如此,那也是我的力量。我拥有让这些以我的身体为巢穴的凶暴可怖魔物服从的力量。
“贾休基修!阿尔卡迪亚!”
亚济安的左臂膨胀起来覆满黑鳞,其尖端碎裂破开现出一张巨颚。右臂分解开来,化作了无数黑管的集合体。还没完。塔纳图斯、贾休基修、阿尔卡迪亚——可第四只非常危险。不,不要害怕。恐惧会使我更加弱小。你们别想随心所欲地操控我,支配者是我才对。而且,你并不如雅努。
“乌鲁克函德……!”
随即,一种如同浑身的皮肤倒翻过来的感觉袭来。那东西从亚济安的脚尖包裹至脖颈,既不是鳞片也不是毛发
,而是某种黑色的纤维状物体。其缝隙间漏出青蓝色的光芒,那是数不尽的眼瞳。乌鲁克函德正是眼睑与眼瞳的魔物。
亚济安一踢地面,被乌鲁克函德侵蚀的双腿,仅一踢便使大地深深陷没。亚济安一瞬间便飞跃至数百美迪尔高空,俯视战场全貌。北瓦鲁欧克山脉脚下广袤的森林被恶魔、蜥蜴人、以及不知名的异界生物填满。女豹也就是音美率领的豹之军团,已完全被敌人包围。自在约拿树海被围剿以来,一直被恶魔的大军紧追不舍,终于在这里被敌人追上了。曾经包含非战斗人员在内有三千人规模之多的豹之军团如今已不满千人,甚至可能已经不足五百。而对面的敌人有数千、数万、甚至更多。亚济安观察到西北方向有人造物。建筑,城堡。在那里也聚集着大量的恶魔,似乎在围攻城堡。肯定是有人正占据着那城堡,抵抗恶魔的进攻。
呼吸一次后向下俯冲,咬上敌阵的一角。阿尔卡迪亚舞动,贾休基修肆虐。亚济安的双脚生出尖爪,那是乌鲁克函德的眼睑与眼瞳形成的狰狞利爪。尖爪将恶魔们撕裂。塔纳图斯的黑翼在蜥蜴人身上刻下伤痕。阿尔卡迪亚在黑管的源头之处歌唱,歌声中饱含着愉悦,沉醉于快乐,她的歌声让亚济安更加凶猛。死。死。死。我需要更多的死。杀。杀。杀。将眼前的一切杀光。虐杀人偶,阿尔卡迪亚唱道,你便是我掌中的提线木偶。不对。不对。不对。我是按着我的意志在杀戮,因为我想杀才会去杀,寻求杀戮的并不是你,而是我,是我驱使着你们实行杀戮。没错是你在杀戮,贾休基修嗤笑道,你最喜欢的就是杀戮。杀吧,杀吧,继续杀吧。不用你提醒。蜥蜴人们畏怯了,面对贾休基修它们完全无能为力,身为蜥蜴却露出被蛇盯上的蛙一般的丑态。贾休基修将它们咬碎。没错。再多杀些。继续杀。让我杀。很好,那就如你所愿。去吧。去杀啊。去吃啊。去呀。去噬尽血肉。塔纳图斯在耳边低语:Are you happy?嗯,当然。我很幸福,我很开心,愉快得受不了啊。喔·喔·咯·咯·咯·咯·咯·咯·咕噜·咕噜·咕噜。乌鲁克函德说了什么,我明白,这一定是在表达喜悦。阿尔卡迪亚唱着欢喜的歌,赞美我的歌,祝福我的歌。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贾休基修在笑。我阿尔卡迪亚贾休基修乌鲁克函德塔纳图斯在屠杀。我/阿尔卡迪亚/贾休基修/乌鲁克函德/塔纳图斯在屠杀。我+阿尔卡迪亚+贾休基修+乌鲁克函德+塔纳图斯在屠杀。我=阿尔卡迪亚+贾休基修+乌鲁克函德+塔纳图斯=我在屠杀。我=阿尔卡迪亚=贾休基修=乌鲁克函德=塔纳图斯=我=杀。虫豸,算不上是敌人,就如脚边的虫豸一般碾碎。哪怕是有百万只千万只亿万只也没有区别。让我出来让我出来,雅努说话了,我也要出来。哈哈哈哈哈。有人笑了。哈哈哈哈哈哈。是谁在笑?是我。是我在笑。我一边笑一边杀。笑。杀。大笑接着虐杀。好想破坏一切,如同将一切抱紧。我开始唱歌。你们都在的吧,那就出声啊。尖锐的声音,低沉的声音,各自不同的声音组成旋律。悲伤吗?还是愉快?就在这里,一切都将迎来完结。一直都想要抵达这一步。戴着面具的男人两手握着大剑挥舞,看了让人心生怀念。吃了他!Yes!Ja!Yeah!踩着脚边的虫子靠近,欺身上前。面具男挥下大剑,用左臂拨开,于是面具男的手中的大剑一下子被击飞。来吧,用餐时间到了。我=我=我=我=我的奔流将面具男吞噬,面具弹开,露出他的面容。布满血丝的眼球圆瞪,肌肉几乎要从皮肤下迸裂而出。没有鼻梁,鼻孔只是在脸上突兀开出的两个孔。也没有嘴唇,牙齿全都是假牙。AZIAN……!失去面具的男人叫道。AZIAN?阿及安?亚济安?那是——那是——……是我的、正是我自己的、我的=我?=阿尔卡迪亚?=贾休基修?=乌鲁克函德?=塔纳图斯?=我?不对。不是这样。那是我的、既不是阿尔卡迪亚也不是贾休基修不是乌鲁克函德更不是塔纳图斯、是我自己的名字。
终于察觉到。
我正要对自己的同伴、对利契耶鲁出手。而且,这很容易。人类、普通的人类自然无法抵挡,而身为经历了超越极限淬炼的战士利契耶鲁,在这压倒性的力量面前也毫无反抗之力。会轻易地、如同蝼蚁被踩扁。
差点做了不可挽回的事。不,已经不可挽回了。我已经夺去了利契耶鲁身为战士的尊严,事到如今再躲开已经迟了。即便是迟了,也必须得退开,我的身体会轻易地伤到别人,会杀死别人,会吞食别人。这就是我,无法辩解,这就是真正的我,我的本性。
啊啊,我根本不是人。
是人偶。
路维·布鲁制造的、人偶。
虐杀人偶。
可是,利契耶鲁在大叫,仍露着脸庞,没有捡起面具。
“亚济安!我、没问题的……!”
没?……问题?……问题?……没有?……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还能说出这种话?
我不明白啊,利契耶鲁。我不明白、可是——这句话我很受用,就让我接受这份好意吧。我必须要挑战,一遍又一遍地挑战,而首先要挑战并获胜的对象,就是我自己。我很害怕,我畏惧得难以忍受。我变成怎样都好,我这种东西即便是坏灭了也无妨,我唯独害怕一不小心伤了你们。我其实心知肚明,到头来只能称之为是我的一部分的阿尔卡迪亚、贾休基修、塔纳图斯、乌鲁克函德、以及雅努——它们期望的到底是什么,我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不分敌我,杀死一切,吞食一切。所以它们才教唆我,引诱我犯下过错。它们清楚一旦我真的犯下弥天大错之后,会变成什么样,会做出什么事。我不会让它们得逞。说实话,要解决这个问题只要将它们封存就好。可是我需要力量,在这种时候,需要越强越好的力量。它们看穿了这一点,想要利用我贫弱的本体和弱小的精神。而我不能屈服,这是我唯一可走的道路。
“谢谢,利契耶鲁……!”
扇动黑翼飞上空中。我不会任你们肆意妄为。亚济安重新获得支配权,整顿外形。要让它们接近自己,尽可能地接近人的形态。正好,我就是个“人形(译注:日语中人偶写作人形)”。也许我不是人,但也要披上人类的外皮。在被贾休基修的黑鳞覆盖的左臂、以及化作阿尔卡迪亚的黑管聚合体的右臂伤披上外皮。乌鲁克函德的无数眼瞳细眯起来,只漏出些许微弱的青光。塔纳图斯的黑翼小幅度地挥动。我不会被你们驱使,而是要驱使你们。光头的雷吉哥哥和风格完全相反的雷吉妹妹正被敌人包围,亚济安便朝那边飞去。雷吉妹妹挥着道德刀欢呼起来:“——亚济安来了!早就觉得他会来了AHA、喂大哥!你也是这么想的吧!”“嗯……!”雷吉哥哥伤痕累累浑身是血,失去了左臂,肚子上刺着好几把剑。为了保护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已经负了多少伤?几百?几千?亚济安既不能治愈那伤口,也无法代他受痛。能做到的唯有杀敌。亚济安没有任“它们”撒野,保持心绪澄澈,集中精神,降落。在恶魔之间疾速穿梭,只要两手轻轻触碰它们的脖子就好,仅凭这样便能将之斩断。红黑色的血液喷涌而出,头颅、头颅、头颅接连落地。还不够。更多的头颅、头颅、头颅、头颅。以最快的速度、最小限度的动作。“GYAHAHAHAHAHAHAHAHAHA……!”雷吉妹妹沐浴着鲜血大笑,雷吉哥哥跪倒在地。亚济安马上提高声音叫道:“夏子或是维多利亚!随便是谁、过来给雷吉哥哥处理一下……!”言毕,下一个目标已经进入了视野。雷切。雷切保护着祝花、缪奇和白妙,与恶魔苦斗。朝雷切所在的方向一路斩首疾行。祝花不只是被雷切护在身后,还从后面抱住雷切,捂着他腹部的伤口不让肠子之类的东西流出来。雷切看到亚济安,皱起刻有“雷”字刺青的左半边脸。“你不觉得来的有点晚吗,头领。”“我会补偿的。”一度闭上眼,再度睁开之时,已有数十头颅腾空。有一只恶魔盯上了挥舞着流星锤的凯伊的后背,只凭一步最多两步便逼近过去将那恶魔枭首。“凯伊,别大意!”“——亚济安!?”没有回应,取而代之的是又拿下了二十颗头颅。情绪高涨起来,还不够,还能杀得更多,还能动得更快。一百、一千,更多的敌人都能一口气杀死。不,要抑制情绪。让心脏冻结。不要让“它们”掌握主导权。看好战场,俯视战局。不要不加区分地杀戮,要有效率、有效果地杀死敌人,掩护同伴。“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一名体格足以与利契耶鲁匹敌的巨汉,怀中足足抱着三只恶魔回旋。是库鲁盖斯。他的脚边躺着一名黑皮肤的男人。是李·布拉克吗。亚济安依次斩断身边敌人的脖子,朝库鲁盖斯冲去。库鲁盖斯的头已经裂开了一半。“够了,库鲁盖斯……!”听到亚济安的声音,库鲁盖斯丢出恶魔,原地坐倒。他恐怕是想要吮手指,这是库鲁盖斯的癖好。然而他已经做不到了,库鲁盖斯的左右双手都失去了手指,一根都不剩。“啊……”库鲁盖斯仿佛很惋惜地低吟一声,蜥蜴人们向他身边聚集。不能被感情所控制,我已经无法忍
耐了。“滚开……!”亚济安大声怒吼,蜥蜴人们闻声一齐趔趄着后退。“唔……啊……”只剩单眼的库鲁盖斯望着亚济安,想要站起来,可他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听使唤了。亚济安抱住库鲁盖斯,如同抱着小孩子一般温柔。“已经够了,库鲁盖斯。别再勉强自己了,休息吧。”“……亚济、安。”“嗯。”“太好、了……”库鲁盖斯还是第一次发出这样清晰可辨的话语,然而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亚济安抚着库鲁盖斯破碎的头,静静颔首。李·布拉克似乎还有呼吸,他抬起头,伸出手,亚济安握住他的手,想要帮他站起来却遭到了拒绝。“放开。我已经到此为止了。这段日子过得很开心,亚济安。”“我也是。”“库拉尼那家伙在那边等着我,真是太棒了。”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李·布拉克踏上了旅途。不论发生什么也不愿在别人面前示弱,总是沉着而从容,这个男人就是如此。别愤恨,不能为此而愤恨。也别悲痛,别被“它们”趁虚而入。全是我的错——有这么责备自己的闲暇,还不如去击垮敌人。别泄气,别消沉,别想起那个人的面容。别想着依靠什么东西,我不会再借助任何其他的力量。因为,我已经从同伴那里得到足够的力量了。正因为有他们、她们在,我才能撑到今天,才能站在这里。所以我也要成为同伴们的力量,以全身化作刀刃。
“没什么东西能挡得住我!任何敌人都不行!大家,看着我!跟在我身后!若有东西挡住去路,由我来收割!”
亚济安奔驰着。以饱含贾休基修贪婪的食欲、阿尔卡迪亚不可理喻的疯狂、乌鲁克函德的破坏冲动、塔纳图斯的冰冷杀意的双手手指、手肘、膝盖、脚尖、双翼触碰敌人的肉体,光是轻轻抚过便足以使触碰到的部分破裂。一。二。三。四。五。十。二十。五十。一百。三百。一千。亚济安越来越快,杀得越多,对这份力量的掌控便愈发熟稔,愈发自然。这也是“它们”的手段?新的伎俩?要提高警戒,然而,力量是单纯的。我凭一己之力改变战况,压制敌军,将战场化作单方面的屠宰场。
——就像这样渐行渐远。
有谁在某处说道。
——你和其他人会渐行渐远,所有人都将无法靠近你的身边。你爱的人、你重要的同伴,都会离你远去。你已经超脱了常规。不论是谁都害怕你,恶魔也好异界生物也好、还有人类也是一样的。
闭嘴。
我不会落入陷阱。我相信同伴们,不论何时我都相信追随我至今的同伴。因此,我不断狩猎敌人。——可你的同伴并不信任你。有个声音这么说。别烦我。——只是装作相信你。不对。——只是在利用你。不对。——利用你的力量。不对。——为了活下去。不对。——其实他们很怕你,担心你不知何时就会对自己露出獠牙。没这种事。——你能断言吗?实际上,你刚才不就差点动手了吗?但是我并没有真的动手。——只是这次没有动手而已,就差那么一点点,可是,谁又能保证永远不会呢?只要你寻求着力量,力量就会接近你。你总有一天会被力量占据。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亚济安否定着内部的声音,以全身心与之抗争。屠杀着敌人的同时,试图证明:我没事的。我没事的。没事的。没事。我没事的。没事的。我没事的。我没事。没事。我没事的。没事。我没事。没事。我没事。没事的。我没事。没事的。我没事。没事。我没事的。我抹消着眼前的敌人,只要敌人都消失不见,问题便得到了解决。我亲手、凭借自己的力量,解决这个问题。只能这么做,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手段了。
“亚济安……!”
听到呼唤自己名字的这个声音,一瞬间以为自己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不对。我只是杀了个敌人。仅此而已。是塔里艾洛。塔里艾洛迎着血肉泥潭跋涉而上。“——亚济安!老太婆说去西北面那个城堡……!”
“城堡……”亚济安呼出一口气。呼吸没有紊乱,一点点都没有。“嗯。我也看见那座城堡了。似乎被某个势力占据着,音美婆婆说要去那里?”
“老太婆认为我们光是逃跑就已经要到极限了。虽然不爽,但关于这点我也同意。”
“明白了。”亚济安扇动黑翼,没有感到一丝疲倦。连类似疲倦的感觉都没有。“我来带路。”
“喂,你——”
“怎么?”
“不……”塔里艾洛耸了耸肩,叹了口气,“没什么。”
“我没事的。”亚济安对他笑了笑。我没事的。我没事的。“我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已经差不多受够了。老是让你们担心,抱歉。”
“谁他妈担心过你啊,狗屎垃圾!”
“呵呵。”
亚济安飞上空中。欧诺死了。库鲁盖斯死了。李·布拉克死了。也许还出现了其他的牺牲者。即便如此还是能笑出声来,我好奇怪。我仿佛四分五裂,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然而却还是维系在一起。Are you happy?塔纳图斯嗫声问道。嗯,当然。不要问这种你早就清楚答案的问题。我能够将敌人尽数排除。我没事的。除此之外,我还有什么好期望的呢?
要塞都市沙科
“裘克……!”玛利亚罗斯跑下快要崩塌的石阶,在遍布凹陷石砖倒翻的地面上飞奔。那个男人很显眼,毕竟他身穿黑金色的怪诞铠甲、魔导王“鸦大帝”乔西亚的“摩诃鸦一式”,手握“东方原野的魔导王”天正具象的遗物、刃长一点二美迪尔的黄金色野太刀“大忏悔啸”。只要还活着就绝不可能隐藏身影,更不要提身边还跟随着月之女神般的克罗蒂亚,即便是在数百米之外也能一眼看出他的所在位置。至于那个男人已经死了的可能性,则是连一秒都没有考虑过。沙科处于陷落的边缘,但还没有彻底陷落,因此那个男人肯定还活着,必然在这座城市的某处指挥着战斗。“——找到你了!裘克……!”
强·杰克·顿·裘克在恶魔之间悠然漫步。不管怎么看都是“悠然”地“漫步”,却又快得惊人,以至于恶魔们根本碰不到裘克。不仅如此,恶魔们简直仿佛是自己送上前去被裘克砍一样。裘克没有挥动大忏悔啸,只是如同跳舞一般缓缓移动着而已。然而恶魔们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裘克从中穿行而过,不沾一滴血渍。
与之相对,克罗蒂亚则极为凶猛。她的动作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她使用着长度远远超出她身高的格林巨镰,不如说是格林巨镰反过来挥舞着她纤瘦得显得有些柔弱的身躯。不过这种印象绝非事实,巨大的格林巨镰在她手中回旋,转动,一刻不停地击毙敌人,一切的动作都是为此而必要的。她收割着恶魔们,巨镰每一挥,就有两只、三只、甚至更多的恶魔被吸取性命,巨镰的贪婪仿佛没有止境。
静与动,柔与刚。
不禁让人感叹,那对主仆真是完美无缺。
裘克转过身,正如预料,他没表现出一丝惊讶,只是稍稍动了动右眉。“回来了吗,蠢货们。”
“真不会说话,一见面就叫人蠢货……”玛利亚罗斯摇了摇头。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要是每次都要生气都要反驳他的话就没个尽头了。这个男人就是这样,就是这种性格,这也许是一种病,但已经治不好了。没办法,把他当作是个可怜人对于自己的心理健康更好一些。玛利亚罗斯强迫自己挤出笑容。“我们回来了,裘克。”
“哼……”裘克微微瞪大双眼,低哼了一声。随后将视线向玛利亚罗斯身后投去,这次则紧皱眉头眯紧了眼睛。“这模样真下贱。”
原本濒死的朋友总算是平安归来,这种时候哪有这么说话的?虽然真的觉得这人很可怜,但再怎么样话说到这个份上也该发火了。不过被骂的当事人,倒是仅仅拨开了他那一头留得太长以至于碍事的头发,抬起一边眉毛说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没什么值得一提的。”裘克傲慢地宣布。
“……不,再怎么说,这也逞强过头了吧?”
“你说什么?”
“嗯,我就是说了。这副惨状,你告诉我没什么值得一提?现在的目标是什么,要如何应对,你要是能好好告诉我们,我们也能尽自己所能帮忙。应该说,最好赶紧下命令吧,别浪费时间了。”
“你还是没变,只有嘴巴厉害啊。”
“毕竟我就这么一个长处,你有意见吗?你要想吵架的话我奉陪,不过能不能之后再吵?现在吵架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而已。”
“主人!”裘克抽动着嘴角正要开口,克罗蒂亚突然朝裘克喊道,“山又开始移动了!”
“山……?”玛利亚罗斯朝克罗蒂亚用格林巨镰指出的方向望去。沙科建造在察鲁峡谷的北侧斜面上,而格林巨镰指着的便是峡谷的另一侧、南侧斜面的上方。山。的确是山没错。那里原本就是一座山嘛。可是该怎么说——怎么回事呢。不对劲,好奇怪,但是奇怪在哪里呢?
“山上还有一座山——”哈妮梅丽开口。随后皮巴涅鲁喃喃接腔道:“在动。”
“真
的啊。”萝姆·珐言毕,阿尔法吠叫起来,啾也“咕!”地叫了一声。
“鲜……?”由莉卡歪着头,飞燕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察觉到飞燕的视线,由莉卡脸颊一红。“怎、怎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你超级可爱。”
“别、别再薛这种话了!”
“为什么?实际上就是可爱啊。”
“呃咳咳咳咳!”多瓦宁古大声清了清嗓子,大概是忍了太久,已经忍不住了。我能理解。这个暂且不管,玛利亚罗斯重复着哈妮梅丽的话:“山上还有、一座山……?啊——”
没错,峡谷南侧的最高处,上面还覆有一座山。那真的是山?总觉得不太对劲,因为它在震颤、移动着,朝这边一点点靠近。“那东西……!”莎菲妮亚高声叫道,“那不是山……那大概是……恶魔!”
“哈?”玛利亚罗斯连连眨眼,“哎、恶魔?不、可是……那玩意儿、是恶魔?这——”“加里科·卡斯帕罗。”莎菲妮亚的银发倒竖,“被诅咒的大公爵加里科·卡斯帕罗。不会死……无法死掉的恶魔。即便是负了致命伤,也会马上复生。因此、我想了个办法……在他复生的一瞬间,将各种物体混入他的体内……结果,那个恶魔已经变成了不能称之为是生物的模样……被大姐关在了地底……本应该再也无法回到地上才对!可是……他还是出现了……就在这里……!”
“话说啊。”飞燕的语气听起来倒是不慌不忙,为什么他还能这么悠哉呢,神经到底是有多粗?“那玩意儿,要是不管的话会滚下来吧,然后咱们就都可以漂亮地被压成饼了?”
“唔嗯。”多玛德君抚着下巴说,“要把它打坏吗?”
“……不可能吧?即便是多玛德。”玛利亚罗斯偷看着多玛德君的表情,实际上是稍微有些期待的,现在的多玛德君说不定能做到。
然而还是想得太美了。“是啊,即便是把它打碎了,大量的岩石泥土落下来,结果也是一样的。”
“……说的也是。会被埋得结结实实啊。一眨眼就死了,所有人全灭。嗯,我明白了。”
“既然如此。”萝姆·珐的眼神显得有些呆滞,她真的没事吗。“那就只能逃了。”
“应该说是以让平民逃跑为优先。”玛利亚罗斯摸着嘴唇,“为平民避难争取时间,拖延敌人直到合适的时机。”
裘克挺了挺下巴。“既然明白,就别在这里闲聊了,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怒火涌上脑门。说话也该有个正确的方式和分寸,这个人为什么偏偏要在这种地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呢。明明看上去倒是一副了不起的成年人的样子。算了原谅他了,我可是个出色的成年人哦?玛利亚罗斯将所有不满吞回肚中,点了点头。“那么你记得提醒我们该什么时候撤退——”话刚说到这里,突然察觉到了什么,闭上了嘴。“怎么……?”
脚边。黑色的东西。那是什么,烟?不,要说是烟也太黑了。就像纯黑色的浓雾,虽然也根本不该存在那种雾。总而言之就是类似那样的一团东西,贴着地面飘浮着,仿佛从某处流淌过来。虽然不明所以,但就是有不祥的预感。不过,该如何应对?在思考对策的时候,黑雾已经弥漫覆盖了附近一带。“这是……”“魔术……!?”莎菲妮亚突然腾空浮起,如同在敲打什么东西一样用力挥下双臂。“哇!”玛利亚罗斯呻吟着滚倒在地。风,莎菲妮亚掀起了猛烈的狂风,吹散了那团黑雾。太好了得救了——应该吧?玛利亚罗斯一行人受到了攻击,至少,是差点受到了攻击。是谁干的?一般来讲应该就是恶魔,这种完全莫名其妙的手段,肯定是恶魔干的好事。
“敌人在哪儿?敌人、敌人呢……!?”左顾右盼的飞燕突然“噢哇!?”地大吼一声想要跳起来,却动弹不得。仔细一看,一只白手抓住了飞燕的脚腕——等等,手?哎?怎么回事?那只手是怎么回事?从地面?从地面里伸出来的?看样子是的。有人藏在地底下?飞燕所站之处的石砖,以及那附近,全都一团漆黑——已经无法称之为是石砖地面,变成了一大片黑土。
“唔噢!”飞燕用另一只脚试图踢开那只白手,“你这家伙,放开我……!”
白手缩回了地面中,随后——黑色开始扩大。
“退后……!”不用裘克命令,除了已经飞起来的莎菲妮亚以外,大家都远离了那片渐渐扩散的黑色地面。然而黑色的地面却以惊人的速度追赶上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黑色的地面踩上去很柔软,玛利亚罗斯的脚差点陷入其中。不好不好不好。正要拼命逃跑,突然被啾抱了起来。“咕!”“——啊、谢谢!”抱紧啾的身体,尽可能不妨碍他活动。啾的毛发微微闪着金光,好快,好快。总算是甩开了,不对,应该是黑色地面的扩张停止了。大家怎么样了?乍一眼望去,似乎没有人被黑色地面吞没。没错,以那种柔软程度,很可能整个人都陷入黑土中无法抽身。魔术,莎菲妮亚说是魔术,那就是恶魔的魔术?恶魔——真的是恶魔吗?
莎菲妮亚浮在空中,独自一人留在刚才的位置没有移动。而就在她的几乎正下方——
从黑色的地面中,毫无预兆地,【她】缓缓现身了。
女人。看上去像个女人,只可能是个人类女性,不可能认错。
因为她是裸着的。
不骗人不夸张,真的身上什么都没穿,全裸。
这样真的好吗?好与不好暂且不管,只想赶紧挪开视线。该怎么说呢,也太大了吧,胸部。话说,这对胸部我认识,之前曾经见过。那个人,头发比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变长了一些,记得那时她应该并不是完全全裸,还是穿着一条内裤的。玛利亚罗斯看着这副情景自然是哑口无言,而莎菲妮亚似乎受惊更甚。毕竟关系不浅嘛。
“知世……!?”莎菲妮亚叫出了那女人的名字。
闪光魔女玛奇鲁塔的弟子。莎菲妮亚的同门师姐。知世抬头看着莎菲妮亚吟唱着什么短句。魔术,是魔术。黑色的闪电朝着莎菲妮亚凶猛袭去,莎菲妮亚立即构筑出魔力防壁挡住这一击。“……知世,你干什么……!?”
不,说真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已经完全搞不懂了。知世没有回答莎菲妮亚的质问,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似的。知世张开双臂,看上去像是要将什么东西迎入怀中。随后她身边出现了漆黑的球体,不止一颗,十颗、二十颗,甚至更多。黑球开始彼此交错盘旋。“——为什么……!?”莎菲妮亚接连不断高速射出白色光线将黑球击落,但黑球似乎无穷无尽。知世不断催生出黑球,生产速度不仅没有衰减反而逐渐增快。莎菲妮亚只得防御,也许并不是完全没有反击的余地,只是下不去手。根本不是能力的问题,毕竟对手是人类,而且是她的师姐。可是对方看上去似乎是在认真进攻,只能认为是打算将莎菲妮亚杀死在这里。
不对劲。
玛利亚罗斯将脸埋在啾的绒毛中喃喃自语:“……没错,这不对劲。”
并非完全没有根据,虽然这根据可能算不上有说服力——知世的表情很怪。双眼瞪得很夸张,嘴巴也大张着,倒也不是不能解释为是在笑,可还是感觉有什么地方很奇怪,而且也不回应别人的问题。
“莎菲妮亚,马上收拾掉那女人!”裘克大叫道。“怎么可能……!”莎菲妮亚以白色光线防御着知世的攻击,怒吼着回应,“什么收拾掉,别说得那么简单……!她是——”“我管她是谁!敌人就是敌人!不杀掉她死的就是你!”“……!”莎菲妮亚在空中翻滚一圈,放出的强烈白光将几十颗黑球一扫而空。
“……莎菲妮亚。”玛利亚罗斯咬紧了嘴唇。知世很不对劲,至少状况绝不平常。话虽如此,裘克说的也没错。两人作为魔术士的力量谁高谁低,玛利亚罗斯虽然无法判断,但知世是真的想要干掉莎菲妮亚的,然而莎菲妮亚却不愿伤害知世,在这种前提下根本无法构成胜负。而且还有个更实际的问题,要是放任知世再像这样肆意妄为下去,在各种方面都很危险。
“涌现,黑。”知世的话语如同短歌,突如其来,卷起一阵黑色旋风“——啾!?”“哇……!?”啾和玛利亚罗斯被黑风吹得踉踉跄跄,连多玛德君也弯腰压低重心才抵挡得住。“知世!为什么……!”莎菲妮亚立即呼唤出白色暴风与之对抗,黑风渐渐被中和,气势越来越弱——然而玛利亚罗斯却激烈地咳嗽起来。“……怎么回事、怎么觉得……好痒。”
不仅是口中,还有鼻子、喉头、胸口,已经不止是酥麻发痒。“……好疼。”
啾也连连咳嗽,看上去很痛苦。莫非,是因为刚才吸入了那黑风的缘故?“——呜、哇……”玛利亚罗斯愕然地看着啾,啾的毛发被血污染红。是玛利亚罗斯咳出的血。
“麻烦了……!”裘克举起大忏悔啸,“除了莎菲妮亚全都后退!魔术士只能交给魔术士处理!”
“这、这——”玛利亚罗斯捂着嘴。好疼好疼。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低头看看手中,已经涂满了自己的血。
“主人,山!”听到克罗蒂亚的声音,玛
利亚罗斯又向峡谷南侧斜面望去。那山感觉好像比刚才更大了。不,不是好像,明显它正在靠近。山,加里科·卡斯帕罗的最终姿态,正在落下,朝着这边缓缓滑落。“不、不会吧……!?”
不愿相信,这不是真的,肯定是搞错了什么,要不然可就难办了。地面震动,猛烈地摇晃,轰鸣声震耳欲聋。碎裂声、倾轧声,破坏性的巨响在天地之间回荡。“飞燕……”由莉卡抓住飞燕,飞燕则“嗯”地回应着将由莉卡抱紧。连那个飞燕都只能说出一句‘嗯’了。“唉……”哈妮梅丽挠着头说,“要是有机会生个孩子就好了。”皮巴涅鲁无言地握紧了哈妮梅丽的手。萝姆·珐抱着阿尔法的脖子抚摸着它的头。多瓦宁古闭紧双眼。真是荒唐,玛利亚罗斯直到现在才终于理解了事态。这是真的。真的要糟了。真的已经无计可施了。大家真的只能愉快地死在一起了。“没办法。”多玛德君冲了出去,“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那我就帮帮你吧。”“咦……?”
北瓦鲁欧克山麓·孤城
“加油!加油啊各位!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加油!嘿呀!我有一言,请诸位静听!”法尼·弗兰克咚咚地敲着身上金光闪闪的胸甲,“说实话,我是个无能之辈!当初曾认为自己也算是个人物,还自以为是个天才,而这些全都是错觉!我所拥有的只有父母留下的遗产!而那遗产还没花光,就发生了这种事,现在的我真的已经一无所有了!就是个口袋空空脑仁也空空的大傻蛋!然而!即便如此我也仍能做到一件事!那就是!自不必讲、就是努力奋斗啊!我会努力!不论到了何种境地都会努力坚持下去!说真的,在场的各位你们每一个人,都比我要厉害得多!每个人!也就是说!如果你们都能够不输于我地努力,那会是非常非常了不起的!根本没什么好怕的!而且,我也没说要一天二十四小时always努力!总而言之现在请努力吧!的确现在很艰难!很艰苦!状况很严峻!正因为在这种时候,才要努力啊!我会比你们更加努力!因此你们也要努力啊!要相信!努力的人,并非就会得救!努力的人会拯救他人!而被你们拯救的人会成为你们的救赎!拯救是互相的!好好好!你们都觉得我是个大白痴才笑的吧!?笑就笑吧!完全OK无所谓!请嘲笑我吧!如果这能让你们多少打起精神,我甘愿被嘲笑!来一二三!啦恰恰!啦恰恰!啦恰恰恰啦恰恰!就像给你们跳个谜之舞蹈助助兴一样简单!你们要加油!加油不要丧气!我们不会输!没错吧……!?”
四处响起笑声。苦笑、失笑、甚至还有爆笑。只能笑了。
实在是难以置信,法尼·弗兰克居然在紧邻敌人大军的城墙上、而且偏偏是在城墙边缘设置的垛墙上方,又蹦又跳还跳着舞,发表着他那鼓舞士气的演讲。
如今战况稍有缓和,即便如此,时而也会有蜥蜴人弓箭手射来箭矢、丢来碎石,空中还有鸟人加多扔来长矛。然而,真是不可思议。
没有击中。不知为何,没有一根长矛、一支箭矢、甚至一颗碎石击中法尼·弗兰克,连擦都没有擦到他的身体。法尼·弗兰克背对着城外,因此不可能是他有意闪避,再说以他的本事即便是想躲也躲不掉。
“这到底是咋个回事儿呀……”卡塔力呆呆地自言自语。几乎是抱在怀中的大弯刀“吸血斩马刀”,沾满了吸不尽的血污,到处都是缺口和卷刃。这把刀已经砍了多少敌人?记不清了。即便是卡塔力也稍微有点——真的只不过是稍微有点——累了。虽然这话是绝对不会说出口的。背靠着垛墙另一侧的墙壁坐在地上的,不只是卡塔力一人。与正依凭垛墙防御进攻的人大约同样数量的男男女女,都正像他这样休息着。两批人之间横躺着死者的遗体,几乎没有落脚之处。战况很严峻,几乎可以说是不能更糟糕了,即便如此也还是活了下来。卡塔力觉得,那也算是一种才能。弗兰克·戈尔丁·雷文斯克罗夫特。“滑稽的”弗兰克。腕力不强,应该说是很弱。头脑也不聪明,就是个笨蛋。不过,却拥有着某种特质,让人搞不懂。在艾尔甸率领创世之翼这一族的时候,给人一种在不好的意义上很显眼的奇怪大叔的印象,没想到如今会变成这样。而且,明显他拥有着常人不能及的特质,却无法成为战斗力,甚至都极少握上武器亲自上阵,如果被人说只是个小丑也无法反驳。然而每个人,都在某个方面依赖着那个男人,的的确确被那个男人支撑着。可是啊,老子是个汉子。作为一个汉子,不应该被别人支撑,而是应该支撑别人才对啊。卡塔力紧紧握住坐在身旁的阿尼亚·库尔蒂巴的手。“阿尼亚酱。差不多该上了吧。”
阿尼亚之前一直表现得很冷淡。听到这话突然睁开眼,连续眨了好几下,随后点了点头,露出微笑。“……嗯,说的是,已经休息够了。”
卡塔力眯起眼睛摸了摸阿尼亚的头顶和脸颊。不可能休息够了。这座孤城被以恶魔为首的异界生物大军团团包围,承受着接连不断的攻击。这里的人们已经没有秩序守护者、新生太阳王国军、龙州联合之分,根本顾不上所谓的部队编制,甚至战斗人员和平民之间都已几乎没有区别。活下来的人都坚守在城墙周围,在快要被撞破的城门内侧堆积石材和瓦片,当有鸟人加多降落下来就冲上前杀掉。幼儿们都被聚集在城墙深处的房间里,未成年的孩子们、母亲们、老人们,都抱着拼死的觉悟死守着那里。没有人还有空闲躺在床上休息,实在筋疲力尽了也只能就地找个地方倚着小睡十到十五分钟。那些年龄甚小还不足以挥剑握枪的孩子们,偶尔会送来面包和水壶。大家只能站着、甚至是一边战斗一边抽空吃上几口,躲在盾牌的后面喝上几口水。占据这座孤城的势力正在逐渐耗竭。
然而比起疲劳、比起敌人还要可怕的,是看不到希望。
敌人实在是太多了,又从多个方向同时攻来,因此据城坚守成了唯一的手段。如果能有其他可行的方案,他们也不至于无可奈何地走上这条绝路。
已经结束了。即便能够继续抵挡住敌人的进攻,但粮食总会耗尽。即便是不输给敌人,也会输给饥饿。
他们并非没有选择的余地——何时去死,如何去死。仅此两项罢了。
身陷如此状况的他们之所以还没有自暴自弃,一方面是因为优安·桑瑞斯率领的秩序守护者核心成员仍大半健在、维持着钢铁般的团结与烈火般的战意,另外最重要的是,那个法尼·弗兰克的存在。
努力奋斗、吗。卡塔力在心中默念。的确如此,不过阿尼亚酱已经足够努力了。这么可爱的女孩子,连个觉都睡不好,把自己搞得破破烂烂的,却从未示弱,仍坚持战斗在第一线。
那么,老子呢?还不够,老子还能做得更多。老子还不够努力。老子可不只是这点程度。没错,从现在开始、从现在开始!从现在开始不就好了嘛……!
“好嘞……!”卡塔力马上站起身来。Good timining!不、不是timining是timing。“——过来了!”不知是谁大叫道。靠着垛墙的人们的动作一齐紧张起来。汉子提起斩马刀冲到垛墙边。“噢噢噢!来了来了来了!”从垛墙后向外探头向下俯视,只见恶魔们正在城墙上搭建云梯。“唔嚯!”法尼·弗兰克开始挥舞新生太阳王国国旗,“来来来准备迎击!看我一马当先为诸位加油!有我支援,诸位不必担心,我军必胜……!”“这是啥道理哇!”不仅是汉子,还有许多人开口吐槽了法尼·弗兰克的发言,随后大笑起来。城墙之上一时间充满了笑声。“快射!快射!”持弓的人们即刻向恶魔们射出箭矢,也有人砸下石块。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不足以使敌人畏怯半分,大家都明白这一点,只求能够多少拖延一点时间,好让每个人做好心理准备。云梯架设完成,恶魔们开始向上攀爬。爬在最先头的是一群有很多条手臂、像猴子一样敏捷的小个子恶魔。它们不一会儿就爬到了垛墙附近,汉子马上挥出斩马刀。“哆嘞!嗦嘞!嚯嘞!”虽然刀刃已经很钝了,但哪怕不用刀刃、光是用刀身将它们敲下城墙也足够,从这种高度坠落下去肯定不会没事的。身旁的阿尼亚也不断刺出手中的兵刃,一瞬间与她四目相对,互相送出一个微笑,顿时勇气凛凛,精神百倍。“快上啊!有本事就一起上啊!”汉子的怒吼得到了许多勇士“唔喔!”“噢啦!”的回应,真是无比可靠。然而还是不能得意忘形。汉子的汉眼捕捉到了蜥蜴人部队正在拉紧弓弦。“敌军齐射!要来了!准备防御……!”汉子一边大叫一边提起一面靠在垛墙边的大盾举在身前,阿尼亚贴近过来。一瞬之后数百箭矢一同倾注而来,大盾咚咚咚咚地作响,冲击隔着盾身传来。蜥蜴人的弓兵队重复了三到五次齐射,在此期间正试图翻越垛墙的敌军先头部队自然也身处友军的箭雨之下,即便如此还是有少许恶魔越过了垛墙。虽说是“少许”,但这数量仍不可忽视,城墙上陷入了混战,原本正在休息的人们也不得不加入了战斗。一旦敌我双方在城墙上展开混战,感觉在这场以垛墙为界的攻防战中就已落入了下风。“阿尼亚酱,拜托你了!”“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身后
的!”因此汉子偏偏要专心于死守垛墙,不去考虑已经爬上城墙的敌人,阿尼亚酱一定会帮忙抵挡住它们。“咕噢啦咕噢啦咕噢啦……!”汉子挥舞着斩马刀。“加油哇!加油哇!加油哇!”法尼·弗兰克挥着旗加油鼓劲。汉子用斩马刀将恶魔捅落、扫落、再踢开云梯。云梯和梯上的恶魔一并向城下倒去。“怎样!”正在得意的汉子脸边擦过一杆投枪。加多。一群鸟人加多正在头顶。“那又怎样!来呀!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汉子旋转着斩马刀,将鸟人们接连丢来的投枪弹开。糟糕。“——咳!”漏掉的一杆投枪刺中了汉子的左肩。虽然疼痛能够忍受,但问题在于左臂无法灵活活动了。这把斩马刀若是单手来挥,就显得太大、太重了。“这不是正好吗!”反正已经钝得砍不动了,“呶噢啦撒啦……!”汉子将斩马刀朝着鸟人丢出,随后拔出变形斧。鸟人们发起突击。“Welcome!”汉子哇哈哈地大笑着,精神十足地迎击。“超爽快!(译注:此处原文为どっぴーかん,字面意思是“超晴朗”。Neta了一部体育漫画《どっぴぃかん》)”用变形斧砍下鸟人的翅膀,劈开鸟人的脑袋,再一脚踢开。“噢嘞噢嘞噢嘞噢嘞噢嘞……!”啪地一声斩开,咚地一下斩断,嘶啦地一声斩裂。一头鸟人直接撞了上来。“哆嚯……!?”汉子马上稳住重心,将鸟人朝城外丢出。左臂渐渐恢复了力气。“鱼哈哈!哈!胜局已定!看老子的……!”再拔出一柄变形斧,此乃二刀流、不、是二斧流!“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汉子将敌人、面前出现的所有敌人、各种各样的敌人尽数消灭。汉子的胸前刺着几支箭,无妨。汉子的额头被石块砸中血流如注,没影响。汉子的腹部被投枪刺穿,不必担心。“——老子啊!老子接下来还要继续干到底!有本事就来试试啊!量你们也没戏!拼上老子这璀璨夺目的汉魂!你们、你们别想通过此地……!”
坚持住,汉子在心中默念,不管发生什么也要坚持住。哪怕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将敌人挡在城外。汉子历经众多地狱般的战场,已不是沉醉于自身战斗不顾周围的毛头小子,正因为此他早已察觉到,敌人的数量与之前大为不同,敌人也是抱着决不妥协决不退缩的意志誓要攻陷这座孤城。唯有这一回,不论付出多少牺牲敌人也不见退缩,敌人不会停止进军,直到将人类全部杀光为止。不仅是气势,还有更加容易分辨,肉眼可见的变化——
城墙。突如其来,城墙开始颤动。攻城锤,城门遭到了攻城锤的攻击。就在这之后,一块巨岩飞来正撞在城墙上。“——鱼噢……!?”汉子差点摔倒。投石机吗。攻城锤和投石机,攻城兵器。至今为止都纯靠数量优势进攻的敌人,是从哪里搞来这些东西的?还是说是现场组装的?它们已经会生产攻城兵器了吗?不好,汉子想到。友方一瞬间变得气势消沉,明显畏怯了起来。
“哇哈哈哈!”法尼·弗兰克哈哈大笑着与现状针锋相对,“挺好的嘛挺好的嘛!作为对手而言已经没有缺陷!敌人越强就越是让人激动嘛!正是因此才有燃烧生命的意义嘛!我的生命!就是为了在此地与敌人决一死战!就是为了这个!?哇!简直都要哭出来了!说实话我的确很害怕但也不怕!要问为什么的话?那就是因为有你们在啊!只要有你们在,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对不起啊各位,请保护我吧……!”法尼·弗兰克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眼泪和鼻涕流得满脸都是,即便如此,也仍站在垛墙上,努力忍耐着。周围的气氛改变了,真是没辙啊,没办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没错吧。没错!没错……!
“迪特尼希·波尔本泽在此……!”
在绝好的时机,援军赶来了。秩序守护者九号突击队队长波尔本泽,容貌如同有男子气概的女人,然而实际上是个男子气概十足的男人、不、汉子。波尔本泽的九号突击队如今只有几人幸存,这几名援军极为贵重,再没有比这更值得感激的了。
“好嘞,把它们赶回去……!”卡塔力一边咳血一边挥动变形斧,每当阿尼亚奋战着的身影出现在视野角落,便会涌出巨大的力量。拼命上啊。上啊。上啊——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并没有留力,的的确确拼尽了每一分力气,浑身充满了力量,不论怎么用仿佛都用不尽。“……好奇怪。”
身体越来越迟钝。倒不是说沉重,反倒很轻,实在是太轻了,好像连空气阻力都无法克服。
明明已经拼尽了全力,明明已经汉力全开,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奇怪呢。
双腿轻飘飘的,简直像气球一样。老子变成气球男了吗?这可一点都不有趣哇。
一点都不有趣。可是,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卡塔力先生……!”
阿尼亚酱大叫着,呼唤着老子的名字。
恍惚中点了点头,突然轰鸣声响起,视野剧烈摇晃。“噢……”
站也站不住,坐也没地方坐——浮在空中。
随后,摔落在地。
咋啦,到底是咋啦。看不清,视线模糊,空气中满是灰尘。有人咳个不停,还有人咿咿咿啊啊啊地呻吟着。必须得爬起来才行。命令自己爬起来,可是为什么做不到?呼、呼,喘个不停,这声音真是丢人哇。
“——还、还、还有人活着吗!?”
有人这么说。还、有人、活着吗?
哈,这种口气,真是不吉利哇。说得好像已经死光光了一样。话说,真的到底出啥事儿了呀,老子、到底出啥岔子了?
“喂喂喂喂喂喂!?卡塔力同志卡塔力同志卡塔力同志!?没事吗没事吗……!?”
一张脸。好近。贴得这么近,视线再模糊也看得清了。是法尼·弗兰克。你这话问的,当然没事喽,肯定没事的呀?
“……当、然、啦。”
声音。发出来了。
法尼·弗兰克“噢噢!”地大叫起来,连点了好几下头。“太好了、太好了!你可真是自作主张大闹了一通啊……!?”(译注:此处原文为“よきにはからえ”,本意是上级对下级的命令,大致相当于“全都交给你妥善处理”,隐含的意思是“出了什么岔子跟我无关”。在此处语境里是法尼弗兰克口不择言,一方面担心卡塔力,一方面又想表达“你可别怪我”的意思,同时又想摆出个领导的架子,所以说了这么句显得有些奇怪的台词。)
“……先别……急着……对老子、发火……到底是……咋了……”
“噢、有特别大、特别大的石头飞过来了!好多块巨岩!然后正好砸中了你……!”
“什么……”
卡塔力连眨了几下眼睛。虽然既痛苦又难受,但是还有更紧急的事。他推开法尼·弗兰克,勉强抬起身体——我的天呐。
正如法尼·弗兰克所说。好几块相当庞大的岩石,撞坏了垛墙,砸在城墙上。受损的不仅是垛墙和城墙,还有好几人被岩石压住或是震飞。其中一人的下巴彻底碎了,迪特尼希·波尔本泽,下半身也被岩石压扁,一动不动,已经咽了气,却仍紧握着刀。卡塔力深吸一口气,摇了摇头。“阿……”随后叫了起来,“阿、阿尼亚酱,你在哪儿!?阿尼亚酱……!?”
“卡塔力先生!”马上得到了回应。刚转过身,便突然被紧紧抱住。“……卡塔力先生!太好了!”
“阿尼亚酱你才是!鱼嘎……”
“卡、卡塔力先生!?”
“不、没事、区区这点伤……”
几支箭一杆投枪刺在身上,只是稍微有点疼而已。之所以全身使不上力气,肯定是因为看到阿尼亚平安无事松了一口气的缘故。肯定的。打起精神,不打起精神来可不行。卡塔力嘎哈哈哈地大笑起来,虽然恋恋不舍,但还是将阿尼亚推开。“——敌人又来了!法尼·弗兰克,好好给老子加油!”
“噢、噢噢!?当、当然,我会好好给你加油的!”
“就是这股气势!”
卡塔力向前踏出一步。
敌人不断从被破坏的垛墙处爬上城墙。
“……唔?”
变形斧不见了。去哪里了?肯定是刚才摔倒的时候落在哪里了。
必须得捡起来。
到底在哪儿?
嘎——突然,视野一黑。
咋啦?到底咋啦?
跪下来啦?谁跪下来啦?
自己。
“……失血、过多?”
刚喃喃自语完,便马上否定。失血过多?没有的事。
有一把刀落在地上,不知之前属于谁。卡塔力握住那把刀,当作拐杖支撑住自己的身体。阿尼亚已经和敌人战作一团,必须得去帮她。没错,得去帮她。
卡塔力蹒跚着前进,朝正要从背后袭击阿尼亚的恶魔劈下一刀,结果刀却脱手掉落在地。真丢人,真想要痛骂自己。可是首先得把刀捡起来,手中必须得有武器。伸出手去,身体一软又跪了下来。伏在地上,想要将刀拉至身旁。“——危险……!”
有什么东西压在了自己的背上。不是“什么东西”,“……阿尼亚酱!”
瞪大眼睛,看清身后的状况。阿尼亚,为了从敌人手中保护卡塔力,好像、被砍中了?阿尼亚。居然把阿尼亚酱、该死,你们胆敢——
“宰了你们……!”
卡塔力转身将阿尼亚放平在地,一个跟头跳起来,从肚子里拔出投枪,朝恶魔掷出,刺在胸口的箭矢也全都拔出来丢掉,太碍事了。“老子当年虽然号称死亡爱好者!”卡塔力舔了舔嘴唇,能品尝到血的味道,“然而这个称号老早就还回去啦!谁要死啊!如今的老子乃是不死之身……!”从地上捡起两柄刀,不再是二斧流而是货真价实的二刀流。说实话,如今最想做的是去确认伏在地上不见动静的阿尼亚的伤情,然而已经没有时间了。首先要保护好她。保护好她,保护好自己所爱的女人。坚决保护到底。
“唔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法尼·弗兰克高举军旗冲过卡塔力眼前,敌人本能地向他望去。NICE!趁此机会,卡塔力挥刀将敌人一个个砍倒。膝盖一软不慎摔倒,再利用摔倒的惯性重新爬起来。已经无力得连刀都握不住了,就松开手,又捡了把勉强能当作武器用的东西。就在快要撑不住的时候,法尼·弗兰克仿佛早就算计好一样吼着“呶啊啊啊啊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冲了回来,吸引了敌人的注意。多亏了他,卡塔力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真是、真是难受啊。这不是废话嘛。难受、撑不下去、早就超过了极限——每个人都是如此。不论是谁,都在城堡的各处与敌人展开死斗,即便是粉身碎骨甚至魂飞魄散也在所不惜。不断战斗,战斗,直到爬也爬不起来,看也看不见,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为止,执拗之深,仿佛战斗本身才是战斗的目的一般。如今暗无天日的战斗必能带来光明,只要能够坚持下去就能开辟出一条生路——可是,每一个正在战斗的人,真的是这么认为、这么坚信的吗?
“援军来了……!”不知是谁说。
你白痴吗。卡塔力在心底骂道。
可吼声马上便不绝于耳。“援军!”“是援军!”“援军!”“援军来了!”“快看,东南边!”“援军啊!”“援军终于来了……!”
“咋可能咧!”卡塔力不以为意地大喊,但还是忍不住朝东南方向望了一眼,“……真的啊。”
恶魔与其他异界生物的联军从四面八方、以三百六十度不留死角的架势将这座孤城团团包围。而这包围圈如今正渐渐崩溃。东南,东南方。某一具体人数不明、但也颇具规模的集团正从敌人后侧发起冲锋,使敌军陷入混乱。而且,那一团体以惊人的速度向城下逼近,敌军的混乱迅速扩散开来,敌人对孤城的攻势明显减弱了。可是,那东西——卡塔力定睛远望。援军,那真的是援军吗?说到底,真的是人类吗?这让人不得不生疑,因为,那在恶魔阵中撕开一道口子突进而来的集团的先锋——那到底是什么啊?“……咋是会飞的啊……”
要塞都市沙科
玛利亚罗斯猛然转过身。刚才,的确是听到了,‘那我就帮帮你吧’,有人这么说。是那家伙吗?那个女人,坐在屋顶上,架着腿,长发如同绢丝,肉感不输知世,不,在情色的意义上足以说是远胜。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你——”裘克手中大忏悔啸的刀尖指向那女人,“在此现身有何用意!”
多瓦宁古瞪着眼深吸一口气。“……居然——”
“喔。”多玛德君停下脚步转过身,“是莉璐可吗。”
“你莫非是没听见?”莉璐可似乎很愉快地微笑着说,“我刚刚说,‘那我就帮帮你吧’。”
“你还好意思、说这种话……!”玛利亚罗斯终于叫出了声,“脸皮可真厚!之前明明还要把我们都杀掉!哈妮的烧伤那么严重!还有皮巴涅鲁的脚都成那副样子了!还好意思说什么‘帮’!你开什么玩笑……!”
“我可没有开玩笑。不管你怎么想,我都曾是ZOO的一员。”
“那又怎么样!那不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吗!你这种人——”
“我一直在找你,好想见你一面——不过已经没有时间了,寒暄就到此为止吧。”莉璐可飘然浮起,在胸前双手合十,“已经准备好了。”
莉璐可全身散发出青紫色的光芒,光芒甫一出现便摇晃不止,是魔术。玛利亚罗斯摆出架势——可是,就算摆出架势来恐怕也毫无作用。哈妮梅丽拔出手枪,枪口对准莉璐可,就在扣下扳机的前一刻,“等等!”被多玛德君出声阻止了。
“没错,这样才对。‘古代破坏王之咒’——”莉璐可笑着说道,同时将保持合十的双手向前刺出,“——启动。”
“战略级魔术!”裘克抬起头,玛利亚罗斯也跟着一同向南侧斜面望去。
那是、什么?
光。光柱。从斜面的各处冒出了无数光柱。
随后,光柱回旋。回旋、回旋、回旋。随着光柱的回旋,整个斜面都以肉眼可见的幅度摇晃。虽然由于那团曾是加里科·卡斯帕罗的小山正在滑落,山体原本就在激烈地震动,而如今其激烈程度又更上一层。
光柱在回旋的同时渐渐延展开来,彼此碰撞、分裂,化作无数道光线。光线互相交错,形成网状,转眼间便将整个斜面覆盖。就在这一瞬间,崩毁开始了。砂石迸飞,山体表面凹陷,简直就像是内部被掏空了一般,南侧斜面渐渐塌陷、变矮。当然,连带着上方的加里科一起。如小山一般的加里科,正借着南侧斜面这一高台向下滑落,前方就是峡谷底部,以察鲁峡谷的宽度显然不足以容纳加里科那般庞大的身躯,因此坐落于北侧斜面上的沙科城会受到严重的破坏,不,应该说毫无疑问会彻底毁灭——本该如此,可如果加里科身下的高台本身消失了的话会如何?
当然,加里科就滑不下来了,这是理所当然的。这也就是说?
迎面吹来成块的沙土,玛利亚罗斯掀起外套盖住口部,眯起眼睛。“……我们得救了?”
没错。得救了。至少,避免了被加里科不由分说统统碾成肉酱的事态——真的吗?话说啊,随着南侧斜面持续塌陷,大量的砂石不是也会把峡谷填平吗?
果然,在峡谷底部拥挤着的大量恶魔们正在被砂石吞没。哎呀,这下莫不是有点糟糕?哪里只是“有点”,简直是糟透了。
“撤退。”裘克一挥右臂,“去上层!留在下面会被活埋的!快跑!”
“咕……!”“哇——”啾抱着玛利亚罗斯冲了出去,同伴们也几乎同时行动起来——不是所有人。莎菲妮亚,莎菲妮亚仍在和知世对抗。“——莎菲妮亚,该逃跑了……!”听到玛利亚罗斯的叫声,莎菲妮亚才飞了起来,知世也乘着黑风起飞,追在莎菲妮亚身后。“胡子大叔,你没事吗!?”飞燕对着多瓦宁古喊道。多瓦宁古马上回答:“不用你担心!”对哦,说起来胡子,在狱中之狱受了重伤。不过有由莉卡在,应该没事吧。皮巴涅鲁和哈妮梅丽跑在前面,还有萝姆·珐和阿尔法也在。看不到裘克和克罗蒂亚的身影,不过,能听见那两人的声音:快跑、往上面跑。似乎是正朝着前去避难的平民和士兵不断吼叫。多玛德君留在最后,莉璐可在他的上方。和飞在天上的莉璐可视线相接,莉璐可笑了笑。“啧……”玛利亚罗斯扭开头。搞什么鬼啊,那个女人。说什么帮帮我们啊,那女人很危险,非常危险,不能相信她,她说的话连一个字也不能信。库鲁鲁从外套中探出脸来,又马上缩了回去。啾开始加速,玛利亚罗斯转头遥望,南侧斜面的高度已经不足原来的二分之一了,峡谷底部肯定已经被砂石彻底掩埋,沙土和岩石的洪水,掀起遮天蔽日的烟尘,现在肯定正在朝沙科逼近。还来得及吗,还能逃出生天吗。不知道,我不知道。话又说回来,我自己根本没跑,只是在依靠啾而已。莎菲妮亚呢?找不到踪影,是去别处了吗?
啾和同伴们都拼命狂奔。
抵达了两百美迪尔高的沙科最上层。
向下俯视,只见四十美迪尔高的最下层已经被完全淹没,七十美迪尔高的第二层也大半埋在了沙土之下,南侧斜面已经基本消失。
“真壮观。”莉璐可连喘带笑,看上去好像开心得不得了。
死变态。
“……放我下来,啾。”抓着绒毛出声恳求,随后啾便轻轻地将玛利亚罗斯放回地面。裘克和克罗蒂亚正带领着避难平民和士兵们沿着石阶向上赶来,其中还有奇罗·潘卡罗带领着的潘卡罗家族一伙人。同伴们也都平安无事,大家都在身边——除了莎菲妮亚。话虽如此不过想必莎菲妮亚也没事,以她的本领不可能被干掉,这一点不必担心。不过,现在该怎么办才好?说实话,脑中一片空白。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应该做些什么?必须做些什么?完全没有头绪。真希望能有哪怕只是一点点思考时间。然而世间极少会有心想事成的好事,嗯,这一点我还是明白的。
“在动。”萝姆·珐喃喃道。阿尔法连连吠叫,啾也“咕!啾、咕!”地叫嚷起来。“噢哇……”飞燕摆出一副厌恶的表情。多瓦宁古跪坐在地
休息,由莉卡则一边抚着他的后背,一边望向之前南侧斜面所在的方向。皮巴涅鲁长叹了一口气,“一波才平·一波又起。”“有点不对。”哈妮梅丽倒是很冷静,“应该说那一波从来都没有平复过才对哦?”
没错。的确南侧斜面已经彻底塌陷,拜之所赐,伏在南侧斜面上的加里科·卡斯帕罗从斜面上滑下的危险性已经被消除,然而很遗憾,这并不代表加里科·卡斯帕罗本身消失了。
那东西——不、应该说是那家伙——还活着。
如山一般的巨躯,横卧在之前南侧斜面所在的地方。
如果只是横卧在那里,倒也没什么问题,假如他能好心待在那里永远不要动的话就太好了,然而现在看来这只是痴心妄想。
从那家伙体内猛然刺出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从表面看既像是岩石,又像是木头,又带着一些动物皮肤般的质感。尖端生着手一般的东西,还有像是胳膊肘的部分。那东西,该不会是手臂吧?看上去的确有点像。“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发出惊叫的大概是奇罗·潘卡罗。话说回来,现在吃惊也太早了。手臂不止一条,咚咚咣咣噗噗簌簌,又有六条手臂以冲天之势接连现身。那些手臂极长——准确地说不只是长,然而首先给人留下的印象就是格外地长。二十美迪尔三十美迪尔、不不,不止这点,手臂之间长度略有差别,但不管哪一条应该都超过了五十美迪尔,甚至说不定已经达到了一百美迪尔。而且这还没完,还有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咚咚咚咚咣咣噗噗噗,一个接一个。呃呃,已经够了,求你了。手臂、手臂、手臂,他冒出这几十条手臂来,到底想做什么?难道,那家伙想要用那几十只手,把自己那用“巨体”来形容都显得可笑的巨体撑起来?接下来再走几步?走、走到我们这里来?不不不再怎么说应该也不至于吧,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的。你看,果然吧,根本站都站不起来。不仅站不起来,还有好几条手臂折断、报废了。当然啦,你实在太重了,还是别乱来,乖乖待在那里不要动比较好哦。想必那家伙也不会听我的劝告,虽然马上断了步行的念头,却不知有了什么打算,转而开始用那几十只手撕扯自己的身体。咦?怎么突然开始自残了?就这么讨厌自己吗?不不不,不是这样。那家伙将撕扯下来的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投掷了出来。朝着我们这边,投了过来。“——哎、等等、什么……!?”
“离开沙科!”裘克手中大忏悔啸的刀尖指着西北方,“接下来已经无法回头了,快跑,使出全力快跑!不要停,跟紧我!”
呀,跑倒是没问题——可是土块呀岩石呀树木呀之类的东西正嗖嗖地朝这边飞过来哦?飞过来,坠落。已经带着克罗蒂亚开始奔跑的裘克身前,也有各种各样的东西正要落地。会被砸中的,被砸中可就完蛋了,会死的啊?每个人、甚至连奇罗·潘卡罗都犹豫了,吓得动弹不得。——就在此时,裘克转过身来,双眼骤然瞪大。“还愣着干什么!只要跟紧我,就不会被这种玩意儿砸中……!”
开始了,出现了。这种毫无根据的自信。
不管怎么想,该砸中的还是必定会砸中,那些吼着“唔噢噢噢噢!”、“那就上喽!”、“裘克万岁!”还有“呀嚯——!”之类的人真是不可理喻。不过我明白,现在只能跑了。要是留在原地,只能成为活靶子。玛利亚罗斯朝着大家点了点头:“走、走吧!”大家也都点头示意,唯有多玛德君甩着那一头过长的头发转过身来宣布:“你们先跑,我去阻止那家伙。”“哎?阻止、怎么阻止?”“交给我就行了。”说罢,多玛德君跳了起来,这一跳便超过了十美迪尔高,随后一甩大忏灭刀,将迎面飞来的巨大土块轻而易举地扫开,再用圣断罪之剑将岩石切成碎片。多玛德君发出咆哮,G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H……!这是多玛德君的挑衅,如同在说“来呀,有本事就过来呀”。“好棒。”莉璐可陶醉地念叨了一句,便追在多玛德君身后,“我也来帮忙。”凭你又能帮上什么忙?你有那本事?莉璐可抖动手腕,好像用手指画出一道线,飞来的一块岩石便破碎飞散,还挺能的嘛,毕竟是个变态。玛利亚罗斯完全插不了手,准确地说,就算真的掺和进去也只会成为累赘。像飞燕这种人倒是频频回头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不过我觉得你还是放弃比较好。多玛德君径直朝加里科·卡斯帕罗冲去,加里科把手中的一切都朝多玛德君投掷过来,却全被多玛德君以及跟在他身后的莉璐可砸碎、破坏、挡开。多玛德君他们正试图近身攻击加里科,不过,这和我们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仍有许多岩石土块朝这边飞来,首先还是要专心逃跑才是。而且,虽然峡谷底部的恶魔们应该已经全灭了,但敌人并不只有那些。走在前方的萝姆·珐抬头望天,“——天上!”是邪龙。背上载着恶魔,几十、几百头邪龙俯冲而下。真是的,这下子哪怕光是逃跑情势也不容乐观。拦在前方的邪龙被裘克和克罗蒂亚挥着大忏悔啸和格林巨镰斩杀,被萝姆·珐用弓箭射落,还要承受哈妮梅丽的枪击。至于从邪龙背上跃下的恶魔们,则被皮巴涅鲁斩碎、被啾揍飞、被阿尔法咬断喉咙、被飞燕痛殴、被由莉卡横扫、被多瓦宁古踹倒、被潘卡罗家族的人推开。玛利亚罗斯尽量不去妨碍大家,一边跑一边观察敌情,掌握尽可能多的信息,引导难民。也有人在途中与大部队汇合,玛利亚罗斯朝他们叫喊:“这边!跟紧裘克!快跑!来吧,没关系的!快过来,这边……!”
结果,又变得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了。好累,非常累,不过无所谓,就差一点了,马上就将穿过沙科市区。市区另一侧曾是断崖城墙,现今城墙已经被彻底掩埋,不复存在。沿着堆积起来的土砾前进,就能离开察鲁峡谷。追上先前避难的人群、所有人汇合之后,裘克到底打算怎么办?失去据点之后,难道要像新生太阳王国那般到处流浪?总是重复这样的事就行了吗?一想到这里不由得有些恍惚,不好,不要这么软弱。我们可是从狱中之狱活着回来了,一切总有办法的,必须坚持下去,总会有办法的。“抬起头!”玛利亚罗斯朝避难民众们大喊,“别停下!跑不动的话就走!总之不要停!一旦停下就再也没办法前进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好,保持前进……!”
在鼓舞他人的同时,也对自己重复着同样的话。
堆积起来的土砾并不好走,踩上去很容易塌陷,失去落脚之处,然后摔倒在地。有人陷进岩石的夹缝之间,如果只是一只脚陷进去倒还好办,可如果半个身子都落进坑里,凭一人之力无论如何也无法施以援手。此时就不得不做出选择,要见死不救吗?没错。如果动用数人之力实施援救的时候遭到敌人袭击,后果难以想象。因此只能以还能活动的人、还在前进的人为优先,对那些落入坑穴中的人见死不救。没事的。至今为止我已经做出了许多类似这样的决断,这种胸口撕裂般的痛楚也早已习惯了,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点程度的事便对自己产生厌恶。我就是这种人、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这一点我早就心知肚明。我没有拯救他人的力量,不了解引导他人的手段,没有资格,没有能力,没有天赋。我所能做的,唯有只要尚存一息便不断前进,与同样试图前进的人们共同行动而已。事到如今我还是想说,活着好痛苦,死了反倒比较轻松。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想死,想要活下去,不想舍弃这条性命,要将它牢牢握紧。因为我也知道,活着不仅是痛苦,还有许多欢喜与温暖。虽然我讨厌的家伙数不胜数,但也有我非常喜欢的人在。有的人我这辈子再也不想见第二面,也有的人我想见得难以忍受。我还不能死。怎么能就这么死掉?
玛利亚罗斯连滚带爬地沿着无法称之为道路的道路奔跑,沙科已经被甩在身后,不过,察鲁峡谷仍在前方延伸。要逃到何处才算结束,就算想也没有头绪。抬头仰望,满天都是邪龙的身影。又有多少敌人在身后追踪?转过身来观望,数量不少,但也不多。照这样下去,似乎能够平安逃脱。若是被这种乐观冲昏了头脑,大抵都会发生不妙的事,因此连忙否定。这才刚刚开始呢,才刚刚开始,还没完呢,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千万不要放松警惕。
突然,萝姆·珐趔趄了几步。奇怪。
有什么东西攀在她的后背上。
——刚注意到这一点,那东西便从萝姆·珐的后背上跳开。
阿尔法注意到不对,便吠叫着追赶过去。那东西连忙逃跑。好快,像是某种四足野兽,不,和猫狗之类的跑法不同,倒像是小个子人类用四肢在地面上爬行一样,即便如此仍是快得连阿尔法都追不上。是敌人吗?至少应该不是友军。那东西是不是对萝姆·珐做了什么?阿尔法很快放弃追赶跑了回来。萝姆·珐弯了弯膝盖正要蹲下,又马上恢复了站姿,好像原本打算俯身做什么,却打消了主意一样。玛利亚罗斯停下脚步,吓得瞪大了双眼。“哎……”
嗷呜……
阿尔法发出了一声与它完全不
相称,简直像是幼犬一般的哀鸣,一头栽倒在地。怎么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明白——不可能不明白,我的这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可是,就是难以置信。
萝姆·珐怎么会拔刀去砍阿尔法呢。
阿尔法完全没有防备,因此才没有躲过这一刀。当然了,它根本没理由去防备萝姆·珐。
然而萝姆·珐的的确确砍了阿尔法。
阿尔法还活着,不过,从右前肢到侧腹部被砍出一道深深的伤口。右前肢无力地耷拉着,似乎无法再用来支撑身体了。看上去既胆怯,又有些困惑。就好像向母亲撒娇却遭到严厉的拒绝、一头雾水莫名其妙、走投无路的小狗一样。不知狼会不会做梦,如果会的话,说不定它正在怀疑这是不是一场梦。说真的,玛利亚罗斯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了。萝姆·珐不可能会做这种事。
“萝姆·珐……!?”由莉卡大叫起来,与此同时萝姆·珐又向阿尔法砍下一刀,阿尔法向后一跳,勉强躲了过去——这不是梦。不是梦的话,不是梦的话……?那是怎么回事?对了,刚才,攀在萝姆·珐背后的那东西,肯定是那东西在萝姆·珐身上搞了什么鬼。肯定没错,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阿尔法,快跑!萝姆·珐现在精神不正常!”玛利亚罗斯姑且试着这么说,也不知阿尔法能否理解。毕竟不管多么聪明,狼还是狼。
“到底怎么回系!?”由莉卡怒吼道。
“萝姆·珐被敌人做了什么!我刚刚看到了一眼——”话刚说到这里,玛利亚罗斯便冻结在了原地。
萝姆·珐收刀入鞘,取箭搭弓。
箭尖,指的正是这边。
“不会吧、不、等等——”一刻都没有等,来了,已经来了。箭,朝这边飞来。
玛利亚罗斯马上侧身一扑,却还是没能彻底躲过。“咳……”
被射中了侧腰。
“——萝姆·珐!?”“住朽,萝姆·珐!”传来皮巴涅鲁和由莉卡的叫声。“该、该、该怎么办!?”这似乎是飞燕说的。“——难道是被操纵了!?”哈妮梅丽果然很敏锐。“玛利亚罗斯,贫僧马上来……!”多瓦宁古赶来治疗。“咕!?啾!?啾!?”啾在身边不停地叫唤。
“……没、没事的。”玛利亚罗斯朝着啾笑了笑,试着摸了摸侧腰。碰到箭了,就刺在那里。
“发生什么了!?”裘克发出怒喝。发生什么了……对了。
之前知世也变了,这一回则是萝姆·珐。大概,这都是敌人干的好事。
“我要拔箭了!”快速赶来的多瓦宁古立即将箭矢拔出,一瞬间疼得差点停止呼吸。真的好疼,疼死了,嗯。虽然很疼,不过比起这个还有更重要的。玛利亚罗斯按住正用手掌贴近伤口施放医术式的多瓦宁古的肩头,“多、多加注意,有敌人、能操纵我们……!”“你说什么!?唔——”多瓦宁古猛然转身一挥铁拳,他的拳头如字面意思大放光芒,然而,这一拳似乎挥空了。“——唉!难道说,就是那东西……!”
玛利亚罗斯也看到了“那东西”的存在。
刚才恐怕那东西就趴在多瓦宁古的背上,打算对他做与之前对萝姆·珐所做相同的伎俩。被多瓦宁古察觉计划落空之后,便逃跑了。
那东西——像昆虫?外貌看上去,如同与人类模样相似的昆虫。
那就是敌人,是恶魔吗?肯定就是恶魔。
“……胡子,别管我了,去解决掉那东西……!”“可——!?”多瓦宁古突然挡在玛利亚罗斯身前。箭,多瓦宁古的背上刺了两支箭。是萝姆·珐。仔细一看,大家都只是与萝姆·珐拉开距离,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因此手持弓箭的萝姆·珐便彻底肆无忌惮起来。已经不是再叫唤疼不疼的时候了,玛利亚罗斯推开多瓦宁古放声大喊:“——我们有医术士,只要别杀死就行,把萝姆·珐控制住!也要警戒敌人!那东西长得像虫人一样会盯着后背下手!要是被它得逞,就会被操控——”
已经迟了。
“……!?”
飞燕。
偏偏,是飞燕。
飞燕趔趄了几步,捂住脖子,差点蹲坐下来,还是勉强稳住了身体。就在那之前,玛利亚罗斯没有看漏。那如同虫人一般的恶魔,从飞燕身上跳走了。这下糟了,飞燕的身边就是由莉卡。玛利亚罗斯捂紧正在流血的侧腰。“由莉卡,小心飞燕……!”“——哎……!?”即便是受惊不浅,由莉卡还是当即作出反应,以极限九手棍挡住了飞燕的回旋踢,了不起,若不是由莉卡肯定办不到。然而飞燕没有停止动作。“喔啦!噢啦!噢啦!”横踢,直拳,再横踢。“……呃!飞、飞燕……!?”由莉卡连连格挡、躲避,明显动摇不已。不知是不是因为动摇,最后还是被飞燕打中了。“呀……!”由莉卡的脸被狠揍了一拳,失去了重心,飞燕马上追击不舍。“噢啦、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呜啦!”目不暇接的连击。“——呃……!”由莉卡抵挡不住,转眼间便被逼入了绝境。完蛋了,不,就在此时黄金色的风暴突然插手。“——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你这个愚蠢败类类类类类类类类类类类类类类……!”
多瓦宁古。被黄金光芒包裹全身的多瓦宁古,挥出巨大到让人怀疑是眼睛出错的拳头,在飞燕脸上炸出一记“咚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哐”的巨响,这一拳的力量甚至把飞燕的脸打得在一瞬间拉长了几分。
“——呜咳……!?”
在被一拳击飞到十美迪尔开外,骨碌碌滚了十几圈砸在岩壁上之后,还能马上爬起来,飞燕也不是寻常之辈。
不过多瓦宁古在某种意义上更加不寻常就是了。
“你这混混混混混账!你不是爱她的吗!?你不是爱由莉卡吗!既然如此!即便是什么东西对你做了什么、不论是发生何事!也断然容不得你对由莉卡动手!如今!如今你已犯下滔天大罪!贫僧决不认同你的妄行!赌上这身肌肉,定要在此对你降下裁决!”
“扯什么乱七八糟的吵死了!”飞燕吐出一口混着血的唾沫。有些不对劲。不,某种意义上讲,从被操纵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对劲了,不过刨去这一层,还是感觉不对劲。飞燕在哭,眼中流出了泪。“真是吵死了……!”
“那就来让贫僧闭嘴试试看啊……!”
多瓦宁古向前冲锋,飞燕挺身迎击。由莉卡不知所措。正与萝姆·珐交手的皮巴涅鲁似乎很在意飞燕与多瓦宁古的情况。哈妮梅丽用手枪朝萝姆·珐开了好几枪,却没有一发射中。不管怎么说也得避开要害,因此非常难以下手。阿尔法呆坐在地上。啾跑到玛利亚罗斯身边,不过,却因为不知该如何是好显得十分困惑。裘克和克罗蒂亚正在优先引导难民。
“该……死的……!”
玛利亚罗斯使足力气站了起来。
该怎么办。
北瓦鲁欧克山麓·孤城
“援军!?你说援军!?”优安·桑瑞斯大喊着将一只爬上城墙的恶魔一刀斩落。“从东南方向来!”马上便有人回应,是海因茨·库尔艾尔冯,“有一集团正与敌军保持交战,向城下靠近……!”
援军。怎么可能。实在是难以置信。优安看了一眼库尔艾尔冯,他长度及肩的头发沾满了汗水和血渍,贴在满是脏污的脸上,似乎还受了伤。库尔艾尔冯统率着以收集和传达信息为主要任务的无名队,不过,现今他的麾下应该也不剩多少人了。敌人可不会区分你是无名队队员还是其他队队员还是根本不是队员,连优安自己也是同样,虽肩负各类职责,但当敌人逼至眼前之时也只能亲自迎战。即便是在这种状况下,库尔艾尔冯依然试图成为优安的耳目,当然,在这过程中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优安本想慰劳他,最终还是打消了主意,现在还不是慰劳下属的时候。只不过,还是坚定地点头示意。“是么。既然你这么说,那想必无误。——修奈特副长!”“在……!”“这里交给你了!我去接应援军!康拉德,跟我来!”“是……!”
优安带领着康拉德·亚瑟及其手下在城墙上疾奔。这座孤城承受着敌人的攻城兵器自全方位而来的投石与射击,一旦有某处防御变得薄弱,就会遭到敌兵云梯突袭。我方拼命死守,刚挡下一波攻势,就又有下一波攻击来到,只能单方面承受敌军的猛攻,毫无战绩可言,唯有尸体不断累积。就在不久之前敌人还祭出了攻城锤,若是被那东西冲破了城门,恐怕一切就都结束了。城门处由珐琉率领坚守,又能坚持到何时呢。父亲暂且不论,母亲不在身边的话,那孩子、卡雷尔会不会哭?优安将不安与悲观一瞬间封印起来,猛挥一刀,劈开前方的道路,向前疾跑。援军。真的是援军吗。虽然库尔艾尔冯如此认定,但若不是亲眼看到还是难以置信。“——就是那个吗……!”
“哇嚯!嗨哟!加油、加油哇!”法尼·弗兰克站在垛墙上挥舞着旗杆。那男人虽是个绝顶蠢蛋,但被他那不着边际的乐观拯救的人也不在少数。优安能够理解这一点,话虽如此,却也从未想到,看到那个男人的
愚行,竟然连自己也产生了如同在黑暗中得以睹见一丝光明的感受。
法尼·弗兰克并非是在为我军送上声援,他的身体面对着城外。
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找到了。的确。
一支人类组成的团体,在敌军阵中撕出一道缺口,正朝城下迫近。援军,的确是援军。
不,他们虽与敌人战斗,但是否有救援优安一行人的意图还未可知。数量称不上多,恐怕不到千人,大约几百人左右。纵使加上他们的支援,也难以逆转战局——应该说是根本无望。若要将这不堪的战况比作疾病,那便是无法根治的绝症,最多只能延续些许性命罢了。因此,这援军根本毫无意义——我并不这么认为。并非是刻意回避这个问题,我的确从未这么想过。
我们都会死。不论是谁,总有一天都会死。即便是刚刚出生的卡雷尔,也必定会死。死亡是注定的。背负着必将一死的命运,我们也要活下去。不论是几十年、几年、几个月、几天、哪怕只是一天、几小时、一小时、一分钟、一秒,我们依然要活下去。这与长短无关,我们活的不是某一段时间,而是一个又一个的瞬间。
当然,过去不可抹消,不论是那些令人怀念、光辉夺目的日子,还是充满苦涩的往事。我也会梦想未来,我们如今的战斗正是为了抓住明天。每一个“瞬间”并非是单单依靠“现在”而成立的,这一瞬间的诞生,包括了一切的过去与未来。即便是看不到一年之后的未来,哪怕连十天之后的日子都无法保证,甚至不一定能看得见明天的太阳,也决不能草率对待这条性命。我不认为为了得到接下来的一分一秒而努力是徒劳无益的。我们终将一死,我们的生命脆弱而虚幻,然而,假如卡雷尔今日便死在这里,虽然作为父亲我将惭愧难当、抱憾而终,却决不会认为他的人生有丝毫的可悲之处。我们终将一死,我们离死越来越近,然而我们确实活着。
理当欢喜。看吧,就在那里,有与我等同样正陷入恶战苦斗的人们。
我并不在意他们到底是否是友军,即便不是,也毫无疑问是同志。若他们愿与我们携手战斗,那我自然乐意之极,今后的每分每秒都将同甘共苦。可能的话,应当与他们并肩作战,只是不知这愿望能否实现。
“优安……!”
听到呼喊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满身疮痍的卡塔力豪迈地大笑道:“快看!是午餐时间的伙计们嘞!亚济安也在!就是那个飞着的家伙……!”
“午餐时间——”优安扶了扶眼镜,仔细眺望。飞着的家伙,就是那个吗?
在那一集团的最先头,有一背生黑翼、浑身漆黑的生物飞舞盘旋,将敌人横扫、踢散。亚济安,午餐时间的头领,那就是他吗?这可不是人类能办到的事,可即便他不是人,那又如何?亚济安的突破力惊人,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拦亚济安,他仅仅是飞过某处,便留下一路尸骸堆积成山,敌人在他面前都腿脚发软。“好机会。”优安喃喃自语,但随后又咬紧牙关。虽然是个好机会,但——“根据现状,我们无力打开局面,难道只能束手远观?”
“优安安安安安安安。”
听到这个声音时必然会冒出一身鸡皮疙瘩,这毛病这辈子也无法治好了。
他之前在何处,又杀了多少?男人半裸的身体涂满鲜血,虽然可能多少也受了些伤,然而他可是只剩头颅都不会死、货真价实的怪物,受点伤对他来说自然什么都算不上。SIX走到优安身旁,撩起被血脂浸透的头发,亮出蛇一般的双眼中不祥的鬼火。“我去吧。”
“负伤人员!来接受治疗!”救护剑士佩尔多莉琪飒爽现身利落地喊道,随后马上抓住卡塔力按在地上坐下,“别胡闹,乖乖待着别动!很遗憾我的医术式水平可远远不如剑术!”“——不、不、老子没事的啦,你看,就像这样!精神抖擞哇!比起老子,先去给阿尼亚酱……”“照我来看,你受的伤比较重!要是想让库尔蒂巴队长早点接受治疗,你就给我闭嘴老实点!”“知、知道了唉……!”
“我也去。”在SIX身旁缓缓左右扭动脖子的男人,虽然并不像SIX那般半裸,却也只是穿着秩序守护者的便服。被猩红色浸透的外衣如同刚刚沐浴过血雨,然而其本人却似乎毫发无伤。
夏特·古雷哈。曾被称为“神剑”,在屈辱性地惨败于站在他身边的怪物之后放弃这一称号的男人,其爱刀、罗利·阿疆斯塔锻造的“淫靡浪漫”刀身却令人惊叹地愈发纯正无暇澄澈透亮。
刀下亡魂越多,古雷哈手中的刀便越发锐利。一触即断。仅以刀身触碰,便能轻易将目标斩断,他恐怕已经抵达了这般境界。在这乱世中,古雷哈已经取得了巨大的飞跃。
“去吧,神剑。”优安沉静地命令,“去让神剑之名,在这片土地上再度鸣响。”
古雷哈无声地笑了。“遵命,总长。如您所愿。”
“Ku·Haaaaaa·Haaaaaaaaahhhh……!”SIX率先从城墙上跃下。古雷哈没有跳跃,如同脚踏虚空一般走了出去。SIX一个翻滚化作一枚钻头,朝城下的敌人突刺而去,“Urarararaaaaaaaahhhhhh……!”而与之相对,古雷哈则寂静无声地降落,随后悄然挥刀,好似掬起一汪泉水。古雷哈仿佛应和着某种音乐轻盈地舞蹈着,在奇形怪状的恶魔、以及蜥蜴人之类的异界生物头顶漫步。SIX径直突入敌阵,回旋着将敌人绞得粉碎,血肉骨片内脏混在一起四处飞溅。相比之下古雷哈的手法要出色得多,实在是太过出色,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古雷哈前进的道路永远是最短路线,永远只在要害处斩下一刀、最多是两刀,便做出了结。夏特·古雷哈,难道他已经超越了人境?亲眼见到如此力量,难免胸中翻腾,毕竟优安·桑瑞斯也是一名磨练剑技至今的剑士。然而优安将这股炽热压至腹底深处。我必须成为一团能够思考、能够判断的冰。即便是那般的怪物和神剑,若是在敌阵中陷入孤立也会招致灭亡。数量差距太大,面对成倍、三倍、十倍的敌人暂且不论,可若是差距达到了百倍,甚至更多,便无法逆转形势。不过,在短时间内,仍能压制、钳制住敌军。怪物与神剑已经做到了这一点,再加上,包含午餐时间在内的一伙人正在撕开敌阵。只要怪物和神剑能够在敌军中制造出空隙,那一伙人便能借着空隙进入城中。问题关键在于——
“总长……!”传来一个女声。
优安转过身。眼前的女人有着金色短发,个子高挑。她直到三天前为止还是二十七号无名队队长候补,但由于二十六号无名队队长布雷涅斯·“褐色”·温多德战死,转而成为其继任者。她如今在珐琉麾下工作,优安马上察觉到,她前来通报的一定不是好消息。
“谢尔贝格队长!发生什么了!?”
“城门……!”卡洛丽娜·谢尔贝格大叫道,就在此时——
城门剧烈地摇晃。
优安探出垛墙向下望去。“城门被突破了吗……!”
只见攻城锤深深嵌入了城门之中。城门最终还是被撞破了。法尼·弗兰克嚎叫着“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眼珠都快要瞪飞出来了。“这可不像话,国王!”优安马上叱责道,“请回到你自己的岗位上完成应尽的职责!”“——噢噢!?对啊对啊!”法尼·弗兰克再次挥起了旗帜,“没事的没事的没事的!这才刚刚开始呢,刚刚开始刚刚开始!连我这样的家伙都能活着,你们就更加不会有事啦!V!V!V!胜利的V……!”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这样就好。优安环视四周,发现了十七号巡逻队队长斯图亚特·莫格雷。“莫格雷队长!命你在此死守!”优安抬起头,挺起胸高声宣布,“我去打开城门,迎接援军入城……!”差点萎靡下去的士气马上再度高涨。“——好啦!”完成治疗的卡塔力跳了起来,“老子还能再战上一万年!走走走上上上干爆它们!好让这帮混账知道想要打倒老子至少得纠集个八百万大军才像话……!”“就是这股气势!”优安拍了拍卡塔力的肩膀冲了出去。途中遇见的队员、以及队员之外的人,大半都记得容貌和名字。擦肩而过之时,都会唤一声他们的名字,也会对他们做出一个自己并不擅长的笑容。法尼·弗兰克,从那个男人身上,优安学到了一点:不需要故作悲壮。若是以信义作为纽带团结起来的秩序守护者们,只要拿出觉悟来,便会全员追随在自己身后,命令他们与我共同赴死的话,他们便会毫不迟疑地牺牲,这是银色军团的尊严与荣耀。然而如今这群人不同,这些人为了活下去才聚集在一起,为了活下去而战斗,并非都是热衷于燃烧生命获得一个壮烈结局的浪漫主义者。因此必须要给予大家希望,哪怕只是一刹那,也要让他们能够看到光明。而我做得到这一点吗?即便是做不到,也要去做。
优安带领着康拉德·亚瑟和卡洛丽娜·谢尔贝格跑下石阶,向城门冲去。攻城锤前端已经撞破了城门,之前堆积的木材石块散落了一地,城门上的破洞逐渐扩大,敌兵马上就会从缺口中涌入。珐琉指挥着队员们,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