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鬼想起那男人的事。
身材修长、有着令人安心的广阔背脊,侧脸线条看起来很俊逸。在月光照耀的世界里,他背对自己站着,散发庄严的美感。因为是母亲的忌日,他还以为对方是母亲的朋友,但事后才知道不是。
「这是真的吗?」
当时「他」年纪还小,还没成为杀人鬼的杀人鬼发出绝望悲鸣。
『是真的。你不久后会穿越一道门。艾兹巴哈之门。一旦穿越那道门,再怎么善良的人、天真无邪的孩子,无论多有同情心都一样,甚至连你这样的圣人都会变成残忍的杀人鬼。』
当时自己回了什么,杀人鬼已经印象模糊了。总之,「他」压根儿不想变成那种畜生。就算赌上性命也要帮助他人,「他」想成为这样的人。那些思想不知是在什么时候、被仟么人灌输的,「他」还记得自己当时阐违这些令人作呕的肤浅想法。
『人是会改变的。肉体跟精神会变,就连灵魂都不例外,你们对这些毫无自觉,纯粹是因为记忆使然。合理的认知蒙蔽了真实世界。就算世界在五分钟前创造,人类的意识也不这么认为。因此,你不需要担心,就算你穿越艾兹巴哈之门,也不会留下任何恐惧。』
好奇怪。他的话听起来是那么真实,甚至让自己打消「怀疑」的念头,拥有不可思议的说服力。
「我绝对不会变成杀人鬼。」
『人心所想未必与结果一致。你穿越门的事——对了,用你们的概念来说,那就是命运。命运虽然无法改变,未来却是可以改变的。人们还是有选择的权利。因此,你只要按自己的意思做出选择就行了。』
杀人鬼心生疑问。未来跟命运不是一样的东西吗?若能改变未来,命运应该也可以改变才对。不是这样的吗?
『错了。两者的概念完全不同。』
发觉杀人鬼在心底发问,男人直接用灵魂对谈的方式否定。
『你注定要成为杀人鬼。往后的你必定会夺取它人性命。只不过,你可以选择最初杀害的对象。这个选择将会扭转未来。你必须审慎考虑。最初杀害的对象会是「他人」,抑或「自己」——』
一股异样的感觉突然降临,杀人鬼不耐地转过头去。
「呵呵……在哭吗?」
「哗哗……真难看。」
「窸窣窸窣……年轻真好。」
地面边缘有道漆黑的巨大暗影在蠢动。是人面蜈蚣,它正沿着墙壁爬过来。
「虽然我很想一口气消灭你,但大费周章的『保险』会消失。到时可就麻烦了。」
杀人鬼睁着不带感情的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人面蜈蚣。没错,他眼里并没有恐惧,也没有半丝焦虑。
人面蜈蚣乎脚俐落地攻击过来。就某种角度来看,杀人鬼的动作可以说是优雅,他从包包里取出斧头。先砍怪物的身体,眼看伤口恢复,他就一刀劈开人面蜈蚣的头。
「的确,你说得没错。不过——」
喀嚓,解锁的声音响起。在打开厕所隔间的门前,杀人鬼迅速将斧头藏入包包里——
* * *
「——真是的,有够难看。」
活泼的声音从头顶上降下。听起来非常令人怀念,但又好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似的,声音朦朦胧胧。就好像在作梦一样,眼睛明明看不清那个人的脸,脑子里却有影像。
褐色的肌肤配上奶油色秀发。脸颊上似乎还有某种图案。身材紧实,还有着女性特有的双峰。
「都是因为一直依赖异能力的关系……才会那么弱。照这样下去,不可能保护得了……」
对方扯开笑容,露出雪白的牙齿。看样子自己躺在地上,来人正居高临下地俯瞰他。
但这只是一个印象罢了。是无形的情报这么告诉自己——
他突然有种想睡的感觉,睡意越来越深,意识逐渐远离。最后,他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和……
斗和……学。
「斗和同学!」
耳际突然有声音窜入,斗和微微睁开眼睛。他现在仍有种身处梦境的感觉,人懒洋洋地。眼前景象模糊扭曲,还有银白色的光芒摇曳其中。紧接着,某种温热的东西沾湿脸颊。
「斗和同学、斗和同学、斗和同学!」
(天音川怎么会在这?)
斗和脑筋混沌地想着。
身体关节阵阵发痛。肉体和肉体互相碰撞。他向那名女性挑战了好几次,但每次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他好不甘心、觉得自己好没用,但内心的充实感却又胜过那些。总有一天要胜过那个人——
「斗和同学,你振作点!别死!」
——这声音听起来莫名真实。一对形状姣好的乳房映入眼帘,斗和的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他慌慌张张地撑起上半身,脑海深处霎时闪过一丝刺痛。让脸庞不由得皱起。
「你没事吧?别勉强自己。」
银河的声音听起来很担忧。那双好胜眼眸浮现大量泪水,她正抓着斗和的腰,抬脸看向他。胸口处大开、两颗乳房若隐若现,害斗和不知该看哪才好。银河怎么会穿这么大件的衣服,斗和狐疑地想着。他脑子还有些浑浑噩噩的。
「你头很痛吗?身体还好吧?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的?」
看样子,自己刚才别开目光的举动,看在她眼里像在忍耐头痛。银河没有发现斗和的无措,她的身体更进一步贴近。大概是担心过头,没空注意到那去,银河完全没发现胸部已经走光。
「看样子他的认知出问题了。」
这时一道好听又清脆的声音响起。声音持有者生着酷似砂金的淡金色发丝,再配上一双温和的金色眸子。他的脍相当俊逸,充满男性魅力。
(这是谁?)
总觉得似曾相识。自己好像认识对方,感觉很不可思议。
「喂,那不就糟了吗?」
这次换另一道声音响起。声音主人有着古铜色肌肤及茶色发丝,看起来有点轻浮,但也是个大帅哥。只不过,斗和想不起他是谁。
不——
突如其来地,记忆开始回溯。死亡奔流排山倒海地来袭。世界骤然改变。水族馆里怪物蔓延。
「天音川!」
「呀,什么事!」
听到斗和叫自己,银河立刻换上严厉的声音回问。
「你是、山田先生对吧?还有御手洗先生。」
斗和又在之后叫出两个人的名字。啊啊,我想起来了,他心想。刚才怎么会忘了他们,忘了这场惨剧呢?
「喂喂。你的反应很像『我想起来了』欸?」
御手洗傻眼地说着。
「因为缺氧,所以他脑部受到某种伤害,因而导致记忆混乱也说不定。」
山田一脸认真地补充。
「你没事吧?斗和同学。现在已经不要紧了?」
「是啊,我没事,天音川。脑子已经恢复运转了。之前的事全都想起来了。」
斗和收拾起混乱的心情。思绪慢慢沉淀下来,情感由热转冷,心灵逐渐麻痹,精神全集中在求生一事上。斗和扭头环视周遭,他发现自己正待在海獭池东侧的女子厕所前。看样子有人将他从地下展示场带过来。
「是山田先生过来救我的吧?真的很谢谢你。」
他还有些微记忆。山田不顾危险,跑过来救自己。那可不是单纯灌满海水的房间。里头还有强大的怪物在,是死神如影随形的空间。对方拥有如此崇高的情操,令斗和深感佩服。这份感激之情难以言喻。
「要谢就谢天音川妹妹吧。发现总水位上升时,率先出手救你的是她。都是因为她拚命出声引导你,我才能抓住斗和弟弟的手。」
这时斗和深深地望住银河。她突然间换上臭脸,还将脸撇向一旁。
「谢谢你,天音川。」
「我、我又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是山田先生要我出声的!是说你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危啦!」
斗和对银河一如往常的傲娇态度感到莞尔之余,也不忘向御手洗道谢。
「话说囤来,水壁怪物怎么了?」
既然能从那空间成功生还,就表示杀死怪物的可能性很高。然而,大家听完却在第一时间换上有口难言的表情。虽然没有明确回应,但斗和已经猜到结果了。
「毒对它没用吗?」
山田一脸凝重地点头。斗和没能打倒水异形。
「我确实让次氯酸钠扩散到水里了。怪物是用鳃呼吸没错。怎么会这样!」
斗和大声宣泄不满。赌上性命去做的事得不到任何结果,这让他非常不甘心。
「所谓的怪物,或许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御手洗凉凉地坦言。斗和当场就想反驳,但对方说得或许没错,所以反驳的念头又硬生生给憋回去。当初成功用氰化钠打倒猫蜘蛛,或许是因为这样,斗和才有了狭隘的先入为主观念。它们是超越生物规格的怪物。常识当然不管用了。只不过,斗和就是觉得难以释怀。
「先别管那个了,斗和。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御手洗表情极度认真地说道。这时,斗和才慢半拍地察觉。日向跟灰村都不见了。她们该不会——
「你应该记得自己溺水,还失去意识吧?」
斗和点点头。
「所以说,你进入所谓的心肺停止状态,知道当下会做什么紧急处置吗?」
「人工呼吸跟心脏按摩?」
斗和纳闷地回答。他猜不透御手洗问这个问题的意图。
「没错,也就是说这里有人亲过你。问题来了。你认为对你做人工呼吸的是谁?A天音川银河、B山田喜一郎、C日向丽子。来吧,你觉得是谁?」
斗和这才领悟御手洗的问话意图,但他却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人工呼吸只是单纯的医疗行为。对人工呼吸加注性方面的解释,实在有违常伦。
「顺次,你别这样。个性还真差劲。」
灰村说话时语带鄙弃,并从一旁的厕所中现身。后头还有日向的身影。灰村手上正握着拖把。
「斗和弟弟,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我好担心你唷。」
日向跑了过来,一面跪地一面握住斗和的手。这画面一出,银河就一脸骇人地射出杀手级目光,但她偶尔会摆出这种表情,所以斗和并不怎么在意。
「真的,你没事太好了。我也很担心呢。」
灰村也跟着露出放心的表情。由于她皮肤白皙又生着白发,总给人一种冷冷的感觉,但当她面露微笑时,整个人就变得相当有魅力。
「斗和。你别被骗了。这家伙根本没把你昏倒的事放在心上,光顾着大○——」
灰村举起拖把朝御手洗的胸窝撞去,害御手洗的话没能说到最后。
「你实在太没品了!要我用这东西捅你的屁眼吗?」
「可恶!会痛欸。快住手,喂!」
灰村做出危险的宣告,拿拖把戳御手洗。
「——跑进死路确实很危险,但有时也不尽然。幸好我们待在入口处。」
斗和很佩服山田的判断力。上次那场惨剧已经替他上了一课,一直在意被怪物袭击的危险,进而导致行动受限,这是种错误判断。能分辨那微妙界线的力量就称之为判断力。
山田最后并没有牺牲任何人,还弄到武器。自己是否能做出这种决定呢,斗和想着想着就忧郁起来。
这时突然有惨叫声响起。
地点恐怕就位于他们正上方,也就是表演池的观众席。
啪咚,那是某种重物掉落的声音。不祥的预感勃发。之前曾经有过多次经验,那些记忆化为战栗、窜遍全身。
大家全都吓了一跳,纷纷往该处看去。
不,跟想像中不一样。不是人面蜈蚣。刚才掉落的是人类断腕。在上方观众席肆虐的八成是刹婆。
「我们快逃吧。」
山田做出指示。他靠近日向,御手洗去到灰村身边,斗和则紧紧握住银河的手。大家自然而然地分成几组男女档。
啪咚、啪咚。
肉片掉得更凶。人的头、手、鲜红色脏器、黑色物体——
「御手洗先生!」
斗和大叫,毫无戒心、正要从黑色物体旁通过的御手洗顿时察觉事态有异。他护住灰村,赶紧停下脚步。
「窸窣窸窣……被发现罗。」
「窸窣窸窣……老朽已经劝过你们了。」
「哗哗……挺行的~嘛。」
是人面蜈蚣。它混在肉片里,从上方落下。怪物总共有四只。要应付这数量,根本无暇支援他人。
「斗和同学,你别管我了。」
银河露出坚定的眼神,开口小声说道。这让斗和萌生不祥的预感。
「我是异能力者。曾经看到自己的身体在发光。我想,应该是不死身的能力。我是不死身。所以,把我丢下也不要紧。」
嘴巴上这么说,她的表情却很紧张。其实银河自己也不确定,内心正感到不安吧。若能力基于什么理由而未发动,到时候就准备领死了。是人都会感到犹豫。
然而那都是其次,倘若自己的推测正确,她的异能力就不是「不死身」。而是更骇人、更令人厌恶的邪恶之物。若是为银河着想,就绝对不能让她使用那份能力——
「大家小心。怪物跟一般的蜈蚣不同,尾巴上有毒。」
「咦?普通的蜈蚣不是尾巴有毒喔?」
听出田这么提醒,御手洗回了一句似曾相识的话。但跟关系匪浅的两人相比,当时斗和与另一人的关系相当恶劣。不晓得笠根木现在怎么了,这念头闪过脑海。
「呵呵……在想什么?」
「嘿嘿……想色色的事?色色的事?」
「……哔哔!咻咻!」
几张人面在那悠闲地讲着悄悄话,跟这番光景相反,人面蜈蚣呈螺旋状转动、以猛烈的速度来袭。
「这些怪物的弱点是头。攻击身体起不了任何效用。」
斗和再度道出该资讯,拿起长枪加入战局。
人面蜈蚣一下逼近,一下远离,或试图抬起头啃咬,接着又转圈拿尾巴攻击。一连串动作把斗和搞得晕头转向。单只有一只还不至于无法对付,但他现在和两只人面蜈蚣对峙。还要顾及银河的安危。面对怪物的弱点——头部,斗和完全没机会攻击。
山田也在跟其中一只人面蜈蚣对峙。他从贩卖部弄来毛巾与金属制的装饰品,将装饰品放进毛巾里挥动。毛巾如鞭子般甩动,因为里头放了颇有重量的物体,所以立刻就化身战槌。
见识了山田的临机应变能力,斗和不禁咂舌。那玩意的威力八成能轻松将人类头部劈开。只不过,山田的武器拿来对付人面蜈蚣未必有效。挥甩这种动作欠缺准度,并不适合用来打口袋书尺寸的怪物头部。最后只会一直痛殴身体,陷入永无止境的消耗战。
御手洗就打得更辛苦了。他从灰村那拿了拖把应战,光要跟上怪物的动作就很吃力。结果他跟斗和等人的间距越拉越大。
焦躁的感觉开始纠缠肌肉。斗和自知内心越是焦急,身体的动作就越僵硬。要是能多少打倒一只怪物,情况就会有所好转。
没办法指望未持武器的女孩们加入作战行列。要是她们随便靠近敌人,不小心中毒的话,到时就会变成绊脚石。大家似乎都理解这点,为了不妨碍男生们攻击怪物,全都躲到他们背后,藉此避开人面蜈蚣。
「御手洗。别勉强自己。能逃就逃吧。」
这时山田大声喊道。御手洗跟灰村节节败退,他们退到厕所后方,也就是走道上。比起硬是跟斗和等人会合,就这样朝反方向逃出还比较有利。
「抱歉。喜一郎哥、丽子。斗和跟上吊眼也别逞强喔!」
御手洗大概乜这么认为,他带着灰村逃离。然而,原本在跟御手洗小组作战的人面蜈蚣对两人穷追不舍。
「斗和弟弟,你也把逃跑摆第一吧。」
「可是,先打倒这些怪物会比较——」
「上方还有老太婆怪物。此地不宜久留。现在不是想办法打倒怪物的时候。」
斗和为之语塞。山田说得没错。比起自己,他看事情的角度更广。要找机会之后总会有的。眼下情况毫无胜算,假如他们硬要尝试打倒怪物,后果将会不堪设想。
斗和切换思考模式,开始将精神全集中在逃跑上。山田他们已经清出退路,正逃往一旁的主题广场。
过没多久,斗和及银河也跟进,边牵制怪物边想办法和山田会合。
「嘿嘿……要逃吗?要逃吗?」
「哗哗……真难看。」
此时,左手边的通道出现别只人面蜈蚣。它避开斗和反射性击出的枪砍,绕过去挡住退路。
斗和立刻用双眼追踪怪物动向,像在打高尔夫球一样,单手挥出长枪。刀尖砍中人脸,将怪物击飞——奇怪的事就在那时发生。
一般而言,那种伤马上就会恢复。但这次却完全没有愈合的迹象。不仅如此,怪物还「叽叽!」地痛苦哀号,更有绿色液体自伤口喷出。
(——这是什么?)
很明显的,这些反应跟先前完全不同。这让斗和察觉事有蹊翘。之前的怪物无论怎么砍、怎么受伤都不会死。但只要给予头部一定程度的创伤,它就会像霞雾般消失。
这是违反正常物理法则的现象。斗和知道它代表什么。
异能力。那是不可能存在于世上、能引发奇妙现象的力量。
十只人面蜈蚣。跟其他怪物不同,长得一模一样。从生物学的角度来看,这现象毫无矛盾之处,但套用到怪物身上呢?假设原则上一种怪物只会出现一只,那有相同个体就奇怪了。这导出一个可能性,那就是其他怪物为异能力制造的分身。能吃掉人类的分身。
既然如此,在这群怪物中,其中一只的伤无法复原就表示——
「原来那家伙是本体!」
杀意开始集中。无论如何都要打倒它,这念头蜂拥而上。假如它真的是本体,那把它打倒的话,其他人面娱蚣就有可能消灭。
「斗和同学,危险!」
此时一道尖锐的惨叫响起。银河的声音
冲入耳中。
——滋。
他好像听到某种闷闷的撞击声。
银色双马尾在空中飞舞。为了保护斗和,银河背对着他张开双手。接着她就倒下了,胸口上插着巨大的章鱼怪物——邪神兽。
「天音川!」
斗和暗骂自己蠢。他光顾着注意人面蜈蚣,没发现别的怪物靠近。他以自己为耻、满心焦急:心痛欲裂。
「我、不会有事的。因为我是……不死身。」
鲜血自口中流出,银河痛苦地说着。当她说这句话时,九条蛇开始朝那具身体缠绕上去。
「放开天音川!」
斗和大叫,拿长枪剃邪神兽的身体。攻击似乎奏效了,九条蛇身痛得挣扎。不过,它立刻就展开反击。动作迅雷不及掩耳,打算咬住斗和持枪的左指。
斗和当机立断地放手闪避,但这次怪物改咬他单靠右手拿的长枪。枪只在惊人力道下遭夺,被怪物恶狠狠地抛开。
「你在做什么。快逃,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
银河拔开嗓门大喊。说话时还吐出鲜血。瞄准她的身体,蛇再次缠绕上去。斗和拚命压抑想冲上去救她的心情,跑去捡拾长枪。跟枪的距离只有几公尺。但越跑就离银河越远,远得令人绝望。
「呵呵……你想去哪?」
「窸窣窸窣……这孩子真是的。」
「窸窣窸窣……别急着走嘛。」
斗和刚捡起长枪,三只人面蜈蚣就挡住去路、纷纷抬起头来。这些家伙都不是本体。
「滚开!少碍事!」
但这样并不足以让怪物退却。斗和挥动长枪,试图从人面蜈蚣间杀出一条血路,但怪物接连来袭,光保护自身安危就费尽心力。
喀叽、啵叽!
双方就这样缠斗了一会儿,这时邪神兽折断银河骨头的声音响起。大概是不想让斗和担心吧,银河拚命忍着、不让惨叫声出口。不过——
啵叽啵叽啵叽!
啪叽啪叽啪叽!
「呃啊!唏咿!唔咕!」
银河实在忍不住了,她全身挂着斗大汗珠,口里溢出悲痛的呻吟。她想忍却忍不住,这情景更让人悲从中来。最后,在骨折带来的剧痛中,银河的身体只能无助抽搐,从蛇口伸出的毛虫状怪物则相继入侵。
它们挖去双眼、进犯耳鼻,跟蛇身一起入侵口腔深处。就连赤裸的下腹部都不放过,两只蛇强行钻入,玷污她的尊严。
「可恶!天音川!天音川——————!」
斗和在愤怒驱使下拚了命地挥舞长枪,但他的动作欠缺准度,无法给怪物致命一击。不仅如此,他还出现致命破绽。当然,人面蜈蚣并没有放过这个好机会。它迅速挥动尾巴,打算让斗和中毒。
(糟了!)
斗和霎时间领悟自己即将惨败。
然而就在下一刻,怪物却化作光球淌失。
「斗和弟弟。你没事吧?」
是山田。山田应该老早就逃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但他不顾自身安危折返,回来帮助自己打倒人面蜈蚣。
「窸窣窸窣……有两个人。」
「哗哗……哎呀,这下糟了。」
「……疵——疵——噗——噗——」
人面蜈蚣们一溜烟地逃逸无踪。
「天音川!」
斗和才想朝银河跑去,山田就拉住他的手。
「等等。她已经没救了。我懂你的心情,但还是先逃吧。那家伙马上就会找其他目标。」
山田说得没错。假如邪神兽再次发动攻击,铁定又有人要成为牺牲品。现在应该跟它保持距离才对。斗和的理性层面明白其中道理,感情上却无法认同。他满心悲痛,看着银河遭邪神兽大快朵颐的悲惨模样。
不,不对。
那不是银河。不知不觉间,尸体已经换成别人了。也就是说银河的异能力成功发动,她人平安无事。不过——
「不会……吧?天音……川?」
那具被邪神兽捕食的尸体,正是斗和再熟悉不过的——
* * *
恶心的感受似乎还留在体内。身上所有穴孔都被撑开,里头的肉遭怪物啃食、撕裂,刺痛热辣又令人作呕的痛楚仍余韵犹存。而它们正逐渐淡去。
银河坠入幽暗的螺旋回廊,她明白这代表什么。这是重获新生的仪式。当她越往深处去,肉体就会再生得越多。伤口能痊愈,精神上受到的打击也会消散,慢慢找回原本的自我。
当她恢复意识时,又跟之前一样,出现在陌生的地方。这里看起来很杂乱,似乎是办事处之类的。现场还有数名游客,全都一脸惊愕地盯着银河看。
这是第三次转生,银河赶紧确认身上的服装。二次转生时身上只穿两件。这次很有可能全裸也说不定。
服装看起来有点露、样式华丽,但她没有全裸,这让银河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她突然间又觉得这衣服好像在哪看过。银河拚命回想,此时有遒熟悉的声音传来。
「天、天音川……妹妹?」
是青美空。他正吃惊地瞪大双眼。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
直到这个时候,银河内心才萌生疑问。自己瞬间移动了,看在他人眼里不晓得是什么样子?看起来应该很像凭空出现在这吧。
「这个~就……」
银河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就算坦白说自己的异能力觉醒、变成不死身,还附带瞬间移动功能,对方应该也不会立即采信吧。
「镝木小姐呢?镝木小姐去哪了?」
「咦?镝木小姐?」
银河不解地应道。她怎么会知道镝木去哪。先前失散时,镝木跟青美空是一道的。镝木在哪应该要问他才对。
只不过,青美空接下来说的话却将银河一颗心硬生生地击碎。
「你怎么会穿着镝木小姐的衣服,还待在她待的位子上?」
「咦?」
刺痛的感觉自体内流过。虽然不清楚原因,但心跳声开始上扬,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她心中浮现极度不祥的预感。彷佛鼻子深处的重要血管断裂,血液扑簌簌地流出,感觉相当不舒服。
「那个……发生、什么事了?」
银河好不容易才挤出一句话,结尾是毫无意义的问句。
「我才想问你。这是镝木的衣服吧?你怎么会穿着她的衣服?不,你是怎么——」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最后跟镝木小姐在一起的不是青美空先生吗!」
「对。是我。跟你们大家走散后,我就一直和镝木小姐同行。还逃进这里,一直待在这。你现在站的地方就是镝木小姐上一秒待过的!」
外界声音开始变得模糊。眼前景色扭曲,肚子深处阵阵吃痛、就好像里头的内脏溶化一样。
「骗……人?」
这些指证让银河做出联想。直到刚才为止,她都没特别去注意身上衣服更动的事。衣服可能是谁穿在身上的,这点更是连想都没想过。
——调换。
假如自己事先跟人调换,之后才跑到这里,那跟她调换的人现在去哪了?
银河颤抖着手抓住青美空的衣服。若不找个东西抓,自己似乎会就此堕入地狱深渊,永不得翻身。
「在海獭池……前面……」
光要挤出这些孱弱字句就已经很吃力了。那足刚才被章鱼怪物杀掉的地方,也就是来这前待的位置。一旦去到那里,某种真相似乎就会大白。
—我知道了。」
目睹银河的态度,青美空或许已经察觉事有蹊跷,他一脸凝重地点点头。原想带着银河离开房间,在知道她没办法好好走路后,青美空就改用肩膀架着她。
去到房间外面后,银河才知道这里是表演池内侧,他们位于舞台后方的建筑物里。正后方有大片的天空跟海洋,像在嘲笑他们被困住似的,编织着悠闲的风景。但天空阴阴的,看上去有种奇妙的感觉。
「从这没办法去到外头。就在我们眼前,有片看不见的墙。」
就算青美空这么说,银河也没力气回应。她现在一心只希望残酷的想像不要化为现实。
他们走过表演池边缘,穿越连往观众席后方的通道,来到银河被邪神兽捕食的地方。抵达该处后,青美空悲痛地喃喃自语。
「怎、怎么会……这不是真的吧……?」
他就地将银河放下,并朝某具尸体跑去。银河的双腿已经没力气再站,她四肢贴地爬行,追随青美空的脚步。
眼前看到的是——镝木峰子惨不忍睹的模样。
脸上的眼、鼻都消失了,没有舌头的嘴瘫软大张。然而,能认出她来,全是因为外型轮廓还保住。果然没错,她身上穿着印有动漫女角的特殊T恤,下半身什么也没穿,只露出被章鱼怪物挖的破烂大洞。
「镝木小姐。镝木小姐。这不是真的……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啊啊!」
青美空悔恨的叫声在银河心头回绕。
「不……不是我做的。」
银河百般不愿地低喃。她还以为那力量是不死身
。不想死的心愿被神听到,最后才获得这奇迹般的力量。然而,世上根本就没有这么好的事。
怦咚、怦咚。心脏剧烈跳动。某样东西闪过脑海,在潜意识跟自主意识的界线间推挤。接着,它突然冲破那条界线。
她想起来了。自从诞生于世,那些记忆就一直与自己共存。诉说着体内的异能力——
哀怜献祭(Sacrifice)。发动条件为自身死亡。这异能力会乱数选择调换对象,拿对象的生来交换自己的死。
也就是抓别人当替死鬼,让自己活下来的能力。
这跟杀人有什么两样?
险些中断意识的脑袋闪过这句话。为了活下去、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力量,只能选择对其他人见死不救。然而,若抓其他人当垫背,这就说不过去了。
硬是将生死的因果扭曲,间接扼杀他人性命。若这不叫杀人,又该叫什么?可恶的还不只这样,对象完全是乱数选定。斗和、一花,还有其他跟自己亲近的人,就连无辜的孩子都成为杀害对象。简直就是随机杀人。
没错,这能力并非不死身。而是更卑劣、更令人发指的随机杀人能力。
「怎么会……这样?那我不就……跟哥哥……一样了吗。」
不经意地,某种感受袭上心头。是平常那个恶梦快要找上门的前兆。不管经过几年都无法从记忆中抹灭,令人厌恶的过往——
「「杀人犯、杀人犯。」」
一群少年在那拍手鼓噪,骂自己杀人犯。
「为什么杀人犯还能来学校上学!」
「那什么态度。这家伙肯定没在反省。」
「唔哇,脸好恐怖喔。杀人犯的妹妹果然不一样。」
班上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恶言相向。
「别跟那孩子说话。她的家人是杀人犯。」
「那些人怎么都不搬家?这样会给我们带来困扰欸!」
「这里的食物不卖给犯罪者!快滚回去,社会败类!」
社会的批判冷漠无情。对着家里的墙壁、门板,消也消不去的负面舆论排山倒海地烙印上来。
——天音川银河是杀人犯的家人。她的哥哥是个随机屠杀犯。
银河脑中对哥哥的记忆所剩无几,他为人体贴又风趣,课业成绩也很好,是个让自己引以为豪的年长哥哥。
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哥哥的态度就一百八十度转变。银河已经不记得确切时间了。当她注意到的时候,哥哥已经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每天盯着电脑,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谩骂。
『这个世界上的人全都是白痴。女人是垃圾,大家光顾着捧那些无能的渣。没人注意到我的好。我是万中选一的人。其他人不值得活在世上:
哥哥在诅咒整个世界,每日每夜,银河都会隔着墙听到这些。当时她年纪还小,见哥哥性格丕变,心里满是恐惧。好害怕、好不安,快把她逼疯了。
爸爸跟妈妈相当担忧,他们试了好多方法,但都无法改变把自己封闭起来的哥哥。不,不管派谁来,肯定都无法唤回以前的哥哥吧。
就这样,哥哥杀人了。
假日他去到百货公司,在童装贩卖部挥舞刃器,杀了好多好多人。发现紧抱住孩子、试图保护他的毋亲,哥哥还朝对方背部狂刺好几刀,才在攻击她死也要保护的孩子时,正好被赶至现场的员警制伏。
虽然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但银河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哥哥了,所以她一看到新闻贴出哥哥的照片时,别人不说他是哥哥,她还认不出来,那样貌相当陌生。哥哥会选那个地方犯案,似乎是因为「我想多杀一点人,所以才挑出口不多的地方,选小孩下手也比较快」,这说词更引发社会大众进一步挞伐。
自从那天开始,银河就因为跟杀人犯是家属而持续遭到迫害。家人都疲于应付,家里也时常处于低气压状态,妈妈在那些无情谩骂下变得憔悴。但都没有人对他们伸出援手。因为银河一家被贴上「恶」的标签。
杀人即是罪恶。既然如此,养育出杀人犯的家庭也一样邪恶。家人同样有罪。基于上述逻辑,大家将迫害银河一家的行为视同正义。人们总是对行侠仗义不遗余力。
住的房间只有一墙之隔,银河却记不起哥哥的脸。假如这样就要他们连带扛责,住在隔壁的邻居应该也要负相同责任,住在同一个地区里的人也要连坐,跟哥哥读同一所学校的人也该负责吧?
虽然心中曾有过这样的疑问,但那些想法都不敌罪恶感,逐渐沉入意识深处。当时银河年纪还小,不懂什么叫生命的价值,但她知道哥哥犯下极度残虐、永不可弥补的罪。不,正因为还是个孩子,所以那份悔恨与罪恶感就超越应有的姿态,变成一块强劲的异物,折磨银河的心灵。
她认为自己受到迫害是理所当然,一心认为自己是个污秽的人。她不曾想过要逃避这场苦难。只不过,银河还是希望能获得救赎。最终目标不是求迫害他们的社会大众原谅。而是希望被害人家属能原谅自己。她想要赎罪。这就是银河的生存意义。为了求得原谅,就算要赌上性命也无所谓。
然而,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就算自己不断地道歉,对方也不会因为这样就原谅她。赎罪是没有出口的迷宫。不管再怎么走,都看不到光。世人的谴责声浪如怪物般来袭,里头却找不着被害者的心声。她真正想见的人,连半个都见不到。
他们搬了好几次家,直到银河升上中学,舆论迫害都没断过。
只要我还是我,这些善意的迫害就会持续折磨自己。银河在这念头下放弃挣扎。
不过——她却和他相遇了。
「天音川是天音川吧?做坏事的人是你哥哥,不是天音川。」
这句话对银河来说,有如替她开敢一扇崭新的窗。是哥哥这个杀人犯不好。银河没有错,他们这家人也只是被害者而已。
跟自己说句话的人,他叫日本斗和。那日过后,斗和在银河心中就有了特别的地位。
——我是我,跟哥哥不一样。
这代表银河。她被杀人犯哥哥连累,持续遭受迫害。因此,她比任何人都憎恨犯罪、厌恶罪犯。但——
(斗和同学……我。)
银河的精神回归现实。眼前,被银河异能力杀掉的镝木惨死,尸体就倒在那。
(对不起。我……跟他一样。)
自己跟哥哥一样,是卑劣的杀人犯。因为身上的异能力,她已经杀了三个人。这些事实无法推拖,是她犯下的罪孽。她已经变成自己一直以来憎恨、厌恶的东西「」。
作呕的感觉猛然自体内涌上。心脏快裂开了,头痛得彷佛被人拿针扎一样。万物开始脆裂崩解、逐渐坏灭。心中的信念一步步化为乌有。
「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银河的精神转眼间堕入黑暗——
* * *
听到那声惨叫,真湖的肩膀颤抖了一下。听起来不像对死亡感到恐惧,惨叫声里混了某种异样的东西。
「野真。刚才那个声音,是不是脸很可怕的姊姊在叫啊?」
听一花这么问,真湖也不晓得是不是。她无法单靠声音判别。但既然一花都这么说了,应该八九不离十。那是银河的声音没错。
「接下来该怎么办?」
一花面色紧张地询问真湖。
「应该没有怪物在了?」
「嗯。好像还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没怪物了。」
听到一花这么回答,真湖陷入迷惘。她们两个该过去好,还是逃走呢。现在做出的判断搞不好会左右游戏胜负。
「我们靠近一点吧,野真。」
「不行,要是被发现的话……」
「我懂。所以说,没有要用看的啊。只要听听说话声,我就能分辨那家伙是否在场了。」
接获一花的提案,真湖大吃一惊。她一直在想用肉眼确认的事,原来还有用声音判断的方法。一花有时会脑筋急转弯、迸出这种鬼点子。
真湖点点头,决定照一花的话做。这时,她的心脏开始跟着狂跳起来。
她们前往自三楼观众席下至二楼的楼梯间,在那隐藏住声息,并倾听从楼下传来的声音。但谈论的内容就听不清楚了。
「下面那边好像只有眼镜帅哥跟脸很可怕的姊姊。」
一花以卓越的听力掌握状况。虽然没斗和的动静很遗憾,但杀人鬼似乎也不在。那里有认识她们的银河跟青美空。假如对谈得当,或许能让游戏进行有利于己方。可谓命运的分歧点。
真湖悄悄朝一花看去,她有所觉悟地点点头。瞬间犹豫了一下,真湖也跟着下定决心。她们跑下阶梯,朝银河等人迈进。
「你、你们不是……」
青美空发现真湖跟一花跑来,面露惊讶之色。他正打算抱起一动也不动的银河。
「你们两个平安无事吗。太好了。我好担心。」
「嗯。我们还活蹦乱跳的呢。大姊姊怎么了?」
「她只是晕过去罢了……我
想,应该是受的打击太大吧。」
青美空一副悔恨的模样,说话时表情相当消沉。
「请、请问。」
当真湖出声,他又换上吃惊的神情。仔细想想,自己主动找他说话还是头一遭。
「啊啊,你想问斗和弟弟的事吧?很遗憾,我也跟他走散——」
「不、不是的。」
真湖连忙否认。她不习惯跟年长男性说话。因为太过紧张了,不仅是手脚,就连声音都在发抖。可是,她必须加油才行。
「我、我想告诉你杀人鬼……是谁。」
青美空的眼睛仅微微睁大。反应不怎样,看样子八成跟其他游客一样,认为杀人鬼不是什么太大的威胁吧。
「野真,讲出来没关系吗?」
一花担忧地问着。自己先前才建议她别坦白杀人鬼的身分较妥,现在又这么说,想必让一花摸不着头绪吧。但真湖静静地颔首。
「在、在那之前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些事。跟、跟我打勾勾。不然我没办法告诉你。」
「你在说什——」
「就让我来打吧。」
这时突然有道声音从别处发出。银发的双马尾少女撑起身子。刚才昏过去的银河已经恢复意识。
看到她的脸,大家全都屏住呼吸。那阴郁的表情令人不寒而栗。锐利的眼神变得更狠戾,看起来就像在对某人释放强烈恨意。
「你们知道杀人鬼是谁对吧?我也想知道。想看看那家伙是谁,怎么做得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我不饶他,绝对不放过他!」
「冷静点,天音川妹妹。你脸色还很差。我们先回泳池的办事处吧。怪物都没有出现在那过。」
青美空打算拉住她的手,银河原本要甩开对方,但现在的她就像个醉汉,动作很不安定。似乎还没在心情跟身体间找回平衡点。
青美空说得有道理,若能找到安全的地方,去那再谈可能会比较妥当。但真湖总觉得错过这次,机会似乎就不会再来了。
「我需要答应你什么?」
银河开口提问,真湖则说出约定内容。共有三项。
第一,必须无条件相信所指之人就是杀人鬼。
第二,就算遇到那个杀人鬼,态度也要跟之前一样。
第三,不能将这件事讲出去。对象当然包括杀人鬼及斗和。
「嗯。我答应你。」
银河颔首道,并伸出小拇指。只不过,她似乎没办法走向真湖等人,所以真湖主动靠近银河。
「……我知道了。在这种情况下,只有我被排除在外还满奇怪的。我答应你。」
青美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选择跟真湖打勾勾。
真湖、一花互朝彼此点了个头,接着就对他们坦白杀人鬼的身分。
「……不会……吧?」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因为——」
「打、打过勾勾了!」
银河和青美空双双发出惊愕的声音,真湖则使劲对他们大叫。想必是忆起做过的约定,两人顿时间沉默下来。
「是真的。一花都看到了。亲眼目睹那家伙杀人。说话语气也变得跟以前不一样,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他』。可是,那家伙就是杀人鬼没错。」
「虽然目前还是难以相信,但我好歹是个男人。我会遵守约定的。那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既没办法抓住杀人鬼,又不能将杀人鬼的身分说出去,这样下去不就拿他没辙吗?」
「我们要在游戏中获胜。」答这句话的是一花。「那家伙跟我们约好了,只要在游戏中获胜,『他』就不会杀我们,赢了还能遇到哥哥。一朝一夕喔。」
「一花。你说错了,是一石二鸟才对。」
真湖连忙替一花订正。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安,不晓得杀人鬼遵守约定的机率有几成。然而就现实面来看,她们也没别的法子了。
「就是之前在广播里说的那个吧?先抓到一花小妹妹的人获胜。」
「嗯,没错。可是,那家伙就在哥哥身边,都没办法靠近。」
「所、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将斗和哥哥从杀人鬼身边引开。」
「你们当时会逃走,原来基于这个理由啊——我懂了,你们想趁他远离杀人鬼时,跟斗和弟弟接触。藉此在游戏中获胜?」
「噢噢!不愧是眼镜帅哥。眼镜没白戴。」
一花闪着大眼说道。
「不过,这缺乏可行性。就算我成功把斗和弟弟引开好了,他要如何跟你们会合?一旦枝杀人鬼发现就前功尽弃,引开的时间也不可能拖太长。干脆跟斗和弟弟挑明杀人鬼是谁吧?」
「这、这样太危险了。以斗和哥哥的个性来说,要是他知道谁是杀人鬼……」
「总之要把他引开,告知杀人鬼真实身分是最快的办法。我知道他身体机能优越,但对方还带着武器吧?我可以跟你们保证,不会让他们两个正面对决。再说,问题还不只这些。还得考虑如何让一花小妹妹跟斗和弟弟碰面。」
青美空说得没错,真湖心想。要是她们两个胡乱搜索,很有可能错过碰面时机,还得承担不小心遇上杀人鬼的风险。跟青美空他们一起行动,上游那些问题并不会解决,应该说若被杀人鬼撞见她们跟青美空、银河一起,要把斗和带离就更不可能了。
「青美空哥哥,你刚才说表演池的办事处很安全吧?这句话是真的吗?」
「是真的。虽然我不明白其中缘由,但不晓得为什么,怪物都不会跑到那去。虽然不是百分之百却定,不过眼下……」,青美空才答银河的问题答到一半,双眼就突然间大睁。「对了,若你们先待在那——」
「什么什么?大家好像在玩猜谜抢答一样,一直讲一直讲,一花这个笨蛋听来听去都快变猪头了。」
一花似乎被搅得一头乱,青美空见状后细心解说起来。
一花跟真湖先在表演池的办事处待机。可能是因为那里比较隐密、难找到,所以怪物都没有过去攻击过,似乎是个安全的地方。青美空会趁那段时间去找斗和。能不能跟斗和碰面就靠运气了,但杀人鬼对青美空没有戒心,跟一花她们不同,应该能轻易与斗和接触。然后青美空再见机行事,将一花她们藏身等待的地方告知斗和。由于一花她们的所在位置一开始就确定了,要碰面不是件难事。只不过,为了不让杀人鬼跟来,视当下情况,或许会跟斗和坦承杀人鬼是谁也说不定。
「我也要去。杀人鬼对我一样没戒心。两人一起找的话,效率也跟着加倍。」
「天音川妹妹不能跟去。以你目前的状态来看,一下就会被怪物杀死的。」
「我死不了。因为——」
话出口的瞬间,银河就像个害喜的孕妇般抬手辽口,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呕出秽物。
「看吧,这样去不成的。」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想再跟哥哥……相提……」
银河边流着斗大泪珠,边喃喃自语些什么。青美空说得没错,让银河去找斗和太勉强了。当下时机好巧不巧。
数名游客从右手边飞奔而出。在他们背后,水壁正逐步逼近。
「能有空档对谈还真侥幸。就麻烦你们照顾天音川妹妹了。」
一花打算背起银河,青美空则出手帮忙。银河并没有抵抗,任由他们摆弄。
「三十分钟。」青美空说道。「假如经过三十分钟,斗和弟弟还是没来,你们就当我失败好了。」
真湖听出青美空话中的含意,胸口痛得几欲碎裂。她发现自己做出的请求残酷无比。
「我曾经对斗和弟弟见死不救过。就让我好好表现一下吧。」
摆出下定决心的表情,青美空潜入幽暗的水迷宫里。
这是真湖最后一次看见他的身影——
* * *
斗和很担心银河。她发动第三次的异能力。这次,她或许会惊觉自己的能力并非不死身,而是抓别人当替死鬼、几乎跟杀人没两样。
这次的替死鬼还是镝木。因为是认识的人,银河受到的打击将难以估计。
将身受迫害视为理所当然并放弃抵抗,阴郁、像戴着能面,一个面无表情的少女。银河从前的样子闪过脑海。
每当斗和看到那样的她,心里就觉得很不是滋味。不对,说得更确切点,他是看到班上同学在迫害银河才心生不快。
平易近人的人、很会说笑话逗大家开心的人、有始有终照顾动物的人,他们全都用轻蔑的目光瞪视银河,若无其事地用难听字眼污辱她。大家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这就是人类的表里。人类的攻击性往往隐藏在笑脸背后,一旦相信自己代表正义,人类就会毫不犹豫地做出极度残虐的行为。
这点让斗和畏惧。原来人类的理性像翻书一样,说变就变。此外,银河根本是无辜的,这种事稍微用脑筋想想也知道。只不过,迫害行为却被人们正当化。因此,斗和才会——
不经意地,他发现某人就蹲在自己眼前。水体光芒微微照耀着三楼水槽群形成的黑暗回廊。由于眼睛已经习惯了,所以在
某种程度上,他还能辨别眼前物体。对方似乎也发现自己了,他慌慌张张地起身,做出拭泪动作。
「你这混蛋根本在谁我吧?还说毒马上就会消退。根本就没有好转啊!」
笠根木马上就朝自己开炮。斗和转眼看向被他抱在手里的小女孩,毒好像真的没解。
他内心一阵纳闷。都已经过那么久的时间了。毒还没解未免也太奇怪。难道是因为女孩的身体较小,毒液才会作用那么久吗?还是说虽然迟了一会儿,但当时做没多久的隔水加热在斗和身上奏效?
「我居然相信你的话,真白痴!」
「稍等一下!
有人开口叫住正打算离去的笠根木,是山田。
「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行动?抱着小孩子移动太勉强了。」
「少罗嗦,别多管闲事!找一定会保护这孩子到底。谁要接受那人渣的同伙帮忙啊!」
笠根木说完难听话后就调头走人。
「我之前泡过热水。毒液不耐热!」
斗和在他离去之际大叫,但不晓得笠根木有没有听进耳里。
「感觉满悲哀的。都这种节骨眼了还呕气。」
日向深表悲伤地说着。
斗和朝地面看去,这才知道笠根木刚才在看什么。
那是具全裸的女尸。她被毁得乱七八糟,完全不成人形。应该是遭老太婆怪物或水壁怪物袭击吧。只不过,还看得出是肌肤的部分疑似留有文字。
『你似乎认识这两个女孩,所以我就拜托她们传话了。』
他想起杀人鬼写过的话。喀叽一声,斗和恨恨地咬紧牙根。
这女孩就是另外一位,记得她好像叫宇佐院。她跟原田一样,被迫在惨不忍睹、屈辱的姿态下徘徊,最后被怪物杀掉。滚烫的怒意窜过脑髓。让斗和怒火中烧。
他连杀人鬼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如今,那家伙究竟在哪,怀着怎样的心情?一花是否平安?不安的感觉无限绵延,让斗和一阵头晕目眩。就在这时——
某样东西在发光,斗和则看到那样东西。宇佐院尸体中有一部分反射出水槽的水光,正一闪一闪地亮着。
在那瞬间,反胃的感觉自斗和体内一涌而上。那是人类的手。在断指暗处,有样东西正发着光。斗和被那样东西吸引过去,他拿起该物,定睛审视起来。
刹那间,精神开始加速。思考变得清晰,体内血液急遽地流窜起来。肌肉收缩、肌肤紧绷。
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握住这个的?
斗和开始揣测少女的想法。这是传递杀人鬼相关线索的重要证物。应该是基于某种契机,杀人鬼不小心弄掉这个,女孩又拚命将它藏在手中吧。虽然手被切断了,但杀人鬼没有发现对方握住这样东西,还将这只手塞进少女的阴部。机率一半一半。假如她用另一只手抓,这讯息就永远传递不了。
斗和悄悄地将那东西放回尸体中。那是沾血的泪滴状耳环。
接着他抄起长枪,叫出某人的名字。
「——日向小姐。」
日向丽子转了过来,看着拿枪尖指向自己的斗和,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
「怎、怎么了?斗和弟弟。」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还想拜托你一件事。」
「咦?是、是什么?」
接获斗和凌厉的目光,日向不明所以地说着。不。那反应怎么看都像在演戏。
「你的耳环。它是在不知不觉间弄掉的吧?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弄掉的吗?」
「……对不起。我不记得了。当我注意到,它就已经不见了……」
日向一面将提包紧抱于胸前,一面答道。原本用来增添成熟韵味的耳环已从双耳不翼而飞。
「还有那个包包。能让我看看里面装什么吗?」
「咦?为、为什么?怎么突然要看。」
「拜托你了。日向小姐。」
「你该不会在怀疑我吧?像怀疑喜一郎哥那样……我怎么可能是杀人鬼。」
日向偷偷放眼窥视山田。山田似乎还搞不清楚状况,正在一旁用困惑的表情观望。
「那就让我看看包包里装什么。快把内容物倒出来!」
但日向并没有配合。她顽固地紧握住提包。脸上原有的讨好笑容消失无踪。
她再次看向山田,接着又朝反方向看去,嘴里高声惨叫。
「斗和弟弟,章鱼怪物出现了!」
斗和咂了下舌。怪物居然挑这个时候出现,真令人懊恼。他迅速将长枪指向该处,打算对付邪神兽。不过——
怪物并没有出现在那。斗和顿了一瞬,这才发现日向在说谎。她已经趁隙逃之夭夭。
「糟了!」
居然被这种老套的手法谵骗,斗和实在很想痛殴自己。山田一样上了日向的当,斗和从他身旁跑过,开始追日向。
下到二楼时,剧场突然冲出一堆人,挡住他的去路。剧场里头传出刹婆在大喊「生肝————!」的叫声。斗和在逃离怪物魔掌的游客间穿梭并前往一楼,正要进入广角大水槽后方通道时,有人叫住他。
「斗和弟弟!你是斗和弟弟吧?」
是青美空的声音。空间一片黑暗,所以斗和没办法看清对方的表情。青美空会注意到他,八成是因为他手上拿着长枪吧。然而,现在可没空管青美空。
「等等、你别走!我知道一花她们在哪!」
听到这句话,斗和的脚步差点就要停下。不过,现在应该先去抓日向才对。游戏胜负不过是点小事罢了。只要制伏杀人鬼,游戏就不战而胜。青美空说知道一花她们在哪,这就表示她们平安无事。现在知道她们平安就够了。
斗和无视青美空,继续追踪日向。日向通过员工走道,埋头冲向厨房。若她将房门上锁就糟了,但对方现在似乎没那个余裕。两人间的距离越缩越短。
后来,日向没有进入厨房,她在前面的岔路右转。当她选择走右边时,这场你追我跑就宣告结束。因为前面是死路。
斗和架起长枪,描住日向的退路,现身于右方通道。
日向背对着他没有转身,一直呆立于原地。她已经知道这里是死路,想逃也无路可退了吧。
「日向丽子。你就是杀人鬼吧?」
斗和加重语气问话。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真是的!算我输了。没想到这么快就被识破,少年。」
日向语气出现天翻地覆的改变。那声音如唱歌般了亮,是腹式呼吸特有的饱满音质。或许是知道她有在演戏的关系,总觉得日向现在的样子有几分刻意。
「说出来让我参考一下吧,少年。你怎么知道我是杀人鬼?」
「因为你放出的消息。那些女孩是无辜的,只因为我可能跟她们认识,就遭受那种惨无人道的对待,是她们告诉我,你就是杀人鬼!日向丽子。你同是女人,应该知道她们受的屈辱及痛苦有多大吧!你怎么能面不改色地做那种事?都没有半点人性吗!」
「喂喂,拜托你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好吗?你说的那些根本不算回答啊。不过呢,原因我大致明白了。好吧,少年。你打算怎么处置?莫非要杀我不成?就算我是杀人鬼好了,好歹也算个人。莫非你要打着正义的旗帜,将杀人正当化吗?」
斗和不晓得该怎么回答才好。他虽然逼得杀人鬼露出真面目,却还没决定最后要怎么处理。他当然不打算杀人了。但若把杀人鬼绑起来,结果害她被怪物杀掉,这样不就跟杀人没两样?这疑念让斗和拿不定主意。
「先打倒你再做决定。」
「呵,是吗?也可。」
日向伸手进提包里。她从里头取出某样东西,是染血的斧头。这证明她就是杀人鬼。
「来吧少年。开打了。」
日向扭头跟斗和面对面。
——然而斗和却无法动弹。
发生了出乎意料的事,让他脑子一时间转换不过来。心跳如雷,近在耳畔。由于太过震惊,手里力道一松,长枪枪尖跟着垂了下来。
「怎么……可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他不由得呢喃出声。悲痛的情绪在胸口流窜,挑起最坏的想像。
——日向丽子哭了。
她扑簌簌地流着斗大泪珠,浑身颤抖。
喀啦,钝质的金属音响起,斧头应声掉落地面。
「不行……我演不下去了……再也……受不了了。」
她双手掩面,整个人颓倒下去,左右膝盖全磕往地面,像个年幼的少女般呜咽着。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日向大声哭叫,嘴里不断地道着歉。她在跟谁道歉呢。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在演戏。忏悔、懊悔的念头透过肌肤传来,深深地敲进斗和心坎里。
这时,斗和发现日向两边耳朵上的耳环都消失了。耳环不见两只,传讯人也有两个。假如这不是单纯的偶然——
一记冲击如落雷打中身体。乏前怎么都没注意到?那并不是宇佐院为了传递杀人鬼是谁才握在手里的。而是真正的杀人鬼为了让别人误以为日向就是
杀人鬼,才刻意让那两个女孩握住耳环。肯定没错,原田手里应该也握有耳环。日向丽子戴的另一只耳环。
假如斗和能发现两只耳环都消失大有玄机,他就会察觉这一切都有人刻意安排,对方故意导了这么一场戏。就像在玩游戏一样。会派出传讯人,用意也在这。
斗和气到都快咬破嘴唇了。自己像个白痴似的被杀人鬼玩弄于指掌间,光顾着对假杀人鬼日向穷追猛打。实在太难看了。
「日向小姐。请你告诉我。你应该知道杀人鬼是谁吧?如果你对自己做的事有那么一丝罪恶感,想要弥补的话,就告诉我杀人鬼是谁吧。拜托!」
日向一面抽泣,一面努力说出那个名字。
斗和还以为心脏会在那瞬间停摆。听到那个名字,理性的部分予以否认,本能却又给予肯定。
「你是说,山田喜一郎是杀人鬼吗?」
斗和开口做最后的确认。日向则大力点点头。
(——糟了。)
他这才醒悟自己做了最糟的选择。青美空叫自己时、当他大喊说知道一花在哪时,山田从楼梯上下来的身影映入眼帘。若山田就是杀人鬼,现在青美空不就——
「求求你。帮帮……喜一郎哥。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全都是因为有人当着他的面把母亲杀掉……他被母亲抱在怀里,遭到随机杀人魔攻击。所以才会——」
斗和并没有把日向的话听进去。他在来时路上全力奔跑,回到最后看见青美空的地方。
紧接着,他发现模样凄惨的青美空。究竟是被什么刃器攻击才伤成这样的,青美空的腹部彻底遭到挖刨。脏器全都被拉出来了,拷问意味浓厚。
「唔……啊。斗和……弟……」
令人惊讶的是,青美空还活着。他睁着无神的双眼,用那染血的嘴说话。
「表……池……后面。」
虽然有很多话想问他,但现在应该要先听听他想说什么。青美空正挤出最后一丝力气,设法传递讯息。恐怕在讲一花的所在处。
「表演池后方的办事处。她在那对吧?」
「对……」
青美空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喜一……杀人!…魔……」
「杀人鬼就是山田喜一郎?」
青美空再次点头。
「对……不……」
青美空说到这就断气了。脏器被人拉出后肯定痛不欲生,他还是拚命留口信给自己。
斗和不发一语地起身。他将青美空的遗体留置原地,在水族馆里奔跑起来。
在奔跑的过程中,怒意逐渐支配全身。人们都忙着四处逃窜,他却被愤怒挑起的冲动驱使,跑在通往表演池的道路上。
(一花、一花、一花、一花、一花。你一定要平安无事。一花!)
穿越幽暗的水迷宫回廊,斗和朝微微发光的舞台飞奔而去。
「——动作真慢,少年。」
斗和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心彷佛被人打个粉碎,全身力量逐渐抽空。
「这场游戏是我赢了。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吃败仗吗?嗯?」
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些珍贵的回忆开始凋零。就好像失去另一个自我,斗和满心悲伤,世界也为之褪色。
「原因就是,你搞错游戏的重点了。我已经说过了,这场游戏是『鬼抓人』。但你满脑子只想揪出犯人。『推理』要素确实很容易引人人胜,但只因为游戏里有推理要素,你就擅自将游戏界定为『推理』类,这种做法未免太过肤浅。你不觉得吗?少年。」
山田好听的声音在观众席间响荡。他右手上正握着整场事件的结论。那是斗和再熟悉不过的少女头部。大概被人痛殴过,少女的脸肿得惨不忍睹,完全看不出原本天真无邪的样子。
「对了。还给你,少年——这是你妹妹。」
山田就像在丢球一样,抛出拿在手里的东西。某样东西啪咚地落到地面上——是一花走样的断头。
刹那间,白色火花占据斗和的双眼。灼热的脉冲横扫神经,让身体焦灼的黑暗杀意涌现。
——我要杀了你!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斗和已经无法思考了。眼底燃起熊熊怒火。要怎么处置杀人鬼?答案就是那三个字。有如引擎火力全开,力量自体内爆发。只想拿这家伙宣泄怒火,这念头让肌肉贲张。就在那时——
「刹吧啊啊啊啊!」
伴随着咆哮,刹婆现身了。它抢先斗和一步,就此挡住山田的去路。就好像斗和的怒意成真,赐给他取杀人鬼性命的力量。
(杀。杀。杀。快把这家伙杀了!)
斗和最爱的妹妹惨遭杀害,因而显露出人性的阴暗面,只想宣泄冷酷的怒意。就算是怪物也没关系,若能替自己出口气,他才懒得管对方是人是鬼。一心希望怪物能用那把巨大的菜刀砍烂杀人鬼。
「好个不解风情的怪物。居然挑这种时候搅局?」
眼前景象看来奇妙。有只会把人瞬间砍成肉块的怪物在,自己显然成了目标,山田的态度却始终冷静。不过,他冷不冷静都无所谓。斗和的心愿就只有一个,他希望山田被老太婆怪物虐杀。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婆吐着冰冷的气息挥出骇人砍击,将空气撕裂。
然而,当下却出现不可思议的现象。
不晓得是基于什么原因,怪物的砍击都刻意避开猎物。它一直朝山田以外的地方挥动菜刀。
这家伙搞什么?斗和的心因焦虑紧悬。
「刹吧?」
怪物扭头看向山田。它这次应该是认真想砍杀人鬼了。怪物再次挥动菜刀,放出凶猛的斜劈。
然而,这次它似乎又刻意避开猎物。刹婆那把菜刀砍中的位置跟山田有一大段距离。这时斗和心生疑问。老太婆怪物为什么不攻击山田?
不,不对——
斗和察觉令人惊讶的事实。怪物并非刻意砍偏,而是山田一直在闪避怪物的攻击。
动作熟练得让人看不出本体有在移动。实在太过自然、太过迅速,连丝紊乱的呼吸都没有。正如字面上形容的一样,山田的动作堪称一流高手。
「人数也减得差不多了,该到我狩猎的时候。你们这些怪物杀过头了。」
山田话中含意听在斗和耳里半字不得其解。那些话过于超乎现实。
下一秒,山田出拳了。
没有任何预备动作,怪物就这样吃上一拳。那巨大的身躯飞往老远。高达三公尺的刹婆被人痛殴脸颊,难看地撞在地面上。
这情景着实令人震惊。有谁能想像得到?山田瞄准挥出菜刀的刹婆,趁它疏于防范时,朝脸颊招呼拳头。
「刹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刹婆发出愤怒的咆咛,并朝山田冲去。那把巨大刀刃疯狂挥舞。只不过,全都没有砍中猎物。山田优雅地伫立着,在他身体四周,刹婆正使劲挥动菜刀。这情景实在太过滑稽、太令人畏惧了。
山田不费吹灰之力,轻易朝刹婆伸直的右手外侧挪去,就像在翻单杠一样,一掌抓住怪物的手。接着不改其姿地朝刹婆肘部释放膝击,两手同时下压,简简单单就折断刹婆的右手。
他还绕到狂暴挣扎的怪物背后,用力赏它一脚,让刹婆的膝盖软倒。刹婆正好落至便于殴打的位置,山田则毫不留情地出手。他没有拿捏力道,用又重又狠的攻击频频折腾怪物。肉破裂时发出声响,骨折声传出,怪物呕出鲜血。到最后,刹婆终于瘫软在地。
有句话说剑道威力胜过其他武术三倍。这概念旨在点明——要想打赢手持刀剑的对手,必须将实力提升至其段位的三倍。姑且不论这话的可信度,手里握有武器原本就相对有利。不过,怪物的身体机能远远凌驾人类,它挥的利刃可比太刀,却无法对山田造成任何伤害。也就是说——
山田抓起跌趴在地的刹婆头发,手绕至它的下颚并转动,喀叽一声,骇人的声音响起,他把怪物的脖子扭断了。老太婆怪物眨眼间丧命。
「……不会……吧?」
斗和无法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明明就将整个过程尽收眼底,却无法认同那发生在现实世界。太夸张了。怎么会有人赤手空拳就打倒怪物?要说谁能办到,就只有——
「怎么了,少年。为何如此吃惊?格斗术这种东西,原本就是造来打倒体格、臂力都比自己强大的对象。我利用那些技术打倒怪物,有什么好奇怪的。嗯?」
山田的声音缓缓回荡开来。里头似乎藏了某种魔力,那声音足以魅惑人心。庄严与残忍、美丽与淫靡,它们正谱出魅惑的四重奏。
『斗和、斗和。』
他想起师父的话。
『将来某天,你肯定会遇上人们称之为鬼的物种。鬼拥有人类的模样,却超越人类。强大程度甚至超越怪物。听好了,斗和。假如你遇到鬼,绝对不能试图打倒它。你必须逃走。凭你的力量,要杀死它是不可能的事。』
鬼。假如它
真的存在,八成能赤手空拳杀死怪物吧。它们自古以来就被描写成最强的物种。至于喜欢杀人的鬼,又叫「杀人鬼」。
「山……田。」
斗和好不容易才叫出他的名字。若自己不想办法挤出话,一口气似乎会换不过来,脑子随之坏死。
「少年啊,你叫错了吧。那种叫法严重欠缺对我的敬意跟恐惧呢。你要加上『大人』。这叫法才能表明你现在的立场。」
开什么玩笑,这想法瞬间闪过脑际。你的要求也太幼稚了吧。就好像小人抓准时机作威作福,想用那些话来满足渺小的自尊心。
不,不对。
这种想法出自表像化、愚蠢又肤浅的感性。
处于食人怪物徘徊的环境里,只为了玩一场无聊的「鬼抓人」游戏,便用残忍、暴虐的手段利用他人。不仅如此,对方手无寸铁就能杀掉持有武器的怪物,战斗力超乎常人。实力让人不寒而栗、深不见底,不由得对他心生畏惧,连灵魂都为之冻结,是个骇人的存在。对方说起话来透露独裁者特有的善变,甚至足以对历史产生影响。实在无法对他的戏言一笑置之。
该如何称呼这样的角色?
他对这问题答得再明确不过。没有强迫对方遵从,而是要人明白自己的身分地位。不,不单只有这样。
从前有个称作『狱警和囚犯』的心理学实验。该实验利用角色分配、称谓来调查人类会受这些东西影响多深。先将一般受试者分成狱警和囚犯,而后让他们各自扮演指定角色,结果人们皆不受本身个性、生长环境左右,狱警扮演音越来越有狱警架式,囚犯扮演者则逐渐囚犯化。最后,道德防线终于瓦解,虚幻取代现实,进而引发悲惨的结果。
这实验导出一项事实。
在封闭的空间里敬称某人为「大人」,以该人为顶点的奴隶制度将会就此成形。这是精神控制的基本技巧之一。一旦开口叫他「山田大人」,无论意志多么坚定、精神多么顽韧,最后都会在不知不觉间任对方摆布。跟奴隶没两样。不,是傀儡。
——那家伙恐怕深谙此道。
「来吧,少年。再给你一次机会。叫我的名字。」
鸡皮疙瘩泛起。就好像……皮肤四周有肉眼看不见、数也数不清的锐利刀刃指着。冷汗直流,喉咙疼痛得像有什么东西溃烂一样。这次的话恐怕是最后通牒。自己将要遭受比死更可怕的折磨,本能几近哀号地提醒自己。
「……山、山田。」
斗和违背自身意志,硬挤出这两个字。
「山田?」
杀人鬼扯动嘴角,催促他说下去。斗和就像在沙漠里遇难、用最后一滴水滋润喉咙般艰难地开口,试图道出将自己推上奴隶之路的台词。
他抗拒不已,这时别开的视线不经意瞥见某样东西。
一花惨遭拔除的头部就躺在地上。那天真浪漫,总是活泼开朗、替哥哥着想的妹妹已面目全非。这都要怪自己愚蠢,那杀人鬼也难辞其咎。
突然间,全身细胞群起爆发。纯然的怒意似要将一切灼烧殆尽,畏惧死亡的念头轻而易举遭到并吞。再加上自责的想法如雷贯身,受地狱苦难折磨变得理所当然。因此,他再也不需要惧怕杀人鬼了。
「山田、喜一郎————————!」
斗和身上每一个细胞、每一寸灵魂都在怒吼着开战。
「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要叫我,山田大人————————!」
整个世界为之变色,迫人的杀意俱出。对方的表情在憎恨、喜悦、嘲弄中扭曲,有如恶鬼在世。他是邪恶的化身。
在这个封闭的世界里,最强、最邪恶的敌人·水迷宫杀人鬼终于现出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