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因为有忍野扇,所以造就了现在。那个神秘女孩,如同以真身不明的面纱包裹不明真身的她待在我们的城镇,我以及我们才得以走到现在。
造就现在──造就未来。
总有一天,我肯定会这么想吧。虽然现在还办不到,不过想到她做过的事、闯过的祸,我实在不认为这样一天会来临,即使如此,我今后肯定会像这样回想起她这个人。
我是这样的家伙。
她则是这样的人。
忍野扇。她是我青春的象徵。
我会这样想起她这个人。
是的。将来回忆高中时代的阿良良木历时,我首先想到的应该不是战场原黑仪,不是羽川翼,不是神原骏河,不是忍野忍,也不是八九寺真宵,而是忍野扇的笑容吧。
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不知道是哪里好笑。
甚至不知道目的与经历。
她那张笑嘻嘻的笑容。
话是这么说,不过她究竟为什么像那样挂著笑容,即使在现在,在此时此地也已经昭然若揭。她肯定是觉得我的愚蠢很好笑。我愚蠢到经过这么久都没察觉她的真实身分,她肯定捧腹大笑。
实际上,这是令人不禁失笑的事。
我自己也笑了。
捧腹大笑。
那么,到最后或许是一场笑话。
我度过的青春,高中生活的最后一年,从我遇见传说吸血鬼开始的这一年,是有煎熬、有悲伤、有痛苦、有丑陋,也有无奈的一年。
即使如此,在将来某天回忆起来的时候,在告诉某人,传达给大家的时候,或许是充满平凡无奇的自爱,应该以笑容述说的一场笑话也不得而知。
「不得而知?不,您肯定知道喔。」
小扇肯定会这么说。
「虽然我一无所知,不过阿良良木学长,您知道的。」
是的。我知道。
则使是忍野扇的真实身分,我也肯定从一开始就熟知了。
真好笑。
002
闭上眼睛回想,这一年遭遇的各种奇特光景就历历在目。事到如今我不打算全部列举,不过在今天,也就是和战场原黑仪约会结束的三月十四日晚上,我在天黑之后目睹的光景,是比起至今奇特经历也毫不逊色的奇特总结。
这里是浪白公园。
长期不知道名称念法的这座公园,追溯时代过程的误念与错别字之后,我得知不是「ROUHAKU」也不是「NAMISHIRO」,是「SHIROHEBI」……也就是沱白公园。这是我昨天在地狱底部得知的,总之,我在这座公园的广场目睹一幅光景。
打棒球的光景。
总之,因为人数完全不够,所以或许不该说是打棒球,而是类似棒球的一种游戏。总之三个人分别担任投手、打者与捕手愉快打球。
在公园打棒球。
这幅光景本身算是相当健全,不过打球的人物与道具很奇特。是缺乏真实感的超现实主义。
投手是卧烟伊豆湖。
虽然头戴的帽子像是棒球帽,身上的衣服却宽松得像是和运动员唱反调,加上身材偏瘦,而且即使看起来年轻,基本上也不是在公园纯真玩乐的年纪了。就是这样的成熟大姊姊。
打者是忍野忍。
如果是以不久之前的幼女外貌打球就算了,但她现在身材高䠷,穿著华丽的礼服,留著金色长发,是耀眼到令人想移开目光的绝色美女,而且脚上穿著高跟鞋的她,握著球棒以金鸡独立的打法等球,所以是手术台与缝纫机云云的构图。如同手术台摆在缝纫机上头,毫无平衡可言。【注:原文是「缝纫机、蝙蝠伞邂逅于手术台」,出自散文作品《马尔多罗之歌》。】
有个地方说错了。粗心说错了。
不是球棒,她现在如同划桨般手握的长条状物体不是金属球棒,是日本刀的大太刀。
外行人也看得出来是武器。
名为「心渡」,通称「怪异杀手」。
这正是所谓的「如虎添翼」吧。身为纯正吸血鬼,而且完全取回吸血鬼性质的她,健康、轩昂、痛快地享受这场夜间球赛。
虽然这么说,不过这位怪异之王,昨天早上在北白蛇神社的境内看起来也大致面不改色,看来身为珍贵又最强的传说种族吸血鬼──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完整形态,只要做好防御措施,即使面对阳光也意外地撑得住。
「嘿嘿~~投手吓到了喔~~!」
而且,饰演捕手这个搭档角色,却不知为何敲打手套说出攻击性字眼挑衅投手的人,是唯一从年龄来看即使在公园打棒球也不奇怪的双马尾少女──八九寺真宵。明明穿裙子却打开双腿蹲著担任捕手,所以内裤完全被看光。
太粗心了。
应该说,我看到这种走光一点也不开心。
到头来有个更基本的问题,我认为她背的那个背包,好歹在打棒球的时候应该放下来吧?还是说,她是以那个背包维持这个不稳定的姿势?
在这个时间点,这幅奇特的光景就奇特得很完整了,不过没有最奇特只有更奇特。她们拿来当球打的东西,是大小适中的石头。
居然是石头。
投石头给日本刀打吗……
这是哪门子的棒球?
与其说是棒球,这种运动更像是野外比试。
总觉得我这个善良的小市民,目击这幅光景的瞬间就应该第一时间报警,不过其中有我认识的人……应该说都是我认识的人,所以我至少应该视而不见转身回家,甚至心想乾脆参加战场原的父女约会。
「不行。」
但是,旁边的女童──斧乃木余接留下我了。
她捏著我的衣襬一小角。既然以这个可爱的方式留我,以勇猛闻名的我也终究不得不留下。
即使不是如此,斧乃木表面上是可爱的人偶,力气却一反外貌刚猛无比,即使只是捏著衣襬一小角,留住我的力道就像是打桩般强力。
「今晚要做个了断吧?」
「哎,是没错啦……」
「姊姊不在的现在,我帮不了任何忙,不过至少可以见证鬼哥的战斗喔。所以快加入她们吧。」
斧乃木说。要加入她们的行列,应该需要非比寻常的勇气,但是不提内在,外表只有我一半高的女生对我讲这种话,我就不能退缩。
我踏入球场。更正,踏入公园的广场。
「喔喔!汝这位大爷!这不是吾之主吗!」
首先发现的是忍。
美如天仙、天生丽质、妩媚艳丽……总之用尽华丽词藻也不足以形容,身材傲人的金发美女,天真烂漫地挥手(应该说挥刀)这样叫我,我不只害羞更吓了一跳。
「这么晚才来!吾等好久了。因为闲著没事,所以正在跟大家打板球玩!」
原来是板球吗……
据说是棒球的原型,但我对板球陌生到可以说是一窍不通。
「哈!「哈哈!「哈哈哈!」
忍跑过来,将我抱起来转圈。
这个动作很像摔角的大旋转招式,应该说是大人和小孩嬉戏,不过我与忍现在的身高差距做得到这种事。
体格逆转的现象。
话说忍小姐,你真亢奋啊。
堪称春假至今久违这么亢奋。
记得当时也是因为回复为完整形态而开心到亢奋……回复为完整形态果然是一件开心的事吗?
八九寺与斧乃木以五味杂陈的表情,看著我像这样如字面所述被忍耍得团团转的模样。
在她们眼中,这幅构图如同我平常对她们做的事发生在我自己身上,除了单纯觉得我活该,或许更是一幅悲哀的光景吧。
感觉大概像是恐怖的学长对更恐怖的学长低声下气……不过基于这层意义,忍这样对待我或许堪称是适当的报复。
痛快的复仇戏码。
甚至连受害的我都觉得舒服。
总之,想到我平常对待幼女忍的方式,即使就这样搭配成又背又抱的全餐,我也无从抱怨。
不过,大概是成为完整形态的忍如外表所见宽宏大量吧,她尽情享受一段时间之后就放开我了。
她说过自己的行为受到外在年龄影响,所以我个人感到非常落寞,不过现在的忍果然无法和幼女状态同日而语吧。
……哎,要是外表年龄二十七岁,内在却依然是幼女,就不只是超级奇特那么简单了。
虽然我没这种亲戚,但我觉得像是在暑假见到活泼亢奋的表姊。
「八……八九寺……」
被彻底耍得圑团转并且赏玩殆尽的我,即使完全丧失平衡感,依然朝著该处的少女伸手。回想起来,八九寺从我硬是把她拖出地狱之后就昏迷不醒,所以我在现实世界像这样见到她,其实是久违半年的事。
我头昏眼花,没办法照惯例抱住她,我对此扼腕不已。
「不对,您已经在地狱抱个痛快了,这时候就免了吧,带刺小鬼哥哥。」
「慢著,虽然听起来很帅气,不
过八九寺,不要把我叫成像是少年时代的土方岁三,我可配不上这个绰号。我的姓氏是阿良良木。」
「抱歉,我口误。」
「不对,你是故意的……」
「我狗误。」
「还说不是故意的!」
「我脚蹲。」
「确实是捕手的姿势没错啦!」
幸好这方面的互动很完美,感觉不到空窗期。
不过这也在地狱玩过了。
「还以为你口误的题材该用光了,却出乎意料用之不竭……」
「不,但是在实体世界玩起来的实感果然不同喔。」
「不准把现实世界说成实体世界。」
为什么要把地狱当成虚拟世界?
就像现代把书店说成实体书店的感觉吗?
我可无法欢迎这种说法。
「斧乃木姊姊也好久不见。之前那件事受您照顾了。」
「嗯。很高兴你回来喔。」
斧乃木这样回应。
我不知道她是以哪种立场回应(甚至不知道是不是高姿态),不过也对,斧乃木、忍与八九寺像这样齐聚一堂,刚好也是久违半年的事。
当时我因为女童、幼女与少女凑齐而乐不可支(我也太扯了),但因为忍现在的体型急速成长,所以相较于那时候不太一样。
……话说回来,讲到这里,我就在意起一件事,想要检查一件事。这原本是昨天就该确认的事项。
我朝八九寺的胸部伸手。
被她逃了。
「怎么了,八九寺?」
「我才要问您的大脑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想一把抓住我还在发育的乳房?」
「没有啦,想说你现在是什么状态……虽然我当时随手把你拖出地狱,不过你也像我这样复活吗?还是说……」
「历历,是『还是说』的状态喔。」
至今以成熟态度旁观我们这场短剧的卧烟,从投手丘上(没有真的堆高就是了),插嘴说。
从相对位置来看,感觉像是被她投球牵制。
「说来遗憾,因为以八九寺小妹的状况,她的身体已经火葬了。啊哈哈,如果是土葬,或许构图会更悲惨一点,变成丧尸或僵尸之类……总之,她现在的状态,和你第一次在这座公园见到她的时候一样是幽灵,是鬼魂。」
卧烟说著,手上的石头就这么掉到地上。
「因为不无可能,所以这方面我在今天彻底调查过了。历历,是在你和战场原小姐热恋约会的时候调查的。」
「热恋约会……」
她的形容真夸张。
可不是这种甜蜜的感觉。
是更令人发毛,更奇怪一点的约会。
不过,原来如此,终究没能这么顺心如意吗……不,八九寺在这时候复活是好是坏,其实是见仁见智。十一年前死亡的她,如今复活也没有归宿,从这一点来看,和身为幽灵的现在没有两样。
复活反倒会被臭皮囊束缚,更找不到容身之处也不一定。
即使如此,还是比待在地狱好……吗?
「……不过,八九寺,对不起。」
即使这么想,我依然低下头。
或许可以说是垂头丧气。
「我没想太多就带你回来,不过回想起来,我害你这半年堆石头的劳动化为乌有了。要是你就这样努力下去,地藏菩萨肯定会让你投胎转世吧……」
但我却只因为看不下去,就带著八九寺逃走了。
若要接受惩罚,受罚的人将不会是我,而是八九寺。
这次的惩罚,甚至连自作自受都称不上。
「阿良良木哥哥,没关系啦,请不要在意。关于这部分,我已经和卧烟姊姊说好了。」
「啊?说好了?」
和卧烟?
这番话听起来著实激发我的不安,我不禁转身看向卧烟,但她只像是装傻般耸肩。
「我不觉得您救我造成我的困扰喔。」八九寺继续说。「因为地狱真的是地狱。实际上,天上垂下拯救的丝线时,老实说,我甚至不惜推开阿良良木哥哥也想抓住那条线上去。」
「你居然打这么恐怖的主意?」
比犍陀多还过分。
哎,她应该在开玩笑吧。不过即使听她这么说,我也很难完全拭去过意不去的心情。
「好了好了,包含这件事在内,开始进行简报吧。毕竟历历也来了。要在今天结束一切,所以加快步调进行吧。首先历历,可以请你命令你那位长大的美女奴隶,不要继续欺负我学妹的式神吗?」
转头一看,忍野忍无缘无故,而且毫无意义地掐著斧乃木余接。
看来忍是在报复夏天遭受的各种消遣与谩骂。这正是斧乃木一直害怕的事。
我收回前言。
看来我的搭档即使成为完整形态,即使成为大人或是任何模样,个性似乎都很阴险的样子。
003
虽然形容为「吴越同舟」或许过当,我也难免觉得像是乌合之众。不过想到聚集在这里的成员多么惊人,这样的组合原本可以形容为「人才济济」。但我无论如何都有种杂乱的感觉,应该是因为彼此没有共通点,互不协调的关系吧。
忍野忍──来自海外,完整形态的传说吸血鬼。
八九寺真宵──从地狱复活的幽灵。
斧乃木余接──主人潜逃不知去向,尸体人偶的式神。
卧烟伊豆湖──收拾怪异的专家,居于总管地位。
我阿良良木历则是当过人类,也当过吸血鬼的人类。彼此好像有利害关系又好像没有,彼此好像有共识又好像没有,总之站在客观的角度,看起来只像是几个怪胎群聚在公园吧。
「我设了结界,所以没问题喔。这方面的安排万无一失。这里暂时由我们包场,禁止局外人进入。」
卧烟愉快地说。
结界吗……这种形容,我也听得挺习惯了。
一行人从广场移动到长椅。
卧烟让斧乃木坐在大腿上。
虽然面无表情所以看不太出来,但斧乃木有点不自在。我不确定人偶有没有心情可言,却很能体会她的心情。
因为我和她一样,被抱在成人体型的忍大腿上。
……毕竟我以往经常这样对待忍,所以找不到藉口拒绝这个姿势,但我是已经快要高中毕业的年纪,还像这样被年长女性抱著,使我觉得害羞又丢脸,应该说希望八九寺不要以那种眼神看我。
忍理所当然般环抱我的身体,而且将下巴放在我头顶般稳稳固定,以免我脱离她的怀抱。
卧烟抱著斧乃木,忍抱著我,只有八九寺自己坐在长椅。哎,在场人数是五人,两人一组的话难免有人落单,这么一来,被忍抱著的我甚至想将八九寺抱在大腿上,不过八九寺反倒在提防我这么做吧,她仗著自己被排挤,所以坐在有点距离,无法动弹的我伸手构不到的位置。
我们这群人原本就很怪,这样的配置更是奇妙至极,如果没架设结界,外人确实会立刻通报相应的单位吧。
「好啦,接下来大姊姊我,要对你们公开这两天努力拟定的计画。如果你们愿意照著做,那我会很高兴,不过我当然不会强迫。在这之前我想确认一下,历历,我说的东西,你帮我带来了吗?」
「……带来了。可是卧烟小姐,因为『那个』原本就是您的东西,我才会拿来还给您……我不知道您在想什么,却不是赞成您的想法而带来的,这方面请您知悉。」
我一边说,一边拿出一个长信封交给卧烟。老实说,我好几次想要撕毁,但是做不到。毕竟我没那个胆量,也没有那个实力。
现在成为完整形态的忍,或许可以「吃掉」信封里的东西,不过这样也太冒犯了。
因为,封在「那个」里面的东西,是「神」。
「嗯,历历这样就对了。我就是期待你这种不讲道理的奇迹。」
无所不知的大姊姊讲得像是早就知道,同时取出信封里的东西。是符咒。
画著蛇的符咒。
不是普通的符咒,其效果已经证实不是开玩笑的。是曾经将平凡无奇的国中生千石抚子升格为蛇神的灵验符咒。
暑假刚过的那个事件结束之后,卧烟交付给我这张符咒,但我没能善用。
说成我故意不使用听起来很帅,实际上却应该说我吓到没胆使用比较正确。
「嗯,看状态……确实保存得很好。看来你很用心保管。」
卧烟取出符咒之后,就这么塞进自己的口袋。动作很粗鲁,一点都不用心。总之,她这位专家应该不怕这种事吧……不对,正因为是专家,所以更应该对这种东西抱持更大的敬意吧?
真搞不懂这个人的立场。
「哼。」
忍轻呼一声,感觉心情不太好。
忍在幼体时代吃了那张符咒不少苦头,或许是想起这段往事吧。
我原本这么以为,但实际上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真是的……听汝这么说就确实如此。没察觉才奇怪。毕竟事情发生在许久之前了,
何况也不是吾想回忆之往事。」
她说得莫名其妙。
看来今天在我和黑仪约会的这段期间,和卧烟「说好」的人不只是八九寺。我难免觉得状况外。
被排挤的反倒是我吗?
我猜八九寺的感想也和我一样,但她始终面无表情,看起来甚至像在发呆。
或许她不在乎这种事。
「放心吧,汝这位大爷。吾等亦不是已完全知晓,只是听过大概。尤其是这个专家今后之计画,这方面之细节是和汝这位大爷会合之后才说明。」
即使连结断绝,身心都已各自独立,忍也说得像是看透我内心的疏离感。
「没错。白天的时候,我的战略也还在建设阶段,所以这也是我没说的原因之一。我是听过八九寺小妹与小忍说明状况,在不久之前才完成整个计画。」
卧烟这么说,不过很遗憾,我无法相信。即使是她即将说明的「不久之前完成的计画」,我也怀疑其中的真实性。
若说她其实从八月就打好算盘,我也不会吓到了。让我抱持这种想法的是小扇吗?
忍野扇。
「忍野扇。」卧烟开始说明。「这就是我们即将面对的『敌人』,要战斗的对手。是应该除掉、应该憎恨的对象。历历,我说得没错吧?」
「…………」
听她明确说出小扇是「敌人」,我难免觉得怪怪的。她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依然是我的学妹之一。
无论正弦对我怎么说,甚至当事人怎么说都一样。
「汝这位大爷看起来没受到惊吓。果然打从一开始就知道吗?」
忍从后方紧抱我这么说,不过很遗憾,她猜错了。她太高估我了,我从来没怀疑小扇。
只不过,我或许早就知道了也不一定。
一无所知的我,或许早就知道小扇的事。
我感受著背后的忍,如此心想。
「…………」
斧乃木保持沉默。
卧烟是她主人的学姊,被这样的人物抱坐在大腿上的现在,她或许是认清自己的身分而自制……只是我也在想,斧乃木应该不是这种个性。
尤其是我妹妹自由奔放的角色特性强烈影响到斧乃木,所以现在的她即使坐在卧烟的大腿上,应该也会在我们讨论时毫不客气打岔。
「不过,接下来是重点……别忘了『忍野扇』这个名字始终只是为求方便,极度随便取的一个假名。不对,形容成『假名』不正确,是为了避免被名字束缚所设定的,就像是使用者ID那样。」
被名字束缚?
我听过相同的事。
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失去本身存在的时候,被赋予「忍野忍」这个新名字,因而被束缚到动弹不得。即使是再度取回本身存在的现在,这个束缚本身似乎依然有效……
「忍野扇的本质正是真身不明,所以失去真实身分,是她唯一拥有的个人特质……不对,这里使用的『她』这个称呼,也只不过是当成代名词,没有任何特别的意义。」
「……您讲得好像早就认识小扇,但您没见过她吧?」
我问。
这是我早就想问的问题。
就我所知的事情经纬,以及就我听小扇所说,她们两人之间肯定没有直接的交集。
当然,既然卧烟无所不知,她或许应该以这种方式说明小扇的事。不过,听她说我认识的人说得好像比我还熟,该怎么说,我难免不太舒服。
真要说的话,这份情感或许近似闹别扭。
「没有喔。因为她回避我。应该说,像她那样的存在,无法出现在我这种尽忠职守,安分守己的人面前。」
「…………?」
「不过,虽然没见过,却不是不认识。包含这部分在内,我必须向历历说明很多事,不过先照顺序来吧。没时间了,我只说明一次,要仔细听喔。」
卧烟说著取出一台尺寸比较小的平板电脑。看来她照例要一边在平板书写,一边说明她的计画。
我想起八月的事。
记得当时,我在北白蛇神社的境内,听她说明忍第一个眷属的事。不过这次似乎会接受更复杂、更难懂,规模更大的讲解。
「我想简短结束讨论,尽早前往『现场』。哎,我也知道世间凡事都没这么顺心如意……不过还是得在某处画下基准线才行。」
「……我想确认一件事。应该说请让我确认。您确信小扇今晚会行动吗?无论设下什么陷阱,要是她没行动就不会有下文吧?」
「会行动。与其说是确信,不如说这是单纯的事实。只有今晚。如果她没在这时候行动,反倒可以说这样就不是她了,威胁也会随之消灭。」
卧烟毫不犹豫地回应。
我感受不到她这么说的根据,也就是她完全没说到重点,即使如此,她大方的态度依然令人失去追究的动力。我不禁觉得她最突出的优点不是知识量或情报量,而是对自己的这份自信。
强烈到不容反驳的自负。
和她散发的松懈气息相反。
……总之,关于这件事,我只是问问看,其实也已经有所确信。我确信小扇会在今天,也就是三月十四日行动。
因为,她本人就是这么说的。
就在刚才──我来到这里之前,在阿良良木家的家门前说的。
──阿良良木学长。
──您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请救救我。
「…………」
「唔,历历,怎么了?瞧你表情这么复杂。不用这么紧张,并不是要挑战什么难关喔。对于通过大学窄门的你来说,反倒是很简单的长文阅读测验。我只是想浅白说明某个复杂奇怪的状况。要说这是对答案也不太对,不过真要说的话,就像是推理小说的解谜阶段喔。」
推理小说的解谜。
这正是小扇扮演的角色。
或许应该说是羽川翼扮演的角色,但她不在这里。羽川翼没赶上这次的解决篇。
但光是掌握到找出忍野咩咩的线索,就已经是相当高明的侦探了。总之,原本我或许应该让卧烟知道这边可能找得到她的学弟,却不知为何避而不谈。
因为可能会空欢喜一场──这是我的藉口,但本质上是提防卧烟而保密。
并不是想站在小扇那边。
「好啦。」
卧烟说著露出微笑。
名侦探般的笑容。
「那么,首先说明这座公园和北白蛇神社的关系吧。从演变成现在这种悲剧的滥觞说起。从北白蛇神社的前身──沱白神社四百年前遭遇的悲剧说起。」
004
「虽然这么说,不过历历在疑似地狱底部的地方,应该听半桶水正弦进行某种程度的说明了,或许你已经有某种程度的猜测吧。直觉敏锐的人,光是听到这座公园的正式名称,就可能得出正确答案。
不过,要是擅自臆测进行推论,招致不应有的错误,在这个紧要关头可不是闹著玩的,所以姑且容我从头说明吧。这么一来,感觉这段过程或许和忍野扇无关,不过这是事件的起源,是一切的开端,所以希望你用心听下去。
四百年前。
说到这个时期,当时发生什么事?
历历应该没有脱线到连这个题目都答错吧。是的,就是传说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来到日本。如果是现在,应该会是惊动机场的大事件,很可惜当时的日本没有机场。
虽然这么说,但这也不是半开玩笑的比喻。因为实际上,她在那个大航海时代没走海路,而是千里迢迢走空路前来。
这段过程,你应该听她本人说过吧?当事人就在这里,所以也可以请她亲口再度说明,不过这份荣誉就让给在各方面费尽心力的我吧。因为对于小忍……更正,对于忍小姐来说,她大概也不太想主动说明这段往事。
概要是这样的……当时约两百岁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闲到发慌,展开周游世界各地的旅程。总之,两百岁左右是不死吸血鬼活得最厌倦的时期,这也是原因之一吧。
她最不平凡的地方,在于环游世界的时候去了南极大陆。不过这也是一条自我毁灭的路。
原因在于南极没有任何个体能够认知她这个怪异。怪异只能在人类的认知下存在,所以她不可能长时间存在于南极大陆这个巨大的无人岛。即使刃下心是再怎么例外的吸血鬼,在这一点也不例外。
因此,她匆忙离开南极大陆。
以特殊指令的大跳跃离开。
当时她慌张得一反原本的个性,没考虑著陆地点就直接跳。平常她应该不会犯下这种过错,不过毕竟是攸关己身存亡的紧急事态。何况即使降落在火山口,对于绝对不死的她来说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以人类譬喻的话,大概只是一时慌张就赤脚踩在玄关脱鞋处的程度。或者是反过来的状况,没脱鞋就走回室内拿某个忘记拿的东西。只不过是这种程度的『踏脚处』问题。
本应如此。
不,实际上也是如此。不过对于她
著陆的土地来说,这问题可不是闹著玩的。该说不能忍气吞声吗……结果导致积存至今的东西华丽喷发了。
位于那里的,是名为日本的国家。
某处积存已久的水──湖泊整个喷发消散,被一脚踩散了。
以机率来说低得夸张喔。因为这就像是朝旋转的地球仪射飞镖,结果凑巧射中日本,而且是射中日本的湖泊。一般来说,飞镖应该会射中大海,即使射中陆地,应该也是美洲大陆或欧亚大陆那边吧。
总之,该说签运好吗?
不愧是刃下心。
进一步来说,那座湖泊不是普通的湖泊,是集当地信仰于一身的神圣湖泊,所以才厉害。
说穿了就是神域。
刃下心踩烂这种地方,可以说是杯盘狼藉……就算遭天谴也不奇怪,不过实际上,刃下心后来也遭受相当重的惩罚,所以这个世界设计得很好。
设计得非常平衡。
刃下心从南极大陆跳跃,像是洲际飞弹绕地球半圈之后,落在神圣的湖泊,将这座湖泊完全破坏。
乾涸见底。
她当然毫发无伤,即使受伤也会立刻回复,不过对于著地的这边,对于中弹的这边来说造成莫大的困扰。我刚才提到,这个杯盘狼藉的结果,以超自然的意义来说应该受罚,实际上却也赋予当地恩惠。
受到中弹冲击往上喷的湖水,就这么落在当时闹旱灾的该处,成为甘霖。
对于信仰湖泊的当地居民来说,大概觉得发生了奇迹吧。因为每日每夜不断『求神』终于开花结果化为及时雨,然后亮丽的金发美女从乾涸的湖底登场。
可以说登场,也可以说诞生。
即使他们认为神明降世也不奇怪。
反倒是没这么认为才奇怪吧。
结果,属于西洋怪异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篡夺了当地的信仰。
说穿了就是踹开神,篡夺神的立场。
这代表刃下心在被称为怪异杀手之前,就已经是神明杀手,所以像这样说明造成的震撼也更强烈吧。
关于这方面的事情,我想历历已经听过好几次,或许已经听腻了,但你曾经换个角度解读这段往事吗?刃下心意外被当成神,所以某人就被赶离神的宝座。
你应该心有所感吧?
慢著,忍小姐,你抱历历不可以这么用力喔。他现在只是弱小的人类,你抱得那么紧,会把身体拦腰抱断的。
这并不是在责备。毕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真要说的话,你即使被视为神,也没拒绝成为神……是的,怪异不应具备的强烈自我,导致事态恶化。
事态恶化,招致『暗』的出现。
我是想指摘这一点。
结果,刃下心再度从当地被赶往南极大陆……后续的发展就省略吧。
现在该说的是神被踹走,假神被驱逐之后的那块土地。也就是历经这个事件失去神的那块土地。
那块土地在天降甘霖之后,也因为有假神而持续降雨。但是后来连假神都走了,而且人口因为『暗』而骤减,成为荒废至极的土地。
总之,即使如此,人口还是会增加,人们也必须过生活。活下去需要信仰。不,不能把责任全部推给时代。即使是现在,为了活下去也得相信某些事物吧?
就算是我,也无法不相信任何事物活下去。
只要活著就不例外。
只要生而为人,就非得相信某种事物,非得相信某些对象。不过要相信神?相信常识?相信恶魔?还是相信非常识?这就因人而异吧。
历历,你会相信什么呢?
知道怪异、知道吸血鬼、甚至也已经知道地狱的你,今后会相信什么活下去呢?要相信什么才活得下去呢?
无论如何,失去应该信仰的湖,又失去神的他们,一定得找到新的神。
更正,是一定要打造新的神。
因此,他们移建神社。
变更了地点。
这正是瑕疵所在。
毕竟是以前的事情,只有这部分必须进行时光旅行才说得准……不过,失去信仰与人口的当地居民,似乎和邻近的原住民信仰结合,找到活下去的路。
这个原住民信仰是山间信仰,就某方面来说,和他们至今的湖水信仰成为对比。所以如果容我从不负责任的未来进行不负责任的批评,居然将湖的东西拿到山上,这种做法乱七八糟。这是哪门子的移花接木?
只不过,信仰湖泊──也就是信仰刃下心的居民几乎都被『暗』吞噬,湖泊在那时候也已经乾涸,移建神明居所的人们应该也不知道详情吧。
就某种层面来说,传统与传承早就在那时候断绝。
不明就里的后进,努力要重现信仰,重现昔日听说有效果的信仰。我无法嘲笑他们这份努力很愚蠢。
而且,这也不是完全错误的做法。移花接木用的钮带是存在的。
钮带。
轴心──连结山与湖的钮带是存在的。
或许不是钮带,应该说是绳索。
朽绳──也就是蛇。
既然湖泊见底,我就公开谜底吧,在湖泊受居民信仰的神,具体的身形是水蛇。而且山上原住民信仰的神是山蛇。
水蛇与山蛇。
蛇成为共通点。
知道『海千山千』这个成语吗?传说中,蛇在海中与山上各住千年就会成为龙。好巧不巧,这里就完成了这样的构图。
只不过,这个邻近的原住民信仰也差不多衰退了,所以即使两者合并,也只是和蛇一样又细又长的信仰。不合常理的移花接木果然很牵强。
就像是因为颜色差不多,就硬是拼上去的一块拼图。乍看成立,却还是难免觉得扭曲。
这种扭曲、这种不平衡,产生出一种气袋。聚集『脏东西』的气袋。虽然有这种副作用与反作用,这个信仰却在当地连绵延续约四百年。总之,虽然我讲得夸张、严重又戏剧化,不过这种小瑕疵其实很常见。
毕竟是人类所做的事。出错是当然的。
要是逐一吹毛求疵,那可吹不完。
只要出的错不是谎言,不是造假,就可以既往不咎。
具体来说,『暗』不会原谅刃下心假扮为神,不过关于湖与山的连结,就在『暗』的职掌范围之外。
好啦,这部分的细节要讲也讲不完,就像取之不尽的湖水,不过往事就说到这里吧。
总归来说,历历,因为忍这一跳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湖泊旧址,就是这座浪白公园。信仰迁移而建立在山上的神社,就是北白蛇神社。」
005
卧烟总结得过于突然,我一瞬间差点抓不到脉络,不过在我先前听正弦说明的时间点,确实就已经猜测到某种程度。
蛇具备不死特性。
这个信仰被同样具备不死特性的吸血鬼篡夺,听起来很合理。而且我也在某处听过长蛇是九头蛇,英雄海格力斯再怎么砍也不断再生的传说。
可以得到完整的解释。
只不过,忍非自愿被当成神的经历,我至今完全没想过和北白蛇神社有关,这也是事实。
应该说,我听正弦说明之前,认为这是两件毫不相关的往事。
因为这么一来,就代表忍四百年前就已经造访这座城镇一次。我没听过这件事。
没听过?
真的?
忍的第一名眷属──死尸累生死郎的故乡就在这里。我不是在八月那时候就已经听过吗?
既然他的故乡在这里,那么照道理来说,忍四百年前来到日本时,必然也是踏上这附近的土地。
不过,忍肯定从来没说过这种事。我转头看向抱著我的忍。
「?」
妖艳的她,只露出毫无稚嫩气息的表情歪过脑袋。
……歪什么脑袋?
因为已经毫无稚嫩气息,所以看起来好蠢。
外表成为大人,内在肯定也同样长大成人才对,不过基本个性似乎很难改。
所谓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吗?
尤其这家伙可以将手指插入脑袋自由消除记忆(而且可以回复),所以讨厌的事或是想忘记的事,她或许真的不记得。
「顺带一提……」卧烟如同补足般说。「勉勉强强却细水长流延续下来,旧名沱白神社的北白蛇神社,在大约十五年前消灭。这部分记得我说过了。忍小姐第一眷属的『他』……『他』的『灰烬』成功返乡,结果将神社境内聚集的『脏东西』连同神一起吃掉,所以担任代理的蛇神就此灭绝,被吸收之后成为『他』复活的助力。不过这也成为后来的远因就是了。」
「……我听懂了,但还是很难相信。」
我说出率直的感想。
不,若问我是否真的听懂,我没有自信。或许我依然一无所知。
绝对不是还留有任何疑问。
反倒认为这一切都符合逻辑。
不过,这种符合逻辑的感觉令我毛骨悚然。总觉得像是被某人放在手掌心玩弄般不舒服。
斧乃木也说过,如果这是某人的手掌心,那么是谁的手掌心?卧烟?小扇?还是另有他人?
「历历,我知道你的感受,不过这种思考方式反了喔。就你看来,刃下心昔日来到你住的城镇,或许是难以置信的偶然,不过就我这样的第三者看来,正因为是刃下心昔日前来的城镇,所以必然造就现在这样的状况。不过这部分当然也不能一概而论啦。」
「…………」
这我之前也听过。忍造访这座城镇,是化为灰烬的死尸累生死郎叫来的。
那么,这确实是必然,我与忍在这座城镇相遇也是必然。
经过四百年,街景终究也大幅改变,即使忍个性小心谨慎,要他察觉这里是昔日造访的土地也是强人所难。毕竟完全没有湖泊的痕迹。
「正因为这样的经纬,所以解决眷属的事件之后,我才想让忍小姐成为北白蛇神社的新神。」
卧烟取出刚才塞进口袋的符咒这么说。
「民众原本信仰的不死水蛇,就是由她取代的,所以基于负责的意义,该说量才录用吗?我认为她非常适任。总之只要那个气袋没填平,这座城镇就会一直连锁发生骚动,没有平息的一天。咩咩那家伙选择将臭东西加盖扔著不管,但我是重视预防胜于调查的专家,想进行更基础的工程。为了重建毁灭的神社,我想竖立一根柱子──竖立一柱神明。可惜被坚拒了。」
卧烟调侃般说。
虽然她说得像是调侃,不过关于这件事,至今也完全不是开玩笑的……我拒绝让忍成为神所造成的损害无从计算。
「如果您一开始就这样有条有理说明清楚……」
我话只说了一半。即使卧烟有条有理说明清楚,我应该也不想把那张符咒用在忍身上吧。
不是因为忍不适合成为神。
说到适不适合,忍在短期间内,而且虽说是假扮却也尽到神的职责,应该可以说她具备足够的资质吧。
单纯只是我不想让忍成为神。
不惜强迫没意愿的忍,也要平定这座城镇的骚动,这样的和平没有意义……我只是提出这种一厢情愿的理由罢了。
而且,这个一厢情愿的理由至今也没变。
即使卧烟有条有理说明清楚,我也会不讲理坚持下去吧。因为即使像这样实际听她说明,我也完全不想让忍吞下那张符咒。
「对吧?历历。」
「……可是,不然要怎么做?应该说……既然这样,为什么事到如今又讲这种事?既然您认为讲了也没用……」
「坦白说,历历,原因在于如今并不是讲了也没用。现在要不要休息一下,清楚表明彼此的意见看看?」
「表明?表明彼此的意见?」
「也可以说目的。或是目标理念。」
「…………」
我想起黑仪昨天说的话。
世界上最恐怖的人,就是摸不清目的的人。卧烟伊豆湖正是这样的人。
她愿意主动说明自己的目的?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但因为过于求之不得,所以戒心先起了反应。明明绝非敌对,为什么对话的时候非得这样提心吊胆?
卧烟明明不是我的敌人才对。
不过,听到卧烟接下来的说明,我稍微明白了。
她是这样说明的。
「我想,历历的理念和我的理念不合。忍小姐的意志以及八九寺真宵的意志也绝对没统一。虽然像这样促膝长谈,但我们绝对不是已经达成协定。我个人是期待你引发奇迹,所以将你纳入计画……却也无法否定引发更大灾难的危险性。忍小姐──也就是当时的小忍,我试著交给历历决定如何处置,没想到最后的结果是将无辜的女国中生拱立为神。」
「……听您这么说,我无从反驳。」
换言之,卧烟提议表明意见的原因,在于她才想知道我这个不能相信的人有什么目的,想知道我内心的想法。
不,无所不知的她,不可能不知道我的想法。
所以,应该是想让我说吧。
应该是希望我至少要说话算话吧。
「那我就说了……我的目的是……」
我重新想以言语说明,却在这时候面对一个问题。我的目的是什么?要让什么事情变成怎样,我才会感到高兴?
「总之……我想解决八九寺与忍的问题。尤其是八九寺,她这样下去可能会被『暗』吞噬。我想请教一下,升天这种事可以重来吗?」
「并不是不能重来,但就算重来,应该也只会再度下地狱吧。或许还会因为逃亡罪加一等。即使没有严重到要打入阿鼻地狱,我也无法保证仅止于在赛之河原受罚。这方面端看你要到什么程度才满意。」
卧烟说。
我个人当然不认为八九寺再度下地狱是好事。我不可能这么认为,这是坏透的结果。不过,就算这么说,那我要怎么做?
被「暗」吞噬比下地狱好。我只要这样判断就好吗?在这件事情上,我不认为有哪条路能让我满意……
「哎,关于八九寺小妹的事,我不是说过有腹案了吗?所以接下来要问你对忍小姐的关心。历历,你说你想解决忍小姐的问题,具体来说是什么意思?」
「就是……她现在,像这样,变成这样……」
我指著背后的忍。
完整形态的忍野忍──这样的怪物。
我虽然称她忍野忍,但她实际上已经是铁血、热血、冷血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
这么一来,也就意味著现在她的无害认定已经解除,忍将面对各方消灭吸血鬼的专家,再度走在腥风血雨之中。
曾厌倦这种生活而想自杀的她,绝对不乐见这种结果……我擅自这么认为。
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不知道忍是怎么想的。
忍自己或许会认为,这种生活比起成为幼女外型封锁在我的影子来得好。应该说,正常来看都是这样吧。
毕竟她回复为完整形态之后,看起来心情挺好的。
不过,这果然也同时令人担忧。因为完整形态的她,只要十天就足以毁灭世界,具备恐怖的影响力。
至少卧烟不会坐视。
而且比起卧烟,现在更大的问题在于卧烟抱在怀里的尸体人偶──斧乃木余接的主人,也就是影缝余弦。对于憎恨不死怪异的她来说,这绝对不是好消息。
不对,可是影缝现在下落不明……
「忍野与影缝小姐不知去向,我当然也很在意……」
关于忍野,羽川或许已经掌握线索,但是影缝这边毫无下文……羽川和影缝毫无交集,因此「只是刚好知道」的羽川终究无法找到影缝。
「这方面也得解决乾净,不然历历没办法切换心情享受大学生活吗?不过也得真的考上就是了。」
卧烟说。
「你还是老样子,只注意眼前的事情耶。」
她说完笑了。
「我甚至很羡慕。我也自认活得很自由,但无论如何都有立场要顾,所以没办法说得这么自由。我的目的是这座城镇的和平。我说过很多次,我想平定灵力不稳的这座城镇,别无所求。」
「…………」
目标过于宏大,一个不小心会让人觉得失去人类的情感(也就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卧烟这番话就给我这种感觉。
不过,既然聊了这么多,我终究好歹可以稍微知道卧烟内心的想法。对她来说,平定一座城镇还只算是小小的目标之一吧。
「我当然也希望自己住的城镇和平……但我的能耐不足以将这种愿望设为目的,我不是这种大人物。我能想的顶多只有身边熟人的进退问题。」
「我就是在说这会对我造成危险。不过既然这样,也可以相互妥协。至少这次可以。」
「……?您的意思是?」
「你说你在意的是身边的人,那么到头来就是只在意别人。只要你完全不担心自己的事,那么这次就可以和我妥协。」
卧烟这么说。她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但我不懂她为何松了口气。
自己的事?
我身体吸血鬼化的问题已经解决,那么到头来,我肯定不用担心自己会遭遇什么危机……
「虽然这样好像很啰唆,但是让我再啰唆确认一次,我想平定这座城镇,这件事你不反对吧?只要条件齐全,你甚至愿意协助吧?」
「这是当然的……」
「忍小姐呢?」
我才回答到一半,卧烟就将交谈对象切换为紧抱我的金发美女──忍野忍。
「你的目的呢?忍小姐,你现在在想什么?想做什么?」
「吾只须服从主人。若吾之主要协助汝,吾只须照做即可;若吾之主要和汝对立,吾亦只须照做即可。」
忍立刻这么回答。清楚回答。不像我犹豫不决。而且,总觉得……
「忍小姐,总觉得你回复为成人之后,对历历更加忠诚了?这就出乎我的预料了……断绝连结,也断绝主从关系的现在,你杀掉历历其实是可能性最高的结果。」
原来这是可能性最高的结果?
正因如此,卧烟才会拟定计画阻止吧,但是听她讲明就很恐怖。
「喀喀。主从关系并非只以血缘缔结。而且啊,专家,若要吾明讲,吾之希望是这样的,可以的话……」
忍说。
在我的耳际说。
「吾想回复为幼女。」
006
无须多问,八九寺真宵和斧乃木余接两人,在这场会议没有目的可言。不可能有什么目的。八九寺完全是无故遭殃,也就是被我拖下水,硬是从地狱带出来才位于这里,至于斧乃木这个人偶别说目标理念,连是否具备自我意志都有待商榷。
硬要说的话,八九寺不能回到地狱,却也不能就这样留在这里,处于前门有狼、后门有虎的状态,如果能让她脱离这个进退不得四面楚歌的立场,我还真想让她脱离。
话是这么说,但我即使讲得事不关己,责任却大致在我身上……
「那么,既然所有人都表明立场,我就说明接下来的具体行动吧。说明同时达成历历、我、忍小姐与八九寺小妹目的所需的最低条件。」
卧烟讲得像是既定步骤,但我很难想像这种条件的存在。不过既然她说「最低条件」,或许还要满足其他条件吧……
「最低条件有两个。首先是在北白蛇神社拱立新的神,另一个条件是除掉忍野扇。」
除掉。
卧烟清楚说出这两个字,我有点紧张。我自认小心避免这份紧张写在脸上,不过或许透过骨传导的方式,传达给抱著我的忍了。
请救救我。
小扇不久之前对我说的这句话,或许传达给忍了。
只是,如果在此时此地为忍著想,那么应该视为问题的不是第二个条件,而是第一个。
「卧烟小姐,如果您是要拱立忍成为神……」
「我原本是这么计画的。正因如此,当初在历历复活的时候,我就想让你退出。不过,因为历历从地狱带八九寺小妹回来,所以状况变了。已经没必要半强迫忍坐镇在北白蛇神社了。因为基于某方面的意义比忍小姐更适任的神之代理者……更正,神之继承者出现了。」
「神之……继承者?」
「就是八九寺小妹。」
卧烟指著从刚才就鲜少参与对话的双马尾少女。
即使卧烟指向八九寺,八九寺也没有过于惊讶。
换句话说,已经说好了吗?
不过,第一次听到这件事的我,当然不免惊讶。
八九寺?要让八九寺真宵……坐镇在那座神社?
「等……等一下!这……这种事更不可以吧?因为八九寺是……」
「八九寺是?」
卧烟催促我说下去,我却说不出话。我断定这样不行,这样很离谱,但是被问到具体来说哪里不行,哪里很离谱,我一时之间答不出来。
过于意外,我情急之下脱口反对……不,我确实没想到反对的理由,但同样也想不到赞成的理由。
并不是害怕失去什么东西而变得过度保守。肯定不是。并不是曾经失去八九寺一次的经验留下什么伤痕。
忍自己对八九寺大概没有这么深的情感,虽然这么说,不过实际上,现在的话题是在挑选她的后继。
她似乎无法置身事外。
「总之,或许有资格吧。」
所以她还没清楚表态就加入对话。
「毕竟从地狱复活之时间点,那个迷路姑娘就毋庸置疑达成一项奇迹了。」
确实如此。
「死而复生」明显是个奇迹,如果引发奇迹是成为神的必要条件,那么八九寺堪称已经满足这项条件。
不过这么一来,我甚至斧乃木也有满足这种条件……不,我完全不认为自己或斧乃木能胜任神这个职位,不过八九寺肯定也一样。
「不一样喔,错了喔。八九寺小妹和你或是余接同样是复活,但是条件不同。你们是保有肉体复活,八九寺小妹却是幽体。」
「意思是拥有肉体就不能成为神吗?」
「不对。如同千石抚子小妹曾经成为神,你说错了。毕竟神也有『现人神』这种形式。差别在于如果八九寺小妹没在这里成为神,就会被『暗』吞噬。」
我差点忘了。
到头来,八九寺就是被那个「暗」追杀,才会选择升天。如果是保有肉体复活就算了,如果维持幽体形式继续待在现世,必然会招来追兵。
「所以是三选一喔。」卧烟说。「①再度回地狱。②被『暗』吞噬。③成为神。哎,『成为神』这种说法有点夸张,实际上只是在怪异的范畴内转职罢了,因为怪异都像是神的一种。从这一点来看,也和你或余接升格为神不一样。八九寺真宵被供奉在北白蛇神社,就会获准存在于现世。」
也就是获得市民权的意思。
获得居留证的意思。
「所以基本上,这对八九寺小妹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该做的工作她当然得做,不过只要好好管理气袋,光是这样就足以预防意外发生。我不打算奢求,也不打算强求。」
「就是这样。」
八九寺简短附和。
从她的表情来看,应该是早就私下答应,而且不打算改变主意。既然八九寺接受这个安排,我也难以抱怨。
话说,既然是这样安排,这个点子就完全是为我没多想就硬是从地狱绑架八九寺回来的行为善后,我别说抱怨,照道理还应该要感谢……但这毕竟攸关八九寺的未来,我不得不要求慎重行事。
部分原因大概是在我的认知中,少女八九寺和「神明」这个词搭不上边吧。对了,说到搭不上边……
「可……可是,那是供奉蛇的神社吧?八九寺是蜗牛的怪异,要是将她供奉在那里,或许又会产生扭曲……」
「历历带八九寺小妹回来时没想到这一点,所以我才说这是难以置信的奇迹喔。不然的话,我或许不会想拱立八九寺小妹为神。无论是牵强附会还是怎样,要成为北白蛇神社的神体,一定要有相应的理由。像是以蛇为共通点,将湖的信仰带到山上;像是以不死特性为共通点,刃下心谎称为神。必须具备相同程度,或是更胜于此的理由。」
「对……对吧?既然这样……」
「蜗牛是……」卧烟说。「蛇的高阶相容个体。」
「……咦?」
「不,形容为『高阶相容』有点自圆其说过头,说得太夸大了。不过历历,你好歹听过三方相克吧?就算不是专家,这也是一般常识的范围吧?」
「三方相克是……」
记得也是形容猜拳的方式。
不过,基本的原义是……
「蛇、青蛙,以及……蛞蝓。」
蛇吃青蛙,青蛙吃蛞蝓,蛞蝓吃蛇。也就是形容制衡状态的话语……蛞蝓?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啊啊,我想到了。蛞蝓豆腐。贝木用在千石身上的虚伪怪异……」
「没错,对蛇有效的怪异──蛞蝓。而且……」卧烟继续说。「蛞蝓和蜗牛是近缘种。」
「啊……」
对喔,这是盲点。
卧烟提到三方相克的时候,我就应该察觉她想表达的意思。有壳的是蜗牛,无壳的是蛞蝓。把蛞蝓当成壳退化的蜗牛大致没错。
那么,可不能说蜗牛和蛇毫无关联。
蜗牛可以「压制」蛇。
不像千石那样失控,不像千石那样被蛇吞噬,而是反过来吞噬蛇。
「也就是蛞蝓真宵喔。」
八九寺频频点头说。
这真是巧妙过头的文字游戏。
「说到最理想的状态,当然是以蛇这个要素做为共通点……不过就某方面来说,现在这样是更理想的形式,也就是反其道而行。」
「…………」
听卧烟这样说,我甚至觉得昔日在这座浪白公园──在北白蛇神社前身的沱白神社遗址遇见八九寺是命中注定。
这大概也是我牵强附会吧。
不过,正因为历经这么多花式般的牵强附会,累积各种特技般的经验,才奇迹似地造就现在的我们吧?
「真要说的话,明明是八九『寺』却即将住进『神社』,从专业领域来看会成为罩门……不过就当成神佛习合忽略掉吧。毕竟也不能改名……哎,不过,记得八九寺小妹的旧姓是……纲手?」【注:日本本土神道和外来佛教折衷融合的现象。】
卧烟看起来大而化之,工作起来却出乎意料计较细节。反过来说,我这种外行人想得到的问题点,她早就已经深思熟虑确实考察完毕。
而且,卧烟刚才说八九寺是「住」进神社。
当然,这很明显是为了说服我而刻意挑过的词。但我不得不中她这个计。
无论是神社还是寺庙,对于迷路十一年的八九寺真宵来说,对于后来也一直在河原堆石头莫名受罪的她来说,得到「家」这个居所、这个归宿是何种程度的救赎,我不可能不明白。
虽说是三选一,却没有选择的余地。
此外,也没时间
寻找第四个选项。
既然这样,我就算絮絮叨叨也毫无建设性。
「八九寺,你真的愿意这样吗?」
不过,我依然不得不这么问。
到目前为止,我总是在和卧烟对话,避免直接询问八九寺,但我实在无法回避到底。
「嗯,我愿意喔。愿意成为神。这样不是很HIGH吗?」
虽说我被金发美女抱在怀里,这个姿势缺乏一点严肃的感觉,我也自认是以认真、沉重的心情这么问,但八九寺回应得很随便,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居然说这样很HIGH……
「抱歉,这就是所谓的神口误吧。」
「你这样讲就变得像是在搞笑,拜托不要这样。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要用搞笑来接话。」
「不只是追晋二级这么简单,是一步登天喔!」
「慢著,你应该不懂吧……」
听她这样回应,我觉得自己的担心是对的。
或许她会反问我又懂什么,不过处于这个立场而陷入进退两难困境的例子,我知道两个。
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
千石抚子。
我不想让八九寺真宵加入她们的行列。这果然是我的心声。即使这是唯一的解决之道也一样。
「我知道喔。非常清楚。」
不过,八九寺这么说。
态度充满自信,应该说已经是自负了。
「是吗……?成为神的责任、意义、负担与职责,你都清楚了吗?」
「不,这种事我完全不知道。」
「居然不知道!」
「不过……」
说到这里,她咧嘴一笑。
极具八九寺风格的一张笑容。
「如果成为神,今后也可以继续和阿良良木哥哥快乐玩耍。这是我唯一知道的事喔。」
007
我不希望各位认为我听到今后也可以和八九寺快乐玩耍就停止反驳,不过事实上,这番话令我感动到不禁语塞。
卧烟不会放过我语塞的这个空档。
「总之,这样就达成条件之一了。八九寺小妹吞下这张符咒,北白蛇神社就会诞生一位新的神。」
关于第一个条件的讨论,卧烟想以此做个总结。慢著,这个话题很重要,不应该这么轻易做结才对。
「啊啊,虽说是吞下去,但如果学八九寺小妹的说法,就是跟口误吃螺丝一样咬下去含著吧。」
「问题不在这种用语上的细节……」
我不愿意她就这样含糊下结论,却也知道关于这件事,我再怎么样都难以完全接受。
「如果历历想让八九寺小妹被『暗』吞噬,这部分就交给你判断吧。就我个人来说是手段的问题。只有这件事无法由历历代劳。」
「没错……总之,吾始终只须遵从汝这位大爷之判断,但汝这位大爷中意之女童难得从地狱被带回来,要是被『暗』吞噬,事后应该会受到良心谴责吧。」
忍一边这么说,一边连双腿都夹在怀里的我身上。这个姿势像是以我的身体为中轴盘腿而坐,成年人摆出这种坐姿明明很没教养,现在的忍这么坐却是帅气又好看,总觉得挺作弊的。
我抱著忍的时候,绝对没像她这么有型。
总之,既然忍这样劝诫,我就更难反驳了。到头来,现在我完全找不到反驳的根据。忍或千石成神「失败」是有道理可循的,若是由专家卧烟指导,这个计画就万无一失。
「没错,鬼哥哥,少在那里啰哩叭唆的。自以为对别人做的事情提一堆意见就很帅,没有替代方案的话就给我闭嘴。你只会对有能力做事的人扯后腿吗?」
「慢著,斧乃木小妹,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想到一大堆反驳了。」
口气好差。
令我想起发飙时的月火。
「这种事在八月也讨论不少了吧?」
和我同样被卧烟抱在怀里的斧乃木(想到她是人偶,就觉得像是在表演腹语术),稍微修正口气说下去。
「拖拖拉拉像是玩家家酒一样讨论的这段时间,要是八九寺小姐被『暗』吞噬的话怎么办?」
「啊……对喔。」
我并不是听斧乃木说才想到如何反驳,不过卧烟、忍与斧乃木三人接连提到这个名字,使我想起一件事。
不,这件事我一直挂念在心,却找不到说出口的时机。我没透露自己来到这里之前就先在家门前遇见小扇,所以这件事也连带没说出口,不过关于这一点,我或许应该在更早的阶段告知这个事实。
也是为了请卧烟判断这是不是事实。
为时已晚……不对,真要说的话,讨论第二个条件的现在,也就是卧烟要讨论的对象即将改成忍野扇的现在,或许出乎意料是最佳时机。
「卧烟小姐。」
「历历,什么事?」
「那个……关于『暗』的事,我们或许犯下一个天大的误会。」
我稍微压低音调说。
「忍野扇……或许不是『暗』。」
「我早知道了。」
卧烟立刻回应。
我压低音调完全是做白工。
还刻意加重语气,简直像个笨蛋。
与其说是挥棒落空三振,感觉更像界外球接杀出局。板球也有这种规则吗?
「真的假的?」
斧乃木这个惊讶的反应还挺随便的。话是这么说,但斧乃木原本就没有和卧烟共同行动,所以这时候意见没有一致也是非常理所当然的演变。
「不是吗?不会吧~~我一直认定就是这么回事,所以到处狂埋这方面的伏笔耶?」
「…………」
如果是真的,那她就是多管闲事了。
不要蓄意埋伏笔好吗?
这种角色个性真麻烦。应该说她这个角色真麻烦。
忍则是保持沉默。
我想,忍的想法大概也归类在斧乃木那边……但她或许是为了避免被发现,所以采取谨慎发言的作战。
至于八九寺,到头来她对小扇这个人不熟(小扇转学来到直江津高中,是八九寺升天之后的事),所以不可能有什么想法,就只是愣在原地。
「到头来,历历为什么会认为忍野扇是『暗』?」
「没有啦,因为……」
「啊啊,我不该这样问的。历历,别误会,我这么说不是要责备或嘲笑你。你这么想反倒是理所当然。」
卧烟真的讲得好像理所当然,如同对话完全按照她的计画进行。
不过,如果这在她的计算之中,我不免觉得我来这里之前和小扇的对话都被她偷听到了……
「我这么想是理所当然……这是什么意思?」
「之后再说明这是什么意思。」
卧烟在这里也以程序为优先。
「我刚才想问的,是历历在哪个阶段冒出这种想法。因为我或许会依照你的回答改变应对方式……虽然这么说,但我其实已经大致猜到了。」
「……并不是在特定的时间点。接触她的言行久了,自然就会这么想……毕竟她实际上确实找过八九寺,像是千石的事件,以及正弦的事件……」
还有一开始的事件。
忍野扇最初的事件。
转学之后首次见面,和老仓育相关的一连串事件──要说露骨也过于露骨。
不,到头来,我不是因为这种情报逐渐累积,反倒是凭感觉这么认为。
因为,她那股黑漆漆的气息,完全就是「暗」吧?
重视法则的暗黑。
信奉平衡的漆黑。
「不过,既然我这么想是理所当然,意思是小扇故意让我这么想吗?想要误导我……」
有可能。
她是可能做出这种事的女生。
可能只因为一时调皮就这么做。
不过,她当然不会只因为一时调皮,就委托正弦除掉我们吧。
「不,你错了。」
不过,卧烟摇头否认我的推测。
在这里也摇头否认。
「应该说,她自己一开始大概也是这么认为的。即使是现在,她也确实对自己课以这种责任。忍野扇不是『暗』,却在做和『暗』相同的事,背负相同的职责。」
卧烟说。
「和『暗』相同的职责……」
昔日假扮神而受人爱戴的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以及失去存在意义却一直待在现世的八九寺真宵。袭击两人的「自然现象」。
「暗」。
在不同地区称为「黑洞」或「暗黑体」的这个东西,说穿了就是取缔违规怪异的现象,或是概念。
八月,八九寺遭受袭击的时候,由于狼狈的心情比较强烈,所以没能深入思考,不过后来我尽力考察得出结论,这东西应该不是怪异的天敌,更不是什么制裁机构。
世界的法则。
比方说像是重力、作用力与反作用力、自然淘汰或物竞天择、方程式等等,是这种类似法则的东西,只能遵从不容反抗的东西,绝对不是浮在空间的漆黑物体,
不是什么特定的「物体」。
是的。
直到我遇见忍野扇,我都是这么认为。
直到遇见实际存在的她。
……到头来,这也一如往常是我的误解,是我常犯的不懂装懂,我只是在完全错误的地方左顾右盼原地踏步罢了。
「慢著慢著,不需要像这样看扁自己,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忍野扇背负和『暗』相同的职责,所以说穿了,认定她和『暗』相同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错误。为求谨慎,我整理一下吧。」卧烟说著看向八九寺。「要是放任八九寺小妹维持这个状态,或许又会出现在这座城镇的『暗』──我们担心至今的这个『暗』,是货真价实的『暗』。是当年袭击刃下心,在八月袭击八九寺小妹的正牌『暗』。相对的,将八九寺小妹打造、拱立为北白蛇神社的神之后,还是可能会袭击八九寺小妹的对手,是和『暗』背负相同职责的忍野扇。」
卧烟说到这里,视线从八九寺重新移到我这边,但即使她这样笔直注视,她这番话以及话题的进展都过于唐突,我无法立刻反应。
顶多只能复诵她的话语。
「在拱立之后……袭击?」
咦?
我重复之后,终于理解个中意思,不禁有种「这是怎样?」的感觉。即使不是卧烟小姐真正的目的,为了回避「暗」,还是得将八九寺拱立为神。但如果拱立之后还是会被袭击,不就完全失去拱立她的意义了吗?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当然也没办法和我玩耍了吧?
「慢著,所以我不是说最低条件有两个了吗?光是将八九寺小妹拱立为神还不够,这样才做一半,还有一半。得除掉忍野扇才能完美解决。」
「您刚才一直重复说除掉,除掉……」
我终于忍不住说出来了。
对于卧烟来说或许没什么深刻的意思,只是使用平常就在使用的词,不过即使敌对,即使真面目不是「暗」,我还是难以忍受她对我的学妹使用这种字眼。
忍不住。
──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请救救我。
我并不是被她的话语影响,单纯是用词的问题。
「可以不要这么说吗?您用『除掉』这种说法,小扇不就像是怪异了?」
「没错喔。」
卧烟这次也是立刻回答。
「她是『普通』的怪物。」
008
回过神来,已经过了不少时间。
我不知道这段时间经过,是否也在卧烟的计画之中。事态确实朝著收拾的方向走,真相也逐渐曝光,即使如此,我却难免觉得事态持续恶化,真相愈来愈陷入迷雾之中。
怪物。
普通的怪物。
若是计较用词,既然是怪物就肯定不普通了,不过在传说吸血鬼忍野忍的完整形态、人造怪异斧乃木余接、即将被拱立为神的八九寺真宵等反常角色齐聚的这里,或许必须使用这种形容词吧。
所以我乾脆不计较这一点。
「小扇是……怪异?」
慢著。
听卧烟这么说,就觉得这也不是什么突兀的事……?直到刚才都半认定她真实身分是「暗」的我讲这种话也不太对……但她过于神出鬼没的性质,确实带著怪异的味道。
既然怀疑她可能是「暗」,那么怀疑她是怪异也没什么不当之处。
怪物。
有种事到如今被赶回起点的感觉……
即使再怎么要求勿忘初衷,不过怪物……也就是怪异,真的会转学进入高中吗?会到校上学、上课听讲、用功向学吗?
「慢著,历历,你并没有目击她到校上学、上课听讲、用功向学的场面吧?你始终只是以学校为中心和她有所交集。」
「…………」
这……是没错啦。
等一下,这么一来,我的思考方式必须完全改变,所以我想冷静一下。可以的话,我甚至想先回家睡个觉再过来。不过当然不可能就是了。
我试著回想至今和小扇的互动。
不过,记忆过于浅薄,完全没有路径可循。
愈是试著回想,记忆似乎就愈是模糊。
不对,不只是现在如此。面对小扇的时候总是如此。和她交谈,记忆就会变乱,被迫想起不愿回想的事,只要想通什么事,就会被迫忘记正在思考的事,还会被植入未曾有的记忆。
简直是……妖怪的行径。
然而……
「假设小扇是怪异,那她的真面目也太神秘了吧?说她是『暗』反倒还比较好懂……卧烟小姐,您是基于什么根据将小扇称为怪物?」
「那么,你是基于什么根据将忍野扇称为小扇?」
「?」
意思是加上「小」这个字很恶心吗?
对于如今确定处于对立关系的对象使用这种亲密的称呼,这才是错误的用词是吗……可是就算这么说,称呼也不是一时之间改得掉的东西。
──黑仪。
唔。
我想起昨晚的事,忍不住微微一笑……更正,微微一羞。
「你的脸在红什么啊?恶心。」
斧乃木不会放过这种失误。
个性烂透了。
仔细想想,称呼你「小妹」原本也很奇怪……只不过,卧烟想说的重点似乎不在这里。
「只是因为她自称忍野扇,你就照单全收叫她『小扇』是吧?」
卧烟高声说。
「……意思是她对我用假名?」
「该说假名还是冒名……不,甚至不到这种意思,只不过像是临时想到,非常随便取的名字。历历,当她这么自称的时候,你应该要笑一下才对。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会捧腹大笑吧。」
「…………?」
就算卧烟这么说,但我完全不知道「忍野扇」这个名字哪里好笑。若要说名字奇怪,同姓的忍野咩咩,或是由他取名的忍野忍,在字面上才是好笑到痛快的程度……
「阿良良木哥哥真迟钝,不像平常的您。」
八九寺在这时候出面说明。原来八九寺心中认为我很敏锐?我感到意外,但若只看这件事,我或许应该更早察觉。
因为在「名字」这个话题上,我至今和八九寺上演无数次的唇枪舌战。
只不过,八九寺对于小扇的知识,明明几乎只从这里提到的话题取得,却能精确点出重点,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勇者。
「就我推测,这位忍野扇姊姊是神原姊姊介绍的吧?是以『篮球社前明星神原姊姊的球迷』这个身分介绍给您认识的吧?」
「嗯……是这样的过程没错。」
「球迷。FAN。也就是『扇』吧?」
平凡无奇到令我眼前一黑。
这确实不是假名这种了不起的东西。如同「AAAA」、「KKKK」或是「1234」这种没干劲的玩家ID,是随便又缺乏爱情,内行人听到的瞬间就知道在骗人的自称。
反倒给我大胆到狂妄的感觉……
「咦……可是,那么姓氏呢?忍野……啊啊,原来如此,这么一来,她说她是忍野的侄女也是谎言吗……?」
「关于忍野这个姓氏,也是基于某些更深入的隐情,应该说拐弯抹角的隐情……不过,她说她是咩咩的侄女确实是谎言。就我这个学姊掌握的情报,那个男人肯定没有侄女。咩咩当然也不是木石,在生物学的层面,应该有人和他有血缘关系,不过就我所知,那个学弟举目无亲。」
「那么……她认为只要自称忍野的侄女,就可以获得我们的信任吗?可是,小扇为什么……是为了什么目的,不惜像这样伪造身分来历与人品仪表出现在我们面前?」
怪异是基于合理的原因出现。
和「暗」不同,并非无缘无故。
那么,忍野扇这个怪异是基于何种必然性出现在直江津高中,将我们的生活扰乱到那种程度?
「如果忍野扇不是忍野扇……那她究竟是什么?她的真实身分是什么?」
一味要求说明的我,完全变成丢脸的家伙,但是即使卧烟说小扇是怪异,我也无法立刻接受。
我希望有人能说服我。
「『真身不明』就是她目前的身分。正因如此,除去她的手段很明确……依照当初的计画,我打算使用妖刀『心渡』除掉忍野扇。但这不算是合适的手段,反倒该说是紧急避难用的手段,或是犯规的手段。总之,任何怪异都能斩断的太刀,以专家角度来看也是相当犯规的工具吧。不愧足以成为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首位眷属的人……只不过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才会步上扭曲的末路,这一点难免讽刺。」
「……您原本想用怪异杀手斩杀小扇?」
「喂喂喂,别这样瞪啦。你究竟站在哪一边?」
虽然是毫无含意随口询问,但卧烟这种说法使我紧张了一下。感觉像是紧绷的心情被扎了一针。
不过,若问我站在哪一边,我无法断言站在卧烟这边。即使没有昨天和小扇的那段交谈也一样。
「用怪
异杀手斩杀怪异,这原本不会产生任何矛盾。专家就该这么做。」
「……您就是为此制作了妖刀『心渡』吗?」
我在北白蛇神社被切片的时候,对于卧烟为什么拥有那把刀感到疑问,不过如今制造方法昭然若揭。
最初的眷属──死尸累生死郎所穿的甲胄,八月下落不明的那具甲胄,其实是被她拿来重铸成刀。
……我不知道这种推理是从我心中哪里冒出来的,但我确信是这样没错。不过这么一来,就代表卧烟从那时候就计画斩杀小扇?
荒唐。
无论小扇是怪异还是转学生,她都是在十月出现在我们面前。所以不会是卧烟在八月这个时间点打造怪异杀手的原因。
因为在这个时间点,小扇没犯下任何需要被除掉的罪过。
「还是说,因为您『无所不知』,所以在八月的时间点,您就在手册行事历的三月十四日挑明今天预定在这里开会?」
「怎么可能。我这个年纪没在使用学校行事历。」
这个回答有点鸡同鸭讲。
现在并不是在讨论行事历从一月还是从四月开始。
「无所不知和预知能力不一样喔。没能回应朋友的期待令我于心不忍,但我终究没有高超到在八月那个事件就预测接下来的所有进展。虽然经常被误会,但我即使全知却不是全能喔。」
「……可是,既然这样……」
「我并不是预谋要斩杀忍野扇。不过,我早就预期忍野扇会登场,认为这种做法也是一种选择,所以我回收了初代的他身穿的甲胄。这当然是考量到最坏的事态才这么做的。」
「哼。都趁火打劫了才讲这种话。难怪吾吃起来不过瘾。」
忍不太高兴般说。
她突然在我耳边说话,我还是会吓到。感觉她的气息带著体温传达给我,令我脸红心跳。
「别这么说啦,忍小姐,所以我不是还你了吗?」
卧烟说。从她的发言推测,刚才打板球使用的妖刀「心渡」似乎不是忍的,是卧烟制作的复制品。
忍在抱我之前面不改色地吞下去,所以她体内现在有两把妖刀。加上应该也一起归还的「梦渡」就是三把?
「因为没必要了。既然争取到历历的协助,就没必要来硬的。我这个除妖专家能以正当的手段,以标准的方法除掉忍野扇。」
「……您说您早就预期小扇会登场,这是什么意思?」
比起询问什么是正当的手段或标准的方法,我更在意这一点。既然早就预期小扇登场,那么到头来不就等于从那时候就预谋斩杀小扇?
「不,这单纯是经验法则。虽然不算是和忍野扇一模一样……但我看过类似的怪异。」
原来是这么回事。
该说不愧是经验丰富的专家总管吗?即使对我来说彷佛晴天霹雳的事,对于卧烟来说也只不过是通例之一。
我是这么想的,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是在小学时代遭遇『那个』。所以虽然这么说怪怪的,但这次的事件也令我怀念喔。」
「小学时代……?」
我完全无法想像卧烟的萝莉时代,但她终究不可能从小学时代就当总管,也不可能从那时候就是「无所不知」的卧烟吧。
「嗯,严格来说,有这个经验的不是我,是我姊姊──卧烟远江。你所熟识神原骏河的母亲。我这个做妹妹的,近距离目睹姊姊的体验。说来意外,这或许是我最初始的体验。」卧烟像是真的很怀念般说。「当时,我姊姊遭遇真身不明的怪异……话说历历,关于我的姊姊,你具体来说知道多少?」
「不,我不太清楚……只知道她将『猴掌』遗留给神原……」
因为神原很少讲这种正经话题……老是在说蠢话。记得是和神原家的独生子私奔,生下神原,后来出车祸过世?
这方面的实际经历我略知一二,却完全不知道她本人是怎样的人。
个性大概近似神原吧,但我不太愿意想像这是怎样的个性。
「『不成药,便成毒。否则你只是普通的水。』」
卧烟改变音调这么说。
「这个姊姊会对亲妹妹讲这种话。哎,老实说,是个不好应付的姊姊。」
听到卧烟说她对家人的感想是「不好应付」,我觉得首度接触到她具备人性的一面。
只不过,即使是间接听到,会讲这种话的人物还是有点恐怖。
但我在心中表示同意的同时,卧烟这么说。
「某方面来说,很像历历。」
我真是丢人现眼。
「我姊姊虽然不是鬼,却是一个很像鬼的人。我的意思不是说她很像吸血鬼历历,但我还是小学生就觉得这姊姊不太妙,真心觉得她是危险人物。该怎么说……虽然不是怪物,却有著怪物的味道。」
「…………」
「严以律己,严以待人。认为愈严格愈好。她就是这种人喔。哎,有机会的话,改天找骏河问个详细吧。虽然年纪小小就天人永隔,她身为女儿肯定还是有一些感受。不过,总之这是题外话。我不是想介绍姊姊这个人,我现在想表达的是我姊的个性令我联想到历历,如此而已。」
严以律己,严以待人……?
我是这种个性吗?
说来挺好笑的,这时候露出最惊讶表情的是八九寺,不过卧烟没多加著墨。
「正因如此……」她继续说下去。「正因如此,我预测历历迟早会踏上和我姊姊相同的路。与其说预测应该说担忧?八月和你一起工作的那时候我就在想,历历或许总有一天会遭遇我姊姊遭遇的那种怪异。总之,这个不安成真了……你早就该小心了。」
「小心……吗?」
要是平常过生活小心到这种程度,我的精神大概会崩溃吧。或许因为我这么不小心,才会注定落得这种下场吧。
「我想当成参考请教一下,当时是怎么做的?毕竟那时候当然不可能有妖刀『心渡』……」
「所以说,当时是正攻法喔。这次我也想用相同的手法,要请历历做我姊当时所做的事。」
「……?由我来?不是由卧烟小姐?」
「只能由你来。」
卧烟点头说。
用力点头。
「我做就没意义了。忍小姐来做也一样。只有这件事,就算由咩咩或余弦来做也没意义。这件事只有你做得到,也非得由你来做。由你自己一个人来做。」
卧烟说的时候强调「自己一个人」。
「人只能自己救自己……是这个意思吗?」
「那是咩咩的主义,不是我的主义……不过,在这种时候引用,就觉得是打动内心的一句话。确实,关于这件事,我可以说完全帮不上忙。」
「…………」
卧烟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在催促我和小扇一对一对决,但她劈头这么要求也只会令我困惑。
如果是和死尸累生死郎对决,那就好懂了。
而且在这一年,我进行过许多各式各样的对决,而且是赌命的对决。虽然这么说挺自大的,但如果我为自己打分数,要说我在枪林弹雨存活至今也不为过。现在抱著我,以手指拨弄我肋骨的妖艳美女,我和她的前身──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在春假杀个你死我活,从那时候算起,我经过鬼门关前不入的次数甚至不计其数。
不过,正因为是这样的我,所以就算卧烟要求我和小扇对决,我也完全没头绪。就像是听到一段不知道笑点在哪的笑话,完全感觉不到内容。
对决、了断、赌命……字面看起来花俏,实际上却空洞无比。
「嗯。阿良良木哥哥,如果要譬喻的话,就像是欣赏一部片头做得非常用心的五分钟动画吧。实际内容不到一分钟的那种。」
「八九寺小姐,请不要这时候来乱。」
这个譬喻意外地浅显易懂,但现在并不是在讲这个。
我想,我这时候觉得不对劲的原因,起因于小扇的真面目无论为何,也是完全不属于战斗类型的高一女生。
虽然有著神秘的一面,外表却是可爱的女高中生。要我拿大太刀将她劈成两半杀掉,刑案的味道也太重了。
「就说没要用了。这个计画已经作废了喔。多亏历历所以不必使用。要我斩杀女高中生外型,应该说人类外型的对手,我也会抗拒的。」
「…………」
你斩杀过吧?
之前在堪称神域的神社境内,你将人类外型的我残忍切片到看不出原形吧?
她究竟是基于风趣还是发自内心这么说,我一时之间难以判断,不过既然事情已经过去,如今再讨论也无济于事。我很好奇这个计画为什么「多亏我」而不必使用,但我这时候该问的是刚才没问到的「现行计画」。
如果我非得独力实行这个计画,我就更应该问清楚。
我也有做得到与做不到的事。虽然做得到的事比较少,但如果卧烟的要求就像是要我拿大太刀斩杀小扇一样困难,即使她曾经费神协助处理八九寺与忍的事件,我还是必须拒绝
。
「我不打算拜托太难的事喔,反倒是简单至极。如果只是做的话,任何人都做得到,只是非得由你来做才有效罢了。」
「……总觉得您在卖关子。该不会讲得简单,却要给我一个大难题吧?」
「没有啦。我姊姊十几年前做过的事,这次要由你来做。如此而已。」
「所以说,您虽然像这样讲得简单,但刚才就提过您姊姊是不得了的人吧?严以律己、严以待人,很像鬼的一个人……这种大人物所做的事,我不认为自己做得来。」
「不不不,某方面来说,历历做起来应该比姊姊简单吧。因为你是为了拯救濒死的吸血鬼,不惜舍弃自己生命的男生。」
「…………?」
我不太懂其中的因果关系。
我在春假拯救忍的事迹,为什么会在这时候提及?难道是要我和当时一样,拯救小扇这个怪异?这样简直……
──请救救我。
简直和她的恳求一模一样吧?
不过,卧烟当然不可能讲这种话。这种甜到蛀牙的情节和她极度无缘。不可以被她温吞大姊姊般的外貌欺骗。
她身为专家的行事原则只有一个。
以严谨到一丝不苟的手法寻求最佳解。
千石抚子被供奉在北白蛇神社的时候,卧烟似乎姑且以她的方式协助处理,但这始终只不过是因为千石不适合成为神。
「真身不明的怪异──忍野扇的威胁,极端来说,仅止于真身不明。」
然后,卧烟说了。
说出我该做的事。
「所以只要揭发她的身分,她就会瓦解。」
「瓦解……」
「也可以说是互毁。这里的重点在于她是将自己应有形态伪装起来的伪物。无论如何就是一个『大骗子』。谎言被揭发之后将面临什么下场,忍小姐与八九寺小妹肯定很清楚。」
她们知道。
我也知道。
「『暗』──」
「──『暗』──」
「──『暗』。」
我们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是的。伪装己身立场的怪异,会被黑暗吞噬。尤其她将自己本身伪装为『暗』。违反这个规定将面临的制裁,应该会炽烈至极吧。所谓的自作自受。这半年她在历历周边的所作所为,各种凶狠的作为,这次将会报应在她身上。」
卧烟咧嘴一笑。亲切大姊姊不应有的狡猾表情。
不过,与其说这是自作自受,也可以说这单纯是滑稽的终幕。
就像是童话的结局。
真实身分曝光。光是这样,自身的存在就会「终结」。
对于主打「真身不明」的忍野扇来说,这也是必然的弱点。
「总之,怪异原本就是这种东西。所以我将忍野扇称为『普通的怪物』。历历遇见的第一个怪异是稀有种的吸血鬼──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后来也历经许多赌命的战斗,还认识了影缝余弦这个举世罕见的暴力阴阳师,所以可能被危险的想法污染,认为怪异是只要交战就有办法应付的对手,不过『怪物』基本上是『化怪之物』,就像狐狸或狸猫那样,揭发真面目就会消灭,如此而已。」
「…………」
「怪异现象只要以科学阐明,就成为普通的迷信对吧?同样的道理。我们这样的专家,在历历这种现代年轻人眼中或许是老古董,但我们的工作其实是将调查完成的都市传说,以傲慢又粗鲁的手法彻底解剖,使其失去作用。我的意思不是说世间还有许多无法以科学阐明的事,我们做的生意是逐渐减少科学无法阐明的事情,我们混饭吃的方法是将不可能说明的事情加以说明,对任何人都能浅显易懂的说明。基于这层意义,我们这种职业迟早会消灭吧。如同章鱼吃掉自己的脚那样。」
卧烟半自嘲地这么说。老是想用战斗解决事情是一种粗暴的做法。我想起忍野也在很早的阶段就对我这么说过。
──阿良良木老弟的思考方式真粗暴啊。
──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啊?
他这么说过。
原来如此。
依照卧烟的论点来说,我要做的不是和小扇一对一对决,是单方面的除妖。
确实,说到事后不是滋味的程度,感觉和我拿大太刀将女高中生劈成两半没什么不同。
不过,这也确实是解决这座城镇现状的最佳解,是最佳方案。
「卧烟小姐的姊姊,就是以这种方式除掉近似小扇的怪异,除掉不是『暗』的那个『类暗』吗?」
「嗯,没错。姊姊不是专家,当时年纪也和历历差不多,但她以自学的方式漂亮突破这个难关。真的是一位很强的人。当年的姊姊真的很强。」
卧烟以过去式重说一次。
「不过,这么强的人也输给车祸就是了。这个话题对八九寺小妹来说很刺耳吗?」
「还好啦……不过,车子确实很方便。而且现代社会没车子就无法运作。」
十一年前,绿灯过马路被车子撞死的少女──八九寺真宵装傻回答。
还真的装傻带过……怎没变成心理创伤之类的?
「历历,你刚才说『类暗』这个词,或许是忽然想到就脱口而出,但其实讲到重点喔。讲得这么好懂真是太棒了。不过,如果你从『类』这个字认为对方是劣化版,我就得批评你大错特错。反倒是正因为对方不是真物而是伪物,所以比真物更棘手。我的不才学弟──骗徒贝木泥舟说过,伪物比真物更想成为真物,所以比真物更像真物。」
「……将八九寺供奉在北白蛇神社,真正的『暗』就不会出现在她面前,不过伪物的『类暗』还是可能会出现……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就我所见,『类暗』比『暗』还危险。不准用这种机会主义的手法解决,大家都幸福的答案只有奸诈可言……对方将会表明这种立场吧。」
「…………」
「所以,务必要在今天,在今晚做个了断。我的工作与历历的希望,满足这两者的第二个条件,就是除掉忍野扇。如果没做到,第一个条件就没有效果。我刚才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请救救我。
──愿意站在我这边吗?
──请救救我。
我免不了反刍小扇的话语。我不知道小扇基于什么心态讲这种话。
她是出自内心这么说吗?还是以「真身不明」,以「类暗」的立场这么说?
然而不管答案是什么,即使完全是另有意图,我大概都无法回应她的要求。
或许是被卧烟的花言巧语朦骗,或许是被大人的话术说服。
但是无论如何,我不能坐视八九寺可能被吞噬的下场。
不能坐视我身边遭遇更大悲剧的可能性。
我不可能坐视不管。
这半年,就是发生过这么多不同种类的事件。
我务必,非得除掉忍野扇。
即使她露出何种笑容。
我转身瞥向忍。
忍也以金色的眼眸静静注视我。
昔日,我曾经拒绝姬丝秀忒·雅赛萝拉莉昂·刃下心的请求。
救救我。她如此乞求。
我救不了你。我如此回应。
是的,我没答应。
我也以相同的话语回应小扇吧。
「知道了。我不救忍野扇。所以……」我下定决心之后询问。「所以卧烟小姐,请告诉我。神秘转学生忍野扇的真面目是什么?」
「那孩子的真面目是……」
卧烟立刻回答。始终是立刻回答。
毕竟卧烟无所不知。
而且到头来,我一无所知。
009
阿良良木月火是怪异。
她是阿良良木家的么女;是下个年度升上三年级的国中生;是火炎姊妹的参谋;是经常换发型的女生……也是不死鸟。
若是详细分类──不是基于生物学,而是基于怪物学进行详细分类,那么她是杜鹃,是「死出之鸟」。
杜鹃是往来于现世与冥界的鸟,说穿了也是不死性质的象徵。实际上,阿良良木月火是比吸血鬼更完美的不死怪异。
不死能力更胜于吸血鬼,复活能力更胜于丧尸,永存能力更胜于幽灵。不会生病而死,不会中毒而死,也不会出意外而死。
几乎和怪异性质附加的特殊能力无缘,始终以人类身分生活,连自己也就这样毫无自觉地寿终正寝,然后若无其事地诞生成为下一个生命。
转生。
据说不死鸟是在烈焰中复活,但月火和这种花俏场面无缘,真要说的话就是彻底低调的怪异性质,即使如此,她仍然是怪异无误,因此在八月,怪异专家的阴阳师来到这座城镇要「除掉」她。
影缝余弦。
斧乃木余接。
专门对付不死怪异的双人组,当时究竟要以何种方式「除掉」阿良良木月火这个怎么样都死不了的怪异?事到如今不得而知。如果只说结果,就是专家们饶过月火了。
不过她自己不知道就是了。
阿良良木月火被放过一马。
得以继续当个怪异,继续当个人类。
继续当阿良良木历的妹妹。
得到认同,受到认知。
受到他人的认知,是怪异的本分。
这就是现在的她。今天的她在这里。
三月十四日星期三的阿良良木月火在这里。
「我出门了~~!」
阿良良木月火一到下午就率先出门,不过虽说「率先」,但这天她是最后一个从阿良良木家出发的人。这个双薪家庭的父母早就正常上班,考完大学的哥哥吃完早餐就立刻出门,和女友进行高中生活最后的约会,下个学年成为高中生的姊姊也意气风发外出挑战百人组手。从阿良良木月火的角度来看,这两人都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出门,但个性奔放的她不会特别在意哥哥与姊姊的一举一动。
到头来,在三兄妹之中,动向最难捉摸最令人担心的,就是这个么妹。要是扔著不管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她在这方面的危险度是挂保证的。
这天,已经放春假的她表面上对家人告知的行程是「探望疗养中的朋友」,但这其实也不是正确的计画。
她说谎。
没什么罪恶感就欺骗家人。
虽然这么说,不过大致来说符合事实,她这天前往的目的地,是预先对哥哥说过的千石家──小学时代好友千石抚子的家。
虽然升上中学就不同班而变得疏远,但她们曾经是以绰号互称的交情,最近透过哥哥重新开始来往。
这个好友从去年底就离奇失踪好几个月,担心的月火在她出院之后经常前去探视。虽然名义上是如此(阿良良木月火当然不知道千石抚子不只是失踪还成为神),不过实际上,千石抚子已经完全恢复健康,至少没必要每周探望三次吧。
去见千石抚子是真的,目的却不是慰问。阿良良木月火为了协助千石抚子正在进行的作业,所以在白色情人节的今天也造访千石家。
那么,究竟是什么作业?
「月火,谢谢你。多亏你帮忙,应该赶得上截稿日喔。」
听到千石抚子这么说,阿良良木月火回应「这不算什么啦」。地点是千石家二楼,千石抚子的房间。她坐在书桌前面,正在进行漫画原稿的涂黑工作。
阿良良木月火个性阴晴不定,如果在她做事情的时候对她说话,她心情凑巧不好的话可能会大发雷霆,不过这时候的态度挺大方的。
与其说是被道谢所以心情好,或许是好友的变化令她感到开心吧。不久之前的千石抚子,在这种场面想必不会说「谢谢」,而是说「对不起」。
这种懦弱的态度令人不耐烦。
如果不是朋友,月火大概已经一拳打下去了,甚至可能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打得更凶狠,不过这个儿时玩伴失踪回来之后似乎稍微改变了。
发生了什么事?
阿良良木月火不会担心这种事。
她不会做这种常人会做的事。
就只是专注于眼前的作业──为了赶上月底新人奖的截稿日,协助千石抚子绘制漫画原稿。换句话说就是专心当助手。
千石抚子失踪之后回来,月火纯粹以探望为目的造访她所住的医院时,才知道她的兴趣是画漫画。
当时,月火生气询问为什么隐瞒至今,而且是气到暴怒的程度,但抚子拜托她帮忙买画具,并且拜托帮忙制作原稿的时候,她没有抗拒。
然后顺其自然演变成现在这样。
以千石抚子的立场来说,她也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火炎姊妹参谋,也就是肯定很忙碌的阿良良木月火,居然愿意长期协助绘制漫画,基于这层意义,好像也有点强迫造成困扰的感觉。
不过,如果从阿良良木月火的角度来看,至今只建立千篇一律乏味交情的千石抚子,居然主导进行这种创作工作,令她觉得新奇又有趣。
打趣坚守助手的立场。
千石抚子即使出院,却还没康复到能够上学,所以阿良良木月火当然不是完全没有担心与关切的想法(千石抚子所就读公立七百一国中发生的事件,身为当地国中生领袖的阿良良木月火当然清楚掌握),不过看现在进行完稿作业的原稿内容,这方面似乎是白操心了。
大概是在各方面都放下了吧。
月火心想。
千石抚子现在的发型,就是她心境变化的表现之一。以前……应该说从小学时代,她一直都是留长浏海遮住脸蛋,与其说是害羞、害臊或怕生,根本就是对人恐惧症的发型,但她现在将头发剪得超短。一出院就前往发廊剪成这种发型。
如果是以前的她,到头来甚至不敢去发廊吧。至今除了一次例外,千石抚子总是由家人帮她剪头发,所以听到她要求介绍平常光顾的发廊时,阿良良木月火吓了一大跳。
由于可以拿介绍费,所以也没有理由拒绝,但阿良良木月火(在旁边座位)听到她想剪成超短发的时候,终究怀疑她是不是吃错药。虽然这么说,不过千石抚子毕竟天生丽质,即使造型焕然一新,也没有奇怪的感觉。
至少和阿良良木月火昔日粗暴剪掉千石抚子浏海那时候相比(这就是那次例外)可爱太多了,但是这次改变发型不是追求可爱,单纯是长发在画漫画的时候会碍事,理由非常合理。
总之,看她今天工作时穿著沾到墨水也没关系的学校运动服,就知道这个理由是真的,不过看在对于发型有强烈执著的阿良良木月火眼里,不免擅自推测某方面来说应该是「因为失恋而剪短头发」。
但她只是心里这么想,完全没说出口。
阿良良木月火的信念是有话直说,却也不是完全口无遮栏。
「我不太懂漫画,不过……」
可惜这番话有点口无遮拦。
「抚子,这份作品,你有多少自信?得奖的话会领到奖金吧?」
「唔~~不知道。」
千石抚子转过身来,露出为难的笑容。这样的表情,以前也会被头发遮住看不清楚。
「因为像是自信之类的东西,我已经不去想了。」
「是喔……」
「有人说我或许有天分……但是这种事情,即使是有天分的人,不顺的时候还是会不顺的。」
「不相信自己的天分,就没办法成为一流喔。因为在没办法努力的时候会失去支柱。只懂得努力的人,在没能努力的时候就会遭受挫折。」
阿良良木月火直接将想法说出口,以前听到这种意见就会屈服的千石抚子,如今却确实接话回应了。
「与其说是相信,感觉比较像是受骗上当……不过是否能成为漫画家,或许真的如你以前所说,就像是买彩券那样吧。」
「我说过这种话……总之,这也无妨吧?毕竟要是没人买彩券,也凑不到奖金给中奖的人。」
不知道阿良良木月火这么说是否算是打圆场,大概不算吧。即使如此,千石抚子依然向她露出微笑。
「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再怎么难看或丢脸也没关系。月火也是这样吧?」
听到千石抚子这样反问,反倒是阿良良木月火语塞。原因说来意外,在阿良良木月火心中,「做自己想做的事」这种观念,没有旁人想像的那么强烈。
所以,她也直接将这种想法化为言语。
「我很少有这种想做的事情或是目标,所以才喜欢像这样为别人做的事情加油打气吧?毕竟火炎姊妹与其说是正义使者,原本比较倾向于是国中生的互助组织。」
「这样啊……?」
千石抚子一脸诧异。
好友至今很少提及的这一面,使她暂时停止描线工作。
「可是就我看来,人生立场像月火这样明确的人,连一个都没有喔。」
「哈哈哈,能听你这么说是我三生有幸,月火幸福到尽头喔,是尽火喔……慢著,火烧尽了怎么行啊?」【注:日文「月火」与「尽火」同音。】
阿良良木月火调侃地说,同时怀念起抚子以前好像都是自称「抚子」。她依稀记得指摘过这件事,不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改成以「我」自称的?
「不过,我比较稍微偏向虚无,应该说偏向破灭的方向,所以某方面来说容易被有目标的人影响。」
「是指火怜或是……历哥哥吗?」
「历哥哥」的发音怪怪的。
有点怪,而且有点尶尬。
不过,阿良良木月火没刻意点明。
她判断现在拿这件事开玩笑还是太敏感了。
「算是吧~~而且像这样帮你工作,感觉也像是被你的干劲带著走喔~~」
「工作……」
千石抚子脸红了。
毕竟她不是机械,虽说已经「放下」了,但腼腆属性似乎没有完全消失。
「不是工作啦。还完全不是那样。」
「我这种家伙,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这个问题可能会因为语气而变得沉重,不过阿良良木月火以天生的个性,营造出大而化之的气氛。
「大部分的事情都会做,不过会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