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五 蓓蕾的卡洛那2 第4话 爱情乘上马车

1

马车大约每三小时停一次,有需要的人可以借此机会外出解手,不过还是要处在监视之下。我们这边有女性,对方的人手之中也有女性,在某些方面,虽说不至于难以忍受,不过还是有些不自在。马车的窗户从外侧堵上了,车厢内只装了一盏并不明亮的半永久灯,害得人心情都变郁闷了。除去权堂、沙头、薇薇安、卡洛那这些熟面孔,其他全是素不相识的人。若有机会彼此认识一下打消隔阂倒也罢了,然而根本没有那个气氛。这辆古旧马车唯一的优点只有特别大,乘坐的感觉可算不上舒适,没有座位这么高级的东西,只能让人随便垫个什么东西席地而坐,睡觉时也是如此。

不过,这份工作倒是收入颇丰,即便多少有些不便也只能忍耐。一天八千达拉,按照预定,往返路上四天,在目的地停留六天,一共十天八万达拉,如果日程因故拖延,也会支付相应的报酬。顺便还提供伙食,甚至还有酒。另外,成功之后还有奖金,额外一万达拉,称不上是特别多,但也相当优渥了。这种工作很少见,如果放弃一定会后悔的。

来到艾尔甸之外,本身也很有吸引力。

怎么说呢,那座城市的确很大,宽广得时至今日仍有许多部分自己未曾见识过,要说刺激当然是很刺激,倒也不是厌烦,毕竟很独特。只是,感觉整个大环境不太一样,偶尔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如同陷入泥沼之中。实际上,自己时常会思考,是不是还是马上逃离那座城市比较好?如果有机会的话,是不是真的应该抽身而出?

不过应该是不可能的,毕竟也没有别的出路。即便是去了别的国家别的城市,估计也不会满意,哪怕最一开始觉得很好,慢慢地大概又会怀念艾尔甸,到头来还是得吃回头草。说到底入侵者这门行当在艾尔甸之外根本就不成立。如果要评价做这一行到底是不是好事,就很难说了。当然如果单纯只论好坏,那肯定是不好,大多数人都觉得如果有别的工作能赚得更多、或是更合自己的性子,随时都愿意转行,然而实际上却很少有人真的能退出。

“话说,真的好闲啊。”

马车停下来了一阵,刚刚重新出发,这才没过多久,眼前这名瘦子就揪着自己的爆炸头躺倒在地唉声叹气地嘟嘟囔囔。这个爆炸头男人,和一旁的茶色短莫西干头壮胖男人,还有一个用长发隐藏着面孔甚至整个上半身的女人,他们貌似是一伙的。那个女人看上去很吓人,这也是车厢中的气氛分外沉重的主要原因之一,爆炸头男毕竟是个爆炸头,而那个壮胖的男人看上去很强势,这三个人从一开始就非常引人注目。

“好闲啊……”

爆炸头男人又嘟囔了一遍,于是盘腿坐在他身边的壮胖男人似乎很不耐烦地咂了咂嘴。

“吵死了,闭嘴。”

“因为就是很闲嘛,难道就非得一直这样不可吗?非得闻你脂肪燃烧的味儿不可吗?这可真不妙,会让人懈怠的。”

“别说什么味儿!说得好像很臭一样!不,是你的鼻子有毛病绝对没有那种味道!我又没做能让脂肪燃烧的运动!而且你的头发不也乱七八糟的让人看不过眼吗!”

“哪有乱七八糟的,只是有点蓬松罢了。”

“不,那就是乱七八糟吧,绝对是。”

“才不是呢。”

“不,就是的好吧?不管怎么看都乱得要命,喂,你说是吧?”

壮胖男突然话头一转,朝坐在雷尼旁边的卡洛那问道。

“——唔咦?您、您在问我吗?”

“是啊。就是你,小姑娘,你同意我的说法吧?”

“哎?哎!?您指的是什么?”

“哎哟原来你根本没在听啊。”

“对、对、对不起,一直在发呆……”

“我说,卡洛那,你又没义务听他们说话,所以也没必要道歉的。”

雷尼低声说罢,卡洛那才多少冷静了一些,重新坐稳,清了清嗓子,面朝壮胖男用力低下头。

“适才忘记说明了,我、那个、我叫卡洛那!”

恢复冷静之后,首先自我介绍。嗯,很合理,的确应该这么做,虽然心里清楚,但要就这么跟上卡洛那的节奏依然是非常困难的。不过那位壮胖男人貌似还算通情达理,端端正正地坐好,两手贴地朝卡洛那行了一礼。

“我叫刚格,目前因些许缘由是入侵者。如果要说我以前是骑士恐怕也没人会信,不过,这可是真话。别看我这样,家境可当真不差,虽然也不能说是很好吧。至于这边这位——”

壮胖男单手强行将爆炸头男拽了起来,逼他低头行礼。话说这家伙力气可真了不得,看上去是壮胖,实际上一点都不胖,全都是肌肉啊。

“他是爆炸·蓬头男,请多关照。”

“——等等!谁叫爆炸·蓬头男啊!刚格!你要这么想死的话,我现在就送你一程!”

“送我一程?就凭你那头发,怕是办不到。”

“这跟头发有什么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行我就跟你明说了,你那爆炸头老是挡人视线,真的特别碍事!让人很烦躁懂不懂!”

“哎呀,刚格,我说……怎么说呢,你看……在这种状况下吐露心声,你不觉得有点……太唐突了吗?我也是需要一点心理准备的你说对不对?虽说我们也是老相识了,但说得这么直白是不是还是有点过分?”

“啊,迪·佩德罗,难道你觉得很受伤?我说的话伤害到你了?”

“嗯……多少……算是有一点?”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壮胖男刚格伸手搂住爆炸头男迪·佩德罗的肩膀。

“咱俩是啥关系嘛!我有在反省了,原谅我嘛!”

“不,也没到原不原谅的地步。总之,没关系的,我也没生气,不是那个意思啦……”

这两人搞什么鬼。还有和他们同行的那个长发女人,不知怎么回事,突然开始用侧头部咣咣撞墙,头发之间透出的双眼充满血丝。糟、糟糕,对上眼了。她、她笑了……?一边笑着,一边还是在撞墙。好、好可怕。

“啊!喂!柯林,别这样!”

刚格连忙从背后抓住那女人的胳膊。女人看上去很瘦,个子也不高,而刚格力气那么大,应该是能轻松将她控制住的吧。然而事实大相径庭,女人用后脑勺朝刚格的鼻子猛地一撞,甩开刚格的手转身就挥出拳头,全打在刚格的下巴和脸颊上。把刚格打倒在地,又骑在他身上继续痛揍不停,听声音简直是拳拳入肉,刚格的脸眨眼间就糊满了血。刚格虽然架着双臂试图防御,然而行不通,女人的拳头太快了,不仅快,似乎还非常用力。真是吓死人了。

“不是柯林不是柯林不准叫我柯林不准叫我柯林什么柯林柯林……!”

“——知、知道了……嘎啊!呃!咳!柯、柯林,我知道……!”

“都说了不是柯林不是柯林为什么你就是不懂呢明明都说了不要叫我柯林我不是柯林死佩德罗垃圾白痴臭虫狗屎……”

“斯、斯蒂法妮……!”

迪·佩德罗大叫着从背后抱住女人,这一瞬间,女人的动作完全停止了,于是迪·佩德罗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我、我们懂了,斯蒂法妮。呐?你这么打下去,你的手也会疼的对不对?看吧,斯蒂法妮,是不是已经开始疼了?疼不疼啊,斯蒂法妮?骨头是不是都断了?没事吧,斯蒂法妮?”

“……没事……才怪。”

搞不清楚她到底是叫柯林还是叫斯蒂法妮,总之就当她叫斯蒂法妮好了。斯蒂法妮用力点头,手腕已经肿了起来,看这状况,是当真打得手腕骨折了……?

“好疼、好疼啊。呜呜,好疼啊……呜哎哎……好疼,好疼啊……”

而且还哭起来了,靠在迪·佩德罗身上,像个幼儿一样嚎啕大哭。薇薇安见状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是该先抢救翻起白眼口吐白沫的刚格,还是该处理斯蒂法妮的手?不论如何,马车中只有薇薇安一位医术士,到头来,还是必须两个人都照顾。

薇薇安的确是这么做了,虽然看上去很不情愿,不过她毕竟本质上是个很有职业操守的医术士,有人在眼前受伤,就不能放着不管。和一群入侵者同行,领的是按人数均分的报酬,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划出底线来,来者不拒,那可就真的没个尽头,日子都不好过了。雷尼猜想,大概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没有哪个医术士会笑着给人治疗——如果真有的话还挺讨人厌的。薇薇安也是,在给别人治疗时,基本都是一副被逼无奈般的样子,表情非常严肃,不过有时也让人觉得这样的表情更显得美丽动人。而且,因为要优先治疗,总是难免要蹲下来,让人不小心看见了不该看的地方。

当然,雷尼并不是故意盯准了这个时机要偷窥,只是觉得估计会有人抱有这样的邪念,觉得薇薇安这个人很不可思议而已,然而袖子还是被猛揪了一把,转过脸去,只见卡洛那不知为何鼓起脸颊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怎么会没什么意思

,要不然你摆出那副表情干嘛。”

“我说没什么意思就是没什么意思。”

卡洛那说罢就把脸扭到了一边去。好、好烦啊这家伙,最近老是这样,只要朝别的女人投去视线,几乎一定会被发现,真亏她能察觉得到。只是看一下而已嘛,当然会想看啊,因为的确很吸引眼球啊——只是有点而已。该怎么说呢,漂亮的东西就是很漂亮,如果有个绝世美女走在旁边,忍不住盯着看也是人之常情啊,强行忍耐反倒显得很奇怪,而且说到底,你有什么权利管我——当然这种话只敢在心里想想,绝对不会说出口,如果说出口肯定会吵起来。光是口角倒也罢了,问题是在那之后,可以想象得出卡洛那一定会思考发生争执的原因,给自己挑错,把一切都归咎于自己,然后陷入强烈的自我厌恶,越来越消沉,陷入自己给自己挖的坑无法自拔。雷尼很清楚,因为这种事都已经发生过好几次了,一旦变成这样,要把她从坑里拉出来也很困难。若只是雷尼难受倒也罢了,忍耐便好,然而最痛苦的还是卡洛那自己。雷尼不论发生什么都能转换心情,而卡洛那不同,倒不是她做不到,而是这种心情的起伏本身就对她不好,会严重耗费她的心力。她那已经磨损的心,说不定就会因为什么打击而破碎,再也无法恢复,为了避免发生这种事,必须要好好地珍视爱护她才行。

雷尼当然也明白这一点,然而毕竟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有时真的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甚至感觉有些失去自我,这都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雷尼伸手隔着帽子像挠痒一样抚摸卡洛那的头,卡洛那的脸一下子变红,嘴里说着什么“您做什么啊”,不过看样子却并不讨厌,甚至还挺开心的。倒没什么奇怪的含义,卡洛那就是单纯地很喜欢这种亲密的身体接触。大概,是因为她小时候在这方面有所缺失吧,渴望得到父母或是其他长辈的拥抱,渴望得到各种关照,然而却得不到。雷尼也是如此,所以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她。不过雷尼早就放弃了寻求关爱,但卡洛那不一样,她虽然想要放弃,却放弃不掉,仍是寻求不止。如果她事到如今依然如此渴求关爱,那么从现在开始给予她这些东西也为时未晚。或许,还应该给她更多。

比如,晚上一起睡觉?

……

我、

我在胡思乱想什么啊。

不算,刚才的那个不算。嗯,那个不算数,既然如此,到底什么才算数?

“……喔?”

卡洛那突然瞪大眼睛,窥探起雷尼的表情。

“雷尼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哎?什么?你说啥?”

“不是,那个,您的脸红了。”

“啊?我脸红?不是你脸红吗?”

“没错,脸红的不是卡洛那。”

“是你看错了吧?才没出什么事呢。”

“是吗?打扰一下,权堂大人?”

“嗯。”

权堂一直抱着双臂盘腿而坐,闭着双眼,安静得几乎一动不动,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睡着了,不过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被卡洛那一叫,他便瞬间张开眼睛,似乎非常清醒。

“什么事?”

“那个,也不算是大事,只是想问您,雷尼大人的脸是不是很红?”

“嗯,是啊。看上去,两颊红潮颇重。”

“哼,是吗。偶尔是会这样的啊,嘿,这有什么,不过是红个脸而已,人生在世,总是难免的嘛。”

这借口实在太勉强了,雷尼自己也清楚,不过姑且,还是让卡洛那以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点了点头。权堂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不过没有继续追究,看来是成功摆脱窘境了。幸好臭沙头的注意力全集中在薇薇安的大腿和更深处的部位上——不,这大概也不能算是好事。

在刚格和斯蒂法妮的治疗结束之后,没机会再偷窥薇薇安的臭沙头突然开始摆架子。

“好好感谢我们吧,说老实话,要不是我们有医术士,你们可就那个啥,要么昏迷不醒要么疼得哭天喊地要么就干脆死掉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刚格摸着自己的短发,根本没搭理沙头,只是对着薇薇安不停低头称谢。

“谢谢你啊,医术士小姐。”

“不用。”

“不不不,真心要感谢你啊。柯——不,斯蒂法妮那家伙真的不懂什么叫分寸,动不动就拿出全力来打人,我又不可能也动真格的。最近她有点不稳定,我也在小心提防,但还是大意了。来,斯蒂法妮,人家也给你治疗了,起码该道个谢吧?”

“……对、对不……起……谢……谢谢……你……”

斯蒂法妮在刚格的催促下低头——准确地说是将额头砸在了地板上,而且还咚咚砸个不停。

“非、非常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这个样子都是我的错真的很对不起都怪我全都怪我对不起对不起——”

“不、不是,那个,我说……”

连薇薇安都吓得惊慌失措起来,若不阻止斯蒂法妮这样下去说不定又得给她治疗,然而一想到刚才的惨剧又不敢出手。刚格和迪·佩德罗也只是苦笑着,没有去碰斯蒂法妮。

“哎呀,这可以说是她的怪癖。”

“只是额头的话不会有事的,这家伙的额头那叫一个硬,被她来个头槌可是会死人的,话说我和刚格就好几次因为这个差点死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求你了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声音响得恐怖,真的没事吗,整个马车的人都吓得不敢作声。做入侵者这门生意的没有正经人,哪怕不至于全员都是疯子,实际上还是大多是怪人,即便如此,这个三人组也实在是怪过头了,尤其是斯蒂法妮最为糟糕,能和这样的女人一同行动,足以说明另外两人也肯定是怪人。总之,还是不要和他们扯上关系为妙。

然而恐怕不太可能。

毕竟乘在这马车上的都是工作伙伴。

本来还以为是个好差事呢。雷尼老早就听说这类工作,对此兴趣盎然,好不容易才找到个雇主,想着先到先得,就没有多想直接赶来报名,结果居然这么糟糕?不过,还不能这么早就下定论。

“话说啊。”

爆炸头男人迪·佩德罗揪着他乱蓬蓬的头发,扫视整个车厢。

“老是不说话很闷的对不对?离到目的地还要花不少时间呢,要不要……?”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沙头挑了挑眉毛。迪·佩德罗见状咧嘴笑了起来,从自己的行李包中取出了什么东西。好像是骰子,一共两只,除此之外还有个很小的像笼子一样的东西。沙头一看就变了脸色,探出身子大叫起来:

“喂喂喂哎呦喂什么嘛你这家伙带着个好玩意儿啊有这种东西你怎么不早点拿出来啊?”

“小哥你很起劲嘛,怎么,来不来?就当打发时间。”

“王八蛋那还用说吗混账东西赶紧走起我跟了!”

沙头撸着袖管站了起来。乍一眼望去,除沙头以外还有好几个人对着迪·佩德罗的骰子投去了热情的视线。原来如此,赌钱啊。雷尼自己不会参与赌博,不过别人愿意去赌他也懒得管。要是臭沙头成了冤大头那可就有的好瞧,用来打发时间真是最棒不过了。

2

空气好清新,清新得令人啧啧称奇。说来也是,平常习惯了艾尔甸的空气,现在仔细想想还真是挺污浊的,毕竟有许多机术工厂,人也多得要命,虽然不是没有树木草地,但看上去总觉得像是人造的。不禁让人感叹,果然真正的大自然还是不一样的。

终于,总算是到达目的地了。

不清楚具体方位,只能明显看出是在群山之中,四面被低矮的山包围,这应该就是所谓的盆地吧。每座山上都覆满了树木,只凭肉眼都难以判断到底是通过哪条路进入这里的。下车之后朝马车后方眺望,只见道路延伸出一段距离之后便没入了山脚的树林之中,简直就像一条由树木形成的隧道,向外伸展的枝叶便是隧道的顶棚。

“放眼望去,全都是田地噢!”

卡洛那抬起头满脸笑容地对雷尼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感觉她的表情似乎比平常更柔和了。或许对于卡洛那而言这里的环境更适合她,空气清新,依山傍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远望着覆盖了盆地大部分面积的农田,在城市中长大的雷尼也觉得心绪莫名地安稳宁静。不过话说回来,这里毕竟是沙蓝德无政府王国,哪怕看上去貌似一片平和,实际也不会有什么闲适田园。

证据就是,这片广阔的田地中零散分布着房屋的区域,被高耸牢固的栅栏包围,栅栏的各处还设有放哨用的瞭望楼,瞭望楼中全都安排了警卫人员。为了让人员能够出入,在一部分栅栏中间设有可开闭构造,虽然称不上是壮观,但也算是相当结实的安全门了。就在刚才,警卫员们把门关上,现在正从门内挂上厚重的门锁。可谓是警备森严。

这就是所谓的武装农园。

虽然并不广为人知,不过

这类武装农园在这个国家中似乎为数不少。时常有新的农园才刚刚建立就被强盗掠夺消灭,然而没过多久又在别的地方冒了出来,如此循环往复。据说也有存续了很长时间的武装农园,不过事实到底如何没人清楚,当然了,如果让别人知晓了内情,这个武装农园也就难以保证安全了。

在艾尔甸买到的食材,从不会打广告说是哪个武装农园出产的,只是偶尔会有蔬菜水果号称是“武装农园产,一分价钱一分货”,足以看出武装农园的相关人员为了不让地点暴露可谓是煞费苦心。武装农园出产的食材整体评价出色,听说有许多著名饮食店直接与农园接洽采购。即便是将农园的警备、运输的护卫、还有其他各方面的费用和风险都考虑进去,只要经营手段过关,也是一门利润极高的生意。据说,一种名叫黛兰的水果,上等品一个就能卖十万达拉,这么贵也有人愿意买。穷人永远无法想象有钱人到底是怎么用钱的,简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罢了。

雷尼接下的这份工作,说白了,就是赚取有钱人的残羹剩饭。

更详细地说,就是有强盗集团盯上了这个武装农园,屡次前来袭击,虽然都被击退了,但对方没有放弃的意思,既然如此,干脆主动出击以绝后患,然而以农园目前的人手只够保护自身安全,没有实施攻击的余力,所以,就轮到雷尼一行人出场了。

被召集起来的入侵者,包括雷尼一伙五人和刚格一伙三人在内,一共二十五人。敌方强盗集团约有三十人,所以再从武装农园的警备人员中抽调十五人,以合计四十人的力量将敌方击溃。没必要全部杀光,只要消灭敌方的头领,剩下的敌人就会自行瓦解。

仔细想想,这份工作相当危险,而且敌人不是异界生物而是人类。不过这个行业就是这样,若是什么都要抱怨,就什么事都做不成。

再者,都已经抵达现场了。

“好了!要干活了!打起精神来!”

“好!”

“嗯。”

“是啊。”

卡洛那、权堂和薇薇安都回应了雷尼,唯独臭沙头没有理会。

他的脸色难看至极,肩膀无力地耷拉着,腰似乎也抬不起来了。

宛如丧神街欧雷斯托洛的半死人。

雷尼拍了一下臭沙头的后背说道:

“哎呀!别这么垂头丧气的了!人生总会有起有伏的嘛!动不动就郁闷成这样可就没完没了啦!”

“烦死了……别烦我……真的别烦我……小心我宰了你们……真的把你们全都宰了……总有一天要把你们全都宰了一帮混账东西……去死……去死吧……全都给我去死……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先让我死了吧……”

声音简直像个死人一样,虽然听着有些瘆人,不过死人说到底还是死人,无法对活人造成任何危害,所以根本、一点点、丝毫都不可怕。雷尼又一次、不、一次还嫌不过瘾,又梆梆梆地连拍了三下臭沙头的背。

“别这么说嘛,呐,沙头?老是满嘴死不死的,让人听了多郁闷啊?不是有老话说得好嘛,死去的花无法盛开,是这么说的来着吧,嗯?”

“花总有一天都会凋零的啊白痴……”

“等春天到了不就又开了嘛?”

“枯到根了就全完了啊王八蛋……”

“那就再种点别的花,好好浇水等它再开不就行了,你说是吧,沙头?”

沙头终于抖起了肩膀,看样子是快要哭出来了,正在拼死忍耐。这么戏弄他可能是过分了一点,不过一回想起臭沙头平时的所作所为,就觉得让他偶尔遭个罪也是无可奈何的,就好比是天罚。

话说回来,也不止臭沙头一个人脸色不佳。

在无趣的马车中,乘客们以打发时间为由,最终演变成全力比拼的骰子赌博,其结果为:

臭沙头,输十万达拉。

詹姆斯某某,输五万达拉。

艾因里希某某,输四万五千达拉。

默克森某某,同上输四万五千达拉。

刚格,输四万达拉。

迪·佩德罗,输两万达拉。

以及——

“……我说,你也太强了吧。”

刚格一手搭在唯一的赢家肩上,走得踉踉跄跄。

“强过头了,简直不可思议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有什么诀窍的话,能不能教教我?”

“唔。”

赢家将手收入袖中,低头闭目说道:

“诀窍吗?我想不到有什么诀窍。”

“话说,你不是连规则都不知道吗?第一次玩这个?”

“因为我对赌博一事无甚兴趣。”

“也就是说是菜鸟的好运……不,要是这么说的话,这好运也持续太久了。这两天里,基本都是你在赢啊……”

“不论如何,都是运气罢了。”

唯一满脸若无其事的男人,权堂。

赢三十万达拉。

被狂输不止的沙头引诱、准确地说几乎是强行拖到赌桌上的权堂,一开始还是输了几局的,不过在那之后如同偶然一样赢了好几次,接着就是连战连胜,最终取得了压倒性的完胜。

依一直从旁观战的雷尼分析,这是因无欲无求而取得的胜利。权堂这个人对钱没有执念,眼前的胜负只要不关乎性命,他就不在乎是输是赢,总能保持冷静。在赌桌上,大多数时候,都是被欲望遮蔽了双眼的人输掉。对于赌场的庄家而言,赌博就是利用人的欲望捞钱的生意而已。从这个角度上讲,权堂的胜利或许是一种必然,而本事没多少欲望却比天高的沙头,从一开始就没可能获胜。活该。

雷尼一行在一路同乘的武装农园方面的人的带领下穿过田地,此时太阳已经倾斜。接下来的预定貌似是先去见警备负责人,听取工作相关事项,然后再去宿舍报到。

“负责人是怎样的人?”

雷尼轻松地向武装农园派来召集入侵者的马内米询问道。马内米这个名字听来奇怪,不过看上去倒是个普普通通二十来岁、不像战士更像是农民的淳朴男人。实际性格也与外表相符,没什么明显特征,却很好相处,和他打好关系之后说不定工作也会更方便,所以雷尼一有机会就找他搭话。

“负责人?嗯,是个女人,嗯。”

“哇哦?”

“不过,怎么说呢,精明强干?嗯,大概就是这种感觉的人。”

“就是说是个好女人喽?”

刚格咕嘿嘿嘿地发出下流的笑声,迪·佩德罗挠着爆炸头眯起眼睛环视周围的田园风景,斯蒂法妮低着头嘟嘟囔囔地不知在念叨什么,还是别听为妙。

“好女人……?”

马内米皱起眉揉了揉鼻头。

“说不准呐。嗯,很有个性?嗯,是啊,大概可以这么说。”

一行人在一幢被土墙围住的石制房屋的大厅中见到了这位女负责人。

这幢房子貌似是警备人员的总部,屋内屋外都有相貌凶狠的男人巡逻,房间中的墙壁上还挂着不少武器。

“我是警备主任媚娄。”

的确,很有个性。黑发,眼睛也是黑色的,从肤色以及名字来看,应该是来自大陆东部。发型大概就是所谓的脏辫,眼睛周围有刺青,嘴唇涂着黑色的口红。没有眉毛,显得有些怪诞。身穿贴身的黑色连身裙,不过却在两侧留着狭长的缝隙,隐约露出修长的腿。要说色气的话的确有些色气,不过更多的是透着一股恐怖的气息,充满了令人不适的压迫感。

不过,那个女人身后站着的男人远比她更加可怕。

和一般常说的“巨汉”有所不同,个子其实并不算很高,然而身体却完全超乎常理,简直就像一团肌肉组成的岩石,甚至脸上都肌肉横生。他大概和媚娄一样来自东部,不过已经超越了人种,根本就是个肌肉人,肯定连脑子里都是肌肉——如果真是如此,或许反倒很好对付?当那个男人向前踏出一步,雷尼天真的想象瞬间被吹到了九霄云外,如果被他打上一拳,雷尼可怜的颈骨恐怕一下子就被震碎了,说不定头盖骨都保不住。这家伙,绝不是徒有其表。

“……媚娄?”

迪·佩德罗停下挠头发的手,和刚格对视了一眼,难道他们有什么线索吗?不过那两人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说。媚娄也没理睬他们,继续说了下去:

“各位应该已经大致了解了工作内容,不过还是请容我再说明一遍。这座武装农园,目前正遭到强盗集团‘门罗党’的袭击。包括我在内,农园的警备人员共三十人,而对方一共有超过五十人,经过数次冲突之后,现在还剩三十人左右。若是全部出动正面出击,凭我们的人手也足以将其消灭,但我们必须优先守卫,毕竟强盗不止门罗党一伙,我们不能让农园毫不设防。另外,他们很擅长逃跑,唯独很擅长逃跑,若他们早点夹起尾巴逃跑倒也罢了,然而他们倒是很有骨气,如果不杀死他们的首领门罗妈妈,这场注定无果的战争就无法结束。”

“门罗妈妈?”

沙头带着一副“该死的什么鬼莫名其妙算了管他的呢”的表情低声咒骂了一句,媚娄闻言微微笑了笑,

笑中带有一丝魔性。

“没错,门罗妈妈。他们将组织成员视作血亲,号称是‘门罗一家’,身居一族顶点的,就是被他们称为‘妈妈’的女人,或者应该说是‘怪女’,那已经可以算是某种怪物了。”

“那女人很强吗?”

权堂如此询问,媚娄微微耸肩答道:

“可以确定的是,她很适合交给整天与异界生物打交道的你们来解决,如果当她是个人类,一定会吃苦头的。”

“唔。”

“要杀死那女人恐怕很不容易,不过还是请你们想办法让她停止呼吸。只要那个女人消失,门罗党就会作鸟兽散,若将至今为止已经毁掉数个武装农园的门罗党剿灭,打这个武装农园的主意的强盗也会减少,我们的工作就能轻松一点。请帮助我们吧,报酬理应不差,顺利结束之后,如果你们有意,也可以不回艾尔甸,留在这里工作。”

“这可的确是个好提议啊。”

迪·佩德罗轻笑着说,听上去不像是在讽刺。说起来,他看着农田的眼神似乎透着一股怀念,这个爆炸头男人的故乡,说不定就是类似这里的山村。

“比起那个城市,在这里生活大概能活得更像个人。”

媚娄以愉快的表情点头称是,于是气氛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不过如果要寻求刺激的话,可能就没法满足了。”

刚格张开嘴,却欲言又止。媚娄也重新绷紧表情,环视入侵者们。

“总之,你们暂时只用养精蓄锐,这里的警备还是一如往常,由我们来负责。他们一般是每两到三天在夜间偷袭一次,上一次是昨晚,所以下次应该是明天或后天。我们会等他们发起偷袭,然后将他们击退,逃走的家伙由这边的吴戒负责追捕,如果能借机探明对方的巢穴,就到你们出场的时候了。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也要把门罗妈妈杀掉。另外,一定要听从我的命令,不要擅自行动。不用担心,只要按我说的做,一定会取胜的。我说完了,有人有问题吗?没有的话,就带你们去宿舍。”

她刚才提到的吴戒,应该就是那个肌肉人。

雷尼突然想到,如果那个怪女门罗妈妈和吴戒一对一决斗,到底谁会赢?

既然媚娄认为只要杀了门罗妈妈就算大功告成,那么他们至今为止一定也寻找过机会,试着战斗,然后吃了苦头,肯定即便是吴戒也没办法杀死对方。

“算是某种怪物”啊。

看来这份工作并没有那么轻松。

雷尼看了看身边的卡洛那,卡洛那也看了过来,雷尼摸了摸她的头,好不容易才忍住唉声叹气的冲动。所谓的“活得更像个人”,到底在哪里才能实现呢,如果真的如媚娄所说在这里就可以,那可真是让人有点羡慕。

3

分配下来的宿舍,就是一幢平平无奇的大型民居。院落中有存放农具的储藏屋和养鸡棚,还有圈养山羊的围栏。大概这里平时是在农园里劳作的人住的地方,由于从艾尔甸有人要来帮忙,才紧急腾出来,等到雷尼一行人回去,原来的居民又会重新住回这里,不过是临时措施而已。大概就是这样吧。

女性只有卡洛那、薇薇安和斯蒂法妮,所以给她们单独安排了一个小房间,至于剩下的二十二人,便在起居室和剩下的四个房间里打地铺。要说拥挤的确是有些拥挤,不过毕竟不是来旅游的,条件差也就罢了,而且和大都市艾尔甸比起来,这里的每个房间都莫名地宽敞,所以也不至于陷入不得不一堆臭男人挤作一团的惨状。虽然有些担心与斯蒂法妮同处一室的卡洛那和薇薇安,不过能单独留出一个房间给女性已经很难得,实在是没法提出更加奢侈的要求,只能期望她们能够好好相处了。

晚上的伙食是面包和汤,生蔬菜沙拉,炖菜,还有烤山鸡。味道极其美妙,雷尼在艾尔甸也吃过类似的东西,不过和这里的完全没法比。食材,因为食材不同,这种浓厚深长的味道,和艾尔甸的简直有天壤之别。

我们至今为止吃过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难道连食物都算不上?在艾尔甸出生长大的人,无一不感动得热泪盈眶。

常有人说,艾尔甸的食物贵得要死又难吃得要命。不过也有公认的说法是,在艾尔甸只要有钱不论多美味的东西也吃得到,物美价廉的店只要好好找找也是能找到不少的。然而现在想想,说白了,和这里的食物一比,只能说根本都不算什么。吃着这里的食物,就不免觉得当初在艾尔甸的便宜小摊买个夹肉面包就香得狼吞虎咽连叫好吃好吃的自己简直是井底之蛙,想来就觉得羞愧难当。有不少人已经认真开始讨论等工作结束后要不要留下来,雷尼和卡洛那也随口说起,感觉留下来也不错,毕竟这里空气又好食物又好吃。当然不能说完全是认真的,只是觉得在这里生活似乎也不坏。果然,人对美食的欲望真是可怕,不过这里的伙食的味道也的确是好到了这个地步。

满足食欲之后,男人中约有一半又被迪·佩德罗邀请开始了骰子赌博。若是不把输掉的钱赢回来这一趟就相当于白打工的臭沙头自然干劲十足,权堂也被臭沙头和迪·佩德罗硬是拉进了赌局,估计是想让他把在马车上赢的钱吐出来,不知能不能得逞。入侵者们是分乘在两辆马车上来到武装农园的,这一回连之前在另一辆马车上的人也加入了进来,这些新来的,都对权堂的强大一无所知。上次输了五万的詹姆斯某某,还有输了四万五千的艾因里希某某和默克森某某,都暂且从旁静观,看样子是打算找合适的时机再加入战局。

卡洛那和薇薇安斯蒂法妮她们一起进入房间之后,就再没出来。不知到底是什么情况,大概是开始了女子会谈。自那件事以来,卡洛那和薇薇安之间的距离似乎缩短了不少。薇薇安不是话多的人,不过根据她们的举动来看,倒像是对卡洛那敞开了心扉,毕竟卡洛那之前在薇薇安家住了一阵,这也算是顺理成章吧,这并不是坏事。虽然两人年龄差距较大,而且以卡洛那的状况,让她和薇薇安如朋友般亲密大概有些困难,不过多一个能够说知心话的对象总是不错的。

对于卡洛那而言,这恐怕还是不够,其实她真的需要几个同龄的朋友,然而以入侵者这一行的特性,基本不会有机会认识同龄人。我也一样啊,说实话我也曾希望认识同样年纪、同等经历、有着类似烦恼的人,即便当不了朋友也好。据说在艾尔甸也有全是青少年的入侵者集团,有意向的话,去接近他们也不是不可能。然而,对于入侵者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经验,一个团体中,哪怕只有一个历经风雨身经百战的人,也比没有的要强得多。反正都要和人打交道的话,还不如找经验丰富的老手,毕竟我还有成山的东西要学,只希望一年之后的自己能比现在更加优秀,最好能进步一大截。所以没有时间浪费在玩耍上了,我不需要消遣和安慰,比起这些我更想要自己变强了的实感,想要比以前做得更好,想要不再因为一点小事就慌张,想要更加自信。

感觉,我就是因为这样的念头,每天都过得匆匆忙忙。

宿舍之中没有多少隔墙,房间由推拉门分隔开来。推开已经化作赌场的起居室外侧的推拉门,便是一条铺着木地板的细长走廊,走廊的另一端就是庭院。这种用推拉门分隔室内室外的奇怪构造,总觉得不够小心,让人有些不安。不过这里毕竟位于盆地之中,夏天的时候大概会非常闷热,到了那种时候这种推拉门就便于通风了,这么一想倒也不错。

雷尼在木地板走廊中坐下,小口小口地饮用香甜的果酒。这里的果酒是用农园中生产、或是从山中采集的果实发酵,再混上从艾尔甸买来的烧酒调配而成,品种繁多。对于这里的农民和警备人员来说,调配果酒是一项重要的娱乐活动,他们也颇以此为傲。马内米说,农园有计划在不远的将来尝试自己酿酒,总有一天,这里会实现自给自足,增加人手,从武装农园变成名副其实的村庄。抱着这样的期望,如今才能狠下心来拼命努力活下去,当然,也不能算是“梦想”那么了不起的东西啦——马内米这么说着的时候,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这就是梦想啊。

非常远大的梦想。

怎么说呢,感觉好棒啊。

而我就没有这种梦想,只顾着眼前,对于一年后的事完全是漠然的态度。至少,如果有个长远的目标那该多好。

“哟,怎么了?”

不知是围观赌博看腻了,还是觉得暂时不要参战更加稳妥?总之刚格也握着一杯果酒来到走廊,在雷尼的身旁坐下。

“看你的样子,就像是个烦恼不已的青春期少年一样。”

“哎?能看得出来吗?”

“倒也不是看出来的,像你这个岁数,一个人沉默不语的时候,大多都是在思考乱七八糟的事。”

“是吗?”

“至少我当年就是这样的。”

刚格抿了一口果酒长吁一口气。

“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你想得再深,也不见得就能得出结论。”

“是啊……你说的对。”

“这世上,有的人就能抱着某种信念自始至终都一根筋地活

下去,那可真是酷毙了,这种人是相当少见的啊。”

“你呢?所谓的信念,你有吗?”

“我当然不行啦。”

刚格粗犷的面孔上出人意料地露出了和蔼的笑容。

“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儿才好,就这么晃荡来晃荡去,有时候还觉得再也动不起来了。结果,就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你说你以前是骑士?”

“哎呀,也没当多久,那时候我还年轻,脾气太冲,有一次一气之下把上司打了个半死,连父母都跟我断绝关系了,只好来艾尔甸打算东山再起,结果来了之后还是不知该怎么办。”

“和我的经历倒是很像。”

“是吗?那可真巧啊。”

“你和迪·佩德罗认识很久了吗?”

“我和他也算是有难解之缘。这个国家里不是有很多恶人嘛——说是恶人也有点怪啦,总之我以前和那些家伙是一伙的,简而言之就是在恶党族里谋生,我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他的。”

“那个女人也是?”

“你说柯林——不,是斯蒂法妮啊。是啊,那家伙也是。迪·佩德罗暂且不论,你肯定特别奇怪我为什么不和斯蒂法妮赶紧一刀两断是吧?”

“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不会多嘴的。”

雷尼又喝了一口果酒。这酒调得很淡,与其说是酒不如说是果汁,不过即便如此,如果一不留神一口气喝太多也是会醉的,还是要多加小心。

“——不过,确实有点好奇。”

“我想也是。”

刚格眯起眼睛用鼻孔长出一口气。

“因为我没法抛弃她啊,丢下她一个人的话,不知她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比如拿头撞墙?”

“光是那样倒好了,至少不会害死她和周围的人。”

“周围的人……?”

“那家伙很恐怖的。”

“总觉得还是别打听得太详细为妙。”

“以前有段时间状态还算不错呢,那时她爱上了一个男人。”

刚格将玻璃杯放下,抱住膝盖。

“结果那男人死了,自那以来她就总是疯疯癫癫的。不过,比起最糟糕的时候,已经好了许多了。”

“……你们也很不容易啊。”

“其实也没什么,毕竟都差不多习惯了。”

虽然说得好听,但刚格看上去似乎整个人都小了一圈。照顾那样的一个女人,果然是很辛苦的吧。总觉得难以搭话,沉默了一阵,刚格突然叹了一口气,晃起小腿,朝雷尼伸出右手。

“你是叫雷尼吧。不论如何,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们都是工作伙伴,请多关照了。”

“嗯。”

雷尼和刚格握了握手。刚格的手非常粗糙,皮肤又厚又硬,这家伙是不是很强?只是简短地聊了几句,光凭此可能还不足以做出判断,不过应该是个好人,看来值得信赖。不过,那个叫斯蒂法妮的女人就不好说了,也不知卡洛那和薇薇安是否平安。

4

“……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非常对不起超级对不起我这么阴暗真是对不起一个优点都没有真是对不起活着真是对不起生下来真是对不起怎么都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这个人没事吧……?

并不是要故意无视她,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共通的话题,就只顾着和薇薇安小姐两个人说话,然后突然间,斯蒂法妮小姐就开始用头撞柱子,而且貌似是全力撞上去的。第一下估计就已经出血了,撞到第十下的时候,卡洛那和薇薇安小姐才终于合力制止住了斯蒂法妮小姐,这时她已经满脸是血。

当然,薇薇安小姐用医术式帮斯蒂法妮小姐治好了伤。薇薇安小姐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医术士,只是平常不会在态度和语言上表现出来罢了。可即便是薇薇安小姐,都有些难以与斯蒂法妮小姐相处。

治疗刚结束,斯蒂法妮小姐就趴在地上道歉,光是道歉倒也罢了,可是她这回又用额头和鼻子撞地板,还擦伤了脸。

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说白了,根本束手无策。

“对不起啊啊对不起全都是我的错对不起真是对不起真心对不起只好以死谢罪了对不起。”

难道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的吗?难道说只要她在这里,卡洛那和薇薇安小姐就必须阻止她给她治疗然后接受她的道歉这样无限循环下去?那可绝对受不了。

和薇薇安小姐对视了一眼,薇薇安小姐的想法似乎和卡洛那是一样的。

而且,听到斯蒂法妮小姐的声音,连卡洛那都产生了必须要向某人道歉的冲动。仔细想想,平常总是给雷尼大人、权堂大人、薇薇安小姐、还有各种各样的人们添麻烦,有很多事都必须道歉才行。没错,要道歉。

身体突然变得沉重,忍不住唉声叹气,血液循环似乎一下子变差了,坐都坐不稳。卡洛那垂下头,双手撑在地上,这才稳住身体。

“怎么了?”

薇薇安小姐慢慢抚摸卡洛那的后背,斯蒂法妮小姐也不再用额头磨地板,长长的头发的缝隙中透出布满血丝的眼睛,朝卡洛那望来。好、好吓人,真的好吓人。

“……没、没事,只、只是……稍微有点,不舒服。呃,大概是长途跋涉太累了。”

“没事就好。今天最好还是早点休息吧。”

“嗯,是啊,没错。”

“你真的……没事吗……?”

斯蒂法妮小姐的声音如同从地底渗出的湿冷阴风,让人不禁浑身发寒。

“啊、是、是的,没、没事。”

“还是……不要……勉强,要不然……说不定……会变成我这样……”

“噫?”

“开玩笑的。”

斯蒂法妮小姐呵、呵、呵地笑了起来。玩笑?刚才那是玩笑?这算什么玩笑?

哪里是玩笑,根本就是恐怖故事。

这么想可能有点没礼貌,斯蒂法妮小姐的存在本身就已经是恐怖故事了。

斯蒂法妮小姐突然站起来,拿起房间角落里叠放的被褥开始动作利落地铺床。这个人真是让人搞不懂,根本猜不到她下一秒会做什么事。卡洛那再次和薇薇安小姐对视一眼,是不是该帮忙一起铺?看当下的气氛,还是暂时别动手为好。不去管她,说不定就不会引发麻烦,希望如此吧。

无视战战兢兢的卡洛那,斯蒂法妮小姐转眼间就铺好了三个人的床褥,而且床铺之间的间隔、还有枕头和被子摆放的位置都一模一样分毫不差,整齐得甚至让人看了有些不舒服。

“好!”

斯蒂法妮小姐长发间透出的充血眼瞳死死盯着卡洛那。

“快睡觉!”

“……睡觉?”

“睡觉!睡觉啊!你不是累了吗!?你不是刚才还说累了吗!所以我铺了床啊!你看!看啊!铺得这么工整!你不觉得吗!?”

“呃……啊、是、是啊,的确。”

“没错吧!?”

“没、没错。”

“既然如此,那就睡觉!快睡!现在马上去睡!求你了睡觉啊你要是不睡的话我可不知道会怎样啊所以你睡啊睡啊快点睡啊拜托快睡啊!”

“知、知道了!我知道了!别喊得这么大声!”

“那就快睡!马上去睡!立即去睡!睡到跟死了一样!要不然的话我就……”

“好、好!我睡!我这就睡!”

卡洛那连衣服都来不及脱,赶忙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薇薇安小姐也一样做出睡觉的样子。半永久灯熄灭了,房间里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见,不过斯蒂法妮小姐应该也躺了下来。睡吧,必须要睡,不然斯蒂法妮小姐不知会做什么事。可是,隔壁起居室里男人们赌钱的声音好吵,根本睡不着。说到底,现在根本没到睡觉时间,虽然的确很累,但再怎么说也太早了。

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卡洛那侧过身体,偷看一旁薇薇安小姐的状况。卡洛那睡在右侧,斯蒂法妮小姐在左侧,薇薇安小姐躺在中间。刚才卡洛那实在是不愿和斯蒂法妮小姐睡在一起,就下意识地避开了中间的床铺。

薇薇安小姐似乎也睡不着,面对卡洛那轻叹了一口气。斯蒂法妮小姐睡着了吗?很想确认,但从卡洛那的位置看不清楚。于是卡洛那便利用手势和表情,向薇薇安小姐询问。

(斯蒂法妮小姐睡着了吗?)

(……)

薇薇安小姐装作不自觉地翻了个身,面向了斯蒂法妮小姐那边,过了一阵,又转了回来。

(不知道)

(……是吗)

(还是再老老实实待一会儿吧)

(是啊)

卡洛那恢复平躺的姿势闭上眼睛。最初起居室中传来的说话声和响动吵得让人受不了,但过了一阵子后就不那么让人在意了。果然还是太累了,乘在马车上的时候,都没有机会在柔软的床铺上睡觉,身体硌得很疼,人又特别多以至于非常拥挤。幸好,有雷尼大人陪在身边,让卡洛那得以安心,如果没有雷尼大人在,恐怕早就发疯了。现在,身

边有薇薇安小姐,她也是值得信赖的人。心慢慢溶解,失去了原来的形状,啊啊,说不定快要睡着了,就差一点点。

突然听到了吸鼻涕的声音。

随后是低声的呜咽。

有人在啜泣。

不是卡洛那,大概也不是薇薇安小姐。

这么说,自然就是斯蒂法妮小姐了。

“……呜……哎……嘶嘶……呜呜……噢噢……咿……呜呜……”

哭声越来越大,卡洛那的睡意一扫而空。睁开眼向身旁看去,薇薇安小姐已经抬起了身体,于是卡洛那也从床铺上爬起来。只见斯蒂法妮小姐两手捂着脸号哭着,哭得好吓人,怎么说呢,就像婴儿一样,哭得完全无所顾忌。

卡洛那叹了口气,这个人真的没毛病吧。当然卡洛那自己也挺有问题的,这点有自知之明,然而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像斯蒂法妮小姐一样情绪不稳定到这种地步。

看上去明明是个成年女性,却比卡洛那还差劲。

内心里一半是困惑,另一半却是安心。

这让卡洛那觉得不明所以。

为什么我要安心?

难道是觉得斯蒂法妮小姐还不如自己呢,就……?

“……拉尼……拉尼……呜呜……库拉尼……呜哎哎……为什么……为什么啊……库拉尼……好傻……好傻好傻好傻……呜呜……库拉尼、你好傻……”

库拉尼。

大概是个人名。

卡洛那捂住胸口,突然一股吐意涌上喉头,好难受,我好难受。该怎么办,要怎样才能消除这份不快感,怎么才能掩盖下去?卡洛那只能呆站着不动。

“卡洛那?”

听到薇薇安小姐在叫自己的名字,也没能回应她。卡洛那来到斯蒂法妮小姐的床铺边扑通坐下,看着斯蒂法妮小姐俯卧着将脸埋在枕头里哽咽不止。总觉得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有点轻率,不过,卡洛那制止不了自己,胸口仿佛有一团漆黑的物质在躁动,要想缓解就只能这么做,至少卡洛那只想得到这个办法。这个名叫斯蒂法妮的人很可怜,心灵很脆弱,或许比卡洛那还要脆弱,所以值得同情。对于这个人,必须要温柔地对待她才行,卡洛那就是打算要安慰她,这不是什么坏事。斯蒂法妮小姐肯定也是这么期盼的,卡洛那大致能懂她的心理,因为想要得到别人温柔的对待,才会像这样哭泣给别人看,在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面前,趴在地上哭得如此不堪。

卡洛那像是要将斯蒂法妮小姐覆盖住一样,从她背后将她抱住。

“怎么了,斯蒂法妮小姐?出什么事了吗?能告诉卡洛那吗?还是不想说?不想说的话那就不用说了。想哭吗?想更痛快地哭一场吗?那就哭吧,不用担心,想怎么哭就怎么哭吧……”

卡洛那在她的耳边低声说罢,她突然在卡洛那的手臂之中滚了一圈,猛烈地伸手抓来。发间透出的眼睛闪闪发亮,虽然只是一瞬间,但那光芒亮得有些刺眼。她用双臂、不、用全身抱了过来,她的力气好大,意识差点消失不见。

“可以吗?我可以哭吗?喂?我真的可以哭吗?”

明明都已经哭了这么久了,为什么说起话来没有一点哭腔。

“可以尽情地哭吗?还有,你愿意听我讲吗?我的事,你愿意听?真的?没骗我?那我就说喽?喂?你真的愿意听我讲话吗?什么都愿意听?”

“嗯、嗯嗯,是啊,我听,我愿意听。所以——能不能、稍微、别那么用力……”

斯蒂法妮一度松开卡洛那,然后又马上紧紧抓住,仿佛在说:今天不会放过你的,绝对不会放过你的。难道,卡洛那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

5

“你、你这是怎么了,卡洛那?”

赌局直到半夜都没有收场,自然没法睡得安稳,不过早晨醒来时候的感觉倒是还算清爽。起居室中鼾声不绝,仍有一堆人东倒西歪地睡着。雷尼打开门,来到走廊,眺望着庭院和更远处的田地伸展身体,附在身体各个角落上的疲倦感便渐渐消失。晴朗的天空一望无际,空气果然非常清新,一大早起来,满脑子都是“舒爽”二字。就在深切体会这股愉悦感时,卡洛那从女卧室中走了出来。

“……早上……好啊……”

“啊、哦,早上好。”

不,不是,比起打招呼,我刚刚不是才问你“怎么了”吗?大概是没听见吧,没办法,毕竟是这副惨状。

卡洛那的步伐轻飘飘的,简直就像腿脚不稳的老人,或是才刚学会自己走路的幼儿,她就这样走到雷尼身旁,软绵绵地蹲下。这家伙没事吧?显然不是没事。

雷尼在卡洛那身边坐下。

“你昨晚没睡?”

“……嗯……是啊……基本上……没怎么睡……”

卡洛那穿着平常的魔术士服,不过松松垮垮的,也没戴帽子。眼睛下方出现了深深的眼袋,这眼袋简直称得上是壮观。或许是多心,她的脸似乎都有些干瘪。堇色的眼瞳浑浊不清,同样颜色的头发乱糟糟的。一开始还以为是她睡相不好,不过既然她都说了几乎没怎么睡,那就说明另有原因。

“哎呀,外面的确是很吵。”

“……不……主要……倒不是因为这个……”

“啊?那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枕头的感觉和以往不一样?”

“……不……也不是……”

“哦哦,我明白了。薇薇安暂且不论,毕竟和素不相识的女人睡在一个房间里嘛,而且那个斯蒂法妮,好像还挺可怕的。”

“……可怕……是啊……呵呵……”

卡洛那不知为何静静地笑了起来,同时捂着胸口,似乎有些喘不过气似的。不,看样子好像真的很难受。雷尼回到起居室,确认没有人醒来之后,靠近卡洛那搂住了她的腰。

“怎么了?那女人对你做什么了吗?”

“……不……不是的……呵呵……”

“可是,你的样子好奇怪。”

“……只是……听她讲话而已……只是这样、罢了……呵呵……”

“讲话?讲什么话?”

“这个嘛……”

卡洛那好像想把头靠在雷尼的胸口上,不过中途犹豫了。这种时候,哎呀,怎么说呢,就让人难免觉得心里好痒,总想做点什么。这家伙好可爱啊,是啊,好可爱——等等,我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下定决心把她抱住,卡洛那便闭上眼睛,头在雷尼的胸口磨蹭着,长叹了一口气。

雷尼不禁看得入神。

她的樱唇微张。

太欠缺防备了。

睫毛也是堇色。

这是当然啦。

卡洛那自然很怪,不过我也够怪的。

“呃,所以到底听她讲了什么?”

“很多、各种各样……”

“哦?不是闲聊啊。”

“主要是、人生经历。”

卡洛那的眼睛仍闭着,身体也绵软无力,这是完全放下心来,把身体托付给了雷尼。不过,被她如此信任,感觉很不错——不,我一点点辜负她的打算都没有,只是,在另一重意义上,我,毕竟也是个男人。

我是个男人,而卡洛那是女人。

像这种时候,总是对这一事实分外地在意。

有时忍不住就想要做点什么,很险,真的很险。

比如现在,要让卡洛那的嘴唇和自己的重叠,比憋气五秒钟还简单。

回到艾尔甸之后,还是一如往常两个人同居一室,只要有那个意思,变成世人所谓的“男女关系”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不仅仅在于物理上的可能性。

总感觉,卡洛那不会拒绝的。

所以就更糟糕了。

如果我没有自制力,不知会一下子发展到何等地步。不过,真的必须要抑制自己吗?随心所欲又有什么问题?说实话,我也不懂。既然还不懂,就不能纵容自己。不过,要到哪天才能懂……?

“人生、啊……”

“是的,从出生开始,在哪里、被怎样养育长大,一路上发生了什么事,那时候是怎么想、怎么做的,直到现在又如何如何,大概就是这样的话……”

“好、好像需要说很久啊……”

“……非常、非常久……”

“而且不止是久吧?”

“很悲惨,或者说是凄惨,都不忍心听了……”

“难道,你一晚上都在听她说吗?”

“就在刚刚,才总算是结束了……其实也没说完,就是斯蒂法妮小姐突然说累了要睡觉……”

“然后她就睡觉去了?”

“是的。”

“这、这女人也太随意了吧。”

“而卡洛那不知怎么,就是睡不着……”

卡洛那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哈欠。雷尼忍不住笑了出来,揉了揉卡洛那的头。卡洛那的眼睛睁开一条缝,似乎很害羞地笑了笑。

“不过雷尼大人很暖和,现在稍微有点想睡了……”

“困了的话就睡吧。”

“可是,在这里睡不会给雷尼大人添麻烦吗?”

“一点都不麻烦,啊,不过的确会有点冷静不下来。”

“怎么会不麻烦……”

卡洛那轻轻摇了摇头,又把脸埋在雷尼的胸口。

“斯蒂法妮小姐以前喜欢的人,去世了。”

“我也从刚格那里听说了。”

“是吗。”

“只是随口提了一句。”

“那个人啊……”

“嗯。”

“……有妻子,还有孩子。”

“那、那不就是婚外情吗。”

“不……应该只是单相思。”

被那个女人单相思也是够吓人的,当然雷尼没有说出心里的想法,不过卡洛那似乎也有同感。

“不论如何,都想吸引那个人的注意力……给人家添了好多麻烦……斯蒂法妮小姐是这么说的,我也觉得……”

雷尼想起刚格说过的话。

——没法抛弃她,丢下她一个人的话,不知她会干出什么荒唐事来。

——光是那样倒好了,至少不会害死她和周围的人。

——那家伙很恐怖的。

突然浑身发寒。

抱着卡洛那的手不由得多用了一分力,卡洛那喘了一口气,但雷尼没有放松,抱得越紧,就越是不愿再分开。

“幸好我遇见的,是雷尼大人。”

卡洛那说罢便闭上了嘴,不久后开始了平稳的呼吸。这家伙还真的睡着了啊。雷尼轻轻地抚着卡洛那的头发,眩目的朝阳似乎要将人融解。明明才刚起床,连雷尼也困了,当然,即便是困也不能睡。雷尼保持一动不动,很不可思议,只觉得非常满足。可惜的是,再过一段时间,估计就会有别人醒来,打破这份平稳和寂静。

后方响起了推拉门移动的声音,转头望去,只见薇薇安刚刚走出女卧室。薇薇安一见到这边的情况,就回到房间里,又马上拿着一条毛毯出来,踮着脚尖穿过起居室,为躺在雷尼怀中睡着了的卡洛那盖上毛毯,然后在雷尼的旁边,保持适当的距离坐下。

“你应该还是睡了一段时间的吧。”

“是啊,实在是没力气奉陪到底。”

“是吗,我猜也是。”

“不过,现在还是很困。如果我也有个像你这样的人,能够倚靠着小睡一会儿就好了。”

薇薇安恶作剧似的笑了笑。明明没醉酒,却说出这样的轻佻话来,还真是少见。不过事到如今,我已经不会因为稍微被调戏一下就害羞了——这是谎话,实际上我现在大概已经满脸通红。

“那就找一个呗,对你这样的人而言还不是轻轻松松。”

“是吗?”

“身边不就有嘛,比如权堂,感觉也不坏是吧?”

“他?没戏的。”

“是么?权堂只是迟钝而已,我感觉说不定单刀直入地对他说‘和我交往吧’,他就会回答‘唔,明白了,没有理由拒绝’之类的话呢?”

“如果那样的话,沙头估计又会来找麻烦。”

“嗯,的确有可能。”

雷尼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了臭沙头拦在在权堂和薇薇安面前、不停重复着莫名其妙的无谓抱怨、醉醺醺地靠过来、满嘴都是‘凭什么只有你俩不知廉耻地一脸幸福啊去死啊王八蛋赶紧去死吧’之类的脏话的情景。

“……那家伙的确烦得要命。”

“有时我会想啊,沙头他……”

薇薇安貌似觉得自己的想法非常好笑,更加少见地捂住嘴巴含笑说道:

“会不会喜欢权堂呢?”

“这、这再怎么说也——”

不,某种意义上,权堂的确是被臭沙头那混帐爱着。

“那就是最糟糕的情敌了……”

“谁的情敌?”

“哎?可是,你刚才不是还说权堂他‘没戏的’嘛,听这话的意思,感觉你应该对他多少有一点那种感觉。”

“才没有。”

薇薇安的声音变得僵硬了。卡洛那突然像猫一样“呜喵”地叫了一声,还以为她醒过来了,结果貌似只是梦话罢了。雷尼重新调整好姿势抱稳卡洛那,观察薇薇安的侧脸。是不是还是不要深究为好?不是很懂,毕竟像这样和她轻松地闲聊也不是常有的事。平常总是在某个地方碰头一起工作完吃个饭然后解散,都成了固定流程,实在是没有聊天的机会。不过,权堂和沙头啊……估计之后一段时间内,只要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就要忍不住笑喷出来了。

6

第三天晚上,工作开始了。

昨天为止还十分激烈的赌局告一段落,有人闲得无聊甚至帮忙干起了农活,这一天大家都睡得很早。大家多少都有意识到,差不多是时候了,然而却没有一点紧张感。即便是拿出干劲来,反正入侵者们也得等农园受到袭击、警卫员们将其击退之后才能出动,所以准备时间非常充足。

实际也的确如此。

半夜两点左右,警钟声将入侵者们叫醒了。

雷尼裹着毛毯睡在起居室旁边的房间,清醒时权堂已经醒来,手里提着爱刀。沙头急忙翻身爬起来打开房门,只见外面的灯已经点亮了,在起居室中打地铺的人全部醒了过来,其他房间中也有入侵者陆陆续续走出,没过多久,二十五名入侵者便聚集在了起居室之中。

紧接着马内米就冲了进来。

“不愧是入侵者啊,嗯,看来各位都已经醒了。那么,请你们来总部一趟,嗯,保险起见还是事先说一声,安静一点,外面很黑,注意安全。”

走到外面来,能隐约看到远处点燃了篝火的瞭望楼附近有人影闪动,还听见了喊叫声。不知是谁嘟哝了一句“噢噢,打起来了打起来了”,还有人感慨“我们这边的人打得不错啊”。的确,这个武装农园的守卫训练有素,一有敌人发起进攻,守卫们就会迅速聚集起来以人数优势压倒对方,这样的话,假如敌人同时从多个方向进攻,防备岂不是就会漏洞百出?然而实际并非如此,关键在于警钟声,守卫们大概是根据钟声行动的,每隔十几美迪尔就有一座瞭望楼,而楼上一定设有篝火和钟。而钟声也有好几种,响一回、响两回、间隔也有所不同。为了更有效率地守卫农园,可谓是用心良苦。

即便如此,如果一遍又一遍地全力进攻,恐怕也是能够突破这样的防卫线的,然而对于强盗而言掠夺是工作,终究只是为了生计而已,既然是为了生存而工作,那么为了工作丢掉性命的话就毫无意义了。哪怕是死法还算工整,回收之后能够接受苏生式,也要花不少钱,这样的话就亏大了。

所以敌人必将在遭受重大损失之前撤退,然后过一段时间又来进犯,之后就是比拼耐性的消耗战。

警备负责人媚娄之前说这是“注定无果的战争”,然而果真如此吗。

对手是以门罗妈妈为中心的家族式强盗集团,门罗党。

而与之相对,这里的警备人员都是类似佣兵的人,说不定其中有人对这个武装农园产生了依恋,不过到底有多少人愿意赌上身家性命保护这里直到最后呢?大多数人都是把自己的命看得最重,一旦情势不妙就会逃跑,只是现在形势对我方有利,才没发生这种事而已。

所以,必须要尽早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形势不错的现在,正是发起决定性一击的绝妙时机。

“好了,来谈谈工作。”

这个名叫媚娄的女人很有一手。

“他们马上会撤退,吴戒会跟踪在后面,寻找他们的老巢,然后回来通报。距离应该不远,我认为花不了多少时间。我再强调一遍,你们无论如何也要取下门罗妈妈的项上人头,杀死那个女人的,有额外奖金。”

入侵者们的眼神一下子变了。

媚娄张开右手的五根手指。

“五万达拉。另外,事成报酬也从之前说好的一万达拉再加一万。还有,假如有人不幸丧命,只要处于可苏生状态,就由我们负责立即将其送往艾尔甸接受苏生式,费用也全部由我们承担。”

“还真是挺大方的啊。”

迪·佩德罗的爆炸头由于刚睡醒的缘故比平常炸得更起劲了。他手里的武器是一柄刀刃和刀柄都很长的摩德洛里刀,这种长柄刀很少见,不过和瘦高的迪·佩德罗很相称。

“当然,这对我们而言是好事。”

刚格一手提着长刀,另一手握着的刀稍短一些。一想象这个矮胖的男人架起双刀的样子,就觉得稍微有些好笑。

而夹在两人中间的斯蒂法妮的腰间,挂着一把大号柴刀,还有另外一把……莫非是菜刀?不过看那重量,估计轻而易举就能把大骨头一刀两断,比一般武器更有武器的味道。

——那家伙很恐怖的。

后背不由得一紧。

“说实话。”

媚娄舔了舔黑唇,不知为何很享受似的眯起眼。

“门罗妈妈,那个怪女,想要杀了她可不能贪生怕死,我很期待你们的表现。我们的人手之中有不少都对这里很中意,打算在这里终老一生,也因此而失去了为金钱赌命的野心。倒不是说他们胆小,只是太过慎重了。”

“也包括你吗,媚

娄?”

刚格揉了揉鼻子说道。

“因为很闲,我就四处打听了一下。这个农园的风气,是从你来了之后才焕然一新的,而且据说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你很有手段嘛。就当我多管闲事好了,像你这样的美玉,为何要泯没在这种地方?”

“看来你认识我啊。”

媚娄的表情没有变化,声音也毫不动摇。

“不过,你还是无法彻底了解我这个人。当然我也一样,刚格,迪·佩德罗,还有,现在是叫斯蒂法妮?我也早就听说过你们的名字。”

“哦?”

迪·佩德罗左右扭动脖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斯蒂法妮低垂着头不知是什么表情,不过能看得出来她绷紧了身体。

“只是名字而已。”

媚娄浅笑了一声。

“你们曾在那个午餐时间待过吧?不过,时间上,我们刚好错过了。”

“我们也只是听说过你的传闻而已,了解的并不多。”

“龙州有一句俗话,叫‘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好啦好啦,抱歉抱歉。我们彼此都别再深究了,不,我们本来就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有点怀念过去、不、也没什么好怀念的,总之,就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啦。”

“是啊。”

媚娄简短地应了一声,随后像是声明谈话结束一样坐在了窗边的椅子上。之前就能看出来这个女人不简单,现在看来的确有着某种过去。不过比起这个,更重要的是,刚格,还有虽没有主动声明,但也没有否定的迪·佩德罗和斯蒂法妮。

他们曾是午餐时间的成员。

那个午餐时间。

尤其是身穿黑衣的头领非常有名,雷尼也曾见过。那个人从近距离看去,让人免不了要连声称赞。该怎么说呢,就好像不是一种生物一样,完全不觉得他和我们一样是人类。世上有很多男人被称为美男子,然而其中没有多少能有如他那般的美貌。而且,明明个子不高,体格也不是很强壮,却厉害得不可理喻,而且人送外号,虐杀人偶。听来令人毛骨悚然,只要亲眼看过他如人偶般面无表情杀戮敌人的样子,任谁都会理解这个称号有多么贴切。

而刚格他们,貌似曾是那个虐杀人偶率领的午餐时间的一员。这三个人在各种意义上都很引人注目,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过去,这下更是显得鹤立鸡群。这么想的恐怕不止雷尼一个人。午餐时间这个族名气很大,据说曾与恶名昭彰的SmC发起的动乱有所牵扯,因此而与著名的“银色军团”秩序守护者敌对,而且还听说那个黑衣头领人不可貌相其实是个变态,总之完全不缺少话题,实力也是公认的有保证。

不过,听刚才的说法,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为什么他们会离开呢?

虽然有些好奇,不过肯定是有难以言说的隐情,雷尼和他们之间的关系还没好到能轻易询问这种话题的地步,而且,以现在的状况也不适合。

入侵者们或是原地坐下或是背靠墙壁,各自让身体暂且休息一阵。虽然听到奖金大家情绪都很高涨,但时机未到行动也没用。二十五名入侵者中,最年轻的无疑是卡洛那,接下来就是雷尼,其他人似乎全都是二十岁以上。入侵者这一行,入门三年就不再是新手,许多人在这个阶段就转行、掉队或是死掉了,能坚持五年的已经离精英只差一步,七年的话已经妥妥地是经验丰富的老手。粗略一看,这批人中新手算上卡洛那和雷尼只有几人,还有零零星星的几个老手候补,剩下的估计全是老手。当然,这一行做得久并不代表就一定本领高强,不过毕竟积累了不少经验,身上会有一种只要没出大事就总能保持冷静的独特气质。只凭这个,就能为新手们带来不少安心感。

等待出击的时间总是显得特别漫长。

焦急的时候,要如何打发时间呢。

熟练的入侵者都有自己的办法。

而还是个小屁孩儿的雷尼,只能和同样年轻的卡洛那并肩站在墙边,时而叹气,时而扭动肩膀,时而面面相觑,或是漫不经心地偷偷牵个手,又连忙松开。

这种时候,总会产生类似的想法。

就不能早点行动吗,马上开始工作啊,这样就能从这种半吊子的状态中解放出来了。

就这样纠结着,终于到时候了。

媚娄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紧接着肌肉人吴戒无声地打开门走入房中。

吴戒一个字也没说,然而媚娄却像是全都明白了一样点了点头。

“我们出发吧。”

入侵者们没有回应。这份工作就是要出其不意地直捣敌人的老巢,不需多言,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默默遵照媚娄的指示,达成目标,也就是,杀死门罗妈妈。大家都明白了自己必须要做的事,工作已经开始了。

入侵者们在媚娄和吴戒的带领下走出总部,与另外十三名警备人员汇合,然后通过一扇被称作暗门的小门来到农园外。一行人带着照明器具,但没有点亮,只依靠月光前进。离开农园不久就进入了山中,走在不成形的道路上,虽然崎岖难行,但即便被绊倒了也不会死,毕竟不像地下城那样全是异界生物,甚至都听不见野兽的叫声,想来没有什么危险。

雷尼已经很久没有走过山路了,感觉有些不习惯,然而看到一旁动作意外灵敏的卡洛那,就觉得自己也不能认输。

紧跟在雷尼身后的沙头已经喘起了粗气,这家伙还是和往常一样没用。而权堂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权堂×沙头,糟糕,忍不住开始想象了,都怪薇薇安。说起薇薇安,她明明是个医术士,体力却相当出众,也很有毅力,她走在权堂和沙头后面,回过头去也看不清她的状况,只能判断她没有掉队,不过想必不用担心她。

天空开始有些明亮了。

习惯了山路之后,走得轻松了,但紧张感也随之消失,反倒让身体产生了倦怠感,大概是因为睡眠不足。不过不是很严重,无视便好,到了关键时候自然就会提起精神的。

“那边的魔术士。”

从前方传来说话声,是媚娄的声音。

“你在应募的时候提到不要期待你的魔术,具体是什么情况,完全不会用吗?”

“啊?”

卡洛那指着自己朝雷尼望过来,雷尼朝她点了点头。

“呃,卡洛——我呢,那个,也不是完全不会用啦,给您说实话,我只会一个魔术,而且也不稳定。”

“什么魔术?”

“叫火焰放射,是师父教我的。”

“听名字,应该是要用火元素精灵的?”

“是的,如您所说。”

“你说不稳定,就是一点用也没用吗?”

“倒也不是。”

这个问题雷尼替卡洛那回答了。卡洛那对于自己身为魔术士的本领还没有自信,也的确不是很可靠,不过唯独火焰放射这个魔术,有时能够发挥出足以与十人相匹敌的威力。这世上有许多骗子只会些不值一提的杂耍,都敢挺着胸脯自称为魔术士,和那些人比起来,卡洛那已经算是很像样的魔术士了。而且,卡洛那还会使剑,不是一通乱挥,也积累了不少实战经验,即便是接受过正规训练的雷尼,若是大意也会输给她。也就是说,卡洛那是世间少见的魔法剑士。

“最近已经改善了不少。要把人一瞬间烧成灰恐怕不行,不过烧伤敌人还是没问题的,也能点燃易燃物,足够当作先制攻击了。”

“那就拜托了。”

“好的!”

卡洛那马上回应道。真了不起,雷尼忍不住摸了摸卡洛那的头。

媚娄随后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不久后,不成形的山路变得平坦起来。

过了一阵,山坡又变得特别陡峭,一行人只得如蛇行一般向上攀登。

时间,似乎已经到了黎明。

感觉天空已经相当亮了,然而却意外地还是很难看清道路。

正适合偷袭。

媚娄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入侵者和警备人员们立即停步。

马上就要翻过这个山坡了。

看来目的地就在山坡顶端。

媚娄朝卡洛那招了招手,雷尼转头朝权堂和薇薇安比划了个手势,然后跟在卡洛那身后一起移动到了媚娄旁边。

(跟我来)

媚娄伸手朝山坡上方示意,雷尼和卡洛那点头回应。吴戒打头阵,媚娄紧随其后,雷尼和卡洛那跟在他们后面,其他人在原地待命。开始了,终于到正戏了。一不小心踩到树枝上,只是发出微小的响动,就吓得打了个寒战。雷尼不由自主舔了舔嘴唇,卡洛那好像也很紧张。不行,连我都这么僵硬可不行,我要摆出稳重的架势,让卡洛那安心,让她觉得,没事的,没有任何问题,这就是我的任务。

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了知世说的话,“有言道人分为两种,魔术士,以及其他。卡洛那是哪种呢?”卡洛那——卡洛那她,大概是魔术士,她一定有魔术士所需的特性。只不过,没办法发挥出自己的实力,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不够稳定。雷尼最初还以为她没天赋,不过现在已经

改变了想法。

卡洛那被她那个所谓的“师父”把身体——不止是肉体,连头脑和心灵都折腾得一团糟,结果害得她身心都不正常了,不服用精神安定药物就无法活动。按知世的说法,卡洛那成为了愚不可及的魔术士的牺牲品。大概,要踏足真正的魔术士世界,需要跨过常人难以想象的高墙,有天赋的人,只要解放潜在的能力就能突破,而有的人没有天赋,就靠药物改造身体试图跨越,卡洛那就是成了实验对象。

雷尼现在觉得,那个“师父”对卡洛那做的事,不仅毫无用处,甚至是有害的。如果她能受到一个更加正经、更加优秀的魔术士的指导,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肯定已经是一个出色的魔术士了。就是那个愚蠢而又没有自知之明的什么“师父”,为了自己的私欲害了卡洛那,只差一点就无法挽回了。

现在还来得及。

卡洛那需要的不是对身体肆意妄为的改造,也不是用药物把大脑搞得一团糟。

你做得到的,是你的话,一定做得到,不可能做不到。要让她相信这一点,为此,首先雷尼自己就要彻底信任卡洛那。

登上山坡,眼前出现了一片平坦的区域。雷尼和卡洛那学着吴戒和媚娄的样子藏在树后,媚娄伸出手,指向左前方。

(就是那边,能看见吗?)

(嗯)

都不需要凝目远望,就在百美迪尔之外,树木之间有类似帐篷的东西,而且不止一个。虽然有许多帐篷,但不像是固定营地,估计他们每天驻扎的地点都不同。

(再靠近一点)

(明白)

目前卡洛那还没事,貌似没有害怕。只要雷尼不慌乱,卡洛那肯定就能完成自己的任务,雷尼对此毫不怀疑。如果万一不顺利,到那时就站出来保护卡洛那,拼上性命援护她,没什么难的。

雷尼握住卡洛那的手,媚娄朝两人的手瞥了一眼,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吴戒退了回来,接下来轮到媚娄和雷尼以及卡洛那三人行动了,以少人数发动奇袭,然后马上逃跑,将敌人引诱过来,然后全员一拥而上,计划大概就是如此吧。

三人以锯齿形路线不断从一棵树后移动到另一棵树,一点点逼近敌人的巢穴。

敌人没有动静,帐篷外也有人,但都坐在地上低垂着头,看样子是睡着了,像这样打瞌睡的守夜哨兵一共有四人。兽皮制的帐篷一共有七个,其中有一个特别大,门罗妈妈应该就在其中。

在离最近的帐篷还有三十美迪尔的地方,媚娄停了下来。

(攻击得到吗?)

(不)

雷尼摇了摇头,朝卡洛那看去,卡洛那也连连摇头。

(还差一点,再近十美迪尔)

(知道了)

媚娄抓住挂在肩上的小型弩,再度开始前进。雷尼也用右手握住了剑柄,左手还牵着卡洛那的右手。能走到这里,她已经很有胆量了,只要再靠近一点,到能够顺利使出魔术的距离就好。如果途中被发现了,就拔腿便跑,要做的事就是这么单纯。不过,假如卡洛那使不出魔术的话,媚娄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当诱饵吗?看样子应该是的,真是好胆量。听她的名字,像是龙州人,说起来,在SmC覆灭之后,占领艾尔甸黑市的,就是以龙州人为核心的龙州联合,这之间有什么联系吗?罢了,这种事无关紧要。

媚娄又停了下来。

(这里如何?)

(差不多吧。卡洛那,怎么样?)

(嗯,没问题)

卡洛那用力点了点头,从魔术士服中取出触媒,干燥过的马赫罗伽叶和特唐石。卡洛那把它们夹在手指间,两手握住魔杖。顺利集中精神的卡洛那,即便从一旁看着也能感觉到她和往常完全不一样。卡洛那闭上眼,附近一带的空气突然紧绷起来。很好,伴随着耳鸣,心跳开始躁动。不得了,这一下可真的不得了,连媚娄的脸色都变了,似乎大吃一惊。怎样,很厉害吧,虽然背景有些复杂,不过卡洛那可是货真价实的。其实不货真价实也无所谓,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对我而言,卡洛那就是卡洛那。

不过对于卡洛那自己而言,大概有所不同,毕竟她很希望能证明自己的价值。每个人都是如此,希望得到认可,希望别人能够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我当然认可她,只要她在我身边,对我来说就足够了,但对卡洛那而言还不够。人要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并没有这么简单,如果只是现在,只是当下这个瞬间,由我一人也能支持她,然而人生还很长,我希望能和卡洛那一起一直走下去,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愿如此,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只被我一个人注视,只被我一个人接纳,仅仅如此,难道就能支撑她一直不迷茫不受挫折地走下去吗?这恐怕是痴心妄想。包括我也是,我也有欲望,我想要钱,想要新的装备,想要住在更好的房子里,想要吃更好吃的东西,想要变强,想要成为任谁都高看一眼的入侵者,想要积累战果、与各种各样的人构筑信赖关系、成为理想的队友。如果不能更接近理想中的自己,又谈何去支持卡洛那呢。只凭我一个人是不够的,我们太过脆弱,若拥有天下一等的天赋则另当别论,然而我没有,所以只凭自己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若要继续前进,就需要很多很多东西。

卡洛那的眼睛睁开一半,堇色的眼瞳发出仿佛极其危险的光芒。

起风了,卡洛那的魔术士服下摆轻轻飘舞。

能行,绝对能行。

“熔Del隶Yo诽”

卡洛那咏唱咒文的声音简直像是另一个人。按照以前卡洛那告诉雷尼的说法,所谓的咏唱并不是要背下咒文再将它复述,而是要以一种忘我的状态一遍又一遍吟唱让咒文刻在脑中,发动魔术时则是带着一种类似“解放”的印象将咒文的咏唱过程再现出来。雷尼对于魔术基本一窍不通,因此说实话没有多少实感,不过大致能感受到区别。或许就是由于这个原因,当咏唱咒文特别顺利的时候,连声音都会改变。

雷尼差点向后跌倒,因为卡洛那的魔杖杖尖放出的火焰太过凶猛。焰带发出轰响径直延伸而去,擦过打瞌睡的哨兵的鼻子扑向了最大的帐篷。兽皮比木头和布匹难以燃烧,但还是被点燃了。火势一眨眼就扩散开来,演变成了火灾。睡着的人们一个接一个清醒过来,与他们慌张的样子相对应,媚娄慢慢走出树荫,悠然地架起弩,仔细瞄准了一阵,射出去的弩矢正中一个男人的后脑勺。那男人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看上去竟像是一时间没有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他颤颤巍巍伸出手,碰到了插在后脑上的棒状物,这才终于反应过来,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便跪倒在地。

其他人注意到了同伴的异状,七嘴八舌地喊着“怎么”“是谁”“在哪儿”,到处寻找犯人的踪迹。媚娄不躲不藏,马上就被他们发现了。那人指着媚娄对他的同伴们大喊:

“那个女人!我记得!就是武装农园的那个……!”

“抓、抓住她!”

“不,关键是妈妈的帐篷!唉哟,大哥!你怎么了,大哥!”

“快起床!有敌人!妈妈……!”

不断有人从帐篷中冲出来,媚娄见状转身厉声大叫:

“该回去了!”

“明白!”

“好!”

结果,到目前为止,雷尼什么功劳都没有,所以就打算负责断后,让媚娄和卡洛那跑在了前面。开始奔跑之前,回头望了一眼帐篷的方向,正好在这个瞬间——

响起很多种东西一齐折断碎裂的声音,熊熊燃烧着的最大的帐篷骤然从内侧迸裂,帐篷的碎片散得四处都是,其中一部分还击中了正朝这边追赶过来的人。雷尼的感想与其说是受到了惊吓,不如说是一股完全无法理解的茫然。那、那、那到底是什么?

难道,是个女人吗?

长得垂至地面的头发,有绿色的部分,也有蓝色的部分,还有红色的部分,让人搞不懂到底算是什么颜色,其中一些头发编成了束。

由于隔得太远,没办法仔细观察,不过从样子来看,应该是个女人。下巴很长,总体而言倒也不丑。那张脸算是年轻?不对,那么算是年老?感觉也分辨不出来。面相超越了年龄,但非要评价的话也还算凑合。还有身上的衣服,下摆虽还在微微燃烧,不过能看出那是一套带着粉红色缎带的水蓝色睡衣。所以自然是女人无疑了。

即便是那样一副体格,也是个女人。

媚娄的形容还真是贴切。

门罗妈妈,的确是个“怪女”。

好巨大,真的太大了,身高明显超过了二美迪尔,说不定都有二点五左右了。四肢看上去长得令人恶心,这大概也是个头太高的缘故。她手里握着的,是一柄先头带着附有尖刺的铁球的金属棒,说白了就是流星锤。以她那副体格,那流星锤握在她手里都显得如玩具般小巧,实际上肯定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被那玩意儿砸一下,估计就不复人形了。怪女两手各握了一柄流星锤,刚才她估计就是在站起来的时候顺势一挥,就一瞬间把帐篷打爆了。说来轻巧,实际上,这种事根本不是一般人

类能做得到的。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亥……!”

当然,一般人类也发不出这种声音。某种意义上,多亏了这一声吼叫,雷尼终于回过神来。现在哪是发呆的时候,门罗妈妈迈出大长腿,正要奔跑起来,糟糕,得快跑。再一看,连卡洛那也张大嘴巴愣在了原地。

“卡洛那!快跑!”

“呼哇!?啊、噢!”

雷尼跑在卡洛那身后。这附近虽然比较平坦,但生长着不少植物,说不定有一不小心就能把人绊倒的野草和藤蔓,所以必须盯紧前方的道路。关键是,雷尼也不敢回头,能听见后方的脚步声,如同地面在震动。毕竟,敌人不止门罗妈妈一人,还有那么多手下,肯定是他们全员都追赶过来,脚步声才这么震耳欲聋,嗯,肯定的。呜、这股压迫感,好恐怖。被追上的话会死,一定会死。要我们杀了那家伙?杀了那种东西?不是开玩笑吧?不,不,别看那样,她毕竟还是人,总不可能比有地位的恶魔、大号的祭品之园居民、或是龙之类的异界生物还强吧?可是,这世上也有些怪物一样的人,就能稀松平常地干掉那种异界生物,谁又能保证门罗妈妈不是那样的人呢?最好还是别多想,最好还是忘了现在虽然在逃跑但最终总要和她战斗这件事。

已经不远了。

再过二十美迪尔左右,就是同伴们埋伏着的山坡。

“——呜哇……!”

卡洛那摔倒了。

雷尼立即拽起卡洛那,正要继续跑,突然一股糟糕的预感涌上心头,便毫不犹疑地遵从了直觉。雷尼抱着卡洛那朝左前方用尽全力一跃,落地之后只觉得肩膀和后背都疼痛万分,连忙爬起来向后方一看,是怪女,门罗妈妈,看样子她刚才朝雷尼和卡洛那扑了过来,打算用流星锤把两人砸扁。雷尼和卡洛那千钧一发地跳开了,而地面则遭了殃,被砸出一个大坑。

门罗妈妈抬起头,紧盯着雷尼,双眼充血,格外鲜艳而富有光泽的粉红色舌头用力在深红的嘴唇上舔了一圈。

“你们两个真可爱啊。”

声音粗犷却又高亢,怪诞而可怖。

“可爱得令人食欲大开。”

“……”

“噫呀呀呀呀啊啊啊!”

雷尼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而卡洛那则发自真心地尖叫起来。

若不是正巧在这个时候同伴们一齐从山坡方向现身大叫着挑衅,如被蛇盯上的青蛙一样的雷尼和卡洛那或许就塞了门罗妈妈的牙缝。

门罗妈妈的注意力被其他人吸引了,趁此机会,雷尼拽着卡洛那的手冲了出去,首先要退到安全的地方,整理好情绪,之后再想办法,要不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雷尼和卡洛那与其他人交错而过,冲下山坡,才总算有机会喘了口气。两人四目相对,大概是终于不再紧张了,不约而同地傻笑起来。

“卡洛那可一点都没有害怕,因为有雷尼大人。”

“你刚才叫得可厉害了哦。”

“是、是听错了吧。”

“我倒是很害怕。”

“卡洛那会一个咒语,可以让您不再害怕。”

卡洛那闭上眼睛,把脸贴近过来。

完全出乎预料。

雷尼的嘴唇和卡洛那的碰了一下。

发出轻轻的一声“啾”。

大脑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发出这种声音呢。

说起来,卡洛那,你,刚才,做了什么……?

“……啊……”

迅速远离开来的卡洛那,捂着嘴,似乎也被自己的所作所为吓到了。这当然会吓到啊,不,该被吓到的是我啊,好奇怪啊,为什么你要吃惊啊,难道你都没仔细考虑过,一时兴起吗?其实,这样也好,也、也好吗?大概吧。这个咒语,还真挺有效果的。

已经不害怕了。

现在的我连害怕这个词是什么意思都忘记了。

“我们上,卡洛那。”

“哎、呜、啊、好的……”

登上山坡,首先环视四周,只见战场分为了两块。一边是多达十名入侵者包围了门罗妈妈,另一边是剩下的人战作一团。媚娄在发出指示分配战力,她做的似乎很不错。除门罗妈妈以外的敌人被以吴戒为首的警备人员和入侵者彻底压倒,虽然暂时只死了两到三人,不过阵型早已破绽百出。吴戒的存在感果然很强,那个肌肉人只要向前一冲,敌人就四散奔逃,不知所措,而我方剩下的人便紧追那些慌不择路的敌人,都不需要战斗,只要补上最后一击就好。当然,他们能专心于自己的工作,也是多亏了媚娄选出的最优秀的入侵者们将门罗妈妈包围住,牢牢限制了她的行动。

“你们两个也去那边!”

媚娄一看到雷尼和卡洛那就发出命令。自不必讲,是让两人加入对门罗妈妈的包围战。

雷尼拔出剑架起盾牌。

“卡洛那,魔术能行吗?”

“目标一直在动,不太方便……”

“那就用剑,注意别冲到我前面。”

“好!”

雷尼和卡洛那加入了包围圈。粗略一看,权堂、刚格、迪·佩德罗、还有斯蒂法妮都在其中,另外还有詹姆斯某某、艾因里希某某、默克森某某,以及三个陌生面孔。加上雷尼和卡洛那,就是一共十二人。面对怪女,到现在都没死一人,也是非常难得了。不过从另一个角度讲,十个人包围一个人,居然都没能让那一个人负伤,也实在是有些窝囊。不,单纯只是那个怪女太异常了。

怪女左蹦右跳,还不时旋转一圈,将两柄流星锤挥得虎虎生风。入侵者们分散在怪女的四周,所以同时遭到攻击的一般也就一到两人,最多三人,其他人都趁此机会试图对怪女发起攻击,然而全部效果欠佳。怪女的反射神经,或者说是察觉危机的能力实在太过出色,连对从背后而来的攻击都能做出反应,妥善回避并发起反击。

若只有流星锤倒也罢了,雷尼现在才注意到,怪女还佩戴着一对看上去非常结实的金属护腿,那东西既是防具,也可以作为凶器。若被戴着那种东西的腿踢中,一般人十有八九会死。不知是自然而然的动作,还是刻意训练过,怪女很懂得如何配合着流星锤的舞动有效利用双腿。换句话说,她已经不止是二刀流,简直可以说是四刀流了,虽然一把刀都没有。别想这种无聊的事了,必须想办法干掉那个怪物——听起来像个笑话一样,当然,实际一点都不好笑。

倒也不是怪女注意到了雷尼和卡洛那,只是在战斗中碰巧看见两人,于是怪女咧嘴大笑起来。

“哎呀,原来你们在这里,香喷喷的两只小猫!”

背后一寒,雷尼和卡洛那同时向后跳开,眼前扬起一片尘土,是流星锤砸在地上造成的。还没完,又来了,快逃吧,得快点逃,要不然一定会被杀。雷尼几乎丧失了理性,之所以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只是因为怪女没有继续追击罢了。她的后方,詹姆斯某某和艾因里希某某还有默克森某某从怪女身后袭击,大概是他们觉得怪女的后背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破绽,打算三人合力将这个被雷尼和卡洛那引诱的猛兽一举干掉,然而,结果而言,他们判断失误了。怪女不是饿到丧失判断能力的野兽,而是凶暴却没有丝毫松懈的狡猾人类。

怪女转身顺势踢出右腿,一下子就踹倒了詹姆斯某某,又紧接着撩起左腿把艾因里希某某连人带刀踢碎,右手的流星锤将默克森某某的头打成了粉末。没有当场死亡的恐怕只有詹姆斯某某,可怜的默克森某某肯定没有接受苏生式的机会了,艾因里希某某也很难说。即便是詹姆斯某某,侧腹部也惨不忍睹地凹陷了一半,不可能再活动,而且肯定过不了多久也会死。说实话,雷尼只觉得好像有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心里。只是一瞬间就有三人被杀,而且都是三十岁左右经验丰富技术出众的老手。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不愿意错过好机会,觉得能干掉对方,结果反被干掉了。不论是怪女故意设下陷阱,还是单纯的身体临时反应,都太恐怖了,那家伙太恐怖了,根本不是我和卡洛那能对付得了的。是我得意忘形了,我们不该出现在这里,应该去对付那些杂兵才对,那样还有自信多少能做出一点贡献。至于这怪女,根本没希望的,差距太大,完全不是一个级别。

怪女又望向了这边,可耻的是,雷尼已经吓得脚都挪不动了。

“别大意……!”

如果不是迪·佩德罗从一旁砍向怪女,雷尼大概就死了。迪·佩德罗也让雷尼吓了一跳,他的这一刀快如疾风迅雷,那把长得要命的刀是如何才能挥得这么迅速?是因为刀柄也特别长吗?当然是两手持握,左右手之间的距离也很长,即便如此,也实在快得有些不可思议。

怪女横向一跃,勉勉强强躲过迪·佩德罗的斩击。不,没有完全躲过,不止颜色怪诞的头发被砍断,连太阳穴附近的皮肤都被刮去了一片。然而迪·佩德罗却没有追击,因为刚格拦在了怪女面前。

“生杀予夺!车裂太刀!”

刚格的二刀流也不简单。能明白他在不断

对怪女发起攻击,眼睛却看不懂他的动作。身体的扭动,脚步的移动,两把刀的轨迹,看上去都乱七八糟毫无章法,然而实际肯定另有玄机,绝不是胡乱为之,否则也不可能这么有效。怪女已经只顾得上躲闪,被完全压倒,不过她居然还能持续躲闪下去,也是让人难以置信。她的精神力到底是有多强?而且一般来讲,体力也该有个极限吧?当然她显然不是一般人就是了。

从这层意义上讲,刚格完全不该受到责备,毕竟比起怪女,刚格自然更接近普通的人类,所谓的车裂太刀,显然是从一开始就全力猛攻的技法,若是不累才奇怪呢。

刚格的刀微微变慢了。

连雷尼也能看得出来。

“阿爬!”

怪女当然不会看漏。

“你这嚣张的小胖子!看我怎么收拾你……!”

怪女开始了反击。她猛然跳开,施展起接连不断的回旋踢,貌似单纯,却也格外麻烦。所以刚格刚才一直都在不断进攻,如果说怪女有弱点的话,就是四肢太长,战斗时必须要保持合适的距离才好施展,而刚格一直在进攻,维持着适合自己的距离,怪女就只能专心回避,寻找反击的机会。而现在刚格的动作终于变慢了,怪女当然不会放过。

“我——”

然而刚格没有逃跑,为什么?不是吧?这种时候你倒是躲啊,会死的。像那样无力地垂着两把刀,难道是打算自杀?不对,飞踢?难道要和怪女正面对攻?这也太鲁莽了。刚格是两条腿,怪女踢来的是一条腿,然而这也不能算是二对一啊,不妙,真的不妙。

“——才不是胖子……!”

雷尼几乎忍不住想闭上眼睛,但还是强迫自己看了下去。

刚格和怪女的腿发生碰撞,不,准确地说是刚格拿怪女的腿当踏板,又向上跳了一段。

噢噢,雷尼瞪大眼睛,不由得叫出了声。

刚格高高飞跃起来,这一跳飞过了极远的距离,不过刚格也没慌乱,在空中迅速收起双刀,赶在后背撞在树干上之前抓住一根树枝,整个人顺势翻了一圈,树枝耐受不住他的体重折断了,他便再抓住其他树枝,又折断一根,再抓住,再折断,这才轻巧地半跪着落地。姿势虽称不上华丽,但也并不难看。随后刚格马上站起来再次拔出双刀。

“我只是肌肉比较发达而已,绝不是胖,给我别搞错了。”

“——呒愚阿……!”

怪女唾沫四溅地发出怪叫,面孔屈辱地扭曲着,染上了愤怒的色彩,看样子非常激动。在激情的驱使下,怪女化作了野兽,朝着刚格猛冲而去。

似乎早就盯准了这个时机——

“呼喝……!”

“征……!”

迪·佩德罗从右,权堂从左。

迪·佩德罗的长刀凶猛豪放,权堂的爱刀千日雨优美炽烈,各自斩断了怪女的右臂和左手。怪女低头看着自己失去了肘部前端的右臂和不见了手掌的左手喷涌着鲜血的模样,发出凄绝的惨叫。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亥!”

成功了,能行,就是现在——幸好雷尼没这么想。

而那三个估计带着这种念头冲向怪女的入侵者,下场实在太过凄惨。哪怕失去了半条手臂一只手,怪女还是怪女,她阿阿阿阿地大叫着,先是接续两记回旋踢杀死了两个入侵者,又一抬腿踢在第三人的股间,这一击就足以让这名入侵者受到身为男人不可磨灭的伤害,然而怪女似乎还不过瘾,转身又在他的股间踢了一脚,将入侵者的身体都踢飞了起来,怪女又马上对着他的下巴一膝盖砸下来,结果,才刚飞起来的入侵者又栽倒在地,头都被踢碎了。

“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亥阿……!”

逆境中的猛兽总是格外凶悍,现在的怪女门罗妈妈正是如此。

那个,我觉得吧,是不是该换个打法?毕竟她的手血流不止,再怎么说,她也是个生物,血流多了总会变弱的,我们是不是应该先躲远点等她快不行了再上?

成功伤到对方的迪·佩德罗和权堂似乎也有同感,与怪女保持着距离。刚格似乎也没打算主动积极进攻。朝卡洛那看了一眼,只见她脸色发青嘴唇抖个不停,估计雷尼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至于战场的另一侧,本来就快要阵势崩溃的门罗党,已经陷入了全面溃败。

看,我说的对吧?只要再拖延一会儿就好了。雷尼朝卡洛那唤了一声让她退后,因为怪女又朝这边转过来了。怎么还来,盯上我们了不成?饶了我们吧,真是受不了。雷尼拉着卡洛那,连滚带爬地逃跑。突然,说不定是错觉,只觉得似乎有一团仿佛不祥气息凝聚成块的东西从身旁掠过。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不,不是错觉,还听到了叫声。叫声?那是叫声?比起叫声,更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碾压,或是两块硬物彼此摩擦的声响,让人非常不适,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因为太过受惊,雷尼本能地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发现是她。

长得不得了的头发漫天飞舞,手上拎着柴刀和切肉菜刀,径直朝怪女门罗妈妈冲去。

真的是毫不犹豫,不偏不倚。

根本就是怨灵——

不,是斯蒂法妮。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阿亥……!”

怪女马上将斯蒂法妮视作了最优先目标,毕竟现在正面对怪女发起挑战的只有斯蒂法妮一个了,而且对怪女而言,斯蒂法妮也是不容忽视的威胁。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怪女的杀意仿佛化为实质,凝聚在全力的一击上,她的右腿发出阵阵嗡鸣,朝斯蒂法妮横扫踢去。

斯蒂法妮仿佛飞了起来。

不可能。

怎么会快到这种地步?

斯蒂法妮已经跳到了怪女的头顶。因为刚全力踢出一脚,怪女的重心多少降低了一些,但也有至少二美迪尔高。怪女一瞬间作出反应,试图用流血不止的手臂护住脸。然而这对斯蒂法妮而言不构成任何阻碍,怪女的手臂被斯蒂法妮的柴刀和切肉菜刀轻而易举地斩断。斯蒂法妮如同要撕咬怪女的头部一样扑了下来,柴刀和菜刀连戳带砍加砸,完全是一副饿了三天的凶猛肉食野兽用餐的样子。虽然不是真的在吃,但就是给人那样的印象。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斯蒂法妮沐浴着飞溅出来的血液、碎片、残渣,似乎快乐无比地笑了起来,其中甚至透着一股幸福之感。她的动作看似粗暴,实际却很仔细,说来矛盾,简直就像是在以破坏的方式行慈悲之举。她恐怕是在品尝滋味,如同把骨头吸净咬碎还不够、甚至连盘子都要舔干净一般,饥渴地品尝着破坏的味道。

怪女的头部已经不复原形。

然而,还是将斯蒂法妮顶在肩上,半天不见倒下。

过了好久,才终于轰然倒地。

斯蒂法妮还是没有离开怪女的身体,一同倒在地上,然后仿佛才刚要开始正戏一样舞动柴刀和菜刀。斯蒂法妮一直从怪女的头部割到胸口,又马上抵达了腹部。随后斯蒂法妮把柴刀和菜刀往地上一插,接连用手掏出血肉模糊的东西举起来高叫:

“耳朵!耳朵!嘎哈哈哈哈!耳朵!心脏!心脏!噫嘻嘻嘻!心脏!肝脏!肝脏!啊嘻嘻嘻!肝脏!”

雷尼实在看不下去了。早就该挪开视线的,然而刚才太过震惊,本能地盯着看了太久,以至于现在有些想吐。实际上的确有人吐了,不过卡洛那意外地满不在乎,这家伙对这方面倒是抵抗力很强。

“斯、斯蒂法妮小姐好厉害啊。”

“我觉得关键问题不在这里……不过的确是很厉害没错。”

闭上眼睛努力抑制吐意,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是刚格。

“辛苦了。”

“……嗯。我总算明白你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了。”

“说实话,有的时候我都觉得不可思议,我和迪·佩德罗居然能活到现在。”

刚格一脸苦笑地说。迪·佩德罗小心翼翼地上前,对斯蒂法妮小声说了一句“差不多够了吧”,结果柴刀便朝他飞了过来,差一点没躲过去。眼看着发生这种状况,雷尼很理解、或者说是同情他们,不过这也算是自作自受,毕竟,他们终究是自愿陪着那个危险的女人的。所谓的“没法抛弃她”,也大概能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过反正跟我没关系。

“不过我是一点贡献也没有啊……”

“怎么会呢,你不是当了诱饵嘛。”

刚格笑着拍了拍雷尼的肩膀,去帮迪·佩德罗的忙了。随后又有一只小手抚上了雷尼的后背,是卡洛那的手,她是想安慰我吧。看来,我还差得远呢,也罢,没什么。门罗妈妈一目了然已经死透了,而附近也看不见敌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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