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中 第四话 忍‧铠甲 下

025

我和脸色苍白的两个专家(「阿良良木小弟(语气不如以往亲切),大姊姊我对这种事的倒胃程度真的超过你的想像,所以拜托真的别这样」,「这一点都不鲜」)好好沟通之后(某方面来说,困难程度远超过刚才和怪异杀手少年的对谈),独自回到北白蛇神社。卧烟小姐与艾比所特要「办手续」,所以和我分头行动(但愿不是故意回避我)。

意外连续遭遇惊险场面,而且是从各方面有所体验,身心俱疲的我小心翼翼抱著塑胶袋抵达神社,然而等待著我的是下一个更劲爆的场面。

「咦……?」

幼女推倒运动员。

而且是在神社境内,真该遭天谴。

神原骏河仰躺在地,忍野忍骑在她身上。咦咦咦咦咦?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鸟居另一边所见的那幅缠绵光景是怎样?

神原骑在忍身上就算了,居然是忍骑在神原身上,这是错的吧?

昨晚「美少女骑第一」的话题,原来是伏笔?

为了加入她们……更正,为了询问她们,我踏出脚步想跑过去,手臂却被牢牢抓住,我就这样被拖进树丛。这股力道强到我完全无法抵抗。

「鬼哥,嘘~~」

拉我的果然是斧乃木。

她蹲在草丛里。首先,我惊讶于她居然无声无息就距离我这么近,不过原本就娇小的她抱膝蹲下,难怪我没发现……

毕竟这女童和生命的跃动感完全无缘。

「斧……斧乃木小妹……」

「叫我野火止就好。」

「这是谁啊?说真的这是谁啊?你叫做斧乃木吧?」

不要每隔半天不见就改变个性好吗?

不过,我在意外的场所和意外的女童重逢。而且对方是救我逃离火场,在分开的这段期间也以脸上的脚印间接保护我安全的斧乃木。

我当然不可能不高兴。

我扑了过去。

「抱抱!」

「我躲!」

被躲开了。看来她并不是任我摆布。

她就这么维持蹲姿,轻盈躲过我的独角仙臂钳,不只如此,还绕到后方绊我的脚让我跌倒,并且就这么像是摺叠般让我坐好。

这个月中旬左右,影缝曾经像是展现收纳技巧般摺叠我全身,斧乃木不愧是她的式神,似乎也做得到类似的事。

不,虽然这也令我相当惊讶,但是能使出那种一击必杀蛮力招式的斧乃木,居然也开始使用这种像是合气道或柔道的古武术招式,我根本对付不了她吧?

我根本抱不了她吧?

「不要以抱我为前提。小心我剪掉喔。」

「剪掉?好恐怖!」

「我不是说『嘘~~』了吗?给我闭嘴,呆子。」

这是命令句。我实在看不出她的角色定位。

我以为这孩子在那之后自行四处奔走。说来遗憾,依照怪异杀手少年的说法判断,斧乃木的探索行动没有获得直接的成果……所以她回到这座北白蛇神社和卧烟小姐会合吗?

如果试著将斧乃木的行动写在时间表做整理,就是「拯救我与神原(补习班废墟)」→「在阿良良木历身上留印记(脚印)」→「回报卧烟小姐(电话)」→「和忍一起对抗猿猴(告知会合地点在浪白公园)」→「她自己后来也抵达浪白公园(得知会合地点更改)」→「来到北白蛇神社(现在)」这样吧。

真勤劳的式神……

如此忙碌奔走的孩子,却曾经只因为冰淇淋的恩情而被我拖住那么久,我想起这段往事就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看来鬼哥也经历相当激烈的战斗,瞧你的衣服破成这样。」

「啊,不,这是神原的……」

总之先不提运动服,我并不是没经历激战,也正在目击古今罕见的战斗……

「我才要说,你的衣服怎么破破烂烂的?」

「没有破破烂烂喔。看我露出肌肤是想做什么啊……鬼哥这边似乎也发生不少事,总之晚点再问。不提这个,先处理那边吧。」

斧乃木指向神社境内交缠在一起的忍与神原。

我刚才说忍骑在神原身上,不过这个姿势真要说的话,感觉比较像是格斗技的骑乘姿势。

忍完全封锁神原的动作……不是独角仙臂钳,而是独角仙腿钳?就说了,为什么是忍骑在神原身上?如果两人位置互换,就是如同拼图完美拼合的畅快图解了。

「过去当狗仔吧。」

「狗仔……」

这么说来,前几天我和忍在说话,聊到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往事时,这孩子也是这样竖耳偷听。

初遇时是那种场面,所以我不小心认定这孩子是战斗型角色,但或许出乎意料比较擅长这种偷听偷看的调查行动。

「是啊,因为我在专家这一行是负责公关。」

「你就算擅长调查,但要负责公关应该不可能吧?」

「为什么?我明明像这样和鬼哥建立良好关系啊?」

「不不不,这层良好关系始终源自我是女童专家,但你的沟通技能很差。」

「女童专家是哪门子的专家?快看。」

怪异专家再度指向忍与神原。

对于这孩子来说,「伸手指」这个行为几乎等同于飞弹瞄准,她的指尖方向是我的两个好友,使得我内心忐忑不安……

「我来的时候已经是那样了。」

「已经是那样……」

既然这样,斧乃木似乎是刚到这座北白蛇神社。那么,斧乃木也不知道那两人为什么变成那样吗……所以才在这里观察?

「慢著,可是斧乃木小妹,我对此不以为然喔。光是坐视他人亲热,永远没办法向前,必须积极主动上台才行。」

「别把我和鬼哥相提并论。我偷窥不是基于非分之想。她们似乎有隐情。」

「隐情……?」

不是激情?

听她这么说,我重新以这种角度观察两人,确实莫名从她们两人身上感受到非比寻常的气息。

总觉得好像在争论……?

争论?

忍会争论?

这很奇怪。到头来,忍几乎不会理会任何人类,不只是不会说话,更不会和他人扭打在一起。

依照我的记忆,我只知道她在春假和专家忍野咩咩讲过话(即使在那时候,也很难说她和羽川翼好好讲过话),在不久之前隔著我和影缝讲过话,以及这次被卧烟小姐挑衅而讲话。

这样的忍──虽说渣滓依然是前贵族的吸血鬼,拥有高傲精神的怪异,为什么会向那样和神原讲话?

而且……还是争论?

与其说争论,感觉几乎已经是口角了。不过,骑在对方身上起口角,这已经是吵架的最终阶段了吧?

接下来只会开打。

但是等一下,别急著下定论,那种个性的神原这么做,应该认定是某种特殊的玩法吧……不,可是……

「……不行。完全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太远了。吵得大声一点就好了。」

「要是吵得大声一点,应该就开打了吧?」

「斧乃木小妹,你听得到?」

「当然。因为我是公关。」

「…………」

她喜欢这个头衔?

不过乍听之下,还以为是公关小姐那种公关……

斧乃木是式神怪异,或许视力与听力都远超过人类的平均标准……相对的,现在和忍断绝连结的我,甚至无法解读唇语。

可恶。

居然无法解读忍的唇语,阿良良木历的名声会扫地啊!

「斧乃木小妹,可以稍微靠近她们吗?移动到我也多少听得到两人讲话内容的距离……」

「怎么啦,原来鬼哥也很来劲嘛,真是的,这么爱看别人吵架。」

「不……居然这么说……」

如果我这样算是来劲,斧乃木就是来乱的。

而且还是面无表情来乱,更令人没辙。

「不,如果局势可能演变得不妙,我想要阻止。只是……」

只是即使要介入,老实说,过于不可思议、奇妙又古怪的这对组合处于这种压制状态,我不太敢介入。假设她们在吵架,我想在劝架之前知道原因……但若是演变成打架,当然就无暇追究原因了。

如果是神原骑在忍身上,无论如何我非阻止不可,但既然位置相反……

忍现在几乎和我断绝连结,吸血鬼性质下降,即使像那样骑著,基本上也等同于和幼女嬉戏。虽然这么说,但神原知道忍是吸血鬼落魄之后的结果。

即使如此,神原依然敢像那样和忍争论,使我彻底体认到她多么大胆。不过她们究竟在吵什么?

什么事让忍气成那样?

虽然我完全无法想像,但是该怎么说,大概是为了配对问题吵起来吧……如果是基于荒唐理由就再好也不过了……总之为了知道原因,我想移动到听得见两人声音的位置。

「想移动。嗯……」斧乃木点头说。「用『例外较多之规则』?」

「不能用那么张扬的方法移动吧?要避免被她们发现。」

「怎么没说『拜托』?」

「……拜托。」

「嗯。这下子怎么办呢……」

斧乃木双手抱胸,一副思索的模样。总觉得在和你讲话的这段时间,神原与忍就会结束对话。

「没诚意。感觉鬼哥只是嘴里说说。」

「居然说我没诚意……」

「做点有趣的事情瞧瞧,我就可以帮你移动喔。」

「太强人所难了吧?」

「还有,关于我留印记保护鬼哥的这件事,差不多是时候道谢了吧?」

「…………」

她要求道谢。

我确实感谢她,却认为这种谢意无须言语……原来她并没有要把这件事一直藏在心底吗?要是我胡乱道谢,感觉她会说出「什么事?我不知道你在讲什么」这种话,看来她意外地习惯有话直说。

「总之,不是现在也没关系。所以只要鬼哥答应改天做点有趣的事情瞧瞧,我就会带你到最棒的位子喔。」

「最棒的位子?」

「本垒后方第一排喔。」

「在那里会被发现吧?」

要是在那么近的位置观察,那两人无论是为了多么严重的问题争吵,也都会暂时休战吧。

「知道了知道了,我答应你。下次会做超有趣的事情给你看。」

前提是还有下次……我允诺之后,斧乃木说「真的吗~~鬼哥的有趣如果是开黄腔,我不太能接受耶~~但我觉得脱了就很有趣喔~~」展现奇怪的角色风格(说真的,这十二小时发生了什么事?),只有那张脸一直都没有表情。

「往这里。」

她拉我的衣袖说。

我至今一直说她毫无感情与表情,但我开始怀疑这孩子其实只是面无表情,实际上感情非常丰富。总之,我就这么被斧乃木拉著,蹑手蹑脚跟在她身后。

斧乃木即使不是公关,应该也已经将这座神社调查一遍了,这样的她如同走在自家庭园般没有迷路,带我到最棒的位子。勉强听得到两人的声音,勉强看得到两人的表情,而且树丛茂密,对方难以察觉的位子。

斧乃木似乎拥有敏锐的知觉,对她来说,这里大概和刚才那里的条件完全相同,但是对于人类模式的我来说,两处有著明显的差距。

「…………」

依照现在听得到的语气,以及现在看得到的表情,我得以判断两人不可能是为了一点都不重要的胡闹事情争吵。

两人是出自内心,出自真心在吵架。

「……话说鬼哥,我刚才就注意到,你像那样小心翼翼一直抱在怀里,装著A书的那个塑胶袋里面是什么东西?」

「你不就说里面装著A书了吗?你明明隐约知道了吧?」

「是啊,毕竟袋子有点透明,以我的视力大致看得见……但是我不知道鬼哥在BL这方面的造诣也很深,心胸也太宽广了吧?」

「不,你误会了。我绝对享用这种方式表现自己心胸多么宽广。这是神原托我买的东西……」

我回忆刚才因而发生的麻烦事这么说,然后察觉了。

刚才我要下山购物时,神原拜托我顺便买别的东西。这么说来,一开始提议由自己下山购物的神原,为什么变成拜托学长顺便买她的东西?要说这是神原特有的厚脸皮作风也没错,所以我直到现在都觉得没什么好奇怪的……

然而实际上呢?

是不是应该解释成她要我多买东西,让我晚点回来,藉以单独和忍说话?

神原当然不可能预料到我在书店遇见怪异杀手少年……但如同我和怪异少年开诚布公地聊聊,神原骏河这么做,也是为了和忍野忍开诚布公地聊聊?

然而,比起聊天更像在争论的她们,看来永远吵不出结果,即使在听得到她们声音的这个距离,也很难听清楚她们各自在说什么,看来双方都已经相当情绪化。

斧乃木目不转睛看著她们,是因为她听得出内容吗?

「我说,斧乃木小妹……我有个请求。」

「杂音,我不是叫你闭嘴吗?要是再不听话,我就用接吻封你的嘴喔。」

天啊。

就算斧乃木的角色个性再怎么不稳定,她这种作风究竟是跟谁学的?

可以的话,我想请斧乃木转述两人的对话,不过看起来应该很难。斧乃木说她的工作是实地调查,但我觉得她只是爱看热闹罢了。

此时,神原与忍,她们的对话突然停滞。两人的激烈争论似乎告一段落。

这就像是喧闹的教室突然出现剎那的沉默。如果这里是教室,接下来应该会哄堂大笑,不过在这里当然没发生这种事。

神原紧闭双唇,从下方仰望忍。忍龇牙咧嘴,从上方俯视神原。

争吵结束,现在是互瞪吗?

既然这样,接下来就是互殴了。如此心想的我做好随时冲出去的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

「喂。」忍以比平常低沉,比平常沉著的声音说。「吾认同汝之胆量。面对吾连一步都不退缩之鲁莽,确实令吾感觉汝是吾主之学妹。既然这样,吾就避免情绪化,身为活了五百年之大人,对汝这个丫头宽容点吧。若吾答应撤回刚才之发言,汝就当作此处之对话没发生过。只要道歉,吾就会原谅。」

忍这么说。

最近好一阵子没听到忍这样压低音调说话,随时准备冲出去的我不禁却步。我这个只像是抽搐的动作,大概是被高估为想要介入两人的争执吧。

「鬼哥,冷静点。」

斧乃木牵起我的手。

这孩子动不动就和我亲密接触,说不定她爱上我了。我如此心想。

「女生吵架,男生没有出场的余地吧?」

然而她这么说。

女生吵架……?

不,没这么简单吧?个性懦弱的像伙,光是面对忍那种魄力就可能毙命耶?用眼神杀人就是她那种状况。

然而,忍眼神朝向的人物──神原骏河,内心没有脆弱到光是这样就被杀。

就我所知,神原精神面的强度,连怪异都自叹不如。

「我不撤回。不道歉。要我说几次都行。」

神原说。而且声音同样沉著。

是因为已经歇斯底里相互大喊、相互大骂,如今心情终于稳定吗?如果这是女生吵架的标准作业程序,我这个男生确实没有介入的余地。

「小忍,你应该见他一面。」

至今大概已经反覆许多次的这句话,神原又对忍说一次。

「你应该见初代怪异杀手一面。」

026

忍伸出手,抓住神原的脸。

铁爪功的抓法。

看起来像是骑在仰躺神原身上的忍,进一步发动攻击。

然而这招铁爪功似乎只是恐吓,她的手没用力。与其说是抓住脸,这种力道比较像是摸脸。

不过,忍这个类吸血鬼的握力足以捏碎蛇之怪异,脸被这样的手触碰,终究无法保持冷静吧。蛇怪的头当然不能和人类的头相提并论,感觉却依然如同被巨熊摸头。

我似乎听到神原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即使如此,她还是没退缩。

没退缩。

「昔日的搭档花了四百年终于复苏,你却不想见面就了事,这是坏事,非常不好。这样不对。」

神原说。

「…………」

我也同样倒抽一口气。神原那家伙,原来趁我不在的时候对忍讲这个?我无从知道她如何提出这个话题,不过看她现在像那样被忍压制的结果,就知道她绝对没有讲得很好。

不对。

神原肯定讲不好。

即使有其他讲法,她也会基于直肠子的个性毫不委婉地明讲。

你错了。你不对。

她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即使知道讲得这么直会如何激怒对方,应该也不会换成别的讲法吧。

神原骏河。

她毫不委婉地说下去。

「还敢说自己是活了五百年的大人……你只是不肯面对过去,不断逃避的胆小鬼吧?」

她就这么被忍抓著脸明讲。

「你要我道歉……但你才应该对某人道歉吧?」

「……吾完全听不懂汝说什么。莫名其妙。语无伦次。平常在吾主影子里观察时,就经常觉得汝这姑娘脑袋有问题,然而看来有点过火了。」

原来忍也觉得神原是脑袋有问题的女生啊……这就某方面来说讲得太重,但我现在同样听不懂神原在说什么。

应该见初代怪异杀手一面?而且……应该道歉?

她是这么说的?

我回忆刚才在那片空地,和怪异杀手少年的对话内容。

他说他想向忍道歉。想为了道歉而见忍。

我无从判断这番话有几分为真,老实说,即使是真话,我也难免认为事到如今他的如意算盘打得真响。但神原对忍说的话完全相反。

和初代怪异杀手见面,并且道歉?神原讲这番话是

基于什么心态?

「我的脑袋有问题,我自己最清楚。」

神原说。

……原来你有自觉?

「但这是两回事。就算我脑袋有问题,也知道你这样是错的。」

「所以吾从刚才就在问,吾哪里错了?完全搞不懂。若是凭汝这个人类就想对吾说教,稍微整理一下逻辑再说吧。」

「我哪知道什么逻辑!」

神原再度怒吼。

脸被按住的她这么大喊,看起来甚至像是在啃食忍的手掌。但忍就算这样也没松手。

就某个角度来看,这是非常诡异的构图。

如果斧乃木做得出表情,她大概会笑吧。然而两个当事人极为正经。

「别啰唆,去见他不就好了?他花了四百年,只为了见你而复活耶?为什么不去见他?」

「吾不是说了吗?这是汝误会了。那家伙之复活,不是因为这种无聊之情绪化理由,只是生命力,只是自然现象。和四季更迭、下雨起浪、日夜循环没有两样。只是飞散之灰烬随风聚集,如同磁铁般激发之自然现象。」

「某人喜欢某人的心情也是一种自然吧!」神原大喊。「不准否定别人喜欢你的这份情感!」

「就说了……汝这家伙一点都不懂!」忍压低至今的声音也再度蕴含愤怒。「汝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个性?不准凡事都以汝之标准判断!吸血鬼之眷属,吸血鬼之主从关系不是这么回事!不是能用喜不喜欢来述说之关系,汝这个……恋爱脑!」

恋爱脑。

这句话重到可能强迫结束这段议论,但神原依然不畏缩,以相同语气回嘴。

「主从关系和喜不喜欢无关。这句话你也敢在阿良良木学长面前说吗?」

「…………」

忍沉默了。

情绪差点爆发的她,沉默了。

总之,我不在忍面前,而是位于几乎九十度角的侧边,但忍要是知道我就在旁边,她应该不会沉默吧。

如果彼此的连结还在,在这么近的距离,我再怎么巧妙藏身,也没办法完全不被忍发现……

说来讽刺。

正因为现在连结中断,我才能像这样接触到忍的心意……

「……哼。所以汝才像这样制造机会和吾独处?啊,这么说来,吾对吾主说『不打算见面』时,汝之样子就不对劲……所以才委托购买书与胸罩等物品?」

「不,这是两回事。」

……看来是两回事。

「我只是真的希望学长帮忙买。老实说,我正在为胸罩的事后悔,早知道应该更强烈拜托才对。我好担心学长当成玩笑话结果没买。刚才动得太激烈,我胸口痛得不得了。胸部跟不上我的速度。我还以为会从根部扯烂。」

「确实很雄伟就是了……」

「顺带一提,篮球术语的不落地传球(no bound pass)简称『no-ban』,发音听起来很像没穿内裤的『no-pan』,所以我忍不住就想常用。」

「若要这么说,汝现在没穿胸罩(no-bra),就是无计画(no plan)了。」

「不过,只要我有穿胸罩,现在就应该是我推倒你……但现在这样仰躺,我轻松得不得了。感觉摆脱重力的束缚了。」

「哼。现在之吾没有这种烦恼。」

忍一脸不悦。

就这段对话的端倪来看,沟通与互殴的阶段似乎结束了。我一直以为事态是以「沟通」→「争论」→「互殴」的步骤进行,但看来女生吵架的流程完全反过来。也就是「互殴」→「争论」,最后才终于是「沟通」。

不,如果把忍野忍与神原骏河讲得像是代表性的例子,对全国的女性同胞很失礼。

面对铠甲武士或猴蟹蛇的时候我就在想,神原果然是个急性子。所以在我下山购物没多久,神原就照例有话直说,两人因而开打,结果忍就这样骑在神原身上。

我与斧乃木前来的时候,刚好是争论的阶段。

如果没有刚开始那场战斗,我与斧乃木就没办法像这样偷窥吧……总之,无论神原是否真的一开始就想清场,到最后还是像这样出现漏洞,很像她的作风。

这种脱线的一面是神原的特色,面对吸血鬼毫不退缩也是神原的特色。

无论对方是金发的可爱幼女,还是尊敬的学长,想讲什么都会明讲。

说不退让就不退让。

这份顽固,或许是母亲留给她的。

左手也是……

……话说回来,在得知原委之后,我还顺便得知没穿胸罩直接套上我那件连帽上衣的神原,就这么以自己的最高速度剧烈运动,这个事实大幅拨弄我的心。那是忍制作的衣服,我相当喜欢,但今后我要以什么心情穿那件连帽上衣啊……

话说,为什么在讲胸部的话题?

「话说,为什么在讲胸部之话题?」

「是小忍你先提的。」

「那个……」

忍维持抗拒的表情重新来过。虽然被神原打乱步调,这段对话也好像有稳定精神的效果,但是正如神原的指摘,即使当事人自称五百岁(其实是五百九十八岁)的大人,现在依然被幼女的外型拖累。

换句话说,忍和成熟气息无缘。

即使沟通看似成立,但要是神原又讲错话,忍应该会立刻激动吧。忍现在依然抓著神原的脸不放。

「总之,吾明白汝想说什么了。不过这误会可大了,而且是多管闲事。正如刚才吾对吾主所说,对于现在之吾而言,称得上是眷属之对象只有汝之学长。现在之吾……」

「……小忍,你刚才说听不懂我在说什么,但我不懂的地方是这一段。就是这一段让我不高兴。」

「嗯嗯?」

「这样讲简直像是眷属只能有一人吧?比方说,小忍没想过和阿良良木学长以及那个初代怪异杀手,三人一起和乐相处吗?」

「三人……」

神原这个意见似乎令忍困惑。

而且我也困惑了。

确实,我们完全没这么想过。

初代怪异杀手应该也没有这个方案。

他说过,眷属不需要两人。不过仔细想想,没道理一定不能有两人吧?

那为什么我们完全没冒出这种想法?我与怪异杀手简直是在见面之前,就为了争夺忍而对立。

争夺?

三角关系之类的?

确实,这样简直是……恋爱脑。

「……那个男人是憎恨吾而死,对吾道尽各种怨恨之言语,却要吾原谅他?不对,汝是要我道歉。道歉?为吾眷恋不舍而将那家伙化为吸血鬼道歉?还放话说只要和好即可?」

「要不要和好不重要。」

神原的语气毫不客气。即使忍听过刚才的指摘而看似稍微软化态度,依然无情批判。

彷佛连同偷听的我一起批判。

「没和好也行。毕竟以对方的状况,或许没办法和好。如果小忍不选初代怪异杀手,而是选择阿良良木学长,那就不用和好。可是,这件事非得由你告诉对方。不应该交给伊豆湖或阿良良木学长转告。」

神原说。

「汝懂什么?」听她说完的忍不悦回应。「想必汝是因为置身事外,所以什么都敢讲吧。汝不知道。汝完全不知道。不懂吾与那家伙之关系与过程。汝擅自幻想只会造成吾极度之困扰。不对,不只是四百年前之往事,即使是现在吾与吾主之关系,汝应该同样不知道吧?」

「我确实不知道。但是我懂。」

神原没否定忍说得很中肯,并且说下去。

以正经又发自内心的语气说下去。

「我懂第一人的感受,以及第二人的感受。」

「…………」

忍沉默了。我也沉默了。

斧乃木原本就一直沉默。但斧乃木之所以沉默,或许只是因为听不懂神原这番话的真正意思。

然而,我懂了。

不提个性,并未和忍深入来往的神原,为什么和忍演变成那种扭打的场面?我一直感到诧异……不过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我内心某处还以为那个为学长著想的学妹,是揣摩我的内心想法,代替我对忍说出我难以启齿的事情,然而并非如此。

初代怪异杀手的心态,神原比我懂。

当然也比忍懂。

近乎纯爱的执著心态。

「……不准发挥这种无聊之同理心。」

即使是对人情世故迟钝的忍,似乎也感受到了。她表情变得复杂,然后对神原说下去。

「那家伙从四百年前苏醒,在汝眼中或许可怜,或许会同情。然而……」

「我没同情他,也不觉得他可怜。当然也知道这是不得已的事。但要是维持现状,根本得不到任何回报。那个人从四百年前苏醒,是没人预料到的奇迹吧?包括你、阿良良木学长、伊豆湖小姐都没预料到,忍野先生肯定也是。这样的奇跷应该获得相应的回报。无视于这个奇迹,当成机率性的现象,一副没发生过这件事的样子……我只是觉得这么一来,那个

人根本得不到任何回报。」

「所以说,这不就是怜悯吗……那要怎么做,汝才会满意?为何如此想要掀起波澜?不认为吾没见那家伙是为那家伙好吗?」

忍的反驳变弱。

我隐约这么觉得。

听起来已经不像是表达自己的主张,而是在说服神原。

逐渐站不住脚吗?

活了五百年的怪异,逐渐被十七岁的少女驳倒?

「如今即使见到那家伙,吾对他亦没什么好说的。见面对吾而言无意义,对那家伙而言亦非好事。猿猴姑娘,看清现实吧。那家伙只能除掉了。那家伙为这座城镇带来危险,如今甚至是蔓延于镇上之怪异奇谭本身,将来只会成为专家之猎物。也不可能和吾或吾之主一样被认定无害。说来讽刺,那个男人昔日打倒许多怪异,却终将被未来之同行打倒,没有方法可以拯救。」

「我知道。所以……」

「所以?所以更应该见他?要吾说几次都行,那个男人憎恨吾。要是见面,吾可能会被杀。吾之主可能会被杀。他似乎要讨回妖刀,到时候,那把刀下之亡魂可能不只是吾等两人。包含这一切在内……」

「包含这一切在内,都应该去见他一面!就说了,别讲一堆大道理啦!为什么大家都像这样拒绝见面?岂有此理!人与人必须先见面才会有后续的进展,才会有后续的物语吧!」

神原语气变得激动,然后就这么被抓著脸,试著坐起上半身。忍差一点失去平衡,大概是没想到她骑在下方的神原,居然只靠腹肌的力量就起身吧。先不提心理上,忍自认在身体上压制神原,但神原即将起身。

而且没藉助左手的怪异之力。

「小忍,你直说不就好了?」神原以坚定的语气说。「说你会怕,说你害怕见他。」

「…………」

「说你不愿意和他见面说话之后被打乱情感。算什么怪异之王?算什么传说之吸血鬼?你正如外表,只是一个害怕怪异奇谭的幼女。」

「…………」

「你或许认为和他见面如同背叛阿良良木学长,为了守节,为了主张自己品行端正所以不想见他,但你错了。你这么做不是背叛他,你背叛的是说谎、伪装的你自己。你在伪装软弱的自己。」

「…………」

「说出来就行吧?你就说出来吧。说吧。说这份花了四百年复活的爱情很沉重,实在让你倒胃;说你现在和阿良良木学长处得很好,事到如今复活只会让你为难;说这段感情已经成为回忆,回锅只会让你觉得烦;说他硬来的这种感觉很恶;说他的心意只会造成困扰;说他要是就这样死掉该有多好。你就说出来吧。如果你说不出口,就不准说学长是你的主人之类的。你不是孤傲,也不是高尚,你只是怕生罢了。」

神原终于完全坐起上半身,并且这么说。

「这算什么主从关系?你没权利拥有奴隶,也没权利拥有主人。」

「喀……」

「你没有权利建立关系。」

「……喀喀!」

忍笑了。凄沧的笑容。

我知道她的手在使力。如果要阻止,这是唯一的时机。

到了这个地步,确实已经不是讲理,也不是议论。

到了这个地步没有对错可言。以忍的个性,听到如此敌对的话语,绝对不会忍气吞声。

斧乃木也微微起身。她即使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大概也以战士的身分察觉气氛紧张吧。

然而,如同斧乃木刚才阻止我,这时候是我阻止斧乃木。

斧乃木要介入两人时,我抓住她的手制止。

「……为什么是十指相扣?」

「喔,我搞错了。我以为你是战场原。」

「烂人。」

我重新抓住。

「斧乃木小妹,再等一下。」

「为什么?已经很不妙了。」

「还是要等。」

我知道可能演变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基本上,任何人在忍眼中都差不多。不会因为神原是我的学妹就另眼相待。

被侮辱到那种程度,忍不会忍气吞声。

即使如此……

「喀喀喀,喀喀喀。以此做为遗言可以吗?吾才想问,既然讲出想讲之事,汝满意了吗?」

「非常不满意。我还有很多事情要讲。」

「吾可没宽容到愿意继续听下去。即使搞砸一切,吾现在亦想就这样捏碎汝之脑袋。」

「……那就动手啊,我不会道歉的。」

神原说。

她从抓著脸部的手指缝隙瞪向忍。

「你就对我动手,然后和阿良良木学长处得尴尬吧。这次你肯定会回避阿良良木学长吧,如同当年回避初代怪异杀手。将来就把阿良良木学长的事当成往事吧,如同你现在把他当成昔日的记忆。」

「汝真幸运啊。吾花太多脑力思考如何杀汝,所以现在一时犹豫,没有反射性地杀掉汝。」

忍一边这么说,一边继续往手掌使力。

施加在神原头部的力气,已经足以撑破皮肤淌血了。但我还是没行动。

我认为不能介入。不得介入。

要是以我介入而和解收场,就会成为滑稽的结尾。我不希望她们的对话以这种方式结束。

即使会演变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即使会搞砸一切。

「那吾给汝最后一个机会吧。」

「免了。如同拋弃第一人,你迟早也会拋弃第二人。不敢面对第一人的你,不可能敢面对第二人。第三人也是,第四人也是,第五人也是,你就永远和他人别离吧。」

「永远……」

「你不老不死吧?阿良良木学长曾经说:『如果小忍的生命明天到了尾声,那我活到明天就足够。』但你肯定说不出这种话。就算说了,也会对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说同样的话。你将永远说下去,永远活下去。」

「…………」

这……

对于厌倦不老不死,甚至曾经想自绝生命的忍来说,这番话何其沉重。

「……别以为谁都和汝一样善于交际。汝刚才说吾怕生,然而不想见某人亦是一种自然之心情吧?」

「不自然。人与人即使可能不合,也不可能不见面。」

「吾不是人。」

「看你这样子,或许吧。」

平行线。

我与怪异杀手少年的对话也算是平行线,但忍与神原的对话不遑多让。

不,感觉越讲越远。

然而既然这样,根部就有交集。

源头是相同的。

「……即使见面,吾对那家伙亦没什么话好说啊?吾与那家伙是相互憎恨而离别,相互憎恨而死别之关系。吾不想重修旧好,亦不想三人和平相处,更不想将第一人与第二人相提并论。吾认为若是拿来比较,是冒犯吾主之行为。」

这番话令我意外。

不,并不是因为忍对我有「冒犯」这种概念。是「相互憎恨而离别」这段话令我意外。

我听过初代怪异杀手是憎恨忍而自杀,却第一次听到忍憎恨初代怪异杀手。

忍当然没有对我说出一切,说明时的心情也会影响到要说的内容。

然而,神原骏河确实拉出忍内心的某个情感。

这是我没能拉出来的情感。

……就是这个吗?这就是卧烟小姐让神原参与本次工作的真正原因?

卧烟小姐说过「需要骏河的『左手』」,依照她说明的内容,可以认定她重视神原的卧烟家血统,我也能接受这个说法,换句话说,我以为在这次的事件,神原是局外人,和核心有段距离,始终只是遭到波及,但卧烟小姐之所以将神原卷入这个事件,其实是为了像这样让她杠上忍?

神原托我多买一些东西的真正意图,无论是故意支开我,或者只是基于她的奇妙个性,但是追根究柢,不经意叫我去买早餐,叫我离开这里的人,其实是卧烟小姐。

她在那个时候给我五千圆钞票,明显就是要我去买东西。依照卧烟小姐的能耐,她甚至或许早就知道我只要独自下山,很可能会遭遇初代怪异杀手。

……我想太多吗?

卧烟小姐想拉神原参与工作的时间点,肯定还不可能预料到初代怪异杀手正以自己的意志复原。

「…………」

真的不可能吗?

「我无所不知」。

无所不知的大姊姊。

或许即使是我买熟女写真集的行为,都已经在她的预料之中……

「这终究不可能吧。」

不知道这方面细节的斧乃木吐槽了。

居然不知道细节就能吐槽……

「鬼哥,都这时候了不要搞笑。毕竟看来要进入剧情高潮了。」

「居然说剧情高潮……当自己是看戏的局外人吗?」

「但我会大哭一场喔。」

「并不会吧?而且高潮(Climax)的意思并不是哭到极限(Cry max)。」

无论如何,想和生离多年的侄女见面

──想和姊姊女儿见面的这种心情,卧烟小姐肯定一点都没有。

所以,确实有一些卧烟小姐即使知道却不懂的事情。

想见面。

想和某人见面的这种心情,卧烟小姐不懂。

对喔。

这也是活了十八年,经历各种事情的我,直到这时候首度明白的事。

「爱某人」与「想见某人」,是不同的心情。

「吾做不了任何事。即使见了初代亦做不了任何事。妖刀『心渡』事到如今亦无法归还,因为已经和我合而为一。」忍说。静静地说。「听好了,接下来是重点。吾不是得不到好处而不见面,而是即使见面亦没好处。对那家伙来说同样如此。展现吾与吾主和睦相处之模样有何意义?如今让那个男的看见吾对他毫无情感有何意义?要吾做得如此残酷吗?」

「没错,我就是要你做这种残酷的事。你的工作是伤害以前的男人。」

神原说。

激动地说。

「你想要受人喜爱,而且一直维持美好形象?想要就这样以被爱的身分结束这段关系?」

「汝这样说彷佛是……与其风化或耗损,不如狠心破坏的意思啊?」

「我就是这样说。」

「……要是那家伙憎恨吾,想杀吾,吾就得反过来杀掉他,甚至无法任凭自己被他杀害。吾确实有些事应该道歉,却没想过求得原谅,即使这样也好?」

「即使这样也好。在这种时候,回应他这份憎恨的心情就好,斩断这份情感就好。不过,如果你道歉之后得到原谅,到时候……」

「到时候亦相同。那个家伙原谅我之后,随即就会被专家除掉。即使这样也好?」

「即使这样也好。」

神原重复这句话。

忍似乎不耐烦了。大概是认为被戏弄而不耐烦,手捏得更用力,力道几乎增强到极限。

我甚至似乎听到神原头盖骨的轧轹声。

「汝愚蠢之猜想没错,即使他是心仪吾而复活,吾亦不会回应这份情感。吾见到那家伙之后能做的只有狠心甩掉他。即使这样也好?」

「即使这样也好。」

「吾见到那家伙之后……」

忍再度露出凄沧的笑容。

凄沧至极,连我都没看过这样的笑容。

「如果心动想回应他这份情感,那要怎么办?如果吾并非选择汝之学长,而是选择初代怪异杀手,那要怎么办?即使这样也好?」

「即使这样也好。到时候……」

神原骏河一边流血,一边明快地说。

「到时候你就断然离开阿良良木学长,和他长相厮守就好。」

忍的手,抓著神原脑袋的那只手,无力垂下。就这么微微晃动。

不只是手,忍低下头,放松肩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并不是实际说出口。

从姿势来看,即使逐渐失去平衡,忍依然骑在神原身上,明显占了优势。流血的人是神原。

但我非常清楚。

啊啊。

忍野忍现在认输了。

活了半世纪以上的传说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自己承认败北了。

而且是败给年仅十七岁的女高中生。

我第一次看到忍野忍一对一输给对方。

「……斧乃木小妹。」

我说。斧乃木被我抓著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我有个请求。」

「又来了?不要把我当成万用工具啦。臭小子给我节制一点好吗?」

「语气居然这么冲……放心,这次是我最后一次拜托你。」

我说完指著自己的脸。

「这个印记,可以帮我拿掉吗?」

「…………?」

斧乃木不明就里般歪过脑袋。

「要是拿掉那个印记,接下来就无法保障你的安全耶?我知道脸上有脚印很丢脸,但是只要忍一晚,只要忍过今晚就没事了。」

原来你明知丢脸还是在我脸上留脚印吗……从印记的功用推测,只要能让对方看见,我想应该没必要印在脸上,也没必要用踩的……

我郑重开口。

视线朝著前方,就这么注视著流血的神原骏河与惨败的忍野忍开口。

「我想试试所谓的『决斗』。」

027

若是交由后世的人来判断,神原说的应该是对的吧。不过对于活在相同时代与相同场所的人来说,她的意见过于苛刻。

怎么想都做得太过火了。

如果由我这种个性不算外向的人来看,堪称社交大师的她展现的行事风格,我完全无法理解。

这就像是在事情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度卷起涟漪,应该说卷起波澜。让这边觉得「明知如此,为何不让事情和平收场?」而抱头苦恼。

她提出来的中肯论点,令我想扔下一切不去处理。

毕竟神原骏河在刚进入直江津高中就读当时,在第一学期的四个月内,就到班上所有女生家里玩过。拥有这种战历的她,以及连社团都没加入的我,对于人际关系的想法有著基本上的差异。

回想起来,忍直到四百年前都没制作任何眷属,而是独自生活,而且活了五百年至今(其实是六百年)只制作两个眷属,与其说她守节,不如说她严重缺乏沟通能力。

总之,忍的孤傲和我的孤立应该不能相提并论,但如果以此为前提思考,那么我与忍都很难理解神原话中真正的含意,神原也无法理解我与忍的心情吧。

无法相互理解。

基本上无法相互理解。

不过若要这么说,那么正因如此,所以在我们之中,神原或许是最能理解,甚至是唯一能理解初代怪异杀手心情的人。

国中时代,神原骏河和战场原黑仪建立近似姊妹的关系。

就我听羽川的说明,别名「圣殿组合」的这个关系,在校内也很出名。

对于神原来说,她应该希望永远维持这个关系吧。

然而,大她一个年级的战场原,先一步升上高中。

而且这个关系在高中改变了。

学力明明不太够,却以天生的努力挤进直江津高中窄门的神原,被性情大变的战场原冷漠拒绝。

战场原对她说的话语,残忍到令人听不下去。

「我没有把你当成朋友,也没有把你当成我的学妹。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前都一样。」「和你这种优秀的学妹当朋友,我自己的风评也会提升,所以我才会跟你当朋友。」「我只是扮演一个爱照顾人的学姊而已。」……从那之后,战场原与神原超过一年没有来往。即使后来重新来往,也不是以神原乐见的形式开始。

因为此时出现一个莫名其妙,生活态度马马虎虎,看起来没大脑的笨男生。

就是我。

就是阿良良木。

战场原黑仪性情大变之后,出现我这个莫名其妙,似乎谁都能取代的男生,成为她的新伴侣。

难以想像神原当时的心情。

「毫无可取之处的平凡高中生」这个介绍本身就是强烈的个性,但我甚至没有这种东西。

这种家伙居然横刀夺爱,抢走心仪的「战场原学姊」。神原骏河承受不了这种事。

因为承受不了,所以她向猿猴许愿。

这或许不像是率直的她会做出的行为,实际上却也可能是符合她的作风,避免自己逃离现在这种人生态度的必要行为。

正因为她是这样的人,所以懂得初代怪异杀手的感受。

懂得第一人的感受,也懂得第二人的感受。

两者的规模当然不同。要是相提并论,初代怪异杀手可能会不高兴。这就像是把忍的孤傲和我的孤立归为同类。神原和战场原断绝往来的时间,只有神原还没进入高中的这一年,即使包含后续的时间也才两年左右,根本比不上四百年的规模。

忍与初代怪异杀手的关系,以及战场原与神原的关系,应该也是完全不同的关系吧。要是这么说,初代怪异杀手与第二代怪异杀手的正确关系也没人懂。

因为没有任何人知道当时的状况。

因为相关的所有人都被「暗」吞噬了。

即使如此,神原骏河依然有所共鸣。

不是同情,也不是怜悯。

是同感,并且共鸣。

所以她逼问忍。对于不去见面,不去面对就想了事的忍,神原忍不住想说、她几句,而且无法只说几句就罢休。

……那是我做不到的事。

我已经和忍距离太近,无法否定她的思考逻辑与生活态度。无法像那样和她吵架、争执、顶嘴或辩论。

这代表我俩是异体同心,所以也在所难免,但神原对忍说的那番话,原本或许非得由我来说。只不过,毫无交际能力的我,基本上根本想不到这种事吧。

真是的,我不知道为那个学妹增加多少负担。

之前在这座北白蛇神社,因为千石抚子的事件而面对蛇切绳的时候,我也让那家伙负责扮黑脸。

在这次的事件,她

总是在严肃的场合扮演缓和气氛的开心果,为了回报她独自面对忍的辛劳,我至少必须面对初代怪异杀手。

我如此心想,并且下定决心。

「……其实用不著由你去打也没关系喔,超鲜的啦。」

傍晚时分造访北白蛇神社的吸血鬼混血儿专家──艾比所特,背靠著插在神社境内的巨大十字架,对我微笑。

……看来这把十字架不像妖刀之类的武器,平常无法收纳在其他空间。哎,毕竟是十字架,或许不适用于吸血鬼的收纳技能吧。

「因为在进入决斗的状况时,卧烟小姐的计画就完成了。只要将初代怪异杀手叫到设定为舞台的场所,刃下心的眷属,你的职责就几乎结束了。依照卧烟小姐的预定,和那个家伙打的人是我耶?我应该就是为此被找来的耶?」

「或许吧。不过……」

「啊啊,不,没关系。我不打算讨论这件事。我是佣兵,所以谁打倒那个家伙都没差。只要能让一只吸血鬼从这个世界消失,我很乐意让贤。最好是你、刃下心与初代怪异杀手三人同归于尽,我会很高兴的。」

这番话应该不是随口说说吧。

我与忍已经被认定无害,而且在春假,他在忍野设计的游戏里败北,所以没对我与忍出手,但若要说真心话,若是基于私情,所有吸血鬼都是他的敌人。

吸血鬼混血儿。

人类与吸血鬼,都是他憎恨的对象。

「……之前说的『手续』办完了?」

我战战兢兢询问。

「嗯。那当然。」

他点头说。

「那个人在这方面万无一失喔。后来她确实找到初代怪异杀手,交涉妥当,和忍野咩咩跟我们协商的那时候一样……不过,卧烟小姐应该没有忍野咩咩那么诚实吧。」

「…………」

我没想过「诚实」这个形容词会用在那个忍野身上,不过既然是和卧烟小姐相比,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吧。

到头来,凡事都要比较吗?即使没得比也必须拿来比吗?

「这样啊……不过,在那片空地眼睁睁看初代怪异杀手跑掉的时候,我还担心接下来会怎么样,但她确实追上了。不愧是专家。」

「与其说不愧是专家,应该说你的神奇程度非比寻常吧?至少我可是第一次看到敌人逃离卧烟小姐的手掌心。」

艾比所特说。听他这么说,我心情就坏不起来。但他应该不是在称赞我吧。

「后续的步骤就是等到天黑,你将会和初代怪异杀手一对一决斗,不过为了让你的压力别那么大,我话先说在前面,这场决斗输了也没关系。」

「…………?」

「毕竟要是你输了,到时候轮我上场就好。必要的时候,卧烟小姐也会采取行动。如此而已。虽然标榜是决斗舞台,但那里就像是举办除灵仪式的地方。这次真的是无处可逃的死路。你觉得卑鄙吗?」艾比所特先发制人般说。「我说过吧?斩妖除魔没什么卑鄙不卑鄙的。而且以这次的状况,对方也是专家,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肯定会用尽手段逃离结界,说穿了就是斗智。没有决斗这个词让人联想到的硬碰硬感觉。所以输了也没关系,只要你没死就好。」

「只要我没死……?」

「要是你死掉,刃下心就会完全解放吧?别忘了啊。」

「…………」

我并不是忘记。

只是,就算我在那场决斗有什么三长两短,也不用担心这种事。只要我的职责转移给初代怪异杀手就好。

「不对,这就是卧烟小姐害怕的可能性吧?刃下心再度和第一个眷属连结,是最令人担忧的事态。刃下心那样的家伙要是有两人,怎么想都很不妙吧7你一直在镇压一个能够将世界毁灭十次的怪物,你应该有所自觉吧?」

虽然艾比所特这么说,但听起来好像因为我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家伙,才能称职成为忍的安全装置,所以心情没能像刚才那样好起来。

这样我不就像是擅长洒A书的家伙?洒A书……这到底是什么仪式?

「……对我这么不抱期待,我这么问或许没什么意义,但是如果我赢了这场决斗,那个家伙会怎么样?」

「会被除掉。会被我或卧烟小姐杀到不留后遗症的程度。这是没被视为存在过的怪异,所以很遗憾没有悬赏,总之卧烟小姐会发奖金。所以别在意。无论是赢是输,结果都一样。你和初代怪异杀手的决斗就像是暖场,是一项表演……类似开球仪式那样。」

开球仪式。

我知道他这番话是想让我放轻松,但我听他这么说完,气势似乎打了折扣。

如果是开球仪式,不知道谁是投手,谁是打者,此外在这种场合,投出去的球被打中也是可以容许的特例,或许也算是我与怪异杀手表现的好机会吧……

「……我啊~~」

艾比所特说明完毕之后,拔起至今用来靠背的十字架,轻松扛在肩上。搞不好有一吨重的银制十字架,他轻松扛起。

吸血鬼混血儿。

吸血鬼的技能减半,相对的,吸血鬼的弱点也减半。在白天也能发挥战力,身穿白色学生服的专家。

「我的爸爸跟妈妈啊~~哎,如你所知,分别是人类与吸血鬼。」

「…………?」

「就算有这种例子,我也不希望你认为人类与怪异能够建立交情和平相处。我反倒希望你把我当成失败的例子参考。」

失败的例子?

他不像是会拿这种话形容自己的家伙,我不觉得这是谦虚。

「因为啊,我的爸爸妈妈后来被杀了。到最后,他们结为连理没多久就分别被人类除掉、被吸血鬼吃掉。我当时如果没被收容也差点没命喔。」

他以一如往常的语气这么说。然而我在瞬间,在短短一瞬间,甚至忘记曾经和眼前这个男的打得你死我活。他说的事实就是如此震撼。

「超鲜的吧?就是这样。所以你别对你和刃下心的关系抱持奇怪的希望。」

「可是,这种事……」

我即使胆寒,依然面对他。

这种事,我一时之间无法相信。我认为他的经历才是特例。不过既然这样,我就能接受艾比所特为何是个基于私情行动的专家。

父亲被吸血鬼吸乾,母亲被人类杀害。既然有这样的过去,当然……

「嗯?啊啊,错了错了,反了反了。是人类爸爸被人类『除掉』,吸血鬼妈妈被吸血鬼『吃掉』。各自被各自的同类当成叛徒。不过,我没有责备他们的意思就是了。我也认为他们是叛徒。」

「…………」

他说出更震撼的事实。

和平长大的我,不可能对此做出任何感想。不过,昔日只当成可恨敌人的这名白色学生服少年,我突然觉得他是近在眼前、远在天边的存在。

「……是谁收容你的?在人类与吸血鬼两边都是敌人的这种状况,是谁保护你的?」

「应该不是保护我啦,他们大概也有自己的想法吧。」艾比所特先这么说,然后稍微犹豫是否要说。「是奇洛金卡达那边的教会。」他如此回答。

奇洛金卡达……

在春假,为了除掉忍而造访这座城镇的三名专家之一。而且……

「那么,你是……」

「不,并不是那样。那个神变态并不是我的养父。只是啊,基于私情行动是我的最高原则,所以在这次的事件,我没办法站在刃下心这边。那个家伙处于不上不下的状态进退两难,我觉得根本是活该。超鲜的。」

艾比所特一边说,一边准备离开北白蛇神社。他大概也要为今晚做准备吧。

「等一下,我还没问最重要的事情。」

我差点直接目送他离开,不过在最后一刻,我叫住背著十字架的那个背影。

对于艾比所特来说,我是否参加决斗或许一点都不重要,所以大概是不小心忘了讲……但我非得把这件事问清楚。

「准备好的决斗场所是哪里?我今晚该去哪里?」

「啊~~这个嘛……」

他转过身来开口。

他讲到父母遇害的往事也讲得很轻快,但是在这时候却一脸慎重,如同回想起讨厌的事情。

「这部分沿袭前例,挑了你熟悉的某个地方。但是对我来说,算是有段过节的地方吧。」

「过节……?」

「私立直江津高中的操场。」

028

虽然事件的时间顺序反过来,但神原骏河与忍野忍两个女生的争吵是在白天结束,至于后续的剧情进展,和斧乃木说的「高潮」不尽相同。

首先,忍受到神原那么强烈的批判激励,接下来的行动是「生闷气睡觉」。她从神原身体起立,蹒跚窝进神社深处。神原也没去追。当然,忍是夜行性的生物,部分原因应该是困到极限了,但是被女高中生驳倒,大概也意外地令她不好受吧。

回想起来,「发生讨厌的事就睡觉」是她从四百年前维持至今的处事之道。

「哈,没营养。」

陪在

我身旁,几乎从一开始就看著神原与忍交谈的斧乃木这么说完(所以这是哪种角色个性?)耸肩起身。

「真无聊的吵架。鬼哥,我要走了。这件事必须回报给卧烟小姐。报告完毕之后,我要将这场无聊吵架的无聊记忆删除。」

「你这十二小时是经历什么事,才变成这种个性啊?那个,斧乃木小妹,你刚才有听我说话吗?我的落款印……」

「请不要用『落款印』这种古老的词形容我的脚印。请用『Soles』这个时尚的称呼。」

「不准把『Soles』讲得像是『Soul』。何况你是赤脚踩我的。」

「知道了知道了,入夜之后会帮你拿掉。这件事我也会一起回报。」

「嗯,拜托了。对了,要是见到卧烟小姐……」

「『连结』的问题对吧?如果没回复连结,鬼哥想打也不能打。」

斧乃木说完徒步离开北白蛇神社。没走阶梯,而是直接下山。

场中剩下我一人之后,老实说,我不知道该做什么。近距离看到神原与忍那样争吵,我不知道该用何种态度回到神社境内,也有点想再下山一次,但是我不能这么做。

虽然只是少量,但神原的头部出血,我想帮她看看。即使现在的我没治疗能力,我还是想看看。

我沿著原路往回走,穿过鸟居,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以自然却比平常快一点的脚步,绕了一大段路回到神原那里。

「咦?神原,怎么躺在这种地方?嗯?你头流血了,还好吗?」

「咦?阿良良木学长,您一直在那里偷看到刚才,所以应该知道吧?」

「原来你发现了!」

所以你明知我在旁边,却还和忍讲那种话?这心理强度已经是病态了吧?

完美消除气息(应该说根本没气息)的斧乃木似乎没被发现,不过即使我躲在草丛里,神原好像还是隐约察觉了。

运动员的第六感太扯了……

「放心,小忍没察觉。所以,阿良良木学长,我拜托您的书买了吗?」

「不,等一下,这不是可以这么随口带过的事情吧?刚才那件事再稍微拿来当成话题好吗?」

「嗯?但您都听到了,所以不用说了吧?不提这个,我拜托您的书……」

「你太坚持要拿你托买的书了。你托买的书到底多重要啊?至少让我看看你脑袋的伤吧。」

但我比较担心脑袋里面的东西……

「嗯。」

神原将头部顶到我眼前。

这个动作令我忍不住觉得萌……不过得考量到她是因为双手紧抱我买回来的上下两集小说,才会做出这种动作。

神原退出社团之后,头发留得好长。我拨开她的头发,检查忍的铁爪功在皮肤造成的裂伤。

嗯……

总之,没大碍吧……

头部容易出血,所以看起来挺严重的,不过擦掉血就发现伤浅到可以安心。以这种程度来看,应该不必使用吸血鬼技能治疗,甚至可以扔著不管吧……

「一边让阿良良木学长玩头发一边看的小说真好看……」

「神原学妹,可以不要在别人担心你伤势的时候享受小说吗?」

「这种程度的伤在运动的时候稀松平常,所以不用在意。不提这个,麻烦就这样继续摸我头发一阵子。」

「这有什么意义?那个……」

我要说什么?

总觉得有件事非得告诉这家伙……

「……哎,算了。」

「嗯?什么算了?」

「不……」

道谢的话也很怪,既然神原的伤没大碍,总之先这样吧……不必多说什么。我用力摸乱神原的头发。

「没事啦。好了神原,来吃午餐吧。」

「嗯,我快饿扁了。那么,我继续看书,所以阿良良木学长喂我吧。啊~~」

「啊什么啊,不可能有学长这么宠你吧?」

「咦?总觉得量不多?」

「这是预算问题……我姑且也买了甜甜圈,不过忍……」

这下子怎么办?我看向神社。简直是天岩户状态……【注:日本神话中,天照大神因故把自己关进天岩户,后来是众神在外面载歌载舞吸引天照大神开缝偷看,再由天手力雄神拉她出来。】

「……那家伙在打什么算盘啊?」

「既然在睡觉,那就别管她吧。小忍是夜行性,反正入夜就会醒吧?」

「是没错啦……咦?神原,你不在意吗?讲到那种程度,吵到那种程度,却不在意忍接下来的动向?」

「没什么好在意的,毕竟这是小忍要决定的事。我想讲的都讲完了,所以现在很满足。我现在比较在意鬼畜加鲁孙怎么享受混血男孩的软肉温香。」

神原说完埋首阅读。

你那本鬼畜加鲁孙害我吃足苦头喔。我原本想这么说,但这也是神原的自我风格吧。这种善于交际的人,反倒会在某处让自己和他人划清界线。

相对的,我这种交友范围狭隘的人,会发挥同理心到没必要的程度,成为灾难的源头。

忍在这方面或许和我一样。

「所以,阿良良木学长,胸罩呢?」

「不要讲得好像这才是正题。我帮你买了,拿去。」

「胸罩?」

「拿去啦!」

因为预算问题,所以不是在内衣专卖店买的,是在百圆商店买的便宜货……但是装在里面的东西才是重点。

脑袋与胸部都是如此。

「那么,我要继续看书,所以阿良良木学长帮我穿吧。啊~~」

「『啊~~』的意义完全变了吧……话说回来,神原,我没有吗?」

「嗯?」

「就是那种不惜挺身也要提出的建议。」

「怎么了,学长要我挺身?」

「更正,不用挺身,用嘴巴讲就好。」

「这我也觉得不太对……但是没有。」

「居然没有?」

「区区丫头对学长提出建议也太厚脸皮了,我实在做不到。」

面对活了五百多年的吸血鬼也毫不退让针锋相对的丫头,就这么目不转睛阅读小说对我说。阅读得这么专心,作者应该很满足吧……只要顺便就好,可以的话,希望她也让我这个学长满足一下。

「阿良良木学长维持现在的您就好。不要无谓绷紧神经,维持原样。把练习当比赛、把比赛当练习。这是运动员的基本原则。」

神原这么说。简直像是球队队长在比赛前一天对队员说的话。

「真要说的话就是DIY。」

「DIY?」

「Do your best。尽力而为吧。」

「…………」

这应该简称为DYB,DIY是假日木工的意思,但我决定不吐槽。

因为对于现在的我来说,Do it yourself──「自己动手做」是最适合不过的建议。

后来,我小睡片刻等待夜晚来临。神社内部被忍独占,所以实际上是露宿。身体没强化的现在,睡眠是不可或缺的,即使如此,我依然难以入睡。不过原因不只是露宿。这段时间,神原一直在看小说。难道运动员的体力无穷无尽?

到了傍晚,艾比所特来到神社,告知卧烟小姐安排好的决斗细节。

私立直江津高中。

我与神原就读的学校。

对于艾比所特来说,那里确实是有段过节的场所。因为昔日他就是在那里,和他追杀的传说吸血鬼及其眷属交战。

同时,那里也是我与忍──阿良良木历与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相互厮杀的场所。

原来如此,这样不只是沿袭前例,而且那里也很适合。

适合用来让第一人与第二人决斗。

用来让两个奴隶决裂,决一死战。

适合到令我抗拒。

029

「喂?战场原?」

「哎呀,历儿。」

「你没用这种绰号叫过我。」

「怎么了?既然像这样打电话给我,代表这次的麻烦事解决了?」

「不……」

「做好心理准备,要被我与羽川好好修理一顿了吗?」

「……真恐怖。」

「是你自作自受吧?你请假到底多么随兴啊……不过现在的我没资格这么说就是了。」

「嗯?总之……还没结束。我原本想等结束再联络,但是抱歉,我忍不住。我会怕。」

「这样啊……讲得挺窝心的嘛。我还以为你和神原打情骂俏到忘记我了。」

「怎么可能?我会生气喔。总之,一切会在今晚做个了结。嗯,这方面的事情,我回去之后也会好好说明。」

「这样啊。总之,羽川同学的事交给我吧。」

「嗯?羽川怎么了吗?」

「……你没听神原说?」

「啊?说什么?」

「没事……我们彼此都有个恐怖的学妹耶。总之,既然没听她说,等你回来再直接问本人吧。只要这么想,应

该也可以成为平安回来的动力。反正历儿又在勉强自己了。」

「可以不要叫我历儿吗?」

「不然叫你Cocoon?」

「为什么是茧?」

「老实说,我希望你把正在做的事情全部扔掉、放掉,然后立刻回来……但应该不能这样吧?」

「嗯。不能这样……回去之后,我有很多话要说。想道歉的事,想说明的事,等我见到你再好好说吧。」

「可以不要讲得像是预告会天人永隔吗?好恐怖。」

「啊,抱歉,我这样讲很奇怪。那个,战场原……」

「Cocoon,什么事?」

「不要定案叫我Cocoon好吗……那个,战场原,希望你告诉我一件事。」

「香奈儿五号。」

「我不是要问这个,你也别说谎……一年前,神原进入直江津高中,过来见你的时候,老实说,你是怎么想的?一年没有来往的学妹,对你来说已经割舍的昔日朋友,如今再度过来见你的时候,你是怎么想的?」

「…………」

「啊啊抱歉,我问了怪问题。不好意思,麻烦忘掉吧。」

「不,听到这个问题,我大致知道Concours身陷什么问题了。」

「真厉害……你说的『Concours』是我?」

「改成『Console』也行。」

「我已经不敢相信这是从『历』衍生的绰号了。」

「这个嘛,老实说,我觉得那孩子的心意很沉重。」

「…………」

「那孩子对我抱持过度的幻想。不过,有一点我要修正,当时神原把我当成依靠,但我绝对不是单方面抗拒。因为关于我当时的立场与状况,我也被说得相当难听。」

「……嗯。现在听过之后,我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

「不过当时的我对此毫无感觉。只认为那孩子是特别的,是得天独厚的人,所以才讲得出这种话。认为那孩子是天才,和我这种人不一样。」

「…………」

「『努力的人不一定会成功,但成功的人一定努力过』。成功的人都会这么说吧?会强调不是机运造就成功,而是自己的功劳吧?我在那个年纪,最讨厌成功人士像这样强调自己的努力。」

「但我觉得这绝对不只是年纪问题……你现在也可能这么说。」

「不过,我托你的福和神原和解的时候,我认为不是这么回事。天才并不是不会烦恼。」

「…………」

「任何人都会烦恼,这是理所当然的。特别的人都会有一种『我很特别』的感觉,我一直想拥有这种感觉,但我后来才知道,这种事毫无意义。」

「…………」

「稍微离题了吗?我刚才说『沉重』,这或许也表示我太轻,承受不了那孩子的重。不过,如果我想和神原在一起,就非得让自己承受得了这种重量吧?我现在也抱持这种想法钻研中。我在你面前也是。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一直在努力喔,努力在将来成为阿良良木的好太太。」

「…………」

「沉重吗?」

「不,绝对没这回事。」

「其实『特别』与『普通』都不存在。这只是拿自己和他人比较,对吧?如果出生在大富翁的家庭,当然会觉得特别吧,不过真要这么说的话,光是在这个时代出生在这种和平的国家,我认识的人就都是特别的人。」

「……这或许是最后一次了,所以我可以问一个你可能生气的问题吗?」

「如果你删除那句危险的前提,我可以考虑回答。」

「如果有个条件比我好的家伙向你表白,在这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唔哇,有够娘的!这是什么问题啊,真恐怖!」

「没有啦,嗯,哎,我也这么认为。」

「居然要我讲讨厌的事!居然在测试讲到什么程度会惹我生气!好恶心!我决定了,明天就分手吧!」

「那个,不想回答就算了……我觉得你的反应就是答案……拜托不要说『明天就分手吧』这种话。」

「你应该是强忍害羞的心情这么问,所以我正经回答吧,我认为我到那个时候百分百会移情别恋。」

「你真了不起……敢说出这种话,真是了不起。」

「我知道天底下没有绝对的羁绊。这是我看著父母学会的道理。」

「战场原……不,这是……」

「而且仔细想想,『绝对的羁绊』挺恐怖的。所以要努力避免移情别恋吧?即使无法成为特别的人,也可以成为某人心中特别的人吧?」

「某人心中……特别的人……」

「我不断努力成为神原与你心中特别的人。放心吧,阿良良木。对我来说、对神原来说、对小忍来说,你十足是特别的人。我们选择了你。」

「原来你真的理解了啊……真了不起。」

「因为我是你女友啊。你愿意打电话给我,我开心死了。我爱你。」

「我爱你。回去之后,我们再稍微……再多聊这种话题吧。」

「嗯。我全裸等你。」

「……神原的变态对你影响深远对吧?」

030

然后在八月二十四日晚上,在私立直江津高中的操场,演员到齐了……我很想这么说,但目前还缺了好几人。

这部分晚点再说明,不过在暑假结束后第四天的今天,我总算来到自己就读的高中。回想起来,本校没有返校日这个系统(或许有,至少我不知道),所以这是我从第一学期结业典礼之后,相隔三十七天再度来学校。而且是在师生与学校职员都下班的半夜前来,很像我的作风。

这么说来,我到最后还是没写暑假作业。我后知后觉如此心想。到头来,从暑假最后一天到现在的一连串事件都是以此为开端,不过照这样看来,等我上学时,暑假作业的问题或许已经没人在意了。

我这家伙胆子挺大的。

总之,校内已经和春假一样设好结界,所以不用担心局外人介入。

「那就快快开始,快快结束吧。」

卧烟小姐说。

感觉她不经意和我保持距离,但卧烟小姐当然是明理的大人,所以肯定是我想太多。

卧烟小姐旁边是艾比所特。

不同于先前在北白蛇神社,那把巨大十字架不是插在操场(要是插在地上,留下的痕迹会很麻烦),而是扛在肩上。我想,这大概意味著他进入备战状态。

即使在这种状况,卧烟小姐与艾比所特看起来依然悠哉以对,大概是骨子里的个性使然吧。虽然看起来也像是兴趣缺缺地处理这个状况,但两人对于工作的认真态度有著共通之处。

贝木或影缝可能在工作做到一半就扔下不管的那种随便态度,应该和这两人无缘。这么想就觉得先不提骗徒贝木,影缝不按牌理出牌的作风在这种地方也独树一格。

即使是和不死吸血鬼相关的事件,卧烟小姐却不让影缝参与,这或许就是原因吧……站在曾经和影缝直接交手并且被她放过一命的立场,我只能说这是有可能的事。

回想起鲁莽对抗影缝的那时候,接下来要进行的决斗或许也没什么大不了。不过这次和上次相比,某个条件有著很大的差异。

影缝的式神,人偶女童凭丧神斧乃木余接。她现在不在这里。

荒唐!斧乃木居然不在!

居然没有女童!

那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这里?

我很想这样大喊(开玩笑的),但她似乎是将我和她先前的对话回报给卧烟小姐之后,接到新的任务启程前往别处。

新的任务……?

她超时工作就不提了,但这次的工作无论如何都会在今晚做个了结,她在这种时候还要去哪里做什么?如此心想的我向卧烟小姐确认。

「是关于工作解决之后的善后喔。工作并不是在解决之后就结束,以我的做法尤其如此。我的手法是删除重现的条件,以免相同的事情再度发生。彻底做好预防工作,一旦发生就当成下次之后的参考。就是这么回事。」

她这么说。

我听不太懂,但卧烟小姐似乎已经将注意力聚焦在今晚事情结束后的进展。总之从她的立场来看,她这么做或许理所当然,但我希望她说话时不要装出双手抱胸的姿势保护胸部,也不要把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当成无关胜负的消化赛。

记得不是消化赛,而是开球仪式?

「说得也是。放心放心,我会帮你解除余接的印记。不过关于连结的回复,当事人不在场就没办法了……」

卧烟小姐有点冷嘲热讽地说。

没错。

她说得对。

不只是斧乃木不在场,忍也是。到最后,忍野忍没走出神社。

即使到了离开神社的时间,即使我叫她或敲门,她都没出来。我真的模仿天岩户的神话在外面跳舞,却没什么效果。

到最后,忍选择不见初代怪异杀手吗?那我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没错,我的决意和忍的决心不一

样也无妨。

既然这样,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赢得这场决斗,这样忍就不必和初代怪异杀手见面。总之,我就像这样刻意重振心情,但就算我正如上天安排败北,卧烟小姐与艾比所特也不会让初代怪异杀手见忍吧。

即使如此,我这么做还是有意义的。

神原也依照自己的宣言,没把关在神社的忍拖出来。大概是单纯觉得有趣,她和我一起在神社外面跳舞跳了好一阵子,不过……

「那么,差不多该出发了。」

是她催促我离开的。这家伙真洒脱。

「放心,要是发生什么状况,我会保护阿良良木学长。」

她还这么说。

……真可靠的学妹。

不过她已经做得够多了,我不忍心给她更多工作。基于这层意义,我也得加把劲才行。

不能在这个学妹面前出糗。

我这么想。

所以,现在包含我在内,这里共有四人。最后登场的是位于这一连串事件核心的男性。

初代怪异杀手。

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第一个眷属。花四百年复活的吸血鬼。

古早时代的专家。

忽然间,他身穿甲胄现身。

「…………」

铠甲武士──他身穿和现代完全格格不入的防具登场,和上午看见的少年外型截然不同。

大概是看过他的男孩子造型一次,总觉得这套甲胄大了一号。不,实际上应该变大了。

他说过这次会全力以赴。最佳状态。

在那之后,他肯定继续使用能量吸取强化自己,再来到这个操场。少年时代的多话个性不复见。

他准时登场,不发一语。

身穿厚重甲胄站在那里。

……而且安静下来的不只是他。神原也在他登场的同时稍微安静。不过至今神原总是不太在乎这种气氛,正常地开朗说话。

大概是初代怪异杀手所背负「脏东西」的量影响到她吧。如同昔日在北白蛇神社,以及在补习班废墟的身体不适症状。

不,这次比之前更严重。

同样属于吸血鬼系统的我,以及终究是专家的卧烟小姐与艾比所特,似乎没受到多少影响,不过这就暗示怪异杀手为今晚进行了多么周全的准备。

做学长的我很担心神原的身心状况,但就算我现在叫那家伙回去,那家伙也不会听吧……

「那就快快开始,快快结束吧。」

在我思索该怎么办的时候,总之卧烟小姐这么说。

听她的语气,似乎不太在意侄女的身体状况。即使是我以外的人,也知道这句「快快结束」不是顾虑神原而说的。

「阿良良木小弟、初代先生,你们的决斗由无所不知的大姊姊我来主持。请你们公平对决吧。也请你们交给我来裁判。」

「那个约定……」

初代怪异杀手说。

他的声音,已经不是从我这里夺走的声音。

而是变成他自己的声音。

音调厚重,一个不小心会听到入迷的酷帅声音。

「那个约定要请你遵守啊,伊豆湖阁下。在下以专家身分,相信你身为专家不会毁约。」

他对满心想毁约的卧烟小姐讲这种话实在悲哀,但他也不是认真说出这种悲哀话语吧。

他也是老奸巨猾的专家。

面不改色在茶里下毒……更正,下圣水给别人喝的骗子。

「嗯,当然。大姊姊我不会毁约也不会说谎。伊豆湖小姐以诚实为主打。」

……她始终不报自己的姓氏,看来是彻底对神原隐瞒自己的身分。但她这么不希望神原知道吗?神原是生离多年的侄女,或许不方便轻易讲明,不过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想质疑隐瞒有什么意义……

我甚至觉得,与其说卧烟小姐和神原的关系有问题,不如说她和神原母亲,也就是亲姊姊的关系有问题。

……现在不该想这种事。

「阿良良木阁下。」

初代怪异杀手也对我开口了。

「看来姬丝秀忒不在场,不过只要和你决斗胜利,在下就能见到那个家伙。在下可以这样认定吗?」

「……随便你吧。」

我回答。

已经就在眼前,看似冷静的慑人魄力,差点吞噬我的内心,但我至少没忘记虚张声势。

「和你对决输了之后,我不打算活下去。你可以尽管见她。」

前提是见得到……我将最后这句话吞回去。因为卧烟小姐应该不希望我讲这句话,而且也用不著对初代怪异杀手讲这句话。

前提是见得到。

……即使像这样面对面,我也不认为这家伙打算在见到忍之后率直道歉。神原说的那番话,我认为在这一点是错的。

这不是爱情。

也不是感谢。

更不是忠诚。

就算这么说,却也不是百分百的憎恶、怨恨或叛逆。我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大概非常近似我对忍抱持的情感。

或许甚至一模一样。

这份情感叫做……爱恨。

又爱又恨。

……所以实际上,初代怪异杀手自己应该直到最后一刻才会懂,在见到忍的那一刻才会懂吧。

到时候,他会如何表现?

示爱?还是杀害?

诚实?还是欺骗?

大概到那个时候才会决定吧。

……可惜那个时候不会来临。

但我还是不能因而同情,不能有所共鸣。部分原因在于我也是欺骗的共犯。即使如此,只要我赢了这场决斗,就会变成正直,变成诚实。

我认为他可怜吗?

错了。

他花了四百年复活,无论如何,都应该对他表示敬意。忍野咩咩肯定会这么说吧。

「居然说不打算活下去,超鲜的啦。不要危言耸听好吗,刃下心的眷属……啊,你们两个都是。」

艾比所特讲到这里,一副苦思该如何说下去的样子。他大概不记得我的本名吧。卧烟小姐现在叫我「阿良良木小弟」(不是「历历」),但这种名字应该不会令他感兴趣……而且我也只知道他叫「艾比所特」,所以彼此彼此。

初代怪异杀手的姓名也是,我到最后大概不会知道吧。

「是啊,阿良良木小弟。」卧烟小姐接在艾比所特后面说。「危言耸听。这样不好喔。你没听说吗?接下来要进行的比较像是仪式,也就是献给神的决斗,不会打个你死我活。来这里。」

卧烟小姐对我招手。看来在那个空地发生那个事件至今,我终于获准接近卧烟小姐了。

卧烟小姐摸我的脸。

「好,这样就行了。」

她说。

虽然不是以知觉得知,但她大概是从我的左脸「取下」斧乃木的脚印了。

解除保护。

保护我的脚印就此消失。

「准备完毕。这么一来,阿良良木小弟也是备战状态了。」

「准备完毕?这样就准备完毕?喂喂喂,稍待片刻。阿良良木阁下,你的连结怎么了?」

初代怪异杀手提出疑问。

「你该不会就这样以如此软弱的战力,和在下决斗吧?」

「…………」

「真是的,看来你和姬丝秀忒的羁绊没有强到令在下担心。厮役这么弱,却就这样被派上战场,难以置信。」

虽然头盔的面罩挡住,但他似乎在嘲笑我。哎,他难免这么认为。

若要真的准备周全,我在决斗之前应该先回复和忍的连结,并且让忍吸血,将躯体强化到极限,再来到这个决斗场所。

这就是和影缝交战那时候和这次的差异。总之我就这么几乎以人类的体能挑战怪异。

……我或许是第一次以如此悬殊的战力差距对决。

然而凡事都有第一次。

忍确实窝在神社不肯出来,但是没回复连结的理由不只如此。这就某方面来说正合我意。

因为,我不是想要以忍的力量战胜。

是想在战胜之后成为忍的力量。

我当然不是毫无胜算或计画就应战。放心,对方即使自称要全力以赴,距离最佳状态肯定还差得远。

何况,除去这一点也一样。

对方无论如何,无论这场战斗是胜是负,无论情感是爱是恨,这份心意都绝对不会实现。既然和这样的对手决斗,我至少应该背负这种程度的风险。

身为人类,不应该在不觉得自己会输的状况下应战。

不过身为吸血鬼就不知道了……

「好吧。不过伊豆湖阁下,这么一来,希望你安排一个让在下背负不利条件的决斗方式。在下可不想在事后听到不堪入耳的藉口。」

「那当然。放心,我打算采用自古相传至今,广为人知的决斗方式,让你们能够算是公平地竞争。」

卧烟说著走向升旗台,从台上拿起预先准备的棒状物体回来。

是竹剑。

剑道社使用的那种竹剑。

「算是虚构的妖刀

『心渡』吧。当然有灌入灵气。嗯,总之,当成是对你们彼此有效的电击枪吧。」

卧烟小姐一边说,一边将竹剑插在地面。

以构造来说,竹剑前端是圆的,肯定不是可以直立刺入地面的东西,但卧烟小姐单手就把竹剑当成营钉般插入地面。

还以为她手臂虽然细却意外地孔武有力,但应该不是这样,是灌入的灵气造成这种效果。

「首先,你们隔著这把竹剑背对背站好,然后配合我的倒数,往你们的前方走十步,走完第十步就开始战斗。跑到竹剑这里,先打中对方一剑的人胜利。算是日式的西部剧吧。」卧烟小姐说完,从竹剑放开手。「也可以说是另类的抢旗比赛。当然,就算对方先抓到竹剑的剑柄也不用灰心,从对方手中抢过竹剑再打中对方也行。胜负标准始终是『一剑分胜负』。这么一来,就某种程度来说算是公平吧?毕竟比起个子矮又腿短的阿良良木小弟,脚步较宽的初代先生走十步的距离比较远,而且还穿著那套甲胄。」

「这套铠甲确实不轻。」

铠甲武士附和说。

话是这么说,但他是吸血鬼,即使加入甲胄的重量肯定也很敏捷……而且我不经意觉得卧烟小姐暗自酸我个子矮又腿短。

我做了什么令她讨厌的事吗?

「确认一下,如果只是竹剑稍微擦过,应该不算『一剑』吧?始终必须是有效的打击才算是分出胜负,在下这么认定没问题吧?」

「当然。这部分是现代剑道的思维。但规则是自订的就是了。即使是打中腿部也算是『一剑』。」

「总归来说……」铠甲武士耸肩说。「想必是那么回事吧?与其说是让状况变得公平,不如说是贴心避免阿良良木阁下在决斗中丧命。想得真周到。」

「……总之,我不想惹咩咩哥哥生气。那家伙生起气来很恐怖。」

卧烟小姐没有明确否定。

「还有问题吗?」

接著立刻进入下一个话题。

「没有。这么简单的规则,想抱怨都无从抱怨。总之,比起绑手绑脚的繁文缛节,这样应该比较好吧。不过即使是竹剑,只要由在下挥动,阿良良木阁下光是被擦到也可能没命喔。这样会被认定是有效打击吗?」

「会。」卧烟小姐间不容发地说。「毕竟对你来说,这样比较称心如意吧。阿良良木小弟也同意吗?」

「虽然很难同意……」我学卧烟小姐的语气说话。「但我不得不同意。」

「很好。阿良良木小弟有什么问题吗?」

「我对规则本身没问题……但我在用剑与战斗方面都是外行人,所以至少在计数的这十步,可以让我接受专家的指导吗?」

「专家?我吗?还是所特?」

卧烟小姐歪过脑袋,但是这时候提到的专家,当然不是妖魔鬼怪的专家。

而是全力奔跑的专家。

笔直前进的运动员。

在超短跑领域是日本顶尖的──神原骏河。

……也就是在一旁看起来身体不太舒服的学妹。

「……OK,追加这种程度的让步应该也行吧。那么现在是七点半……八点整开始决斗。双方好好暖身吧。」

031

「……从身高推测,阿良良木学长走一步约七十二公分。换句话说,走十步就是七公尺二十公分。马拉松有马拉松的战略,百米短跑有百米短跑的战略,同样的,七米短跑也有七米短跑的战略。不过在这种场合,如何留下余力或许才是课题。」

神原一边捏我的腿一边说明。这种捏法比起暖身更像按摩,总之这方面应该交给「专家」处理吧。

「什么课题?」

「并不是跑完就结束,还必须抓住竹剑,打中对方一下吧?」

「啊啊,对喔。」

就算跑赢了,并且先抓到竹剑剑柄,要是这时候用尽体力倒下就没意义了。同样的,如果过于在意速度而跑太快,也可能超过插在地面的竹剑,搞不懂到底在做什么。这样是本末倒置,应该说只是自己失误。

「所以在短短的七公尺内,要巧妙进行加速跟减速吗……练习一下是不是比较好?」

「不,最好不要。」

「嗯?因为敌人会摸清底细?」

我瞥向初代怪异杀手。他没特别做什么事,而是如同即将上战场的武将,双手抱胸坐在刚才放竹剑的升旗台。如果后面插旗帜再架顶帐篷,完全是战国时代的光景。

「……但他似乎不太注意这里。」

「不是底细不底细的问题。要是在练习的时候全速跑,正式上场的时候就没办法全速跑吧?」

「啊,对喔。」

「刚才说到一步是七十二公分,但这是走路时的状况,如果用跑的应该会增加到八十公分。所以如果是七公尺二十公分,刚好跑九步就到。一边跑一边计数应该可以当成参考。不过始终只是参考。」

「嗯,计数是吧。」

「1,1,2,3,5,8,13……」

「所以说为什么是费氏数列?」

「6,0,8,6,5,5,5,6,7,0,2,3,8,3,7,8,9,8,9,6,7,0,3,7,1,7,3,4,2,4,3,1,6,9,6,2,2,6,5,7,8,3,0,7,7,3,3,5,1,8,8,9,7,0,5,2,8,3,2,4,8,6,0,5,1,2,7,9,1,6,9,1,2,6,4。」

「为什么是卓越数?」

「学长为什么知道?」

「我反倒想问你为什么讲得出来?」

「大约一半是随便猜的,猜对了吗?」

「猜对了。你太猛了。」

真是天赋异禀。

天赋无谓的异禀。

这样的你是卓越的代名词。

总之,九步吗……依照我从某处听过的模糊记忆,对于剑客来说,九步凑巧是攻击间距。

「所以前三步加速、中间三步全速、后三步减速,大致这样想就可以当成一种基准吧。」

「知道了……顺便问一下,对方的距离不是七公尺二十吧?他穿甲胄所以看不太出来,不过以那种体型,大约会走多远?」

我想,神原应该是从我的身高推测每步的长度。我上午看见的少年初代怪异杀手比我矮,但少年时期的体型当然无法当成参考。

四百年前的平均身高应该比现在矮很多,不过从甲胄的尺寸推测,他是相当高大的汉子。那套甲胄里面应该不可能是原本的孩童体型。不过就我所见,那套甲胄随便就超过两公尺高……

大概和德拉曼兹路基差不多?

这么说来,和那个吸血鬼猎人战斗的地点,也是这个操场……

「我看看……」

神原看向升旗台。

然后目测。

「他现在坐著所以抓不太准……总之每一步约一公尺,用跑的约一公尺十公分吧。」

「一步一公尺,所以十步是十公尺吗……」

我的优势是三公尺。感觉这距离聊胜于无,但是在超短跑明显占了上风。而且对方穿著甲胄。

「当然,如果他刻意走小步一点就不在此限。」

「要是刻意走小步一点,只会代表他小家子气吧?」

不过,应该没必要因而刻意跨大步一点……

这部分算是矜持或担保。

「此外我想想,走十步转身的时候,要小心别扭到脚。秘诀是别用身体轴心旋转,而是以非惯用脚为轴心旋转。像是这样。」

神原说著实际示范给我看。

迅速转身。

这不是跑法,而是打篮球的动作,不过近距离看一次是很好的参考。升旗台的铠甲武士当然也看见这个动作,但穿著甲胄做不出这个轻盈的动作。

「……临场能传授的智慧就这样了,不过阿良良木学长,到头来,我认为重点是拿到竹剑之后的交手。就算您拿到竹剑,如果出招被躲开,竹剑被抢走,然后被对方打中,难得的努力也会化为乌有吧。」

「是没错啦……哎,这部分只能说顺其自然吧。我不能这么劳烦你。」

「是吗?即使是接下来的对决,如果能代打我也希望代打。」

「……你真的忠心耿耿耶。」

确实,以我现在的状况,如果这场决斗由神原代打,胜算会高很多,但是当然不能这么做。我很高兴她愿意这么说,但是如果能改变,我也想改变。

「那么,至少把我的鞋子借给您吧。我们鞋子尺寸一样吧?」

「啊啊,谢谢……」

「原本穿不适应的鞋子很危险,但应该比您现在穿的怪鞋子好得多。」

「不准说这是怪鞋子。」

「比绳结绑法很特殊的这双鞋子好得多。」

「绳结绑法完全是我的责任吧?」

「来。」

神原骏河刚说完就脱下鞋子递给我。总之先不提我现在穿的鞋子怪不怪,她的鞋子看起来好穿得多,所以我恭敬不如从命。

我穿著神原的运动服

,又穿神原的鞋子,总觉得自己变成神原的超级粉丝。

乾脆请教火怜如何加入神原的粉丝团吧。

「唔哇,鞋子里面好暖和……」

「帮您暖好了。」

「你是丰臣秀吉吗?」【注:丰臣秀吉曾经将织田信长的草鞋放进怀里加温。】

「呼呼,阿良良木学长的怪鞋……」

「不准强调鞋子很怪。」

强调鞋子是我的也不太好。

「穿上这双鞋,疲劳就逐渐消除。感觉会升级。」

「我不认为我的鞋子有『幸运鞋』那样的效果……话说,你的鞋子该不会比我大吧?」【注:游戏「勇者斗恶龙」的装备,穿著走路就能获得经验值。】

学习跑步的方法,享受鞋子的温暖,顺便玩了一阵子之后,时间即将来到晚间七点五十五分。距离决斗还有五分钟。

此时,我的手机响了。不是来电铃声,是收到电子邮件的通知声。

「喂喂喂,真没礼貌。决斗的时候要关机啦。」

远处的艾比所特不悦地说。我没听过决斗时的礼仪,但是听他这么指责,我无话可说。

幸好是在现在响,如果是在走十步的时候响,我将会肯定败北。无论是火怜还是月火传邮件过来,回家之后都要好好修理一顿。抱著这个想法的我,在关机之前检视邮件内容。是谁呢?

寄件人是羽川翼。

032

「咦……?这是什么?」

羽川翼寄的电子邮件。主旨与内文空白,只附上一张照片,光是这样就令我觉得很不对劲,不过看似用手机自拍的这张照片,奇怪程度真的是笔墨难以形容。

那个羽川翼,在我房间穿著我的衣服自拍。

就是这样的一张照片。

不,这是用手机拍的照片,不知道是否能以「张」为单位。

「我……我没上学的这几天发生什么事……?」

想看班长中的班长──羽川同学穿便服的样子。没想到我的这个愿望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实现,但我不能顾著高兴。

到头来,她穿的是我熟悉的自用便服……这就某方面来说也不错,但是不可思议的气息终究比较强烈。

为什么穿著神原运动服与鞋子的我,在穿著我的连帽上衣与怪鞋的神原陪同之下,看著在我房间穿我全套衣服的羽川照片?这状况太混沌了吧?

「羽川究竟发生什么事……神原,你知道什么吗?」

「不,我也一头雾水……顶多只想到家里失火无处可归的羽川学姊,在战场原学姊的介绍之下,拜托火怜与月火妹妹让她暂时住在阿良良木学长家。」

「这应该是正确答案吧……慢著,失火?无家可归?这是什么状况?」

「啊,对喔,阿良良木学长不知道这件事。那我简单说明吧,第二学期开学典礼当天,羽川学姊家发生火灾。」

神原说明得超简单。

不会吧……我自认从暑假最后一天到现在,都在进行一场辛苦的大冒险,但羽川比我辛苦多了吧……

不过,明知我是羽川的虔诚信徒,却几乎一整天都没提到这件事,神原,你真的很了不起……战场原说她怕你就是这个意思吗?啊,对喔,神原和羽川之间没什么交集……可是这么说来,在补习班遗址里被火焰包围的时候,神原好像轻声提过这件事……

嗯?

那么,那场火灾难道是……

「哎呀哎呀,看来那边也进入佳境耶。历历,怎么办?」

此时,卧烟小姐久违叫我「历历」,如同要看我的手机萤幕般介入。

「咦……佳境?卧……」不能这样称呼。「伊豆湖小姐,您知道什么吗?羽川她……不,到头来,您认识羽川吗?而且,您问我怎么办……是什么意思?」

「我无所不知。所以是虎喔,历历。说来讽刺,就是先前在补习班废墟救你一条命的那只虎,掌管炼狱火焰的大虎。小翼似乎下定决心面对了。哈哈……难怪咩咩会怕她。她采取这种行动,出乎大姊姊我的预料。不过……这样也方便行事。」

「方……方便行事……」

虎?

慢著,这么说来,忍先前也老是提到猫,羽川那边究竟发生什么事?即使忍说她知道,也对我说明过了,我依然完全看不出端倪。

但我可以确定一件事。

羽川寄这种照片给我,代表那边发生相当异常的事情。

这是SOS讯号。不,近似哀号。

「没错,你重视的小翼身陷危机。历历,怎么办?」

「问我怎么办……就说了,这是什么意思?」

「无所不知的大姊姊我简略说明吧,其实不只是小翼身陷危机,你的女友战场原小妹也同样身陷危机。」

「什么?」

出声反应的是神原。这个忠心耿耿的学妹最推崇的对象是战场原黑仪,所以难免这样反应。我当然也不是没吓到。因为那个家伙在刚才的电话完全……没有……透露……任何异状……

……是我没察觉。

我太疏忽了。

「说不定现在这时候,她们也在熊熊燃烧。如果要去救她们,最好刻不容缓马上出发,放弃这场没什么意义的决斗。」

卧烟小姐如同打断我的内心想法般说。

「…………」

「『方便行事』就是这个意思。对我来说,你不决斗才是帮了我的忙,因为你死掉的话很麻烦。初代的他也说过,我自认安排妥当不会让你死掉,即使如此也不是肯定能避免死亡。我不能打破规则,所以如果你愿意自己打破规则,就帮了我一个大忙。得到一个取消决斗的绝佳理由,这对历历来说不是也很好吗?」

面对卧烟小姐这番话,我沉默到完全无法回嘴。

虽然早就知道了,但我深刻体会到,我即将进行的这场战斗,比我想像的更不受到他人期待。被迫理解到这么做是连自我修养都称不上的自我满足。

「历历,做个选择吧。」卧烟小姐以坏心眼的语气说。「要继续留在这里进行无意义的决斗?还是跑去拯救小翼与战场原小妹?你要选择小忍、选择小翼,还是选择战场原小妹?」

选择。

进行比较,进行选择。

人际关系的选择题。

重要的事物和重要的事物相比,定义哪一边比较重要。

打分数做为区别。

「三人之中,你最喜欢谁?」卧烟小姐半开玩笑地说。「时限只剩下不到五分钟吗?哎,我认为五秒就有答案就是了。毕竟小忍甚至连来都没来这里,而且小翼是你的恩人,战场原小妹是你的恋人……呃,咦?」

我就这么默默将手上的手机递给神原。确实,即使不是一瞬间,但我五秒就拿得出答案。

不过,简单提出的答案不一定轻松。

原来如此。

这就是「选择」。

既然这样,「选择的权利」──决定权这种东西,并不是能够强求的。

但我现在非选择不可。

非决定不可。

「神原,拜托了。」

「交给我吧。」

神原立刻回应。

神原把战场原当成亲姊姊般信奉,所以这绝对不是她想要的「答案」。即使如此,她还是答应了。

神原曾经说过,不要搞错拯救的对象。

不过这种问题没有正确解答。她自己应该最清楚这一点吧。

「没错」不等于「正确」。

「去阿良良木学长家就行吧?」

「嗯,那支手机你可以自由使用,所以跟火怜知会一下,叫她带你进去吧。我想羽川应该不在我家了,但房间或许留下某些线索。我随后跟上,所以请你先调查。」

「收到!」

神原在回应的同时起跑。如同要在地面跺出坑洞,以眼睛追不上的速度,从直江津高中的操场奔跑离开,实在无法想像她脚上穿的是我的怪鞋。

「……你疯了?」

卧烟小姐傻眼般说。

与其说傻眼,不如说她打从心底无法理解我这个判断。

「匪夷所思。你真的只顾眼前不顾大局?你觉得小翼或战场原小妹知道你这个决定之后会怎么想?你应该现在就去追那孩子吧?」

「…………」

「确实,神原骏河的机动力比你强得多,或许可以处理两边的状况,以小翼的能耐,或许可以独力对抗困境。这里能战斗的只有你,你留在这里或许正确。不过这只是基于逻辑,只是推测。人都有情感,她应该是相信你,才寄那封邮件给你吧……你要背叛这份信赖?」

卧烟小姐平淡地说下去,但我觉得理由不只是因为对她来说,我不进行决斗比较方便行事。

只要这么想,我内心就稍微感到祥和。原来这个人也有正经的一面。

但我或许没有这一面吧。

「这份背叛,或许会让她们今后再也不相信你吧?」

卧烟小姐像是叮咛般问。

「或许吧。」

相对的,我如此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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