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PART1 第一部

α世界—I

【真】

就算明天世界毁灭,我也无所谓。

夜里,我独自在漆黑的房间里想著。带著秋意的寒风从窗户缝隙悄悄地吹了进来。

我常回想自己的过去。八岁时,母亲突然去世后,父亲就像是为了逃避这个事实一头栽进工作里,很少回家,我也自此失去了家庭温暖。但这样的情况在这时代并不少见,这点我还是知道的。

我常思考自己的未来。再过不久就是大学入学考试,但我从来没为成绩烦恼过,我大概有遗传到父母亲的优秀头脑吧。我该感谢他们,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我对目前的人生没有不满。只是,该怎么表达这种感觉呢?还是说,没有表达的必要?我有想倾诉的对象吗?我也不清楚。总之,就算明天世界毁灭,我也无所谓。我原本是这么想的。

按掉手机的闹钟后,我从床上坐了起来,明亮的晨光从窗廉的缝隙射入。下床后,我走向一楼的客厅,看来爸爸今天也睡在公司吧。空荡荡的两层楼透天厝静得没有半点回音。

我从冰箱拿出一瓶矿泉水与燕麦棒。自从在某本杂志上看到,早上吃固态食物有益健康的报导后,我的早餐就一直是这样。我把矿泉水放在桌上,开始浏览手机里的新闻。

「猝死案例持续增加。究竟背后有什么原因?」

猝死啊……这类报导真是层出不穷。最近这类新闻多到都看腻了,每篇报导只是妄自推测,根本没有正确答案,看再多也只觉得厌烦。况且这也不是个人能解决的问题,想帮忙也帮不上忙。我啃著燕麦棒,心里这么想著。

「你决定要考哪间?」

「唉,我还拿不定主意啦,也没有想做的事情啊。」

「再不快点决定就完蛋了啦。」

「也是啦。」

走廊贴满了大学入学考试的海报以及联考简介,许多与我同年级的学生站在这些海报前面聊天。不到半年就是大学考试了,我穿过这些人群,走进教室后,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趴著睡觉。旁边的同学三三两两地在聊天,内容都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流行话题。在如此吵闹的教室里,我突然觉得有人站在我的座位前面。

「早啊,真。」

原来是隔壁班的青梅竹马泉琴莉啊。我把头抬起来后,琴莉蹲了下来,把手肘靠在桌边跟我说话,她的脸靠得好近。

「你爸爸回家了吗?」

「没,今天早上也没回家。」

我假装不是很在意。

「他已经三天没回家了吧?根本就是黑心企业嘛……要不要我跟我爸说说看?」

琴莉的父亲是日本首屈一指的大企业「泉重工」的董事长,而我的父亲狭间源司则是泉重工东京研究所的所长。他一旦埋首研究,几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不用这么麻烦啦,反正他也喜欢这样。」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今天要不要来我家睡?」

真是的,这家伙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正当我这么想时,从琴莉身后经过的女同学立刻揶揄地说:

「琴莉啊,一大早就展开攻势了吗?」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我们只是青梅竹马啦!」

唉,这种反驳岂不是更丢脸。

「知道啦知道啦,早安啰~」

女同学随口敷衍一下,就朝窗边的小集团走去,琴莉则若无其事地,认真看著我说:

「总之,有什么事的话,一定要告诉我哟。」

「好啦。」

琴莉小跑步回自己的教室。看著琴莉离开后,我又趴下来继续睡。窗边那群人的对话传进我的耳里,他们是班上的风云人物。

「他们最近也太常黏在一起了吧。」

「什么?你对琴莉有兴趣啊!」

「怎么可能,哪有这种事。」

我不太喜欢成为别人讨论的对象。但是,随便他们说吧,反正无所谓。我闭上眼,抓紧上课前的这段时间补眠。

午休时间,我躲到学校后门斑驳的水泥楼梯间,拿出手机浏览热门新闻。不断增加的猝死报导依旧出现在首页,最近似乎更为频繁了,不过这也不是我能处理的事,便快速地滑到下一则新闻。没想到却看到东京都内连续杀人事件的新闻,看来最近这世界还真是一片混乱啊。

午休的时候,我习惯躲在没人会去的楼梯间。若是待在教室,就会因为成绩不错而被同学问问题,例如这题该怎么解或是考试会出到哪里。指导别人多少会有点优越感,但升上三年级之后,来问的人实在太多,真的有点烦,所以躲来这里变成我的一种习惯,而且冷静想想,指导别人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整座校园内明明有一大群学生,这里却静得不可思议,连枯叶随风摇曳的沙沙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躲在秘密基地的这种感觉,还真令人放松。

「抱歉,突然叫你出来。」

突如其来的男声打破了秘密基地的宁静,烦燥的我只能继续听下去。

「请问……有什么事吗?」

「嗯,你现在有交往对象吗?」

「咦?现在是没有……」

看来我不小心成了这场告白的见证人。基于好奇心,我往楼梯扶手探出头一窥究竟,没想到站在逃生梯出口的竟然是同班的仓濑与琴莉。

这个场面,连我也难免感到动摇。我想起今早在班上听到的对话,在乎琴莉跟我是什么关系的人,的确是仓濑没错。话说回来,这家伙不是说对琴莉没兴趣吗?我蹲下来,静静地听著后续的对话。

「抱歉,我现在没有交往的打算。」

「意思是讨厌我?」

「也没什么讨厌不讨厌的。」

「那就是喜欢啊。」

「嗯……也不是这样……」

这也太强人所难了吧。男人有时候的确是需要大胆一点,加上仓濑很受欢迎。既然琴莉对仓濑没什么兴趣,再这么讲下去,场面会有点尴尬吧。

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后站起来。

「没差吧,先交往看看,之后的事之后再想啦!」仓濑说。

正当仓濑准备拉住琴莉的手时,我走下逃生梯,站在他们面前说:「别这样!」

看到我冷不防的出现,仓濑一脸惊讶。

我说:「你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吧。」

这次连琴莉也惊讶地回过头来。

「咦?真?」

「你?你这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

仓濑气得涨红了脸。

「我只是刚好听到你们的对话而已。」

「你给我滚远一点。」

「可是,琴莉好像对仓濑没兴趣,不是吗?」

心里焦急的我不小心说出真心话。

「干么啊你,琴莉琴莉的叫,你这家伙是泉的谁啊?」

看来我把仓濑彻底激怒了,这下该怎么办。仓濑往前踏出一步,我原本打算被他揍个一拳就算了事。这时,上课钟声响起,仓濑就像消了风的气球一样,放下高举的拳头。

「这算什么啊,你们两个……」

丢下这句话的仓濑各瞪了我跟琴莉一眼,幸幸然地离去。对男人来说,真的是种屈辱。我松了一口气后,也打算离开现场。

「我们也走吧。」

「咦?啊、嗯!」

琴莉跟在我的身后,就算看不到她的脸,我也能感受到她有多开心,我算是大获全胜了吧。

下午的课一结束,我一声不响地走出教室。

「真,一起回家吧?」

我才刚换好室外鞋,琴莉就这么问我。这种情况还真是少见,虽然我们两人的家同方向,但平常都是各自上学。她会找我一起回家,显然是有话要说。虽说是东京都内,但这一带的住宅区少有人烟。我走在琴莉后面,途中我们走进一座大公园。染上红黄秋意的行道树树叶,轻柔沉稳地闪烁著阳光。边踩著堆在石阶上的落叶,边开心地往前走的琴莉突然开口说:

「今天还好有你……帮我解围。」

是为了道谢才邀我一起回家吗?知道她的用意后,我也稍微安心了。

「没什么……不过,你为什么拒绝?」

没想太多的我,对著琴莉的背影这么问。

「什么意思?」

「那家伙不是很受欢迎吗?除了是排球队队长,脸长得帅,脑袋也还算聪明。」

「你干么一直提他啊。」

嗯?琴莉好像不太开心,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不知说错什么的我,只能先静静地观察。

「我们也快毕业了呢。」

话题突然一转,我只好先接话。

「也是啦,在那之前还有大学考试这关……」

琴莉又沉默了,看来我又说错话了。过了一会儿,琴莉又开口问:

「我们,再这样下去好吗?」

迟钝如我也听得出话中之意,琴莉是想从青梅竹马这段瞹眛的关系中毕业,但我决定装傻,不想正面回答她。

「你在说什么啊?」

「你别装傻了,我可不会一直等你喔。」

看来是躲不了

了,差不多是该说清楚的时候了。我思索著下一句到底该讲什么,但想得越久,情况就会尴尬。我从看过的电影与漫画之中,找出最适当的台词,结果说出了这句话:「你明天……要不要和我约会?」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会听到这么老土的一句话,还是说,这时候我该怀疑的是自己的嘴巴?没想到,我绞尽脑汁,只能说出这句惊人的老掉牙对白。正当我羞愧地想要咬舌自尽时,琴莉停下脚步回头说:「嗯……啊,好!」琴莉的表情又惊又喜,看来老套牙的台词才是正确答案。

和琴莉道别后,我回到家,走进玄关,看到父亲正准备出门。我突然有种回到现实的感觉,父亲身上穿著皱巴巴的衬衫,脸上全是没刮乾净的胡渣与掩不住的疲劳。

「真,抱歉啊,最近很少回来。」

「没差啦……」

我懒得多看父亲一眼,就这样从他身边走过。

「抱歉,我得回去上班了,时间快到了……」

「随你便。」我没好气地回了这句话。

「真……」

父亲虽然叫住了我,我却径自走进客厅,关上玄关的门。过了一会儿,无言以对的父亲便开门离去。

「老爸到底是在忙什么啊……」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父亲总是西装笔挺,是位举世闻名的研究者,我非常崇拜他。但母亲一死,父亲像是变了一个人,为了逃离家里而寄情于工作,母亲的死因就是现在新闻上常见的「猝死」。

那时的我因为母亲的死,知道了这世界的不讲理,也萌生了就算明天世界毁灭也无所谓的想法。只是,现在不能无所谓了,因为明天要去约会。

•••

【琴莉】

即使明天世界毁灭,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提早钻进被窝,却怎么也睡不著。我的世界非常狭小,小到能做的、想做的事情都非常有限,除了那些必须做的,其他事情都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世界的改变像是与我隔绝,我真心觉得,就算明天世界毁灭,我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今天比往常更早醒来,约会要穿的衣服早在昨天就准备好了。真喜欢穿黑白色系的衣服,所以我也要搭配同色系的衣服才行。我边吹头发,边反省自己昨天咄咄逼人的态度。因为真老是少根筋,实在让人生气,所以我才会故意说得这么直白,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问我今天要不要去约会。

现在的真与过去有些不同,但他自己好像没发现,有时他会做出一些惊人之举,例如仓濑向我告白的时候,他出声阻止了这一切。真这个人凡事都合理主义,所以总是极力避免与别人闲聊,因此朋友很少。因为这样,真只跟我聊天这件事才会让我这么开心吧。

我们约好上午十一点,在新宿站东口前面集合。提早到达约定地点的我,发现真已经先到了,靠著护栏的他正频繁地看手机确认时间。这副模样实在太可爱了,所以我决定躲在一旁观察他。十一点一到,我走到真的面前,他因为很专心地滑手机所以没注意到我。

「真!」

他惊讶地抬起头,仔细打量我的全身装扮,看来今天的搭配很成功。

「抱歉,等很久了吗?」

「不会啦,我也才刚来。」

这种爱情喜剧才会出现的对白,让我不禁笑了出来。

「笑什么啊……」

难为情的真实在好可爱。我立刻挺直身体,又迅速地低下头,一如爱情喜剧里的主角般说:

「今天麻烦你带路啰。」

「……那,走吧。」

不知所措的真往前走,我则跟在后面。

真安排了一套很周全的约会行程,例如把购物行程安排在后半段,以免手上拿著一堆东西,他在这部分真的很细心。

第一个活动是看电影,因为我们对爱情片没什么兴趣,就选了现在当红的外国电影。电影还算有趣,我们一边聊著感想,一边往游乐中心走去,一起拍了大头贴。我很常跟朋友拍这个,但真似乎是第一次拍,从头到尾都显得不知所措,他慌张失措的样子真有趣。之后我们在咖啡厅吃了简餐,然后再去逛街购物。虽然都是我在买,但最开心的是,真很贴心地帮我提了所有的战利品。

因为逛得有点累了,我们决定去伊势丹的露天花园看看。小时候父母亲曾经带我来过一次,事隔这么多年再来,这里依旧绽放著许多缤纷的花朵。这份怀念的心情让我兴奋地跑来跑去,但真似乎有点累了,只是坐在板凳上看著我。

逛了一整天时间也差不多了,也玩得很开心。不过,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没做。我一边欣赏著每朵花,一边若无其事地走近真,背对著他继续赏花,结果真突然叫了我一声:

「琴莉。」

「嗯?」

我转过去看著真,那个瞬间我觉得他要跟我告白了,我等这一刻,等了好久好久。

「我……对你……」

这时,包包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这个时间点未免太不凑巧了吧,我慌张地拿出手机一看,原来是爸爸。被打断的真明显动摇了,嘎然作响的手机铃声把告白的气氛都破坏了啦。

「抱歉,是爸爸打来的。」

我勉强挤出一句道歉后,便接起电话。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打来,这样会被女儿讨厌的啦,我甚至打算在电话里抱怨个一两句。

「什么……?」

不过,爸爸在电话里的一字一句,搅乱了我的思绪。

「嗯……我来告诉真好了。」

讲电话时,我尽可能不让真察觉我在动摇,然后挂掉电话。

「怎么了吗……?」

真不安地问著。看来,还是被他发现了,我轻轻地吸了一口气,直视著真的脸说:

「真……」

我接下来要说的事情。

「你冷静听我说。」

会让真很难过。

β世界—I

【琴子】

日本公民共和国的首都位于新宿,耸立于首都中心的公居是由巨濠与石墙层层包围,从公居放眼望去是整片的高楼大厦,笼罩著公居与大楼群的是「圆形建筑」。直冲天际的红色高墙又重又厚,围成圆形的高墙上方是透明坚固的天盖。

圆形建筑与神话中的城寨极为相似,散发出难以越雷池一步的森严感,能住在圆形建筑内的只有出身高贵的贵族或是能为日本公国创造利益的人。这些人过著随心所欲的生活,日本公国也看似一片祥和。唯有在公女琴子,也就是我面前,是他们最狂热的时候。现在,正是那个时刻。

群众高声大喊。

「狭间郡司必须死!」

巨大的刀刃在群众的鼓噪下落下,手脚被束缚而跪在地上的中年男子瞬间人头落地,头颅在地上滚动。瞬间,群众高声喝采。处刑台的周围有数千人围观,每个人都高举双手,露出兴奋到恍惚的神情。我站在如高耸尖塔的演讲台顶点,俯视群众地说:

「我乃公女琴子。」

群众用热切的眼神仰望著我。

「各位子民需时时崇拜我、敬爱我,不容片刻或忘。」

欢呼声进一步响彻云宵。我看了一眼郡司的遗体,便拉好裙摆,往公居深处走去。回到房间,坐回玉座后一会儿,身穿白袍的日本公国研究所所长走进这个偌大的房间,向高坐玉座的我跪拜。

「美子与理子的传送已准备就绪。」

「太好了,感谢你们的协助。」

不久之前就开始推动的计画,终于要付诸实行了。我从所长手中接下资料,资料上贴著一张与我长相相同的少女照片,下方写著「泉琴莉」。

•••

【JIN】

墙外的世界除了荒漠,便是都市废墟。首都原本的范围很广阔,如今只剩下那个红色圆形建筑,其余都化为废墟和荒野。斑驳的柏油路在倾颓的高楼之间不断向前延伸,一袭黑服的身影正握紧拳头站在道路尽头,瞪著圆形建筑。墙内传来的欢呼声至今未停,这是宣告父亲死讯的欢呼声。我,狭间JIN,这辈子都忘不了这个声音。

我闭上双眼,短暂地默祷后,便掉头离去。从陈旧的地下铁入口沿著楼梯往半盏灯都没有的黑暗深处走去。走到月台后,打开夜视镜,沿著铁轨穿过堆成一座座小山的瓦砾。这些地下铁的墙壁或地面都开了大洞,若将这些洞视为通路,周边的地下街与上下水道便串连成规模如东京二十三区庞大的迷宫,与日本公国对抗的居民们便潜伏在这座地下迷宫里。

凝结的空气中隐约夹杂著污水臭味,我走了快一个小时之后,抵达父亲的研究设施。父亲已经死了,只剩下远端人型兵器阿尔玛在等著我。站在有著骷髅头颅、身高近三公尺的阿尔玛面前,我下定决心,要改变这个国家。

我将父亲开发的相对空间扩充机装在右臂,浏览父亲留下的计画内容。这份资料上贴著一张与我长相相同的少年照片,他的名字是「狭间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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