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对了,卖国吧 第四章 心脏

自从维恩王兄领军前往西边之后,芙兰亚每天都会到寝室的阳台上望着西边的天空发呆。

芙兰亚知道自己的行为没有任何意义。何况从王兄那不断寄来的信中也能看出还没到回来的时候。自己再怎么凝视西边也一定看不到王兄的身影。

即便道理自己都懂,可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回想过去,王兄当年留学帝国时自己也做过相同的事。和那时不同的是,望着的是东边的天空。

如果没人过来打扰,芙兰亚大概会一直眺望下去吧。国王卧倒在病榻上,王子远征国外,在纳特拉王宫中能和芙兰亚搭上话的人屈指可数。

「公主殿下,差不多该回寝室了。吹太多风对身体不好」

宫女赫莉正是其中一人。听到房间里呼喊自己的声音,芙兰亚回头看了看。

赫莉身材丰满,年纪较大。皮肤偏黑,一头短发,即便是多民族国家纳特拉也很少见这样的人。似乎是大陆南边的出身,芙兰亚知道的只有这么多。赫莉从自己懂事起就侍奉在身边了。

「再等会。让我祈祷下王兄的平安」

「无论是寒冷的阳台还是温暖的房间,祈祷是不分场所的」

「才没那回事呢。我想神明肯定会先倾听受苦之人的祈祷」

「那神一定会回答你,先照顾好自己。对了,公主殿下,再磨蹭下去的话刚烤好的蛋糕可要进我肚子里了哦」

「哎呀,竟然打算用吃的诱惑我,赫莉真坏」

「我侍奉的神明可是这么说的,浪费刚出炉的食物是不可犯的重罪。」

看着赫莉一边笑着一边布置桌子的身影,闻着蛋糕传来的丝丝香气,芙兰亚不知不觉从阳台走回自己的寝室。

「那那吉」

回到屋内的芙兰亚朝墙壁周围叫道……

像从墙上钻出来一样,一位少年随之出现。

少年叫做那那吉,是芙兰亚的护卫。亮丽的白发和红色瞳孔,和妮妮姆一样,是弗拉姆人。

「一起吃吧」

「……」

那那吉点点头,和芙兰亚一起坐了下来。赫莉一脸欣慰地看着这个光景,一块块切开蛋糕。

「话又说回来,王兄在信里显得挺精神的,可真的没事吗?」

「毕竟王子殿下是不甘示弱的类型呢」

和芙兰亚一样,维恩也是赫莉看着长大的。维恩虽然在每个时期的性格都不同,但无论哪种性格,维恩基本都不会暴露自己软弱的部分。

「没问题的」

一直沉默地吃着蛋糕的那那吉小声说道。

「王太子身边还有妮妮姆」

妮妮姆·菈蕾。维恩的心腹,对芙兰亚来说有如姐姐般的存在。

「……对呢,王兄身边还有妮妮姆」

芙兰亚也和维恩一样,十分信赖妮妮姆。他们两人在一起的话,一定没有做不成的事。

「也是呢。既然王兄和妮妮姆在一起的话,我参加远征应该也没问题」

「不行」

「不可以」

两人立即表示反对,芙兰亚一脸无奈,趴倒在桌上。

「不管怎么说都太危险了,而且公主殿下如今也没有时间做这个。您不是决意要学习政治吗?」

「话是这么说…」

芙兰亚从小娇生惯养,最近为了能帮上王兄的忙而在刻苦学习。然而学习这回事,往往生厌快过习得,如今芙兰亚每到讲课的时间都会发出厌烦的声音。

「哈啊……王兄一定和我不一样,即便是我无法想象的难关,也一定能轻松解决呢。」

思念着远在西边勇猛作战着的王兄,芙兰亚轻轻叹了口气。

◆◇◆

另一方面,要说现在的维恩在干什么的话──

「惨─────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和妹妹所想的完全相反,维恩在房间里痛苦的扭动身子。

「搞砸了,完美地搞砸了……!没想到这种程度就退缩了开什么玩笑啊…怎么这样啊……唔喔喔喔喔喔!」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呢」

作出回应的妮妮姆和维恩不一样,十分冷静,然而表情很僵硬。

「而且啊!传得太厉害了吧!会谈的内容!」

「忘了给护卫下封口令呢……」

在维恩沉浸在外交失败的时候,全程见证了会谈的护卫们把内容透露给了矿山的军队和住民。

根据谈话的内容来看,本来事情应该是“玛登提议用金钱强行解决问题,而王太子殿下心系人民与士兵,断然拒绝”才对。

然而到了崇拜维恩的护卫们口中则变成了,玛登是多么的残暴卑鄙的野蛮人,维恩是多么明辨是非心地善良的圣人,如此这般的内容。

其结果,

「可恶的玛登。竟然侮辱为国捐躯的士兵们,这群颠倒黑白的畜生!」

「即便可以用钱粉饰外表,也藏不住内心的低贱」

「噢噢,可真不愧是王太子殿下。据说面对匹敌国家预算的金额,坚决地表示了反对呢」

「那位大人才是我等的骄傲。决不能给王太子殿下的决断抹黑!」

到处是类似这样的反应,士气达到顶峰。就连矿山的住民也留下感动的泪水,纷纷毛遂自荐,想要为王太子殿下献上自己的一份力。

「事已至此根本没法说要撤退了……我明明只想把金矿山卖掉换取巨款而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维恩满脸绝望地瘫倒在桌上。

妮妮姆为了安慰他开口道。

「……可是,我觉得很好啊。拒绝了这件事。」

「哈啊!?到底哪里好了妮妮姆小姐!?这可是错失了把不良债权换成金钱推给对方的好机会诶!?」

「但是与之相对,接受对方要求的话会伤及军方脸面。从长远考虑,不利于维恩的统治。」

「不,说到底我就没想要长期统治而且打算继位后立马卖身给帝国──唔噢噢噢喂!?快住手,别往我鼻子里塞土豆啊……!」

维恩好不容易制止妮妮姆的暴行,用手玩弄着从妮妮姆手中抢来的土豆,说道。

「不管如何,关于这座矿山已经决定就此收手。问题在于现在错过了最好的放手时机,那么该考虑接下来要选择何时放手了。」

「现在军队上下一心决心抗战,不可能没有任何成果就撤退呢」

「玛登会率大军前来。亲眼目睹战力差距的话,产生厌战情绪在所难免」

「现在士气旺盛,作战能力也强。不会反而会更振奋吗?」

「这一战不可避免」

维恩不满地说道。

「流血的话士气自然下降。而且即便交涉失败,玛登也应该想要尽快解决才对。要是能拖进持久战,或许还能讲和从而卖出金矿山…….!」

「你还没死心吗?」

「怎么死心得了啊!本来就因为远征支出了庞大军费,有赚头肯定要全力谋取啊!」

「好的好的,我知道啦。那接下来留意玛登的动向,做好打笼城战的准备,这样可以吗?」

「这样就好」

维恩点点头继续说。

「玛登王宫里有我们的眼线吧?」

「是的,马蒂亚派和斯特拉派各有几人。」

「背后推斯特拉派一把,煽动他们尽早夺回矿山。不露痕迹地弄」

「这就安排」

「还有,关于阵地我有话跟拉库鲁姆和培林特说」

「明白,我顺便叫他们过来」

妮妮姆转身离开事务室。

只剩下一个人的维恩暂时玩了一会手上的土豆,随后看向天花板。

「下一场仗,看来不能全交给哈加尔了……我也行动吧」

◆◇◆

纳特拉军逐渐加强防御,另一方面,玛登也为了夺回矿山开始行动。

「现在调集了多少兵力?」

赫罗里耶在宫廷里负责前线指挥。

「约两万人左右」

「比预定的人数还少啊。怎么回事」

「这是由于以莫纳思为首的马蒂亚派官员仍迟迟不肯出兵」

「都这时候了还从中作梗。告诉他们,再这样纠缠下去就奉命斩了他们」

「遵命!」

给部下下达指示,赫罗里耶前往国王所在的大厅。

弗修塔雷国王毫不掩饰内心的焦躁,对赫罗里耶说道。

「赫罗里耶啊,还没拍死纳特拉的臭虱子们吗」

「吾王啊,请您再忍耐一会。吾等必将向您献上胜利……」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听好了,那帮混蛋可是失礼地拒接了我国提出的解决方案!区区小虫子竟敢接连抹黑朕的脸!不可饶恕!」

弗修塔雷国王对通过外交手段解决问题兴致缺缺,话虽如此,也没想过对方如此决绝。对于在内心贬低纳特拉王国的弗修塔雷而言,这边提出解决方案的话,纳特拉方面应该卑微地讨好自己才对。

赫罗里耶对此喜闻乐见。托纳特拉的福,自己的政敌──主张通过外交解决问题的密丹大臣被国王疏远

,离垮台不远了。再加上夺还作战交给了身属斯特拉派的自己负责,已经无人可以阻挡自己。

接下来成功夺回金矿山的话,自己在王宫的地位就会坚若磐石。然后驱逐碍眼的马蒂亚派,代替不懂政治的国王控制这个国家。

(然而,我才不会屈尊在这样的小国……要获取更大的权利。)

膨胀的野心,描绘好丰功伟业之路的赫罗里耶对此感到愉悦。

就在这时,与赫罗里耶有关的一位重要人物出声了。

「吾王,原来您在这里」

眼前的是穿着甲胄的美男子。

他正是德拉乌得──从属斯特拉派,在斯特拉派的全力支持下年纪轻轻就出任了将军的男人。

「觐见来迟,万分抱歉。微臣德拉乌得,遵循陛下的旨意前来觐见。」

「哼,总算来了……」

看着眼前行礼的德拉乌得,弗修塔雷板着脸冷哼道。弗修塔雷厌恶德拉乌得,因为对后者的美貌感到嫉妒。家臣们也对此心知肚明。然而特殊时期,即便是弗修塔雷也不能因为这种原因疏远德拉乌得。

德拉乌得既年轻又帅气并不是出于偶然。五官端正的人容易受到民众喜爱,年轻则代表缺乏经验,便于操控。比起能力,斯特拉派更多是出于政治考虑才推举了德拉乌得。

「回来的正好,德拉乌得将军。想必你戍守西边受了许多苦吧」

「劳您挂心了,西边没有什么激烈冲突,十分安定」

这也是当然的。玛登西边安定,不过是用于将军获取保卫国家这一名声的地方。再无能的人也不会失败。

「真正辛苦的是现在还在警戒着纳特拉的士兵们」

和斯特拉派拴在一根绳上的德拉乌得当然早就得知有关纳特拉在东边的交战情况。

「为了夺回纳特拉侵占的我国领土,军队的指挥权交给你了。没问题吧?」

「这是自然」

德拉乌得露出可靠的笑容。

「说到底纳特拉只是一群无法理解列贝提亚教教义的卑贱野蛮人组成的集团。听闻我国被这种家伙割去领土,实在是坐立不安。微臣以吾王和神的名义起誓,势必让他们明白自己有几斤几两」

就这样,玛登用于夺还金矿山的军队组织完毕。

调集的军力总计三万。负责总指挥的是斯特拉派的武官代表──德拉乌得。

在大陆即将迎来夏天之际,纳特拉与玛登也将迎来一场交锋。

◆◇◆

吉拉特金矿山的特征在于,山脊以最重要的开采场为中心,呈弧线状延伸开来。从上空俯瞰的话,可以发现地势有如一条弯曲的动物尾巴。

矿山山顶附近斜坡相对较多。话虽如此,顶上都是石头和碎砂,开采矿石一般是在半山腰的坑道附近。到山顶的人几乎没有。──直到之前为止。

如今,纳特拉王国军的大本营设立在矿山山顶上。

「呀,真是壮丽啊」

从大本营往山脚处眺望,维恩发出感慨。

映入他眼帘的是围矿山布好阵势的玛登大军。数量正好三万。

「五千对三万。正常考虑的话真是令人绝望啊」

站在一旁的妮妮姆叹气道。五千指的是据守在矿山的纳特拉方面的兵力。

虽然为了打好防御战事先在矿山内储备物资,精心地做好了许多准备──即便如此兵力差还是令人绝望。

明明如此,维恩和妮妮姆却毫无悲壮感。

「矿山正面两万五千,背后五千,大概是这么个布置」

「矿山背后是峭壁无法攀登呢。不过就算是这样,背后的布阵也太多漏洞了」

「嘛,也不怪他们」

维恩一脸看透了的表情。

「敌军的目的不在于全歼我方。不如说我们能从背后溜走的话敌军还举手欢迎呢」

但这也正是坐拥压倒性优势的敌军的弱点所在,维恩对局势洞若观火。

「妮妮姆,其他人呢?」

「已经集合了」

「好,那么开战前最后开一次会吧」

这么说着,维恩和妮妮姆走向布置好的帐篷。

「德拉乌得将军,我军布阵完毕」

「辛苦了」

维恩的纳特拉军从山上俯瞰山下的时候,玛登军也在仰视着山顶。

充分发挥玛登的财力聚集起的兵士有三万。这样的大军在玛登的历史上也称得上是屈指可数,即便是德拉乌得也是第一次掌管如此大军,然而从他端正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紧张或不安。

他如今的感情更接近于怜悯。

「面对我国大军,比起逃跑竟然优先选择笼城……愚蠢至极」

「应当赞许他们的勇气,不是吗?」

副官随之奚落道,德拉乌得不忍心地摇摇头。

「这甚至称不上是匹夫之勇。对方连客观地衡量双方的战力差距都做不到。真是的,真像野兽般蒙昧无知的话,起码应当知道知难而退,还能减少不必要的牺牲」

「不愧是将军,对敌军也施以同情,真是宅心仁厚。」

「这才不是和人打仗,而是用三万大军狩猎野兽的劳作啊,自然要同情他们」

德拉乌得看向矿山的山顶。

「不留痛苦地解决他们。这是我们唯一能留给对方的仁慈」

「──和计划一样」

维恩在军议上的第一句便是这个。

帐篷里聚集着纳特拉军的指挥官们。当然,拉库鲁姆和哈加尔也在场。

他们毫无动摇。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维恩不是在虚张声势。

「不枉费我在对方的王宫里进行煽动。敌人毫无疑问打算快速解决战斗」

「用庞大的兵力压制我军,如果我们逃跑了自然最好,不逃的话则凭借兵力差一举拿下矿山。这便是敌军的算盘」

「没错。这样的话我方有十足的胜机」

对与维恩率领的纳特拉军而言,最坏的情况是敌军用小股兵力与纳特拉打持久战。

不派大军,而是凭数千人左右的军队戒备矿山,同时,不停妨害以矿山为据点的纳特拉军的补给和交易。

矿山周围大部分都还是玛登的统治区域,矿山基本上处于孤立状态。维持守卫矿山的兵力并非易事。像软刀子杀人一样步步紧逼的话,毫无疑问纳特拉军会先败北。

然而玛登没有这么做。被敌国掌握金矿山这一命脉的不安让他们没有选择这种方案。

「对方凑齐三万士兵一定相当勉强。维持军队的费用自不必说,国境的防卫也一定变薄弱了。这样一来,这三万士兵无法坚持太久。大概一个月是他们的极限」

这是结合密探传回来的情报后得出的结论。准确度很高。

并且坚守一个月等玛登撤军以后,纳特拉军会因为击退对手自尊心得到满足,玛登方面则会重新认识到用武力夺回矿山是多么困难。

(到了那时,第二次和谈的机会就……!)

这次绝不放跑机会。

心怀决意,维恩说道。

「诸位,出征了。──艰苦的一个月要开始了」

◆◇◆

最先行动的,果然是玛登军。

矿山正面有三条山道。玛登士兵们同时从三路开始进军。

理所当然的,所有的山道都有纳特拉士兵在守候,随即响起交锋的刀剑声。

「跑起来!踩着同伴的尸体也要前进!」

「快停下!把他们踢下去!」

双方的士兵互相怒吼,指挥官接连发号施令,双方打得十分火热。

第一次的攻防可以说是势均力敌。进攻方和防御方都拼尽了全力。

「纳特拉还挺能打的」

「哈哈哈,看来被逼到绝路十分拼命啊」

「这股气势能持续多久真是令人期待」

认为首次交锋就能击溃敌军的玛登指挥官们对眼前出乎意料的战局抱着这样的感想。

他们感到绰绰有余。敌军的奋战说到底只是暂时的,只要体验到我方压倒性的兵力,迟早会感到不安。

(看来不出数刻就能打到矿山三合目的地方啊……)

【译者注:合目是日语中的计量单位,一合目=山脚到山顶距离的十分之一】

本来在王国作出了一周内打下矿山的承诺,看样子或许半周不到就能搞定。想到不久后就能凯旋回国,德拉乌得微微笑了笑。

正如德拉乌得预测的那样,士兵们逐渐习惯战场的氛围,战局发生了变化。

然而,和德拉乌得的预想背道而驰。

「……这是怎么回事」

玛登军节节败退。

「到底发生了什么……」

培林特从山顶眺望下方的战局,不由得感到困惑。

因为战争,无法参战的矿山住民都撤回了纳特拉王国,留下来的只有征召入伍的住民。可是他们因为没受过像样的战斗训练,基本都作为工程兵参与进来。

培林特作为他们的主心骨留了下来,像这样处于战局的中央──然而他心中充满了不安和疑问。

敌军有三万。这可是三万啊。听到这么多人要攻打过来的时候,培林特认为注定要死了。可如果自己还处在玛登的管理下,再过数年也迟早是死。既然如此,为了报答王太子殿下的恩情而死倒也不错──这么想着培林特留了下来。明明是这么想的。

「为什么我方能保持优势……?」

战局出乎了他的预料。以山道上建筑的防御工事为中心的纳特拉士兵竟然在接连击退沿着山道进攻过来的玛登士兵。

正当培林特困惑地眺望着地上的时候,传来了一个声音。

「理由有好几个」

培林特吓了一跳,回过头来。

「王、王太子殿下!?」

「无需拘谨」

维恩用手制止急忙想要跪下的培林特,站在他身边。

「首先,士兵的强度不同。你看看玛登军的后方,有一团白色的东西对吧」

「是、是的。那是……?」

「那是敌军统领德拉乌得靡下的精兵。甲胄反射的光线导致看上去像是白色的。与之相比,你觉得山脚下正在战斗的玛登军如何?」

「……都没有像样的装备呢」

「正是如此」

维恩点点头。

「玛登军的大多数士兵是用金钱征来的农民。德拉乌得不舍得派出精兵,而是让没受过训练的农民打头阵。相比之下我方士兵被帝国的练兵法锻炼过,并且曾击败过一次玛登军,自信心不输任何人。区区杂兵是击不退我们的」

而且,维恩继续说道。

「这个时节经常会吹起从山上往下刮的风。托风的福,我方的弓箭顺着风势能射到敌军深处,敌军的弓箭反而半途坠落。我方还在山脚下的敌人观察不到的地方搭建了防御据点和空壕,弱化敌人的攻击。──但不管如何,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地形。」

「地形吗?」

「五千对三万。光看数字确实很恐怖,你往下看。现在在交战的兵士有多少?」

培林特听维恩一说才注意到。敌军有三万,可大多数都包围在附近呆站着。实际在战斗的士兵最多也就数百人。

「山道狭窄。根本不可能铺满上万士兵。结果只能从五千人和三万人中各选出数百人发起进攻。很可笑吧,培林特。他们好不容易集齐的士兵有几万人是吃闲饭的」

「这样啊……让我们矿工刨矿山的地表,急忙把山道以外的地表弄成斜坡,原来是出于这个原因吗?」

「就是这样。身无寸铁轻装上阵的话还好说,佩戴刀枪可很难走过这个斜坡。想要沿山壁爬上来,还得对上纳特拉士兵。于是他们不得不使用山道」

「恕鄙人愚笨,玛登兵有没有可能铺设新的道路呢……?」

「目前应该不会」

维恩对培林特的提问摇了摇头。

「要是没山道估计就这么做了吧。或者山道再窄一些,又或是只有一条的话,他们还会考虑铺设道路。可现在山道有三条,对于战斗来说足够了。铺设新的道路不仅需要时间还需要工具。」

维恩咧嘴一笑。

「所以贪图省事,避重就轻,选择将就。干脆就这样凭硬实力压垮对方──让敌军这么想,便是我的应对手段。」

「……」

解释了这么多,培林特总算理解了。

少年不是空有温柔的人,更不是出于爱民之心选择了粉身碎骨的抗争方式。而是因为他脑里有着常人所不能及的深远考虑,并且看到了通往胜利的路径。

「好了,闲聊就到此为止。培林特,那件事怎么样了?」

「啊……是的!已经竣工了,随时可以使用」

「非常好」

维恩的视线停留在某一处。他看向的是玛登的司令部,以及应当在内的总指挥官,德拉乌得。

「大概现在正为意料之外的事态烦恼吧……不过,再稍稍让我利用下你吧」

◆◇◆

「──真是荒唐透顶!」

帐篷里传来德拉乌得的怒吼声。

其他的指挥官们低着头一言不发。每个人都缩着身子,深怕被总指挥德拉乌得的怒气波及。

「这可是三万对五千啊……!我方明明占据如此优势,为何连敌人的一个山头都打不下来!」

距离开战已有三天。

然而玛登军的成果可以说是几近为零。

调查显示,纳特拉军在山的一合目到三合目,以及每个重要位置都分别设置了中心防御据点。在矿山内部大量储存物资,经由据点快速送往前线,以此维持战线。

据点防守稳固。每个据点前方都挖有空壕,刨出来的土用于砌墙。据点旁的士兵也展现出了勇猛的作战,采用巧妙的配合作战击退试图越过空壕的玛登士兵,感到疲劳或受伤时则马上换上后方人员。

玛登方面的准备不足也造成了很大影响。换言之,纳特拉军是把山改造成了城塞,可玛登准备的却是野外作战用的装备,不适合攻城战。

当然也考虑过是否还有其他进攻手段,对方的防御阵是否有空子,做了许多调查──可是皆徒劳无功,战局陷入泥潭。大军如今每天消耗大量物资,战况缺乏进展,士气逐渐低落。

「可恶的野蛮人……!」

德拉乌得的怒火迟迟难熄。竟然被自己眼中的野蛮人玩弄于鼓掌之上。尽管表面上因为愤怒看不出来,可德拉乌得的自尊心其实受到了很大伤害。

就在这时,传令官闯入帐篷内。

「十分抱歉!」

「所为何事!现在可是军事会议的时间!」

传令兵在德拉乌得急躁地怒视下,浑身发抖地说道。

「部下罪,罪该万死。然而,负责调查周围的士兵传来了重要的情报……」

事出有因的话也不好责怪对方。德拉乌得微微咂舌,催促传令兵继续说下去。

「什么情报」

「遵命……其实是,我军发现了一条可能通往矿山内部的旧矿道」

「什么!?」

指挥官之间响起一阵骚动。

「详细汇报。地点在何处!?」

「喂,把矿山附近的地图拿过来!」

帐篷里的人急忙铺开地图。

地图上画有占据主要位置的矿山,以及以沿矿山呈弧线状延伸开来的山脊。传令兵指出的地点在山脊的尾部附近。

「在尾部的这个地方发现了一个洞窟,调查之后发现有一条人为开采出的矿道」

「洞窟里面有什么不自然的痕迹吗?」

「是的。根据发现矿道的士兵所说,有可能是在挖掘矿道内部时发现通往洞窟,因此废弃了这条道路」

「矿道通往哪里,还未确认吗?」

「似乎通向很深的地方,然而还未确认。因此先来请示」

传令官就此噤声。在场的指挥官们彼此交换视线。

突然在困境中出现的,一条有可能通往敌军心脏的道路。在场所有人都确信,此刻做出的应对会成为战争的重要转折点。

「德拉乌得将军,应当立刻发起调查。如若矿道确实连结敌军内部的话,战局将瞬间逆转」

「不需要磨磨蹭蹭的调查,直接派两千左右的兵力前往如何?幸好──虽然有些难以启齿,可后方毕竟有许多待命的士兵。扑空的话直接让士兵们撤回来即可。」

「出动太多兵力有可能被敌方察觉,不是吗?可不能错过这么难得的好机会啊」

指挥官们接二连三的交换意见,德拉乌得安静地听着众人的提议,最后低声说道。

「──好,决定了」

◆◇◆

开战已有一周。

战场上弥漫着奇妙的厌倦感。

无法打破防御的玛登军,和据守在有如城塞的矿山中的纳特拉军。两军交锋在第三天迎来顶峰,随后陷入胶着,双方互相对峙的情况变多了。

今天也一样,在山道的入口附近零散地交锋过后,夜色降临,两军做好野营的准备,安排好放哨的士兵便进入了梦乡。

深夜,突然传来动静。

地点位于玛登军发现的山脊尾部的洞窟。

洞窟四周被树木掩盖,视界很差。再加上云层遮盖了月亮,黑暗得让人有些毛骨悚然。至于洞窟内部,更是充满浓厚的阴暗的气息。

此刻,有什么东西像从洞窟中渗出来一般现出了身影。

不止一个。两个、三个,一个个身影无声地显露出来。数量迅速涨至十来个──

「──点上灯火!」

照明用的火把点亮洞窟四周。

洞窟前出现了数十个人,他们由于震惊睁大了眼,另一边,百人以上的玛登士兵手上拿着火把,包围了他们。

「这是陷阱!快回洞窟!」

数十人集团中的某个人在洞窟前喊道。

「快追!一个人都别放过!」

另一边,包围了他们的玛登士兵中也有人喊道。两个集团分为追击方和被追击方,同时展开了行动。

(和德拉乌得将军预测的一样…

…!)

亲自参与这场追赶,露出得意笑容的是负责此次行动的指挥官──安古力鲁。

开战后第三天,得到这个洞窟的情报,德拉乌得曾说过。

「首先,我们不清楚这个洞窟的矿道是否真的连结矿山内部。但如若真的通往内部,纳特拉军一定知道这条矿道的存在。」

「……确实如此啊」

纳特拉军占领矿山时应该调查过内部环境。加上手底下有矿工在矿山工作过。注意不到就太反常了。

「如此一来,纳特拉军可能采取的对策有两个。一是封锁这条矿道以防止敌军通往心脏部位,二是反过来利用这条矿道。我认为对方选择了第二种做法。」

「这是为何?」

「矿道不但能当作万一时的逃跑路线,还可以用于隐秘出兵偷袭我军。矿道败露的话,敌军一定会立即封死,然而对方没有这么做,说明把矿道留作了后手」

「那么应如何是好?果然还是立马派出兵力往里突击吗?」

「不,这里暂且给对方设置一个陷阱。」

德拉乌得邪魅一笑。被自己视作野蛮人的纳特拉军反将一军,内心感到屈辱的德拉乌得打算给纳特拉军布下陷阱,以此抚慰自己受伤的自尊心。

其他指挥官们多少也有着同样的心情,因此没有人对德拉乌得略微缺乏冷静的考虑提出指摘。

「从现在开始,停止主动进攻,维持对峙局面」

「这,这真的好吗?」

「无妨。我军放缓攻势的话,纳特拉的野蛮人一定会看准这个机会前来扰乱我军。等到那时,如果矿道真的和内部相连结,敌军极有可能利用那个洞窟。……安古力鲁!」

「在!」

安古力鲁马上行了个军礼。

「从此刻开始,命你率五百士兵潜伏洞窟四周。待到敌军从洞窟中出现时,一举全歼,乘胜追击突入内部。敌军如今能压下我军攻势无非是因为占据了地利,平地交锋根本不足挂齿。敌军兵微将寡,对他们而言,哪怕是仅牺牲数十个兵士也算是惨重打击」

「请交给部下!必定把洞窟中钻出的蠢狗用以祭旗!」

就这样,安古力鲁洞窟四周潜伏了四天,迎来了今天的夜晚。和计划一样,安古力鲁此刻追赶着逃回洞窟里的纳特拉士兵。

「追上去追上去!不要放跑敌军!」

安古力鲁边向士兵发号施令,边单手拿着火把奔跑在阴暗的洞窟里。

洞窟内的矿道毫无疑问通往内部。只需带着士兵突入内部,从矿山内部击溃纳特拉军,首功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话说回来,敌军溜得可真快)

安古力鲁对此既钦佩又觉得可笑。

本以为给冲出洞窟的敌军来了个攻其不备,没想到敌军竟然迅速逃回洞窟里,结果一个人都没抓到。

(正确的做法应当是留下数人殿后,其他人趁机回去汇报情况。没想到竟然爱惜自己的性命转身就跑,畜生就是畜生。)

脚速倒是有畜生的样子。明明是在缺乏光亮的洞窟里还能径直地往深处跑去。

(──呣,那个是)

映入安古力鲁眼中的是位于洞窟深处的矿道。点燃的篝火照亮矿道四周,只见纳特拉士兵一口气往矿道方向逃去。

「他们逃往矿道了!快追!」

安古力鲁命令手下的士兵,同时有些气喘吁吁。

这也没办法。持剑带甲全速奔跑的话,任谁都会变成这样。仔细一看,周围的士兵们也是如此。

(…….怪了?)

即将追进矿道时,安古力鲁突然注意到。

那么敌军呢?

己方皆装备了武器和铠甲,这也是当然的,我们是来埋伏敌军的。

可是,走在前面的纳特拉兵呢。

(……什么装备都没有。赤手空拳)

进入到矿道内,继续追赶纳特拉士兵。不得不追,为此才布下埋伏的。可是。感觉哪里不对劲。奔跑在矿道上,安古力鲁心中越发感到不安。

敌军没有佩戴武器盔甲,并且发现中埋伏后毅然选择了撤退。明明双方有着数十公斤的负重差,却一直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难道说)

安古力鲁往前追赶,一边追赶一边回头确认。跟在自己身后的士兵有数十人。矿道狭窄,事到如今也无法下令停下或掉头了。

(我,被引诱到)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上方响起轰鸣声,随着一阵猛烈的冲击,安古力鲁的意识消失在了黑暗中。

◆◇◆

「──失败了?」

听到传令官带来的消息,德拉乌得大惊失色。

「是的……按您的指示埋伏在洞窟周围的时候,发现数十名纳特拉士兵出现在洞窟中。随后安古力鲁队长带队追赶敌兵,然而抵达洞窟内部的矿道时……」

「抵达矿道,然后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塌方了。因为坑道崩塌,先行抵达矿道的安古力鲁队长及士兵一百余人,皆死于塌方」

「……」

德拉乌得嘴唇颤抖,捏碎了手中的木碗。

「岂有此理──可恶可恶可恶!」

踢翻眼前的椅子,愤怒地砸着拳头,即便如此,仍不足以平息德拉乌得的怒火。

「无法领会神之教诲的狗东西们,竟敢如此愚弄我……!」

「将、将军,请您保持冷静」

「是、是啊。失去了安古力鲁确实很可惜。可损失只是区区百人。一万中的一百罢了。」

指挥官们说的也有道理。开战后虽然出现了不少死伤者,但仍剩下两万以上的可用兵力。即便是减去这一百人,也不影响大局。

「纳特拉的混蛋们现在恐怕在喝庆功酒吧。然而这不过是他们的一厢情愿。用百人封住了他们的后路,可以说是我方的胜利。」

听着指挥官们滔滔不绝地的讨论,德拉乌得总算恢复了冷静。他大大地呼出一口气,扶起踢倒的椅子坐了上去。

「……言之有理,正如你们所说。百人,不过百人罢了。」

紧接着,德拉乌得看向传令官。

「有办法清除塌方吗?」

「报告指出,起码要花上一两个月」

「等同于死路啊……」

德拉乌得朝帐篷的更上方看去,凝视视线前方的矿山山顶。

「趁着现在尽情撒欢吧,野蛮人。这种程度的损失,对我军而言不痛不痒……!」

「──这个可以有啊」

正巧同一时刻,位于山顶的帐篷处,维恩笑了笑。

「真的吗?可是只是三万人中的一百人哦?」

提问的是妮妮姆。由于现在只有他们两人,因此没有使用敬语。

「妮妮姆也没说错,从兵力上看,给玛登造成的损失极其轻微。虽然成功引诱敌军到塌方地点,可矿道只有这么点大。尽管矿工们布置得十分完美,可作为陷阱,能有这种成果已经是很不错了。」

可是呢,维恩继续开口道。

「说白了,我的目标并不是敌方士兵」

妮妮姆歪了歪头。

「不是士兵的话又是什么?」

维恩用大拇指轻轻地戳了戳自己的胸口。

「总指挥官的心。我击中的正是那里」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妮妮姆心领神会。

「之所以让人去仔细调查敌军总指挥的事情,也是因为这个对吧」

「没错。简单来说,德拉乌得这家伙是斯特拉派的精英分子,同时倾心于列贝提亚教。想都不用想,纳特拉王国在他眼里一定等同于野蛮人集团」

「……然而,开战到现在迟迟拿不下矿山,压力一定很大」

「就在此时,一条通往矿山内部的坑道出现在他眼前。一个挽回败局的好机会。可是德拉乌得贪得无厌,光是派兵镇压满足不了他,于是会选择布下陷阱紧逼对手,以此来证明自己比野蛮人更聪明。」

「然后,受到了更大的侮辱对吧」

「就是这样」

维恩看向身旁桌子上铺开的地图。代表敌军的棋子密密麻麻排列在一起。与之相对,集中在矿山的纳特拉棋子则显得势单力薄。

「我做不到五千打赢三万」

可是,维恩又说道。

「只是打倒藏在三万兵力后方的总指挥官的话,我能做到」

维恩伸手抓住位于地图最后方,代表敌军司令部的棋子。

「内心的伤痕越深,越鲜明,人的判断就越容易出错。每当德拉乌得自尊心受伤时,玛登军的行动就会变得笨拙,从而营造出对纳特拉有利的局面」

看着眼前玩弄棋子的主君,妮妮姆耸了耸肩。

「我从以前就这么想了,维恩还真是性格恶劣呢」

维恩咧嘴一笑。

「老实说,我还挺喜欢自己这一点的」

◆◇◆

「前进前进──!」

「今天一定要打下这碍眼的敌阵!」

「「噢噢噢噢噢噢噢!」」

从坑道塌方后

的第二天起,玛登军一反常态地发起了猛烈的进攻。

仿佛像在主张之前的损失根本不痛不痒一样,玛登军凭借占据数量优势的兵力不断向纳特拉军施加压力,然而如此简单的战术反而更难应对。不管击退敌军几次都有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过来,即便强如纳特拉兵也伤亡惨重。

数日后,判断无法继续支撑下去的纳特拉军抛弃了矿山一合目附近的三条山道旁的防御工事,退兵到上方。

总是一脸不快的德拉乌得在听到报告后难得地露出了笑容。玛登的士兵们则终于品尝到战果,全军上下都松了口气。

──维恩没有放过这个机会。

「拉库鲁姆」

「臣在」

夜空中,月亮高挂。维恩和拉库鲁姆在山顶上并肩而站。

夜深人静,玛登军眼下正在休眠。周围看到的夜间巡逻兵则给人一种懈怠感。这也难怪,包围矿山的是玛登军,发起过几次夜袭的也是玛登军,他们还从未遭受过夜袭。而且玛登难得报了一箭之仇,没有比这更加愉快的晚上了。以农民为主体的玛登军自然会精神松懈。

因此维恩向拉库鲁姆命令道。

「去大闹一场。只不过,别像波尔塔荒原那次一样胡闹」

「谨遵御命」

拉库鲁姆坚定地点点头,翻身骑上马背。

许多匹马事先已经拉到矿山山顶,约三十名士兵骑在马上,紧跟在拉库鲁姆背后等待出击。

「全军就位。──所有人,跟我上!」

随着拉库鲁姆的号令,三十骑兵顶着夜色冲下了矿山山坡。

骑马飞速下山,用手头仅有的火把点燃敌军帐篷,然后躲避敌军的追击到处放火。

维恩给拉库鲁姆小队下达的命令只有这些。

但和命令一起传达过来的情报并不只这么一点。

「这一周我仔细观察了敌军的行动,接下来把得出的信息告诉你」

夜间巡逻兵的配置以及巡逻范围。战斗力低微的队伍休息的地点。从风向推测出的火势蔓延方向。以及执行上述行动所需的入侵、行进,撤退的路线。

铺开地图,放置棋子,拉库鲁姆听着维恩细致地告诉自己的情报,惊叹不已。

维恩的信息是花时间俯瞰玛登军,不断进行验证后得出的结论。可是有几人能做到这种事呢。

而且维恩在开战之前就派人训练马匹上下矿山,想必那时起就已经想好现在的计划了。

「计划就这些。有疑问吗?」

不可能有。

内心只有作战一定会胜利的确信。

──时间回到现在。

三十骑纳特拉士兵穿梭在混乱蔓延开来的玛登军之中。

「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把睡着的家伙叫起来灭火!火势越来越大了!」「是骑兵!我看到有骑兵点火!」「在哪里!他们逃去哪了!?」

拉库鲁姆听见附近不断传来怒吼和悲鸣声。

然而也只能听见这些声音。当玛登军从混乱中重整旗鼓,架好弓剑准备迎击拉库鲁姆小队的时候,他们早已远遁走了。

「队长,作战成功,简单得令人发笑呢!」

队员们看向拉库鲁姆,后方传来他们兴奋的声音。

一眼就能看出作战十分顺利。飞奔至山下的部队在敌人有所反应前突袭了玛登军休眠的扎营地,火势不可阻挡地蔓延开来。

「哈哈,你快看,玛登的废物们两手空空的到处乱跑呢」

「托他们的福,袭击完就顺利遁走了。得感谢他们的愚蠢啊。」

或许是作战得以顺利进行,队员们感到绰有余裕。

然而与队员们相反,拉库鲁姆提高了警惕。

完全是因为有维恩提供的情报,拉库鲁姆小队才得以扰动玛登军这一平静的海面,掀起风浪。可因为己方掀起的风浪,海面会涌起更大的波涛。

把三万人的军队比作大海的话,三十人的部队不过是小石子。解读错海流的变化,下个瞬间迎来毁灭的便是自己。

不过,正是为了防止这种情况,拉库鲁姆才被选为队长的。

「──掉头左进」

遵从拉库鲁姆的命令,骑兵队一齐穿过左侧。原先的前进方向上有一个稍高的小山坡,如果从侧面看便能发现,在山坡背后有百人以上的玛登士兵正从混乱中振作起来,打算组成队形。如果按原路前进的话,说不定会受到阻拦。

「不愧是拉库鲁姆队长,有先见之明」

「不能因为我的失误让殿下完美的计划受辱」

冷淡地回答完之后,拉库鲁姆低语道。

「……差不多了」

仿佛和他的话语相互呼应一般,矿山方面传来可怕的地鸣声。

「好了,全军转为撤退阵型!」

马匹脚力有限。按计划扰乱玛登军之后,必须在马力衰竭前脱离战场。方才的地鸣声代表撤退的信号。话又说回来,地鸣声除了信号以外还有其他意义,然而那是和拉库鲁姆小队分开进行的作战。

「不要打乱阵型,一口气冲回山脚下!」

「遵命!」

就这样,步伐整齐的拉库鲁姆小队勒紧缰绳返回矿山。

感受到骚动的德拉乌得从小睡中立刻直起身。

取过放在身旁的剑,冲出帐篷。蔓延在山脚附近的好几股火势映入他眼中。

「将军!敌军来袭!」

副官走到瞪大眼睛的德拉乌得身旁。

「报告!方才纳特拉军的骑兵从山顶突袭,冲入我军扎营地四处放火」

「什么!?」

骑马从那个有如断崖的山坡上冲下来,真是疯了。可敌军不但这么做了,还到处放火。

「敌军有多少人?」

「不、不清楚!情报错综复杂,有说百骑以下的,也有说数百骑左右的!」

既然把马藏在了矿山,数百骑是不可能的,最多百骑。德拉乌得立马得出结论,继续问道。

「敌军现在在哪!」

「也没弄清!各处因火势失去冷静,不但没捉到敌军还起了内讧!」

「混蛋……!」

漂亮──漂亮过头的一手。总之得先收拾这混乱的局面,想想应该先从哪里开始处理。

德拉乌得犹豫不决。仿佛在嘲笑这样的他,事态进一步恶化。

「──什、什么声音!?」

声音。有什么正在发出巨大的响声。

就连陷入骚乱,声音嘈杂的玛登军也能清晰听见的怪异响声。

从矿山方面传来的响声,像是某些质量庞大的东西从山上冲下来的声音。

该不会是──德拉乌得突然想到某种可能。

(全军出击了吗?)

先是派出骑兵扰乱我方阵营,接下来用主力讨伐陷入混乱的士兵。德拉乌得心中浮现这般猜想,然而他立马摇头否定。

(不可能!即便陷入混乱,我方的军力也仍有三万之多!区区五千根本无法击破!)

可事实上,如今确实传来敌军大举进攻过来的声音。那么他们应该有某种目的。五千人可以攻下的地方,有攻陷价值的地方,那会是──

(──司令部吗!?)

三万大军虽然不可能,但是只攻打司令部呢?

一口气穿过混乱的玛登士兵,只取大将的项上人头呢?

(不是……不可能!)

这只是自己当场推断出的结论,然而没有时间去验证真假了。

德拉乌得提高音量。

「在附近的所有部队集中到司令部附近加强防备!离得远的阵营就地组成防御阵原地待命!即便发现了敌人也优先会兵!」

「好、好的」

副官迅速传达指令,向各个方向散开。

德拉乌得指示四周的士兵组建防御阵,愤怒地看向矿山。

「别小看我们,野蛮人。我的人头,可没这么好拿……!」

玛登军的一连串应对十分迅速。

铜墙铁壁般的防御阵拱卫司令部,等待敌军进攻。这时候地鸣声已经消失。

敌人到底在做什么。是无法突破还是在悄悄移动。因为身处夜色中,无法把握战局全态,军队中到处蔓延着紧张感。

当天边逐渐泛起鱼肚白,德拉乌得的表情扭曲了。

「怎么可能……!」

纳特拉军根本没有下山。

山脚下是大量的岩石和圆木。向下滚落事先搬运到山顶的这些东西,让玛登误以为有大军在移动。

为何要做这种事?

答案在于矿山一合目的防御工事。玛登军好不容易打下的据点,如今又被纳特拉军夺回去了。

(……为了抵御敌军突袭,我下令加强司令部的防御,让其他地方各自组建了防御阵。然而这导致各个防御阵相互独立,与周围无法取得配合……!)

纳特拉正是瞄准了这一点。扎营地处的部队在加强防御,山道附近阵地里的士兵陷入孤立,于是便趁我方全力构建防御体系的时候,不露痕迹地夺回阵地,达成他们的目的。

「可恶……!」

敌方阵地的防守有多么坚固,玛登军是最有体会的,并且大家都为了打下敌方阵地费尽心血。正因如此战果才令人振奋。结果牺牲睡眠警惕了一整晚,等到早上却发现自己劳心劳力打下来的战果化为泡影的话,士气下降在所难免。

而且这之后还要统计敌军夜袭造成的损害。考虑到发生了内讧,死伤者可能会多达数千人。被烧毁的物资也绝不占少数。

与之前坑道塌方带来的损失相比真是天壤之别。自己还重蹈塌方事件的覆辙,被对方摆了一道。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

对于自己被敌方大将玩弄在手心里的事实,德拉乌得唯有发出怨恨的怒吼声。

◆◇◆

回过神来,距离开战已过去了半个月。

玛登军由于先前的夜袭出现了七百名死者,伤员多达两千人。军中不断出现逃兵,如果算上战死者,兵力削减了将近七千人左右。

纳特拉也并非毫发无损。五千人如今只剩三千。整体防御能力大幅下降。

然而光从战果来看,无疑可以看出纳特拉军全力以赴的姿态,也正是理解了这一点,纳特拉方面士气高涨,和玛登军比起来可说是天壤之别。

那么,在如此气宇轩昂的纳特拉军一侧,维恩正在帐篷里和资料作斗争。

「食粮没问题,至于器材……果然少了好多,但也还够用」

矿山各方面汇总过来的情报显示,现状比维恩预想的还要好。

「呀──累死我了!比预想的还要顺利真是辛苦我了!」

看着维恩炫耀自己尚有余力的样子,身旁的妮妮姆出乎意料地表示了赞同。

「进行顺利是好事。与之相比,玛登方面最近攻势有些颓退呢,会不会就这么撤退?」

维恩摇摇头否定妮妮姆的疑惑。

「不会的,绝对不可能。开战后一周内倒还可能撤退,现在只能硬上了。敌军的损失庞大到只有夺回矿山才能弥补的地步了」

虽然让他们损失惨重的是本大人,维恩兴冲冲地笑了笑。

「大概注意到无法强行突破,现在开始准备了吧。准备结束后估计会有一波大动作啊」

「准备是指……比如攻城武器吗?」

「没错,毕竟他们基本上都是野战装备啊。现在大概在到处调集云梯或投石车之类的东西吧?」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用投石机来攻山吧」

「走投无路的时候会连基本的常识也会忘记啊」

当这一波攻势被击退的时候,对方就会发现这次战争完全陷入僵局。于是开始考虑和谈的可能性。

至于能否抵住这波攻势,维恩早有所准备。

「我的计划毫无变动。还有半个月就能告别守城生活了」

妮妮姆半信半疑地附和充满自信的维恩。

「真要这样就好了呢。差不多也快看腻山上的景色了」

「说的没错。我也觉得是时候回王宫休息休息了」

「顺便还要沐浴一下。毕竟在这里不能使用宝贵的热水呢」

在战场上,特别是对于守城一方来说,水资源非常珍贵。所谓洗澡也只是时不时擦擦身体罢了,守城的时候根本无法奢求浸泡在满是热水的浴池里。

妮妮姆也不能例外。所以──,原来是这样啊,维恩心里突然想到。

「还想说最近为什么老是和我保持距离,原来是在意身上的味道啊好痛!?」

妮妮姆用手指弹飞桌上的棋子,准确命中了维恩的额头。

「别把心里话说出来」

「咕噢噢噢……别、别以为这样就算赢过我了」

「谁要跟你比胜负了」

正当两人嬉闹的时候,帐篷外传来有人前来的动静。

「殿下,恕臣打扰了」

拉库鲁姆走进来,维恩和妮妮姆端正坐姿看向他。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

「是的。玛登军派来了一位使者」

「使者?」

维恩皱了皱眉。

派出使者意味着对方想要和己方进行交涉,对于想和玛登和谈的维恩而言,发自心底感到欢迎。

但是。为何是这个时机。现在正是玛登为发起下一波攻势积蓄力量的时候,攻势结束后考虑是否议和才合乎情理。

(玛登的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窘迫……这不可能。那么,为了下一波攻势前来扰乱我方,又或许是……)

维恩在脑中迅速列出各种可能,下达指示。

「明白了,先安排会面。妮妮姆,立马安排会谈的场所。至于地点嘛……矿山半山腰附近就好。拉库鲁姆去下令加强周围的警戒。在我做出应对的时候对方或许会有所行动」

「遵命」

「领命!」

妮妮姆和拉库鲁姆转身离开了帐篷。

趁着会谈还未开始,维恩继续方才的思考。

(……又或许是做给国内看的。玛登的速胜论站不住脚,为什么还没能夺回矿山,感到疑问的弗修塔雷想必正在王宫中大发雷霆。家臣们也一定满腹不安。那么,或许是某个家臣提议说要讲和)

并且这个家臣是德拉乌得也无法轻视的高官,哪怕只是做做表面文章,派遣使者过来也实属正常。

不过这些都只是维恩的推测,实际如何并不好说。然而因为战争超过预定期限,宫廷方面一定给玛登军施加了尽快结束战争的压力。

「快要火烧眉毛了哦?德拉乌得」

想到敌方大将苦恼的样子,维恩发出愉悦的声音。

从结论上说,维恩的推测十分正确。

「将军,王宫又派来了使者」

指挥官阴沉着脸向德拉乌得汇报,德拉乌得咂了咂舌,说道。

「随便应付下就赶回去。现在不是和王宫唱对台戏的时候」

「可是将军,老实说再拒绝使者要求的话,王宫方面可能会采取其他行动……」

「或许会对我们正在调集的攻城武器也说三道四」

「切……」

德拉乌得毫不掩饰自己内心的焦躁地咬了咬牙。

维恩和德拉乌得的区别就在于此。维恩拥有纳特拉王国王太子和摄政王的双重身份,是纳特拉王国如今的实际领导人。即便是不明确结果的行动也有权强行执行。

与之相对,德拉乌得尽管是大军的总指挥官,权力却来自于国王。得罪了国王的话,不管是在政治上还是在物理上都随时会被解任。为了防止这种事态,必须给王和王周围的重臣们出示简明易懂的成果。

可事实上并没有取得成果。计划一周内夺回的矿山过了半个月还未攻下。不但毫无进展,还要求补充战力,调集攻城武器。

派使者过来确认情况也是必然的结果。一开始虽然敷衍了事赶了回去,终究还是濒临极限了。似乎还有人要求追究作为后盾的斯特拉派的赫罗里耶大臣的责任。

「……使者怎么说?」

深呼一口气,德拉乌得冷静地询问指挥官。

「遵命,使者说要尽早控制住矿山。为此……还说,应该考虑和纳特拉军议和」

随即其他的指挥官们发起火来。

「愚笨至极!事到如今要议和!?」

「绝无可能!他们到底知不知道为了他们牺牲了多少同胞!?」

「德拉乌得将军,无视宫廷的老贼,准备发起攻势吧!」

指挥官们纷纷出口反对议和,他们在感情上无法接受议和这种有损尊严的手段,同时又对无法获取战功感到急躁。如今要是议和的话,不会得到任何赏赐。

「……」

当然德拉乌得也和他们有同样的想法。

尽管有同样的想法。

「好吧,派使者前往纳特拉军」

「将、将军!?」

「这样岂不是!」

「冷静。只是走个形式。派出使者被纳特拉拒绝的话,我们也好交代。然后趁机做好准备,凭武力一举拿下矿山。这样就没问题了」

指挥官们对此心领神会,一致点头同意。

「洛尔干,派你作为使者前去」

被提到名字的是德拉乌得的副官。为了让议和不成立,只能用自己手上信得过的人。

「切记不要奉承那帮混蛋。让他们坚持抵抗。」

「也就是说要尽可能地煽动那帮野蛮人」

「没错。只要别激怒过头反而害死自己就好。」

「遵命」

就这样讨论完议和的条件后,又过了数小时,使者前往了纳特拉军固守的矿山。

妮妮姆看了一眼出现在会谈地点的使者,立马明白了对方毫无议和之心。

自称是洛尔干的男人态度傲慢,完全不在乎自己对面坐着的是王太子,大放厥词。

「在这次会谈中,我说的话您可以当作是总指挥官德拉乌得将军所说。另外,维恩殿下。您在这里的养的家犬以及您指挥家犬的本事真是相当一流。德拉乌得将军也对您

有很高的评价」

负责戒备此地的士兵们一瞬间热血上涌。如果维恩没有出手制止的话,洛尔干早已被刺得千疮百孔。

「那么,洛尔干阁下。今日来此有何贵干?总不会只是为了挑衅我们才特地登山过来吧?」

「这是自然。玛登可没有浪费时间在无意义事情上的习惯。我之所以前来,乃是为了缔结议和条约」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提出的议和条件却毫无现实意义。

立马退出矿山、放弃武器、归还矿山住民,对占据矿山一事支付赔款。不管哪一项都清楚的透露出对方不希望缔结和约的意志。

「您意下如何?维恩殿下」

「十分遗憾,这样的条件大概无法议和啊」

理所当然的展开。

「我方也是做出了尽可能的让步啊。再这么打下去,等您回国时可能脑袋和身体要处于分离状态哦?」

「那可真恐怖。可是,洛尔干阁下,我总觉得会凯旋回国呢」

「原来如此,看来您的周围似乎只有家犬而已。出于好心奉劝您一句,陪伴在您身旁的应当是能纠正您自身错误的人」

洛尔干起身离席。似乎打算当作无事发生一般结束会谈。

(真是的。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呢)

妮妮姆在心中叹气,想着该怎么整理会谈的地点。

然而这时候发生了预料之外的事情。洛尔干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妮妮姆厌恶地开口道。

「尤其是,站在那里的灰姑娘更应当尽早处理掉。把如此下贱的奴隶放在身旁,实在不是流淌高贵血统的王族该做的事」

「─────」

恐怕洛尔干并没有感觉到,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现场的气氛瞬间冻结了。

妮妮姆急忙想要向维恩搭话,然而快到嘴边的话语停了下来。因为妮妮姆感觉到,站在自己身旁的少年的身上正散发出不可名状的恐怖气息。

「洛尔干阁下」

维恩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您一开始所说的,您之所言等同于德拉乌得将军所言……没有错吧?」

「没错,怎么了?」

「呀,没什么。希望您能帮我向将军传达,注意保重身体。」

洛尔干脸上一脸疑惑,最后还是径直离开了。

然而即便是洛尔干走后,维恩也仍旧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在周围气氛紧绷的情况下,妮妮姆下定决心。

「殿、殿下,那个」

「真是对不住啊,妮妮姆」

打断了妮妮姆的发话,维恩说道。

「因为吉瓦那时态度很好,令我疏忽大意了。果然西边对于弗拉姆人的偏见还是根深蒂固。因为我的不注意让你暴露在西方人面前,留下了不好的回忆」

「不、不会,绝无此事……」

「我下次会注意的。接下来拜托你收拾这儿。我先回上面了」

「……遵命」

维恩起身离席,朝矿山山顶走去。

被命令收拾此地的妮妮姆只能眼睁睁的目送着维恩离去,当走到声音传不进妮妮姆耳中的距离时,维恩对护卫的士兵说道。

「叫拉库鲁姆过来」

会谈结束数日后,玛登军做好了发起攻势的准备。

以矿山为舞台的这场战争,迎来了最终局面。

◆◇◆

「将军,所有部队部署完毕!」

「调集的云梯也已分发到各个部队」

「只待将军一声令下」

指挥官们站在一起,异口同声地向德拉乌得汇报。

德拉乌得深呼一口气,眼神坚定地的看向所有人。

「开战至今已有三周。花了太多无谓的时间」

立马能结束的战争一拖再拖。被敌人的阴谋诡计损失了兵力,富足的物资也逐渐见底。

「一切皆因我的无能所致。给你们添麻烦了」

本来能赢的仗硬是打了这么久。自己是拿不到像样的赏赐了。不仅如此,甚至可能作为战犯受罚。

然而这都无所谓。只要能打倒他们就好。

「屈辱的日子到此为止。在夕阳西下之前,用那群野蛮人的鲜血浇溉这座矿山。──进攻!」

「「遵命!」」

日上中天,直指矿山的玛登军开始了他们的总攻。

玛登军发起总攻的消息立即传到了位于山顶的维恩耳中。

「来了啊」

维恩小声低语,迅速下达指令。

「放弃矿山下层的防御工事,让士兵们回到上层加固防御」

「了解!」

「跟矿工们说一声,半山腰以下的矿道通通毁掉,防止敌人进入矿山内部」

「臣立马去办」

指令从帐篷向外下达,留下来的妮妮姆对维恩说道。

「能顶住吗?」

「不可能啊」

维恩的回答十分简洁。

「将敌人的进攻路线限制在山道上才得以维持迄今的优势。要是从山道以外不断攻过来的话,纯粹是对拼兵力的胜负。这样一来毫无胜算」

「前提是,一切保持原状的话。对吧?」

「正是如此」

维恩咧嘴一笑。

「这边的指挥交给哈加尔。妮妮姆去另一边帮忙。」

「明白了。──不可以死哦,维恩」

「我的心脏还留在这里。没有要赴死的理由。」

维恩轻轻撩了撩妮妮姆的头发,离开帐篷。

拉库鲁姆早已在外等候。

「殿下」

「拉库鲁姆,准备如何」

「一切准备就绪。随时可以出发」

维恩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让我们去看看那家伙到底长什么蠢样吧。」

矿山的战况呈一边倒的局面。

从山道这一限制解放出来的玛登军攻势凶猛。矿山各处铺满了他们的云梯,接连从山坡登上矿山。眼前的景象就像是砂糖堆成的山上爬满了蚂蚁一样。

不管纳特拉军再怎么精锐,终究双拳难敌六手。虽然固守在矿山上层不停反击着敌军,但是一看山脚就能明白,己方的阵地正在逐渐沦陷。

「将军,我军各部队处于绝对优势。」

传令兵的声音中带着喜悦。不管谁能都看出,主动权掌握在玛登手中。

「看来拿下矿山只是时间问题了」

留在司令部辅佐德拉乌得的指挥官们也一脸乐观。

为了劝诫他们,德拉乌得郑重地说道。

「切勿大意。被逼到绝路的野蛮人说不好会暴走。」

然后继续问道。

「矿山背面的警备有在运转吧?」

「是的。万一敌军想走后路逃跑,也有足够兵力追击他们。那边的指挥是洛尔干大人在负责,想必没有问题。」

「如此甚好。事已至此不能给敌军留下任何退路。所有人必须死在此地」

正当德拉乌得气势高昂的时候,他看见数骑玛登士兵正赶来这边。

「将军!德拉乌得将军在哪!?洛尔干队长发来了紧急汇报!」

响亮的声音传入在场所有人耳中。指挥官们交换眼神,显得十分紧张。自从开战以来,凡是紧急联络都是汇报坏事的。该不会是矿山背后发生了什么吧。

「……先听听怎么说。叫传令的人过来」

「是、是的!喂,那里的你,将军在这!」

被指挥官叫到的传令兵们下马,跑到德拉乌得面前,跪下行礼。

「赶快汇报。洛尔干怎么了」

「遵命,其实是……」

传令兵一边说着一边卸下身上的背囊,若无其事地丢出里面的东西。

洛尔干的脑袋,滚落在德拉乌得面前。

哈──?,带着疑惑,所有人都呆了。

传令兵趁众人疏忽之际,双脚发力,同时拔剑。一套动作有如行云流水。

「──在彼岸再会吧」

德拉乌得正面接下了用铁剑挥出的一记袈裟斩。

眼神中充满惊愕,德拉乌得向后倒下。

与地面发生碰撞的铠甲发出清脆的响声,冻结的时间开始再次流动。

「混、混蛋,你干了──嘎!?」

指挥官们把手放在剑柄上,然而剩下的传令兵在他们拔剑之前抢先出手。紧接着帐篷外的长枪也纷纷指向这群指挥官,转眼间所有指挥官都被讨伐了。

「殿下,收拾完毕」

「辛苦了」

砍了德拉乌得的男人简短地回答道。他随即看向倒地的德拉乌得。

「……啊,你还活着啊」

从裂开的甲胄间流出了大量鲜血,然而毫无疑问,德拉乌得还活着,并且看向了袭击他的人。

「果然不行啊,我的剑术。根本不怎么优秀嘛」

「沽……咳。你、你这混蛋是….」

「这样啊,你想知道我是谁?」

男人卸下头盔,头盔下是一副稚气未脱的少年面孔。德拉乌得对这张脸有印象。即便对方穿着玛登的兵服。

「混蛋……维

恩……!」

「像这样和你面对面谈话还是第一次,德拉乌得将军」

扔掉头盔,维恩·萨雷玛·艾尔巴雷斯特开心地笑了。

◆◇◆

「为何,为何你小子会在这里……!」

「当然是为了来取你首级。这可不行哦德拉乌得。再怎么胜券在握也不能让司令部这么空虚吧」

「沽……!」

德拉乌得边怒视维恩,边想着怎么够到躺在维恩脚边的剑。伤口像烧伤一样疼痛,嘴里满是铁锈味。可是,只要能拿到那把剑。而且像这样通过谈话争取时间,或许会有人注意到司令部的异常。

「不会有人来的」

维恩仿佛看透了他的所有心思,德拉乌得微微颤动。

「我已派兵看守帐篷周围,你靡下的士兵如今正在山头全力作战。只要司令部不起火,没有人会在意这边啦。」

「别好像你什么都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啊。为此我才这么设局的」

「什么!?」

维恩耸耸肩,看向用力绷紧神经的德拉乌得。

「尽可能给玛登军施加压力,让他们沉迷在今天的解放感中。这就是我在这场战争中定下的基本方针。有趣的是,人在占据优势时比处于劣势时更难做到自律。难得迎来今天的总攻,从玛登军最底层的士兵乃至位于中枢的你们,全员难免得意忘形。我从上面俯视了你们整整三周,对我而言,要看透脚下飘飘然的你们的空隙简直易如反掌。」

「……」

虽然想开口反驳,然而事实如此才会变成现在这样。德拉乌得悔恨地寻找反击的话语,突然想到。

「但是!但是,你们下山的样子理应被人看到了。只要这个情报传到部队的指挥官耳中」

「传不到的。我们根本就没下山啊」

德拉乌得眼中闪过一丝动摇,没有下山的话他们到底是怎么抵达这里的。

「洞窟里的坑道,还记得吧」

德拉乌得用逐渐朦胧地意识想了想维恩说的坑道。

「……不,不可能,要清除那里的岩盘起码要花上数个月……」

「我是指坑道旁边」

维恩开心地说道。

「为了可以从坑道的旁边通行,我事先让矿工们挖好了路──从矿山内部直接通到洞窟跟前的坑道」

「────」

德拉乌得身体颤抖。

「该……不会」

「没错,那场塌方的目的不在于削减玛登的兵力。而是为了让你们知道塌方,忽略那个洞窟的存在」

德拉乌得感觉到,自己作为军人一路积累起来的众多经验正在无声地崩塌。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作为将领,无论哪一方面都比不上眼前的少年。

「接下来只需继续挖完剩下的部分打通坑道,再扮成你们的样子走到外面,任谁都不会怀疑我们是纳特拉士兵。过来这边的路上碰到洛尔干纯属偶然就是了」

「……你想说,全部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吗」

睁大双眼。脚边还有剑。身体还能动。

我承认,作为将领而言自己输了。然而,你的首级还在我够得到的范围内。

「哼…哼哼,咳哼,呼哈哈哈哈」

鲜血喷射,德拉乌得笑了。

狂笑,狂笑,狂笑,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用尽剩余的所有力气,冲到躺在维恩脚边的剑附近。

「其实,本来我是不打算过来的啊──」

维恩用剑贯穿了德拉乌得的身体。

「可是我决定了。胆敢侮辱我心脏的混蛋,全部杀光不留活口」

剑光一闪。

德拉乌得的身体断成两半,滚在地板上。

「再见了,德拉乌得」

维恩擦去剑上的鲜血,把剑收入剑鞘。

身旁脱下传令兵头盔的拉库鲁姆恭敬地行过一礼。

「精湛的剑术,殿下。」

「这种程度算不上精湛。…….话说,为什么你在哭啊拉库鲁姆」

「非常抱歉。因为殿下的剑术实在是太华丽了,不由得心神震撼……」

「……算了。差不多该撤退了。刚才虽然那么说,可矿山后面的部队发现洛尔干身亡,说不定会派人过来这边」

「之后按计划放火走人是吗?」

「没错。主要烧毁食物和器材。不快点让敌军注意到这边的异常的话,现在还在战斗的士兵会被击垮的。走了」

「遵命!」

维恩一行立即回到马旁,用带来的火把点燃了帐篷。

火势瞬间蔓延,熊熊燃烧的烈火吞没了德拉乌得等人的尸体。火焰和烟雾飘往高空,这一景象映入正在矿山上方交战的士兵眼中。

「我说,喂,看那边」「我军司令部是不是起火了?」「怎么可能,难道说敌军又!?」

之前在夜袭中被放火的事情对玛登士兵而言仍旧记忆犹新。正因如此,火焰带来的恐惧和混乱在士兵之间迅速传播,再加上前往司令部确认情况的传令兵传来了德拉乌得及其他指挥官的死讯,缺乏协调的步伐成了玛登军的致命伤。

有人想奋战到底,有人在尝试撤退,有人只是呆然不动──失去领导的玛登士兵们无力击退纳特拉军,在牺牲者层出不穷的情况下,有如逃跑般退回了山脚下。

◆◇◆

维恩在夕阳没过地平线前回到了山顶。

维恩刚回到山顶,士兵们的喝彩便包围了。士兵们仍沉浸在激战气氛中,热血沸腾。

「噢噢!殿下回来了!」

「殿下,您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玛登军因为殿下的火攻撤退了!」

士兵中有许多负伤者,死者也不少。然而他们的脸上挂着明朗的表情,每个人都诉说着维恩平安归来的喜悦,称赞他的英勇。

「将士们,干得漂亮!今天这一战你们无疑沉重地打击了玛登军!胜利就在眼前!现在正是最后的关键时刻,提起精神不要松懈!」

「「噢噢噢噢噢噢噢!」」

士兵们的吼声撼动大地。

随后维恩一个人一个人地打过招呼,逐渐往后方走去,等在那里的是老将哈加尔。

「哈加尔,我不在的时候辛苦你了,干的不错」

「您过誉了」

哈加尔恭敬地行礼。

「汇报一下现状。玛登军怎么样了?」

「遵命。解开了矿山的包围圈,现在在距离山脚一定距离的平地上修整军队。目前没有发起攻势的征兆」

「想必对面正在争吵应当由谁代为指挥,还有是否应该继续进攻」

「殿下认为玛登会选择继续战斗吗?」

「不,完全不认为」

维恩断言。

「决定了今日内一战定胜负却惨遭败北,士气处于谷底。物资也被烧毁过半。对方的指挥官大概会把责任推到战死的德拉乌得身上然后撤退。毕竟要是选择接过指挥权打了败仗的话,战败的责任就会落到自己头上了」

「原来如此」

哈加尔点点头。

(并且,在这之后会要求议和……对我而言这才是重头戏)

这次决不能再失败了。

用尽浑身解数也一定要把这廉价的矿山卖给玛登。

(为此必须先做好准备啊。也让妮妮姆帮把手……)

想到这里,维恩突然注意到。

「说起来妮妮姆去哪了?」

「妮妮姆大人的话正在确认各部队的损伤情况。大概马上就会回来。」

「这样啊。既然如此,在妮妮姆回来前,预祝胜战要不要取酒来」

喝一杯,本打算这么说的时候,山顶方向传来嘈杂声。

维恩和哈加尔交换眼神,立马往声音发出的方向赶去。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啊,殿、殿下,其实……请看那里」

放哨的士兵指向了玛登军驻留的平地。维恩看向平地,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玛登军竟然正在远离矿山。

「这是……打算撤退吗?」

背对纳特拉军,往国内前进的身影只能让人联想到撤军。

然而维恩感到担忧。撤退自然是件好事,然而这个决定也下达得太快了。能够整合内部意见,当机立断的人才应该已经和德拉乌得死在一起了。

「哈加尔,你认为这是为了欺骗我军做出的伪装吗?」

「……不认为,看样子似乎是真的撤退了。依据玛登军的状况,即便想耍小心眼,士兵们也不会听从这种计谋吧」

「…………」

唔唔唔,维恩心中满是纠葛。

维恩对玛登军撤退没有感到不满。越早撤退自然能越早开始议和的交涉。但果然还是觉得,撤军背后一定有什么原因。

「殿下,那个,恕属下冒昧」

突然间,身旁的士兵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这难道是说,我们胜利了吗?」

回过神的时候,维恩的周围聚集了数十名士兵,他们望了

望远去的玛登军,又看了看维恩。

应该怎么跟他们说呢。维恩考虑了一会,做出决定。

「诸位,听命!玛登军背向我军,正准备逃走!」

听到维恩大声呼喊,远处的士兵也看了过来。

「这或许是敌军用卑鄙手段布下的陷阱!然而,他们不得不依靠这种手段也就证明,他们承认了自己不如我们!」

维恩用强有力的声音宣告道。

「因此,我在此断言!──此战,我纳特拉军为胜者!」

沉默,矿山寂静无声。

下一个瞬间,士兵之间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声。

「奏响胜利的凯歌吧!向逃跑的玛登士兵宣告,我等才是最后的赢家!」

在维恩的煽动下,士兵们纷纷发出胜利的欢呼。近距离下感受到的这份狂热,震撼骨髓。

「这样好吗?」

哈加尔在维恩耳边问道,维恩点头示意。

「对方即便是在玩弄计谋,迟早也要用来针对我方。那么,提高士气不失为一种应对手段。哈加尔,切记不可放松警惕」

「遵命」

哈加尔恭敬地点点头。

随后,气喘吁吁的妮妮姆穿过士兵的人群。

「殿下,您原来在这里」

「妮妮姆啊。……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维恩从她的脸上感觉出事情非同寻常。

「你似乎是在调查损伤情况啊,难道比预想的还要严重吗?」

「并无此事,关于这一点,损伤比预想的还要轻微」

妮妮姆摇摇头,「但是」,又继续说道。

「问题不在这里。殿下,方才从潜入玛登王都的密探处得到了情报」

「哦?该不会是弗修塔雷大发雷霆开始虐杀家臣了吧?」

「沦陷了」

「……………」

维恩花了数秒琢磨妮妮姆所说的话语。

「沦陷?」

「是的」

「玛登的王都吗?」

「是的」

「……被谁,怎么沦陷的?」

「被玛登的邻国卡巴利努。因为大部分兵力派往这边,王都遭到强攻,组织不起反抗的兵力,就这样……据确认,弗修塔雷国王也阵亡了……」

「………」

玛登在搞什么鬼啊,你是有多蠢啊弗修塔雷,维恩在脑袋里飞速痛骂,同时想到了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

「我说妮妮姆……我,这之后还要和玛登进行和平交涉对吧」

因为冲击太过巨大,维恩切回了平时的说话模式,使劲气力问道。

「这种情况下,交涉什么的,你觉得会变成什么样……?」

妮妮姆微微转移视线,有些担忧地回答道。

「因为交涉对象灭亡了,恐怕,会化作白纸……」

「………」

这样啊。

会化为白纸啊。

维恩发出小声叹息,抬头望天。

然后大叫出声。

「这、算、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维恩的惨叫被士兵们的欢呼声所掩盖,虚无地消散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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