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入淮清洛
1
好软。
是意识到了软,还是感受到了软?其实没什么区别,总之就是贴着某种软得出奇又温暖的东西,或者不如说,是被它完全包裹住了。只觉得,不想失去它。别走。别丢下我。不要。我已经受够寒冷了,好想永远贪享这股热量、这份感触,好想沉溺于其中。所以,别走,求你了,别离开。
不愿远离它,便紧紧抱住,将脸深深地埋入其中。
随即闻到如蜜糖般甜美的香气。
“啊~”
“……嗯?”
怎么回事。叫声?听到了人的叫声。话说,这也就意味着——喂,给我等等。不,与其说等等,这根本不是等不等的问题了,首先就是那啥。总觉得,太那啥了。什么啊,那啥又是啥,该死,我这是睡糊涂了吗。没错,嗯,没错,我睡糊涂了,睡得脑子一塌糊涂。给我睁开眼,看清楚。看不见。好黑,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好像挡着什么东西,这东西好暖和,软绵绵的,而且,还从两侧夹了过来,带着惊人的质量和不可思议的质感。身体动弹不得,因为,有什么东西从侧面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当然自己的身体也同样抱着什么,不过那东西抱得特别紧。
正要抬头,刘海发根处突然有什么湿润的东西贴了上来,发出“啾”的一声。
抵抗着再度抬起头,只见一位戴着眼镜的女人眯着双眼。女人?
没错,女人。可为什么会有女人……?
“喵。”
“……喵你个头啊。”
“那就,汪?”
“不,问题不在这里啊……”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在这种地方,
我的床上,
而且还是全裸,
还抱着我。
嘛,虽说我也抱着你,不过,这个——算是不可抗力,是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做的,因为我睡迷糊了,处于没有责任能力的状态,不是我想这么做才做的。话说,现在是早上吧,毕竟是早上,所以是无可奈何的。除此之外,我的行为中不包含任何意义,完全只因为是早上罢了。
“顶到人家了哦?雷尼小弟的那东西,夹在知世姐姐的腿里面呢。嗯哼。硬梆梆的哦?”
“——啊&%¥#*+%#&¥……!”
之所以没有一脚把她踢开,大概是因为在各种意义上还残留着一丝理性。不论对方是多么卑鄙多么不自重多么下流,姑且,也是个女人。所以,雷尼选择自己从床上跳下来。由于是双层床的下铺,还拉着床幔,这一跳害得床幔也遭了殃。床幔被扯了下来,轨道也弹飞了出去。雷尼和床幔、床幔轨道还有被子缠在一起滚落在地面上,正好此时上铺的床幔打开,睡眼惺忪的卡洛那慢悠悠地探出了头。
由于某些原因,卡洛那起床总是很辛苦,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清醒。现在也是一副呆呆的样子,揉着只张开了三分之一的眼睛,又是挤脸又是扭脖子。话说你别直接穿着内衣就睡觉啊,要不然就会像这样,吊带都歪了,都能看见里面了。反正不过是个洗衣板一样的胸所以没问题!绝对没问题!不,比起卡洛那,现在反倒是我身处窘境,或者说身陷危机?没什么区别嘛!
“……雷尼……大人?”
“啊、哦。”
“为什么、摔下了床……睡相……像个山药一样……卡洛那、做梦了吗……?”
“不、不,不是做梦,你都在和我说话了。还有,说我像山药是什么意思啊。”
“嗯……”
卡洛那呆滞的双眼望向天花板,张开手指挠起了胸口,嗞啦嗞啦,声音很响,雷尼见状不由得皱起了眉。卡洛那在没有完全清醒、或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虽然并不总是如此,可也经常浑身发痒,然后就习惯于执拗地伸手去挠。若只是挠到红肿倒也罢了,但她经常挠得皮肤出血,哪怕提醒她也只是暂时停下,一不留神又马上开始挠。或许是雷尼对此有些过于敏感。不过幸好这一次,只是那平坦的胸膛稍微红了一点罢了。
“山药是……白色的……黏糊糊的……然后……”
“我可不是让你解释山药是什么。”
“呼?”
“知世姐姐呀~~”
雷尼绝不是忘记了那个女人不知何时入侵了双层床下铺、而自己刚从那双魔爪中逃脱的现状,只是不小心被带入了刚起床的卡洛那的节奏,没能做出与事态的严重性和紧急性相称的行动,对此只能真诚地接受指责,进行深切的反省,吸取教训以改善今后的应对措施。
如猫一般爬出床铺的知世在床边坐下,搭起双腿,歪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想要雷尼小弟的白·色·的·东·西呐。”
“……我说你啊。”
有无数的话想说。比如,你能不能把该遮的地方给我遮一下,白色的东西又是什么东西,大清早的你在说些什么胡话啊,说到底你为什么在这里啊——然而这些全都没有说出口。雷尼为了避免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低垂着头,可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完全没有头绪。说真的到底该怎么办?好好想想,要深思熟虑,但绝不是借着思考从眼前的状况中逃避。
咚!突然响起某种硬物撞击的声音,“——哎哟、”随后又听到了一声轻叫。是知世的声音。抬起头,只见到卡洛那从上铺伸出右脚,用脚后跟猛踢知世。卡洛那的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糟了,真的糟了,这家伙生气了。雷尼慌忙站起来。“等等、哎呀、住手——”知世一边叫喊着,一边用左臂挡在头顶,伸出右手想要抓住卡洛那的脚,然而失败了。虽然关键的魔术方面极其难以言喻,不过卡洛那的身体运动能力其实相当出众。而且,她是当真彻底发火了。即便对方是个暴露狂、擅自闯进别人床铺的变态女人,雷尼也不能看着知世被踢却坐视不理。
“喂,别这样,卡洛那……!”
雷尼冲上去抓住了卡洛那的脚腕,接着突然被一股异常凶猛的力道甩开。他早就知道认真的卡洛那有时会发挥出与那小小的身体不相称的蛮力,所以并没有因此而吃惊。让雷尼吃惊的是她堇色的双瞳,用仿佛看仇人般的眼神瞪了过来,说实话,让人毛骨悚然,也有些不快。凭什么我要被人用那种眼神看着啊,你以为是谁在照顾你啊,难道不是我吗?
卡洛那缩进床铺里,拉上了床幔。
不过是薄薄的一片布,此时却仿若一扇铁门。
何止是铁门,应该是铁壁,不容忽视地矗立在我和卡洛那之间。
是谁在照顾你。照顾……?
什么啊。我难道是为了照顾卡洛那才和她一起行动的吗?不是的。可我真的能挺着胸膛断言不是吗?说不出口。大概,的确是多少有那么一点,类似于“想要照顾她”的感觉。问题是,如果卡洛那知道了,她会怎么想?我也想过要找机会问问她,但是现在不行了。
拦着一堵铁壁。
似乎连声音也能隔断的厚厚墙壁。
“明明刚才,还硬梆梆的呢……”
归根到底,都是这家伙的错。
都是这个一边扶眼镜一边揉头还一边挑逗我的股间、拨开她的手也不见收敛、不知羞耻没有底线的女人的错。
“恢复到平常的尺寸了啊?知世姐姐好遗憾呐。”
“……我说你啊。”
血液一下子冲到脑门,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虽然很想把这股怒火一股脑发泄出去,不过想象一下自己对着一个全裸的女人高声怒吼,最后甚至动手打人的样子,就一下子萎靡了。
在雷尼出生长大的中部诸国域哈兹佛独立军领,公然粗暴对待女性的男人会遭到彻底的蔑视与指责,男人挺身而出保护女人被认为是一种美德,而向保护自己的男人献身的女性会受人尊敬。难道说,这种价值观和思考方式对自己的影响已经太深了吗?
可笑。这里不是哈兹佛,而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在这个国家,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必须有效利用各自的武器才能活下去。我必须马上舍弃掉原来的习惯,适应这里的环境,找到自己的生存方式,什么照顾别人,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我——
我什么啊,该死。
脑子里一团乱,什么都搞不明白了。
“拜托你回去吧。”
知世紧盯雷尼一言不发,过了一段时间,才终于像是放弃了一样——放弃什么?我才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总之她耸了耸肩,站直身子,随后打算就这样走出房间。
“……不、你给我等等,你就这样出门吗?这算什么啊,这里可是旅馆,还有很多其他人啊。我说,难道你就没有穿衣服过来吗?”
“啊,谢谢提醒。”
知世转身从房间角落处捡起叠放着的毛衣、内裤和凉鞋,随后只是把凉鞋往脚上一套,将毛衣和内裤夹在腋下便向房门走去,于是雷尼不得不再次喊停。
“穿上再走。”
“好吧~~”
当然,在知世穿内裤和毛衣的时候,雷尼一直有将视线挪开
,这个暴露狂、夜袭女——应该说是晨袭女,根本没什么好看的。雷尼背靠墙壁,紧盯着双层床上铺紧闭着的床幔。
卡洛那在做什么?裹着被子,在心底痛骂我吗?不过,为什么要骂我?仔细一想,根本不对劲。当然,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因为这样比较省钱,的确有着应当遵守的礼节,应该互相体谅一下对方。实际上,这方面我一直很注意啊,只是这次例外而已,但这又不是我的错。然而卡洛那那家伙,凭什么要用那种眼神看我?
“那么,虽然很恋恋不舍,不过知世姐姐今天,就先回去啰?”
“赶紧回去。”
“再见啰~~”
“不准再来了。”
“可不能说这种话呀,雷尼小弟。知世姐姐也是个女孩子哟?会伤心的。”
“不准、再、擅自、事先不打招呼、就闯进别人的房间。”
“嗯。知道了。下次会小心的。知世姐姐我呀,也不想被雷尼小弟讨厌嘛。知世姐姐一定要好好~~地温柔收下雷尼小弟的第一次,还要教你很~~多很多事情哦?”
“够了,快回去。”
“See-Ya~~”
知世离开了房间。话说回来,那个女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的床上的?我真的没被做什么吧?对了,我应该把门锁好了啊,她是怎么进来的啊,难道说厉害的魔术士什么都能办得到吗?真是一点都不能大意。
不过,知世没有提到药的事。卡洛那现在服用的药,是知世介绍的邪道炼金士调配的。只要她愿意,就可以切断药的来源,然而,她并没有用这个提出威胁。看来即便是知世这样的人,也是有操守的啊。
“已经早上了,起床吧,卡洛那。”
雷尼向床幔的另一侧说罢,拿起洗漱用具,手握在房门把手上的时候,好像听到了回应声。于是转过头,望向床幔,竖起耳朵听了十几秒,然而再也没有声响了。
2
“卡洛那要上了。”
“——喂,等等,别突然就……!”
来不及阻止,卡洛那已经从背后拔出长剑扑了上去,没有做任何事先准备,只是径直冲到有着淡灰色皮肤的异界生物身前,高高举起长剑劈下。
亚人博格平整的脸上有两颗黑豆般的闪亮眼瞳,裂口般的嘴巴仿佛在笑。只看脸的话倒是有些可爱之处,不过其实是不可小瞧的敌人。它们基本都用人类世界中不存在的金属塞尔麦特制成的武器装备保护身体,它们的根据地、这个D7地底城阿法济也是塞尔麦特制成的要塞都市。也就是说,它们拥有着能够凭借自力建造装备和城市的智力,体格也与人类没有多大差别。另外,它们极度排斥异类,一旦在阿法济内发现异种族,便会发起突然袭击。
正因为此,雷尼一伙人才潜伏在阴影中,窥探着将五只聚在一起的博格巧妙地拆散开来各个击破的机会,然而卡洛那那家伙,却二话不说冲了上去,到底在想什么啊?
被卡洛那盯上的那只博格马上从腰间拔出一柄看上去很重的剑,将卡洛那的斩击格开了。那个笨蛋,动作实在是太明显了。然而卡洛那强行站稳脚步,马上又挥出了长剑。
“呀!呀!呀……!”
博格一时间只顾防御,卡洛那则步步紧逼。然而,博格可不止一只而已,还有其他四只。可能是突然冒出来一个小不点挥着剑愣头愣脑冲了过来,让它们多少有一些困惑,不过,没过多久,它们就都反应过来,开始朝卡洛那的侧面和后方移动。卡洛那被那五只博格包围了,糟糕,虽说卡洛那和外表看上去不一样,使剑的本领还算不错,但还远没有达到能面对复数对手不落下风的地步,甚至也不懂得如何谨慎周旋拖延时间。说白了,只有气势厉害罢了,就是不论三七二十一只顾猛攻、猛攻、猛攻,除此之外一窍不通的莽夫。雷尼将脏话咽回肚里,拉下头盔面罩,朝同伴们怒吼道:
“权堂!沙头!我们上!”
“嗯。”
“哎哎哎为啥要我上别开玩笑了臭小鬼你们怎么不去死啊去死吧。”
极力避免活动身体,唯独嘴巴动得比谁都厉害,态度总是极其恶劣的沙头,从一开始就不在雷尼的期待范围内。而扎着马尾结的权堂,即便是在只有十六岁总是被人当作小孩子对待的雷尼看来,都显得过于淳朴、过于老实、过于严肃较真,大概并不擅长为人处世,不过战斗能力倒是相当出色。他据说刻苦修炼过名为“天意神妙剑”的剑术,比沙头要可靠一百倍。不过话说回来,先不论能力,拿权堂和沙头这种根本一点干劲都没有的家伙做比较,就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在冲出去之前,雷尼又望了一眼医术士薇薇安。她很少表露出情感,让人不明白她都在想些什么,不过多亏了有她在,才能没有顾忌地战斗。这次估计又要麻烦她照顾了,想必不会无伤了事。该死,都怪卡洛那……!
“呜啦啊啊啊啊!”
雷尼故意大声叫喊着拔出长剑,瞄准卡洛那身后的博格冲了上去。据说博格的听力范围和人类有不小的差别,以人类的基准而言,它们的听力可以说是很差。不过,由于刻意抬高了音量,对方还是察觉到了雷尼的接近。不止雷尼盯准了的博格,除去正抵挡着卡洛那进攻的那一只,其余四只博格全都望向了雷尼。一瞬间汗毛直竖,虽然害怕,但已经不能停下来了。雷尼狠下心来逼至博格身前,脑中已经无暇思考是要用剑刺还是砍,甚至不管博格捅过来的剑似乎擦到了身体某处,只顾连人带剑一起撞在了博格身上。手感很不错,似乎是刺中了,刺中了,的确是刺中了。刺中了哪里?谁知道。雷尼将博格撞倒,手中长剑顺势从博格的身体里滑了出来。
“——啊啊啊啊……!”
雷尼成功挡开了从右前方袭来的另一只博格的一柄弯刀,然而没想到那家伙居然是个二刀流。雷尼的长剑去势过猛,已经无法及时收回,只能眼看着对方的另一柄弯刀凶猛地砍来。不,还有闪躲的余地,绝对要躲过去。当然,雷尼实在是没有以恰当的微小动作刚好躲过攻击的本事,只能当场一屁股原地坐倒,弯刀刮过头盔表面迸射出火花,冲击力使得大脑一瞬间有些晕眩,不过眼下不是诉苦的时候。这副姿势下盘不稳,于是马上立起单膝,紧接着撩起长剑,咬紧牙关,迎击博格接连不断攻来的弯刀。迎击,迎击。虽然想要站起来,但对方并没有那么好心,实在是找不到机会。一旦将注意力从挥剑格挡上挪开一瞬间,就会立即被干掉。在这种情况下,也就只能思考到这个地步,没有余力再去思考其它的手段了,光是应对那家伙的弯刀就已经拼尽了全力,甚至状况还越来越绝望。呜哎、不好、要来不及了——当产生这种想法时,就已经真的来不及了,从右侧袭来的弯刀猛砸在侧头部,眼前顿时一黑。头、头盔没事吧……?几乎处于无意识状态下,胡乱挥出的长剑仿佛碰到了什么,从左侧来的弯刀的轨迹改变了,狠狠地砍中了肩膀附近的位置,冲击力震得雷尼什么都看不见了。紧接着还没认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就突然倒在了地板上,随后才总算意识到,头被踢了一脚,头盔被踢歪了。雷尼哇哇叫喊着用左手将头盔扯下。这玩意儿就是个在开放式金属帽上装了个面罩的便宜货,套在下巴上的固定器具也坏了,所以很轻松就摘了下来。也正是因为便宜,才这么简单就被打坏,不过在诅咒自己的贫穷之前,还是先将这头盔狠狠丢了出去。这完全是无意识的动作,甚至都没有瞄准,只是非常碰巧,非常幸运地,正好砸在了那博格的脸上。博格因此畏缩了一瞬,雷尼趁此机会一个侧滚站起身来,两手握住长剑使尽浑身力气拼命挥出一击,成功将博格右手中的弯刀打飞了。博格马上将左手的弯刀换至右手,看来这家伙是个右撇子。既然还能如此思考,说明现在终于有了些余力。对了,肩膀。左肩,好疼,真的好疼。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别哭啊,该死的。
“喝啊啊!嘿!呀啊啊!”
如此大吼大叫着挥剑,或许有些浪费力气,然而一旦气势稍有萎靡,就会被对方一下子反扑过来,所以不论如何,也要从腹底挤出怒吼,不留空隙地攻击。不能退后,绝对不能退后,要向前,向前逼近。只剩一柄弯刀的二刀流博格,已经不如刚才那般气势凶猛了。如此一来,总算有机会观察周围的状况。权堂呢?权堂似乎已经收拾掉了一只,正和另一只博格对砍。卡洛那好像还在和最初的那只缠斗,那个小不点笨蛋挑中的博格,似乎就是其中最壮最强的,那家伙没事吧,能赢吗?话说,怎么不见沙头的影子,那家伙在哪?难道死了吗?可是也找不到尸体。跑哪去了,那个混账,该不会——
雷尼回头望了一眼。终于在薇薇安的附近——而且不是前方、而是在她身侧、准确地说是侧后方,发现了沙头的身影。一瞬间,雷尼只觉得脑袋里咣地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绷断了。
“——沙头头头头头头头头……!”
不过,即便如此也知道应该把这怒火先撒在眼前的敌人身上的自己,实在是值得表扬。
雷尼刻意后退一步,将长剑提至胸口,博格果然上钩。面对从
左侧疾速袭来的弯刀,雷尼躬下腰,向弯刀的更左侧踏出,半挥半刺着迅猛击出的长剑,正如所料命中了博格的右手腕。那博格戴着护手,没能将它的手砍断,但还是迫使它丢下了弯刀。失去了武器的博格显得很是狼狈,虽然看不懂它的表情,但总觉得的确如此。
“去死吧臭沙头头头……!”
雷尼挺肩撞倒博格,将长剑刺向对方的肚子。博格虽然身穿塞尔麦特制的锁子甲,不过长剑还是刺了进去。问题是,刺得不深。雷尼左手仍握着剑柄,腾出右手从腰间拔出穿甲短刀捅进博格的下颚。博格激烈抵抗了一阵,随后终于一动不动了。雷尼站起身来,两手试图拔出长剑的时候,左肩一阵剧痛,逼出了一身冷汗。忍耐,要忍耐。还能行,我还能行。然而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给自己鼓的这些劲,已经全都失去了意义。
“——征!斗!征……!”
是权堂。之前一直和卡洛那纠缠着的强壮博格的对手,不知怎么换成了权堂。卡洛那呢?丢开长剑,倒在地上,害得人一瞬间浑身发冷,不过她似乎还在动,应该是活着。仔细一看,已经只剩那一只博格还活着了。看来是权堂又干掉了两只博格,然后赶来帮助卡洛那。说不定,是在卡洛那正要被强壮博格击败的紧要关头,千钧一发地救了卡洛那的性命。
“疾、疾、疾……!”
权堂接连不断的攻击将强壮博格逼退,那连续突刺虽让人目不暇接,但并非是一根筋的突刺到底。权堂突然停手,那强壮博格马上踏前一步,举起一柄尖端是球形的粗剑斜向砍了过来。那武器看上去就感觉重得惊人,剑身重心靠前,使用起来想必有些难度,不过若是用得熟练速度和威力也是非常可怕的,而那强壮博格似乎正是个中高手。能和那种家伙一对一撑了这么长时间,卡洛那也真是厉害。话说回来,强壮博格那强力迅速的斩击,似乎被权堂完全看破了。
“——征……!”
权堂躲了过去,准确地说,是正正好好擦了过去。
权堂从强壮博格的身侧穿过,其爱刀“千日雨”一闪,砍中的应该是胸甲与护肩之间的缝隙、对方的腋下附近。
随后间不容发地反身一刺,千日雨正好从背后插入强壮博格的头盔与胸甲之间。
“喷……!”
再一用力,千日雨的刀尖便从强壮博格的口中贯出。
权堂抽出刀,甩干刀身上的血液,此时强壮博格已经倒在了他的脚边。
“……好帅。”
雷尼不由自主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权堂这个人,虽然有着状况越是复杂就越是无法发挥实力的倾向,不过在一对一对决的时候,他的刀法之精妙让人实在无法想象他居然只是个不足二流的入侵者。
至于另外那个混账又如何呢?朝他送去视线,那个混账便向一旁望去,还用鼻子哼起了小曲,难道是想这样蒙混过去吗?
算了。虽然一点都不愿意就这么算了,不过还是之后再处置那个混账东西吧。雷尼将长剑收回鞘中,靠近仍倒在地上的卡洛那,伸出手询问道:
“站得起来吗?”
卡洛那瞥了一眼雷尼的手,一下子鼓起脸颊,迅速站起来捡回自己的剑。这状况归根到底都是你的错,你这又是什么态度?虽然让人很是火大,不过还有一个更令人火大的家伙。雷尼见卡洛那无事,便转过身,朝那超级混账发出质问。
“喂!沙头!”
“啊啊啊?”
“啊你个头啊!”
雷尼用右手揪住沙头的衣领,本想顺势给他来一个头槌,不过还是勉强忍住了。话说回来,这家伙的脸真让人火大。在来自欧克利德酋长国的人之中肤色偏白,不过棱角分明的五官将他的狡诈吝啬卑鄙懦弱刻画得淋漓尽致,这种男人就是那种典型的反面教材,最适合在教育小孩子的时候指着这张脸说将来可不能变成这样的人。然而这家伙毕竟和权堂同行,以雷尼的身份也说不出居高临下批判的话来,一直以来只能咬紧牙关忍耐,可是今天的事实在是不能再忍下去了。
“你干了什么好事?不,应该说你为什么什么都没干!?”
“瞎扯什么玩意儿呢臭小鬼去死吧垃圾。我是那个啥在保护薇薇安啊你懂不懂啊,啊啊?她可是重要的医术士大人总得有人保护好她的难道不是吗?”
“还说什么保护,你丫的根本就是躲在薇薇安后面好吗!”
“吵死了毛都没长齐的东西,那就是我的最佳位置啊best position。我只是站在我最棒的位置上而已所以你抱怨个屁啊干脆现在马上去死一死怎样啊白痴。”
“你他妈才去死吧……!”
雷尼为了痛打沙头一拳抬起了左臂,然而没能挥下去。
脑中一瞬间一片空白。
好疼。
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对哦,我忘记了,忘记自己受伤了。努力忍耐着疼痛的时候,沙头咧嘴一笑,紧紧揪住了雷尼的左臂。
“——啊咕!”
“嗯嗯嗯嗯嗯?怎么了雷尼宝宝?出了好多汗啊喂脸色也不好哦?”
“疼——你、妈的……!”
雷尼松开抓着沙头衣领的右手,再用右手将沙头抓着自己左臂的右手拨开,这一瞬间才是最疼的。疼得让人意识模糊,好疼,好疼,疼死了疼死了疼死了。雷尼蹲在地上,光是忍住眼泪和尖叫就费尽了力气。
“喂喂这可真丢人哪雷尼宝宝你很疼吗?好疼好疼啊对不对?那就哭出来嘛?”
“咳……沙头……你这混账……!”
“唔嘿嘿嘿哈哈哈,这就是报应哪雷尼。都是你太嚣张我可是比你年长多了要拿出点敬意来懂不懂啊该死玩意儿?啊啊?”
“沙头,差不多够了。”
正要朝雷尼吐口水的沙头被权堂从背后控制住了。雷尼真心想要宰了沙头,但实在是疼得无法出手。疼得蹲着站不起来的时候,薇薇安走了过来,隐约中听到她似乎用非常冷静的口吻说了一句“伤口好深”,不过也记不清了。接下来毫无疑问是接受了医术式治疗,似乎用了很久时间,又似乎并非如此,一切感受都变得暧昧了。当雷尼终于喘过气来的时候,权堂、沙头、卡洛那已经从博格的尸体上将武器装备还有其他物件收集完毕。
“该死的全都破损了你们这帮白痴,倒是稍微留点神啊这样可是卖不出好价钱的永远去死吧。”
臭沙头不知收敛地吐着脏话,同时清点着摆在地上的战利品的价值。那个混账只有这个时候才会拿出点干劲来,真是烂到根底里了。
“锁子甲三副板甲一副剑三柄枪一柄短剑三把,装备方面值钱的应该也就这些了吧?就算卖两万按人头一分只有四千啊,辛辛苦苦下来就这点钱真是干不下去了该死的。接下来……这是啥?”
雷尼为了寻找一击杀掉沙头的机会一直紧盯着沙头,因此也注意到了他抓起来的小袋子。看上去应该是丝状塞尔麦特编织成的小包。臭沙头从小包中取出了什么东西,是块石头。不,是红色的宝石,个头相当大。臭沙头见状,眼神都变了。
“喂,这玩意儿……该不会是血星曜石吧。”
“嗯?这个血星曜石很贵重吗?”
“这不是废话嘛白痴权堂,你当了多少年入侵者了啊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臭马尾?”
“是吗,既然如此,寻个买家卖了,大家平分便好。”
“你说平分……?不不等等等等,这样就一点都不有趣了嘛。”
臭沙头将血星曜石抛在空中再用手掌接住,下流地舔了舔嘴唇。
“干脆大家一起来玩个比拼运气的游戏如何?”
3
瞧他那活该的样儿。
真是痛快。
沙头肯定是想要独占血星曜石,才准备了五根木棒,提出要玩抽到最短木棒的人获得血星曜石的游戏。那点小心思真是一看便知,毕竟那家伙就是这么肤浅。
那家伙从一开始就想耍诈,当然,雷尼也是在知道这一点的前提下答应玩这个游戏的。至于权堂、卡洛那、薇薇安,不论他们看没看出来沙头的诡计,还是都干脆地答应了。
游戏开始后,每人依次从沙头手中抽走一根木棒,最后只剩一根。而臭沙头用左手从自己的右手中抽出木棒,接着想要将右手藏到身后去。雷尼当然不会允许他这么做,逼他张开右手,果然正如所料,那家伙的右手中藏着半截木棒。若要比较五根木棒的长度,是沙头的最短,因为他用右手把自己的木棒折断了。
先准备好五根长度相近的木棒,先让其他人抽走四根,再把剩下的一根折下一截,那自然就是最短的了。即便是被雷尼看穿了诡计,沙头还是死不认账满嘴喷粪,然而再怎么样也是白费力气。没有人会帮他说话,而且他说到底不过是只有嘴巴厉害,根本没有拿着血星曜石就跑的速度和体力。于是,在剩下的四根木棒中一比较,雷尼的木棒是最短的。雷尼本打算四人平分收益,但权堂却不同意。一旦决定好的事,如果不贯彻到底,他就无法接受。该说他顽固呢,还是该说他一根筋
呢,总之在他眼里没有通融的余地。至于卡洛那和薇薇安也没有什么意见,于是血星曜石最终便归了雷尼。
其实雷尼对此稍微有些无法释然,不过说实话,的确是帮大忙了。身为一个三流、最多二流半的入侵者,朝着二流的目标日夜奋斗的生活,实在是不能说是宽裕。
今天分到的钱是三千六百,另外,最重要的血星曜石,考虑到大小估计能卖个五万到六万。即便是保守而言,今天也算是赚到了五万三千六百达拉。
正好明天就是付租金的日子,双人间S一个月的房租是两万八千达拉,与卡洛那平分的话就是每人一万四千,然而雷尼的账户里只有两万七千达拉了,付掉房租就只剩一万三千,光伙食费一个月就不止三万达拉,如果要吃点想吃的东西恐怕就得花到五万达拉,努力忍耐食欲的话可以控制到四万以内,即便如此也是收支大危机,幸好今天赚了不少,真是好险。
不过,这种程度的危机倒是每个月都会发生,总是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会变秃的。拿出真本事努力一下,总是会有像今天这样的好事的。
“今晚去吃点好吃的吧?”
“雷尼大人您自己去不就好了。卡洛那——我,不需要。”
“是吗。”
好不容易有个好心情,全被卡洛那破坏了。话说她打算闹别扭到什么时候啊,也差不多该够了吧。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而且说到底,我也没做错什么。是吧?应该没做错才对。倒不如说,全是卡洛那在犯错。今天要是运气不好说不定就要送命了,然而到现在连个道歉都没有一句。不想道歉的话那就随便了,可也不能老是一声不吭恶狠狠地走在人家身后吧?好心跟她搭话,也没什么反应。和权堂他们分别之后,考虑到装备受损,也赚了点小钱,抱着淘点好货的念头在铁锁休憩场的市场里转悠了一阵,却被卡洛那搞得兴致全无。
“回去吧。”
“回去?装备不是坏掉了吗。比如那个头盔,还有盾牌也丢掉了。”
“那又怎样,反正又不会死。”
“说的也是。”
不由自主啧了一声,她这态度也太差了吧。雷尼停下脚步转过头,只见卡洛那还是一副老样子,低着头,看不见她的表情。差点忍不住又啧了一声,这家伙是真的让人烦躁。今天干脆就赶紧把血星曜石卖了回旅馆休息吧。这种能当作魔术触媒的东西,去炼金士联合的直营店卖掉是最省事也最让人放心的了,铁锁休憩场附近就有那种店。雷尼正要朝那个方向走去,却突然回头,透过摊贩之间的狭窄缝隙,能看到左前方处聚集着人墙。雷尼产生了有好事的预感,便朝那个方向走去。聚集着大量客人的是一家名叫“地摊B”的地摊,这名字起得也太随意了,仿佛在故意搞笑一样,不过拨开人群来到店头一看,商品倒是琳琅满目。尤其是附有“因故超级特价套装”标牌的一系列商品格外吸引人眼球。不夸张地说,这简直就是命运。
“……这身装甲服,不是那什么DS·TYQN吗?虽然好像有点旧。盾牌和头盔——Royal·Girl?好像听说过。这些加起来只要三万……?开玩笑的吧,光是DS·TYQN,就是十万也买不到的啊?”
“噢,眼光不错嘛哥们儿。这身套装正是今天的地摊B的super产品阵容中最棒的货色哟?”
一个戴着虹色眼镜的白皮肤爆炸头男人跨过陈列在毯子上的商品靠近过来,似乎是地摊B的店员之一。
“只要大小合身,就推荐您赶紧买下来get啦?”
“大小啊……不清楚,不过我的体型应该不算多么特殊。”
“Wowwow,在我看来真是再合身不过了呐哥们儿,甲和头盔都是42号的啦。肯定能行的啦,别看我这样,也是个designer’s egg,也就是将来的设计师啦。这个地摊B,全是像我这样的专家收集来的超规格品啦半损品啦走私货啦之类,那可真是优惠得不能再优惠啦,当然我们也是要糊口的啦,是不是很cool呀?”
“走私货——我说,这是不是太吓人了点?”
“吓人呐,超吓人的呀。要是暴露出去的话——”
爆炸头男人发出“咕”的一声,用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马上就会这样呐。Neck、不,脖子,就咔嚓啦。所以这是秘密,可不能乱说呐。即便是保密了还是很吓人呐,简直是suck,或者倒不如说是cool!这就是最棒的生活方式呐,有本事就发现来咔嚓了我呀。你说是不是哥们儿?”
“不……我也不是很懂,不过你说是走私货,这东西,不是假的吧?”
“Funnyfunny,你真是funny啊哥们儿!”
爆炸头男人拍着雷尼的肩膀,露出洁白的牙齿做出一个奇怪的笑容。
“不行不行啊,这可不行啊哥们儿。像你这样直接对卖家问是不是假货,那即便真的是假货人家也肯定会回答你是真货嘛。对不对?你真是年轻呐哥们儿,不过我很中意你啦。啊,当然,价格是不可能再低的啦。相信我吧,是真货,没骗你,买了吧。虽然离标准规格差了那么一点点,不过依然是好东西。哥们儿你的装备可真惨呐,破破烂烂的。这可不行呐对于入侵者而言这可就跟送死没区别啦,老老实实赶紧买了吧。”
“啊、不,可是,我身上没那么多现金。”
“有多少?现在身上有多少?”
“呃,三千六百,加上本来带着的两千左右……”
“All right。银行呢?有多少存款?”
“啊,算上银行存款就足够——”
“Right,去取吧,马上去取钱吧哥们儿。我帮你预留一套,这可是特别服务,平常绝对没有这种事的。不过一定要快去快回呐哥们儿,地摊B的货每次都是瞬间售空。我是乔弗里·皮奇曼,等你十五分钟。赶紧跑呐赶紧go然后赶紧back啊哥们儿,别担心来得及的!”
被爆炸头男人拍着肩膀催促,雷尼环视四周一圈,的确,以因故超级特价套装为首的地摊B商品正被飞速抢购着。而且,如果改变主意不想买了,大不了不回来了便是——这个想法只闪过了一瞬,接着便藏在了脑袋的角落里。很不可思议,对于乔弗里·皮奇曼到底会不会帮忙预留一套商品,雷尼并没有产生多少怀疑。
“快点呐快点哥们儿!”
雷尼被从身后推了一把,混入了人群之中。
好吧,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
在思考之前,雷尼突然回过神来,吞了一口唾沫。
“卡洛那……?”
不见了。不论是前后左右上下,都没有卡洛那的影子。那家伙个子很小,难道是躲起来了?还是被夹在什么地方了?还是被人踢到撞到了?不可能。是在哪里走散了的?朝地摊B走过去的时候应该还在的,难道说是穿过人墙的时候?不清楚。她是没有跟上我?还是跟不上我?不论如何,她都没有等我,换句话说,这不是走散,而是她凭着自己的主意离开了。
关我何事,随她的便好了。那家伙也不是小孩子了——不,严格意义上讲还是小孩子。不过,一个人走回旅馆总归还是办得到的吧,虽然她的方向感简直差得可怕。话是这么说,可铁锁休憩场是每天都会来的地方,旅馆“濒死雷电”也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熟悉得像家一样。而且现在太阳也还没落山,即便是失去了方向感,也可以借着地标找到回去的路。话说,为什么我要这么担心她?开什么玩笑,胡闹,谁要在乎那家伙的感受啊。即便是我,也是忍耐着很多事情,和常人一样辛苦工作,积累了不少压力,只是想换个装备而已,又有什么不对?
雷尼冲到第一王立银行将自己的两万七千达拉存款全部取出,接着又全力冲刺赶回了地摊B。乔弗里·皮奇曼真的帮忙预留了一套,而且还优惠了一千达拉,只要雷尼支付两万九千达拉。哎呀,人生中最珍贵的果然还是哥们儿啊。雷尼不由自主地心生感激,这算是最近最让人开心的事了。这样一来全部财产就只剩三千六百七十三达拉了,不过无须在意,还有血星曜石。只要把它卖掉,就能一下子成为有钱人了——这么说实在是夸张了点,不过付个房租还是绰绰有余。
雷尼前往炼金士联合直营的原料商店“帕多梅佐尔”,将血星曜石放在了柜台上。雷尼之前也来过好几次这家店,因此对柜台后戴着放大镜一般的单片眼镜的年轻蓝发女鉴定师有些印象。至于对方是否记得雷尼就不清楚了,不过这根本无所谓。女鉴定师伸出戴着手套的手提起血星曜石,隔着单片眼镜凑近看了一眼,随后从鼻头挤出“哼”的一声,随手将血星曜石丢在了地上。雷尼慌忙把血星曜石捡起来,大声吼道:
“——喂!你干什么!”
“没干什么,公事公办。”
“哈?这么大的一块血星曜石,你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血星曜石?笑话,就是块石头罢了。我能理解你觉得它很像血星曜石,不过你毕竟只是个普通人。你是外行,而我是专家,就是这样。”
“我、我是外行……你、你是专家……”
“明白了?那就回去吧,拜。”
“……外行……石头……石头……”
怎么会这样。
SUCK。
4
雷尼心想着能不能退货,急忙返回地摊B,然而已经收摊了。向周围的人询问乔弗里·皮奇曼或者其他地摊B相关人员的行踪,也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地摊B,貌似一般一个月只会出现一次,最多也就是两次,而且每次出现的地方都不相同,只能随缘碰运气遇见,在少数内行人之中非常有名。得知这一情况的雷尼只觉得思考停滞了。然而即便不愿去想,也有些事情不得不去考虑,比如钱。
满脑子想着钱回到濒死雷电的时候,店主埃雷克托里克·马达的夫人、大美女埃雷克特拉·马达身穿拘束服,上面套了一条轻飘飘的白色围裙,说着“欢迎回来主人”前来迎接。这当然只是店主夫人的玩笑而已,这位老板娘有时非常温柔,却又时常极其严格。本来这种时候应该回一个害羞的笑才对,然而雷尼用尽全力也只挤出了一个僵硬的谄笑。
回到自己的房间,却见到卡洛那跪坐在地板上。
“啊、呃……那个、就是说、总之、呃、所以那个、真的非常抱歉!非常对不起!恳请您原谅!”
“啊,哦。”
“那个、归根到底,早上的事情,虽然很是放荡,虽然和女性同床共枕需要多多考虑一下才是,而、而且还是裸、裸着,那个、身体还那么厉害……不过!并非是雷尼大人有意那么做的,所以,应该是不可抗力——”
“哦。”
“所以,是卡洛那不好,卡洛那会反省的。而且,还害得雷尼大人受了重伤……哎呀,这可该怎么道歉才好,卡洛那呀卡洛那……”
“哦。”
“请一定要原谅卡洛那!请您宽大处置!要卡洛那做什么都可以!卡洛那没有多少钱,如果不够的话,那、那就用身、身体赔偿!”
“哦。”
“……那、那么,那就,失礼了……”
不知为何,卡洛那站起来背过身去,莫名其妙地试图脱掉身上风格古朴的魔术士服。
“你在干什么啊。”
“啊?就、就是那个、用、用身体、表达谢罪之意,钱的话……”
“钱?哦,你说房租?”
“啊,对了。明天就该交房租了。卡洛——我,已经把钱取出来了。是一万四千达拉对吧。呃,给您,确认过很多遍,应该正正好好。”
“啊,哦,是吗。”
雷尼从卡洛那手中接过一枚一万达拉GM合金币和四枚千达拉金币,紧盯着它们思考了起来。这些加上自己手头的三千六百七十三达拉,也只有一万七千六百七十三达拉,而房租是两万八千达拉,还差超过一万达拉。老板娘埃雷克特拉从不承认一切赊账,如果不在明天之内准备好足够的钱,一定会被毫不留情地赶出去。一万达拉,若在一层的食堂吃晚饭,即便只要便宜的菜色,也得花掉三百达拉。不行,这饭不能吃,不可能再去花钱了。不久之后,卡洛那来邀请一起去食堂,便用“肚子疼,没食欲”的借口拒绝了。没有吃饭,空着肚子,被卡洛那担心,好不容易才睡着。
第二天一清早便醒了,早饭还是吃了,再不吃东西真的会死的,至少也会没力气动弹。正如世人常说的,空着肚子就无法战斗。然而,还是不敢看埃雷克特拉的脸,如果她突然问起房租的话怎么办?要怎么才能蒙混过去?这其实是多虑了,埃雷克特拉从不催人交房租,不过相应地,不交房租的客人会被二话不说扫地出门。一想到这里,就觉得好害怕。一万达拉,今天之内一定要想办法解决。不,要冷静,总会有办法的。去地下城,我是个入侵者,去地下城赚就是了。没错,赚来一万达拉就好了,这不是很轻松吗,交给我。
在地下城D12米杰雷拉特之中,矮小的异界生物米杰特们分为多个部族,建造城寨,持续着漫长的战争。
米杰特非常野蛮,它们在同族相残时也极其不留情面。肢解、斩首之类的只能算是最初级的手段,它们还会把同类的尸体作为材料制作武器和装饰品,甚至直接用尸体打扮城寨。而且,它们使用的长矛和吹箭上都涂着毒,十分不好对付。虽然矮小,但动作灵敏,数量又多,个性凶暴,又毫不畏死,实在不是好惹的。当然,雷尼并没有亲自见识过,这些都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
因此,很少有入侵者会心甘情愿地踏足米杰雷拉特。若非是陷入了走投无路的状况,雷尼恐怕也不会接受沙头的提议。
“据我听到的传闻呐,有个想要米杰特标本的好奇心过剩的恶趣味有钱人土豪,你们懂的吧?总之就是要尸体尸体尸体,只要杀了一头把尸体搬到指定的地点去,就能拿到五万到十万达拉的报酬,简直再棒不过了对不对啊啊?”
与其说是再棒不过,更应该说是再恶劣不过。所谓的入侵者,说白了就是杀戮、抢夺,干这行的人可以说都已经不把自己当人看了,即便如此,沙头提出的这个工作也是最烂最恶心的那一类。
不过,雷尼了解其中的供求关系。
那是还在故乡的时候,某位伟大的独立骠骑士大人拥有妖精的标本,然而根据训练所内的有名传闻,那不是妖精,而是海对面的古拉大陆上的小个子人类。甚至,连对此作出证言的那位大人物的儿子都拥有属于自己的标本。所幸,雷尼的父亲没有参与。
听到沙头的话的一瞬间,雷尼便反应过来。没错,就是那类人。
说来让人火大,这个世界上,有钱人总是格外地有钱,那些有钱的收藏家,别说十万达拉,一百万达拉都能轻易掏得出来。雷尼之前就听过米杰雷拉特的传闻,不免觉得有些害怕,然而实在是太想要钱了。为了钱的话,十只二十只米杰特都能笑着宰掉,拿它们血祭都没问题。不对,为了卖出高价,应该巧妙地杀死,尽可能不伤到躯体。
可是,雷尼实在是太天真了,想法实在是太肤浅了。比起痛斥自己的天真、肤浅,关键是现在好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冷。这股寒气是怎么回事?还有为什么明明这么冷却浑身是汗?冷中似乎还透着热,莫名其妙,双腿发软,头晕目眩。不过雷尼已经算状况比较好的了,雷尼和处于类似状态下的权堂两人合力拖着的沙头才是最严重的那个,已经翻起白眼口吐白沫,不过身体还在抽搐,应该还活着。即便活着也是濒临死亡,或许吧,雷尼不是很懂。被卡洛那搀扶着一边走一边止不住地浑身颤抖的薇薇安看上去状况也很糟糕。不知为何,只有卡洛那一人毫发无伤。除去卡洛那,雷尼一伙人简直就像一群亡者,和丧神街欧雷斯托洛的半死人无甚区别。
队伍即将覆灭。
若非早早下决心撤退,恐怕全员都已经死了。米杰特们虽然凶暴,但也非常谨慎,没有深追。拜之所赐,一行人才暂时捡回一条命。
一开始,那帮家伙刚察觉到我方的气息,便一齐隐藏了起来,正以为它们要逃跑的时候,从暗处突然接连射来吹箭和弓矢。雷尼一行人被偷袭震慑住的一瞬,它们便跳出来突袭。马上反应过来打算迎击,它们便又藏起来射箭,让人束手无策。它们的箭很细,威力不佳,对于身穿全新的装甲服和头盔、握着盾牌的雷尼而言没有多少威胁,至于轻装上阵的权堂也能轻巧地闪避过去。队伍的其他成员,都躲在掩体后,一副“怎么办,这样下去也没法解决问题”的氛围。
雷尼最初还信心十足地觉得不用担心,不过马上就说不出这种话了。米杰特们察觉到箭矢没有用,便扔出了某种别的东西。那东西像是装满水的气球,只要撞到了什么,便会破裂开来溅出其中的液体。问题就在那液体上,一接触到空气,便会立即气化,变成白雾般的样子。将那白雾吸入体内的一瞬间,便止不住地想要咳嗽,眼睛发痛,眼泪狂流。由于太过难受,雷尼没有多想就摘掉了头盔,然而恰在此时箭矢又落了下来。被那箭矢射中也只是刺痛一下罢了,箭矢本身基本没有杀伤力,然而那毫无疑问就是传闻中的毒箭。被这箭射中,雷尼完全慌乱了,根本不可能冷静得下来。一时以为自己会死在那里,以为逃不掉了,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抓一只米杰特回去?说什么蠢话,不可能,办不到的。早早下决心撤退?不对,只是说的好听罢了。在那种状况下,除了逃跑还有别的选择吗?话说,真的,真的快要死了。糟糕,已经走不动了。沙头,臭沙头,你怎么这么重啊。把他丢下来吗?不行,加油,就差一点了,马上就能回到地面了。这里要是那啥了的话就太那啥了,怎么说呢,太浪费了。没错,继续走,抱着赴死的决心向前走。还差一点。终于。终于到达地面了。好强啊,我好厉害啊。
雷尼松开沙头的手,背靠D12出口外的侧壁蹲下来。嘶。呼。嘶。呼。呼吸声好糟糕。喘、喘不过气了。岂止是喘不过气?若稍微放松一下,毫无疑问马上就会停止呼吸变成人干。卡洛那冲过来呼喊着什么,但完全听不清,连嗯一声哦一声的力气都没有了。甚至最后的希
望薇薇安都蹲坐着喃喃自语。权堂盘腿坐着紧闭双眼,仿佛觉得静下心来就能熄灭毒火一样,然而他全身的颤抖依然剧烈。沙头——谁管他,去死吧。只要不管他,肯定不久就要死了。不止沙头,除卡洛那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如此。
会死。
肯定,会痛苦不已地死去。
我才不要以这种方式死掉。
我不想死。
“如、如果、如果您死了的话,卡洛那、卡洛那绝对会让雷尼大人复活的!一定会努力把您带去寺院的!”
不,不行的,带去寺院也没用,因为没钱啊。我太穷了。钱,到头来还是钱吗,这个世界,说到底还是钱吗。钱,钱,钱。伸出颤抖不止的手拔出刺在脖子上的箭,细细的一根,看上去一点都不值钱,简直就像玩具一样。不过,箭头格外长,也极其锐利。被那种奇怪的液体害得咳嗽不止的时候,就是这种箭如暴雨一般落下。那个时候的恐惧,实在是不愿再回想,而且,马上就连回想也做不到了。会死。我真的会死吗。不要,无法呼吸了,已经不行了。
“卡、卡洛、那、”
“嗯、嗯!您有何吩咐……!”
“我、我、其、实、”
继续啊,一定要说完,一定要说到最后。胸口好痛,挤不出声音。谁来帮帮忙,再给我一点力气,至少能让我再吐出几个字。最后连这点愿望都不能满足,也太凄惨了吧。
“不想死对不对?”
废话。这是谁?这个声音,不是卡洛那。给我睁开眼,看看清楚啊。卡洛那,不,在卡洛那身后,还有个人影。非常矮的男人,装扮——似乎又脏又烂。看不清他的容貌,是因为眼花的缘故?不,是他戴着面具。整张脸除眼睛以外都被面具遮住,还套着兜帽。到底是什么人。
“不想死对不对。”
所以啊,这不是废话吗。
拼尽全力点了点头,矮个子男人便从袖子里取出了什么东西。
怎么?那东西是——
难道是注射器?
“这里面是米杰特用的毒的解药。”
“哈呜……!”
卡洛那马上想要从男人手中夺过解药,然而男人迅速将手收回袖子中一下子跳开,这家伙还真是敏捷。不过,加油啊,卡洛那,去抓住这家伙得到解药。不,求你了,求你帮帮忙。意识已经非常模糊了。啊啊,该死。不行吗,抓不住他吗。还在那里追来追去的,再这样下去要来不及了。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男人的叫喊:
“我也不是做慈善的!想要解药就把该拿的东西拿出来!要不然就去死!我又不认识你们!想死就随便好了!”
多少钱?一边拼命发出声音一边打开装甲服上的扣子,从口袋里取出钱包,倒出几个硬币,却听到那家伙胡扯什么还不够。结果,是把所有钱都交出去了?还是没有?已经记不清了,大概是全交出去了。什么大概,的确全部交出去了,全部。
真是一场苦战。
只记得脱掉了所有衣物,连装甲服下面的内衣都脱了,想必注射解药是非常麻烦的吧。
剩下的记忆就是不知羞耻地如猪一般满地打滚,以为自己被骗了,以为要死了,以为彻底只剩死路一条,总而言之就是疼,又疼,又冷,又热,痛苦得直骂脏话,随后只顾痛哭流涕着挣扎。什么时候平静下来的?不知道。只是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不再挣扎了,也没有躺在地上,而是背靠墙壁席地坐着。沙头、权堂、薇薇安也是类似的模样,卡洛那蹲在大家面前,眼睛红肿,鼻涕和眼泪糊得满脸都是。雷尼伸出手擦去她的鼻涕,卡洛那便破涕而笑,接着又痛哭起来。不过,总之,还有余力像这样去担心卡洛那,就说明状况已经好转了吧。
雷尼仰望天空。
太阳已经西倾。
重新深切地体会到,活着真是一件很厉害的事。光是还活着,就该谢天谢地了。因为,如果死了的话,就连痛苦和哭泣都做不到了。担心钱的问题,也得在活着的前提下才有意义。没错,钱——
钱……?
“啊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雷尼傻笑了起来,怎么可能忍得住?真是可笑,除了笑还能怎样?其他人看着傻笑的雷尼会如何想?管他的,关我屁事。现在哪有心思管这些。
由于发生了这样的事,今天只好暂且解散,可是接下来又该怎么办?雷尼走在卡洛那身后,卡洛那询问要去哪里,也回答不出来。完全没有头绪,还能有什么办法?总之,如果再待在没人的冷清地方,会忍不住想要挖个坑自己跳进去的,所以要去人多的地方。结果到了铁锁休憩场,公园的长椅空着,于是便坐了下来,卡洛那也蜷坐在身边,频频朝这边投来视线,然而雷尼实在不敢与她对视。
我现在是怎样一副模样?肯定非常难看吧,毕竟,从死亡边缘走了一遭,还彻底成了穷光蛋。这下真的麻烦了,连卡洛那事先给的一半房租,都被那个解药面具混账拿走了。这也无可奈何,毕竟事关生死,没有思考的余地。不过,结束了,彻底结束了,已经身无分文,一贫如洗,一个子儿都不剩了。
怎么办。
到底怎么办?
已经下午五点了,离期限还有七个小时。只要超过期限一分钟,就会被埃雷克特拉用鞭子抽打着赶出店门。而且,严格的埃雷克特拉不会允许曾经失约过的客人再度住宿。两万八千,七小时内两万八千。不可能,怎么可能赚得到。不,别放弃,好好思考,卖掉点东西换钱怎么样?比如装备,没错。DS·TYQN的装甲服,昨天刚买的,值多少钱?不过,这东西按照乔弗里·皮奇曼的说明,原本就没有达到标准规格,也没有能够证明是正规行货的合金标牌。虽然雷尼自己不在乎,但是如果要把它卖掉的话,这些问题会严重影响到价格,肯定卖不出多少钱的。头盔。Royal·Girl的头盔,很遗憾已经不在身上,丢在了米杰雷拉特的某处,还有盾牌也是,如果再去回收的话估计就真的回不来了。两万八千,不可能的,哪怕一万都很困难。艾尔甸中有大量的品牌工坊,商品供应丰富,二手货本来就没多少市场。本就不是特别值钱的东西,更不会有人好心以原价收购的。这个方法不成。可是想不出别的办法了。还有别的手段吗?比如——赌博?可是连本钱都没有啊?不行,身上一达拉都没有,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一达拉两达拉也不管用,起码也得有十达拉、五十达拉——不,至少一百达拉,如果有一百达拉,就有希望了吗?既然如此,干脆现在一个人去梅利库鲁迷宫,一百达拉总是能搞到手的吧?然后握着这珍贵的一百达拉,去黑市或库拉那得的赌场,一决胜负!虽然最近好久没赌过了,但别看我这样,小时候可是很强的,经常带着老街上的捣蛋孩子们玩模仿赌场的游戏。不过也正因为此,很了解其中的规律。能赢钱的基本只有庄家,因为能赚钱,他们才会开赌场。至于其他人,都是有赢有输。除非运气奇佳,或是拥有绝对不会暴露的出千技术,要不然,赌博中没有人能稳赢不赔。然后,就会像人常说的,祸不单行,越是惨就越倒霉。被逼到绝境时赌上全部身家试图绝地反击,这种情况十有八九会输。或者说,当开始觉得说不定会输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输了。归根到底,不确定性太强,和“稳定”这个词根本不沾边。那么,还有没有别的方法?更加现实一点点,让人能够相信说不定能够解决问题的方法?
“卡洛那。”
“嗯、嗯!”
“我说你啊、”
雷尼还是不敢看卡洛那的脸,可是说话时还望着别的方向会显得很奇怪,说不定会被察觉到,所以还是盯着卡洛那的下巴开口道:
“你先回去吧。我、那个,稍微有点事。”
“啊、呃……既然如此,那卡洛——我也陪您一起去吧。”
“不,不用了。一个人去比较方便,抱歉。
“这、这样啊……”
卡洛那低下头,抓住松松垮垮的魔术士服,看上去似乎很失望。要说完全不心疼那肯定是假话,但这也没办法,唯独这件事雷尼无法开口解释。因为没钱,回去也付不出房租,会被赶出去,连饭都没得吃——这种话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当然,也不能让卡洛那看到自己为了钱奔走的样子。于是雷尼装作石头一样保持沉默,最终,即便是非常顽固的卡洛那似乎也放弃了,缓缓挺直身体点了一下头。
“那么,请容卡洛那先行返回。”
“哦。”
总算应付过去了。像这样沉默的时候,时间也在分分秒秒地流逝。真的不是我冷酷无情,你走吧,快点走吧,求你快走吧。然而,卡洛那似乎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实在是忍不住,正要质问的时候,卡洛那终于开口了:
“您是要去见那个人吗。”
“什——”
雷尼不由得惊慌起来。其中一部分原因是,雷尼马上领会到了卡洛那所说的“那个人”指的是谁。除此之外,还有卡洛那那双充满攻击性与恨意、却又仿佛在求救般、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光芒闪动不止的堇色眼瞳。卡洛那略
显湿润的双眼使得雷尼有些畏怯,然而,现在只能狠下心来蒙混过去,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说什么呢,傻不傻。我说啊,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即便是我,也是有些门路的。之前认识的某个家伙,现在是个小族的头领。其实,他想邀请我加入。虽然只是提了一下,不过,你看,肯定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的对吧。比如未来啊,选择的余地啊之类的。”
“是这样的吗。”
“嗯。”
“那请您小心。”
“你才是,要小心啊。”
“卡洛那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关系。”
“是、是吗。也是哦。”
“那么,卡洛那会在旅馆等您回来的。”
卡洛那离开时的表情刺痛了雷尼的心。那副表情一看就知道,肯定没有接受雷尼的说辞,根本就没有相信。当然了,因为本来就全都是谎话。可是,这也是无可奈何啊。雷尼直到完全看不见卡洛那的背影,才从附近的树木上扯下几张纸片。一共五张,粗略地读一遍。“最高级派遣娼妇”?不需要。“寻人,左脸有眼痣”?眼痣是什么鬼啊,莫名其妙。“能否成为容纳我的悲伤与泪水的容器”?脑子有病吧。“无需手续,立即贷款,三千达拉起步”。就是这个。“想要钱的话就来贷款吧”。还有这个也行。
首先是“无需手续”的这个。三千达拉起步,最高二十万达拉,利息每天三成。哈?也就是说,只过三天就翻倍了?开什么玩笑,真会胡闹。还有一张。“想要钱就来贷”的那张纸片上没写数额上下限,利息是一天两成。两成啊,比之前那个便宜一点。不过,等等,还写着需要抵押。傻子吗,要是有能够抵押的东西,谁还会去借钱啊,白痴。话说,在这个国家,利息一天两成三成的难道是很正常的吗?看了看其他的贴纸告示,都是差不多的数额。太高了,这利息也太高了。不过说来也是,在这个国家一个人的身份根本不能作为担保,恐怕有很多人借了钱就直接逃跑吧。说不定有不少人就是因为类似的缘由才流落到这个国家的。要向素不相识的人借钱,大概很难顺利成交。要借的话,至少也得是个熟人。熟人、啊。虽然并非毫无线索,并非完全没有“熟人”,不过实在是提不起劲。然而,即便是提不起劲,也不能就这样身无分文地回去。
雷尼仔细地把纸片撕碎丢掉,迈出脚步。
双腿好沉重。
然而,不知不觉间,脚步变快了。
身体反应和心情完全相反,速度越来越快,等跑到第一区王立中央图书馆,已经跑得气喘吁吁。
撑着膝盖整理呼吸时,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我在做什么啊,到这种地方又能怎么样,傻不傻啊。
当然,是来向那个女人求助。只要哭着求她,钱什么的她肯定会借的。不止会借,说不定她还会说不用还了。那个女人爱上了我——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心的,不过感觉应该如此。她说过“什么都可以做”之类的话,卡洛那的药那件事,也的确得到了她的帮助。来这里去见那个女人,就一定会有办法。我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卡洛那说‘是要去见那个人吗’的时候才会慌张。不过,只是想到了这个办法而已,绝对不是真心打算这么做,大概,只是最终手段,是最后的救命稻草。若当真走投无路,就去利用那个女人的好意。现在,只能这么做了,实在是没有其他办法了。两万八千达拉,对于我这样毫无长处的新手入侵者而言,真的是一笔巨款。
雷尼抱着头在路边蹲下,一股吐意涌了上来,真的想吐。没有想到,我的本性竟然如此肮脏。本来还以为,自己是那种一根筋的人,虽然算不上诚实至少也有自己的底线。至少,曾经真心想要成为这样的人,一直以来都努力想要做一个有原则的男人。可是呢,只不过是成了穷光蛋,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钱。就是输给了钱,输给了贫穷。
我是被钱击垮的败犬,不堪入目的失败者。
受不了。
“雷尼小弟?”
“……啊。”
抬起头,只见戴着眼镜的女人正俯视着自己。上身只穿着一件胸口大敞的毛衣,下身无法确认,估计只穿着内裤吧。这女人,每次都是这样不像话的打扮。
看到她,我居然放心了,甚至开始期待,这样就有办法解决问题了。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混帐。
“怎么了雷尼小弟?出什么事了吗?肯定、有什么事对吧?要不然,你也不会坐在这~~种地方嘛。”
“啊,不……”
雷尼低下头,伸手摸了摸下唇。不行,这女人虽然是个变态暴露狂,但非常聪明,直觉也很敏锐。一旦被她看见表情,肯定会被轻易看穿心思。不过,现在掩饰也已经迟了。
“难道……雷尼小弟,有什么烦恼吗?看上去,相当~~的困扰哦?”
“没、没有啊。”
“嗯~~?是吗?知世姐姐可不这么觉得哦?”
“没有就是没有。”
雷尼避开知世的视线站起身来,正要转身离开,手腕就被抓住了。
“有什么事的话,知世姐姐可以帮忙的哦?与其说是可以帮忙,不如说是拜·托·了让知世姐姐帮一帮嘛。知世姐姐的话,肯定帮得上雷尼小弟的哦?”
“这种事……说不准的吧。”
“帮得上。”
知世从身后抱住雷尼,嘴唇贴上雷尼的耳垂。话说这副丰满过头又温暖又柔软的身体到底是怎么长的,简直令人畏惧。
“现在的话有特·别·优·惠哦,只要亲一下就好。只要亲一下,知世姐姐就可以为了雷尼小弟做任何事……”
“不,我都说了……”
雷尼的内心剧烈地动摇起来。要想得到知世的援助,对方自然会提出要求,雷尼本以为要做这样那样的事才行,没想到只是亲吻而已。本来还在害怕,这下恐怕会被强迫体验不得了的事情,结果听到出乎预料的要求,便不由自主地想到,咦?这样就够了吗?而知世不会放过这个空隙,她那如软体动物般的身体保持紧贴着雷尼,将头移动到了能够脸面对着脸的位置,嫣然一笑。
“来吧,亲我。”
“啊,呀,可是——”
“只是嘴唇贴嘴唇,舌头和舌头缠在一起而已哦?雷尼小弟不会失去任何东西。”
的确如此,就算和这家伙接吻,也没什么——刚想到这里,知世已经悄悄把脸贴了过来,鼻子几乎都要撞在一起了,还有眼镜。
我不会因此失去任何东西。
只是嘴唇贴嘴唇而已。
即便舌头彼此交缠,也并不代表互通心意。
“可以的吧?只是亲亲而已。”
是啊,或许吧。
努力闭上眼,让一切都在闭着眼睛时发生并结束,这样就有理由推脱了。这不是我的本意,并不是想做才这么做的。不过,只是亲一下,也不算什么啊,又不会损失什么,虽然我也不是很懂。说来羞耻,我还从没有正经地和人接过吻,因此自然,是有一些想要尝试的念头。所以那就是现在吗?和知世?无所谓吧,反正我也不是特别讨厌她。说实话,还有点心跳加速,这样倒也挺好的。既然都走到这一步了,那就来吧,亲上去。
可是,如果被卡洛那知道了的话,她会怎么想?
雷尼将脸扭开了。
就差一点点。
好危险。
只差一点嘴唇与嘴唇就要碰上了。
知世缓缓地挪开身体,随后发出一声毫无刻意之感的苦涩叹息。
“真遗憾。本来还感觉今天能行呢。知世姐姐还期待着,至少能亲一下雷尼小弟呢。”
“抱歉,让你期待了。”
“你啊,有点使坏哦?雷尼小弟,是个坏男人啊。不过知世姐姐不讨厌坏男人,不如说还挺喜欢的哦?”
“对不起。”
“你怎么又道歉。”
“真的,非常对不起。”
雷尼马上背对知世拔腿便跑。再在她身边待下去的话,知世肯定会提出无偿帮助。虽然是个变态,但她就是这样的人,雷尼清楚这一点。正因为清楚,才不能利用,否则的话,就真的变成最差劲的男人了。
我是在耍酷吗?为了保护自己那点渺小的自尊而装腔作态吗?或许吧,无法否定。不过,还是不行。如果真的做出那种事来,我肯定会将卡洛那、还有知世一起伤害。单纯地不想伤害其他人,另外也不想因为伤害了其他人而让自己也受到伤害。不,原因还不止如此。我无法接受那样的自己,实在是无法忍受。或许那点自尊真的不值一提,或许某些场合下应该舍去虚名追求实惠,或许那才是成年人的做法,然而我只是个臭小鬼罢了。
可是,艾尔甸这地方可没有温柔到能让臭小鬼悠闲自在地生活,回到铁锁休憩场,重新坐在刚才和卡洛那一起坐过的长椅上,说实话,我后悔了。
刚才真应该亲上去的。
说到底,哪怕不亲,只要老老实实把来龙去脉说清楚,说不定也是能够借到钱的啊。
然而没能说出口
,因为实在是太羞耻了。
因为,这是钱的问题,怎么能为了钱而低头?
当然,钱很重要,我当然清楚这一点,痛切地清楚。即便如此,也实在是拉不下脸说出“我没钱了,借我一点吧”这种话。一达拉两达拉姑且不论,那可是两万八千达拉,怎么能干出这么下贱的事?实在是太凄惨了吧。不,别开玩笑了,何止凄惨,那简直是屈辱。
就是这个。
这正是我那渺小的自尊心。
明明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身份,还故作姿态。明明有不得不保护的东西,却没有在泥地里打滚的觉悟。我这个人,真是可耻啊。
话说回来,完全没有察觉到。
不知何时开始,身旁坐了一位留着马尾辫的男人。
“……权堂。”
“我在此路过,碰巧看见了你。”
“啊……是吗。”
“其实,我一直有些在意。你今天的样子很奇怪,莫非是有何忧虑?”
“沙头呢?”
问起毫无关系的臭沙头,只是为了蒙混过关。都到了如此地步,还要摆出这种态度吗?
权堂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闭上了双眼。
“沙头死了。”
“哎?”
“开玩笑的。”
权堂睁开眼露出微笑。
“那个男人拥有出众的狗屎运,不会轻易死掉的。”
“说、说的是啊……”
“和我谈一谈如何?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比你年长。平日里我就感慨于你的自立之心,不过这并不代表一切事情都要独自背负。”
从没想过这么简单的道理。
于是雷尼向权堂坦白了一切。没有隐瞒细节,也没有添油加醋,没有思考任何多余的东西。一气呵成,途中没有停顿。权堂则不停“嗯”“嗯”地应和,将雷尼的话全部听完,随后嘟哝了一声“果然”,接着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两万八千达拉啊,再算上今明两日的伙食费,还是准备三万达拉比较妥当。这样的话,我来安排吧。”
“……啊?安排?”
“我马上回来,你在此等待便是。”
权堂丢下雷尼离开了。不,等等,看他走的方向,权堂应该是去了银行。
雷尼愣住了。
权堂到底在想什么?他要做什么?
他说了“我来安排”,也就是说,他要帮我安排什么吗?怎么安排?他去了银行,难道是去取钱?取他自己的钱?为什么?为何权堂要去取钱?
还在摸不着头脑的时候,权堂回来了。
“之前说得风光,实际上好险啊。”
权堂静静地微笑着,扳开雷尼的手指,将三枚GM合金币放入雷尼的手掌中。
“账户里只剩三万三千达拉了,本以为不止这些呢。”
“哎?等等——我说,只剩三万三千,还取出三万……”
“还有三千达拉,这些就足够用的了。”
“三、三千?这样的话……可是啊,权堂,你不也是住旅馆的吗。”
“嗯,是啊。不过我的交租期限是在五天后,而你今天就必须交租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你之后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还回来一些就够了。”
“不,我会还的,肯定会全部还给你的。越快越好。因为,如果不马上还的话,权堂你也会很难办的吧?话说,你当真要借给我吗?”
“当然。”
“还说什么当然……这几乎是你的全部家当了啊?当然对我而言这笔钱很多,不过说实话,并不是多么大的数额。权堂,你也是属于穷人的那一类啊,真的有余力给我借钱吗?”
“我的确不是富豪,不过所幸,还是有足够的钱借给你的。”
“你把钱都借给我——然后付不起房租的话怎么办?”
“等到真的付不起的时候再说吧。”
“所以啊,我就是在问你,等真的到那时候你打算怎么办啊。”
“到那个时候——”
权堂露出一副仿佛在说“这个年轻人啰啰嗦嗦地吵什么啊,真是搞不懂”的表情,轻轻回答道:
“露宿街头便可。我和你不同,没有女眷需要照顾,所以不算什么严重的问题。当初没有钱的时候,我本来就是这么做的。”
“哎……真的吗?”
“嗯,钱这种东西,即便没有,也总会有办法,至少对我而言的确如此。”
“这、这样啊。”
“实际,我就是这样在这里生活下来的。艾尔甸并非是不毛荒野,只要不挑挑拣拣,总能找到能够填肚子的东西。即便身无分文,也能活下去。”
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之前只以为他是个豪爽坚定的男人,没想到居然顽强到了这种地步。
好厉害。
他的身影都变得高大了起来。
都是因为和沙头这种人组队,才一直无法摆脱二流入侵者的身份。说到底,能够照顾那个臭沙头这件事本身就足够了不起的了。该说他乐观呢,还是该说他已经开悟了呢,总之境界完全不同。权堂的心胸宽广到了如此地步,如果还因借了他的钱而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反倒显得对他失礼了。他不是那种施恩图报的男人,在发自内心感谢他的同时,我能做的便是和至今为止一样将后背交给他,同时也保护权堂的身后。肯定权堂也不希望我还有除此以外的多余举动。既然如此,那就这样吧,嗯,决定了。
雷尼向权堂道谢,回到濒死雷电,马上向埃雷克特拉交了房租。如此爽快的心情真是好久未曾有过了。放轻脚步回到房间,只见卡洛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眺望着窗外。
糟糕。
现在哪是爽快的时候啊。
卡洛那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回到这个房间的?至今为止都想了什么?思考了什么?
使用新的药物之后,卡洛那的感情时常发生波动。一旦陷入消沉,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恢复精神,还会时常变得有自虐倾向,做出一些冲动的奇怪行为。所以一般而言,并不应该刻意揭她的伤疤,最好不要太过在意她,然而今天例外。今天都怪我,如果卡洛那感觉很受伤的话,全都是我的错。
“我、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
卡洛那没有看过来。
雷尼从腰间取下剑搁在床边。
就是现在。或许应该把一切,全部,老老实实地说清楚?卡洛那说不定能够理解,说不定能恢复心情。正打算全部说出来时,却有别的话脱口而出。
“之前提到的别的族,我还是拒绝了。我不太清楚一个人做决定究竟合不合适。不过我觉得,还是和权堂他们组队比较好,既然如此,这个邀请也没什么意义了。”
“是吗。”
“嗯。”
不行。
说不出口。
即便是对其他人能够坦言相告,但唯有这家伙,唯有卡洛那,不想让她知道。
不想让她知道,我居然,从昨天开始就满脑子想的都是钱。
拼命想,拼命想,拼命挣扎,无计可施,最后,还是权堂帮了忙,而我自己什么都没做到。不想让她知道,我是这样一个丢人、可耻、不值得依靠的男人。若是暴露了,我今后还怎么保护卡洛那?还怎么让卡洛那依靠我?还怎么让卡洛那相信我?
我向卡洛那说过,‘我需要你’。
必须如此。
对于卡洛那而言,她最需要的,就是被其他人所需要。
然而,如果卡洛那无法再信任我的话,她会变得如何?
会崩溃。
会崩溃,然后毁坏。
“一起去吃饭吧?”
“是啊。”
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卡洛那,略微瞄了雷尼一眼。她的表情僵硬,堇色的眼瞳稍有充血,颜色也显得有些黯淡。
等到明天,能不能看到她表情舒缓,稍稍露出笑容的样子?她是会对着我笑,还是会直直地盯着我?如果是后者,我大概也会坚定地望着她吧。有点没有自信。
不过,也总比将坏掉的卡洛那一片片收集起来恢复原状要容易得多。
所以,我想让你露出笑容。今天办不到的话,就明天,明天也不行的话,就后天,大后天,再往后也行。虽然我想不到巧妙的方法,但肯定总会解决的。
为此,首先要吃饭,填饱肚子。然后睡觉,起床,与你一同向前迈进。
看着只能做到这点事的渺小的我,你为何不发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